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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人物的校服袖子垂到了付罗迦眼前,上面有不少涂鸦。因为一中——其实就是县中,起个一中是为了假装本县还有二三四中——的校服大部分为白色,供学生发挥余地很大,所以这只袖子上时尚元素颇多也不足为奇。 面前这位开口了。“打哪儿?” 身后有人咕噜了一声,付罗迦虽然没听清,但从是单音节这一方面已经可以大概推知,于是他立刻后仰。 谁知这位异常果决,直接伸手把他脸扮住了。付罗迦正在思考捂脸会不会显得喜感的时候他就毫无前兆地动手了,掌心很迅速很严实地与他的右半张脸接触了一下,响声在雨幕里也显得格外激越。 付罗迦被这股力道带着偏头的同时懵了。 仿佛慢镜头一样,他一点一点把头正回来,与一双眼睛对视。 ——这位好像被他突然红起来的眼眶震到了,一时没有出声。 付罗迦决定先发制人。 “打脸就是扇耳光……同学,你娘不娘?” 这句话没法说得有多铿锵,毕竟自己的眼泪都在人家手上挂了好几滴了。 付罗迦希望他会把它们当作雨。对方好像有所触动,抬手—— 付罗迦挺震惊的。他妈算是他见过的最剽悍的人了,可他妈也没扇过他耳光,更别说是左右开弓连续两下。倒不是有多疼——响声虽然大,但对方应该是收着力气,只是让他脸上一阵麻而已。 他往后挣了挣,扳在下巴上的手顺势松开了,一张脸凑了过来。 “付罗迦是吗?我好像认识你。” 付罗迦按着太阳穴。自保意识让他选择闭嘴。 对方却诚心诚意想要交流,“你小学是二班吧,我是许之枔。你不是去外地读书了吗,怎么又回一中了?” 付罗迦实在把握不准他的态度,“你这两下扇得我就算知道也该失忆了……” 自称许之枔的人又看了他一会儿,压低声音,“你脾气怎么变这么好了?” 付罗迦抬头。雨势稍微轻了点儿,围着他的人站拢了些,他现在能看清一些人的脸了。他试探着站起来,左边一个寸头男生立刻抬脚在他腰眼上意思着来了一脚。 付罗迦又弯腰蹲下去揉了把眼睛,低声说,“能快点吗,我有事。” 寸头男生好像不是做主的,扇他的那个许之枔应该也只是喽啰。从他们的站位判断,找他事的主要是一个长相老成的小胡子。 “付罗迦是吧。”小胡子的小胡子在雨里晶莹剔透,“你自己心里清楚是为什么。” 付罗迦只觉得腿蹲得开始发麻了,干脆坐下。“那——够了没?” 许之枔居然在一旁开腔:“所以到底因为什么?” 付罗迦有些不耐烦。“因为你们缺把伞?”这话一出口他心里一阵叹息——今天不知道要被纠缠多久了,只求回家后没有更大的麻烦等着。 “哎我发现你这人怎么这么——”寸头摸着脑袋半天没想出个词,干脆一只脚踩到付罗迦腿根上。他没用多大力气,付罗迦也懒得挣开,反正这条裤子已经不能看了。 许之枔把校服从头上扯下来挂到脖子上。“你变化真的很大啊。” 付罗迦没反应过来,“啊?” “许之枔你先让让。”小胡子依然沉稳如山,“杜燃去替他,许之枔刚才打的不像样。” 寸头“啊”了一声,提脚往付罗迦胸上踹,可能是因为业务不熟练,不太能拿捏轻重,还是没能用上多大力。但付罗迦很配合地直接躺倒,让自己的脸和水泥地在同一高度上承托雨水。 寸头立马收住,向小胡子报告:“他倒了。” 付罗迦突然想笑。小胡子却一副不好糊弄的嘴脸:“我没喊停。”然后指着许之枔,“你也去,一起上。” 许之枔不懂就问:“那要什么时候才行?” “让他痛到说不出话。” “他现在就没说话了。” “……那让他哭。” 许之枔沉默一阵,“其实他也哭了。” 付罗迦蜷起来,让自己笑得不那么明显。 他猜小胡子是把许之枔瞪了一眼——反正那两位又凑过来,寸头依旧招式绵软,许之枔则是在想尽方法用脚把更多的水铲到他身上,让他看起来湿得更厉害。 学校地处偏僻,但还是有作为基础设施的路边摊。付罗迦注意到门面朝街卖摊饼的铺子里的那位老阿姨走出门槛往这边望了三次了。如果是一群看着面嫩的学生,一般到第五次的时候扎的堆儿还没散,老阿姨就会让儿子过来——她儿子有个勉强能唬住人的治安员袖章;是社会闲散人员她就直接报警。 她今天没出摊,付罗迦心想。出了摊的话这地上的水该有股酱味儿。 许之枔冷不丁冒出个“一”字。付罗迦一愣,以为他是要计数。结果接下来是“三”、“五”、“六”……说一个数字往他身上淋一次水,还自带个节奏,听着像……手机号码。 “我微信,加一下。”许之枔低头时轻声说。估计是看付罗迦神情过于震惊,他还问了句,“没记住吗?我再报一次?” 寸头:“枔哥你认识啊?” 许之枔:“郑骏宇在看我们,能不能专注一点?” 寸头:“?你说谁不专注?” 许之枔:“他要喊停了。” 寸头:“怎么看出来的?” 许之枔:“别问了。嘘。” 付罗迦在转学之前大概了解到:县一中池浅王八多,奇奇怪怪的风气由上至下潜行整个学校。有三四个校霸同时鼎立都算正常,而且往往个个都跟校领导沾亲带故。 付罗迦根本无意找事,也不认识校霸中的任何一个谁。也就是说,他泥水满身地躺在这里,其实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他其实做过这方面的心理准备,甚至有过经历。前几天在课间操时间,草坪上有个男生被一个女生揪着头发往足球门框上撞,围着他们的人数跟现在差不多。那男生最后捂着流血的鼻子默默自己去了校医室。还有星期一的那次,更早的还有上星期的几次——说天天都有也不夸张。 在班上,付罗迦交上去的习题册被人踩过,答题卡的铅笔填涂被人擦过,花时间办好的板报也被人一扫帚蹭花过。但这些没那么频繁,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他自认不是一个值得别人花太多时间去刻意针对的人,只是一个别人在无聊时偶然想到的消遣对象而已。 所以这次被找事,他的想法不过是:终于来了。但他没想到遇见许之枔这么一个人。 很奇怪。包括躺在雨天的大马路上笑的感觉。 果然许之枔说完没多久小胡子就让人撤退了。许之枔放慢速度,等小胡子超过他后默不作声地把地上的眼镜捡起来扔了过来。付罗迦把眼睛摁在脸上时刚好看到他做了个口型:别忘了微信。 付罗迦把伞撑开,看了看身上,又把伞收了。一路上路人的目光都没让他觉得有什么,反倒是走到家门前的时候他开始紧张。 他妈早一步到家了。 一到客厅,灯还没开一声尖叫就平地炸响了:“付罗迦——!!” 付罗迦咽了口唾沫,平复呼吸后喊了声,“妈。” 他妈跟他爸爸离婚已有半年,但目前从各个方面来看,她还身处于这件事的阴影里。她或许尝试标榜自己“坚强独立”——但付罗迦对此全然无所谓。对他来说他妈只有一个特点,那就是黏人。准确讲,是黏儿子。具体表现为——对她来说,家里的固定摆设应该包括付罗迦这个人。 他对此感到无可奈何。 他妈其实知道一点县一中的情况,但还是执意要他回来上学。她本人在本地税务局上班,基本不会有外调机会。跟他爸离婚有一部分也是因为夫妻异地的问题。她想的是付罗迦本身底子可以,应该不会被拖得太厉害,反正哪里的教材都是一样的,况且一中老师也有她的老同学可以帮衬。 付罗迦对他妈的决定自然不敢有微词,说往东就往东,连向西的念头都不要有。 他这次解释的是“摔了一跤而且摔得厉害”。 费了一大通口舌后他得以脱身,把湿衣服扒了,进了浴室打开花洒。 他看着水汽一点点蒙住镜子,突然想起那串神秘数字。 “加我微信。” 那个叫许之枔的,打了他两巴掌的人这么说。 第2章 第 2 章 …… 付罗迦来得有些早,老板娘才把桌子上的凳子掀下来,豆浆还没做好。 学校方圆几里内只有两三家早餐店,这家是其中之一,名字叫“珍珍面馆”——珍珍是她家女儿小名。付罗迦天天在这里吃早餐,因为这里最冷清。 西南山区的初夏时节雨水丰沛,雨势时急时缓绵延不绝。付罗迦看着面馆门前的排水口卷出的几个小漩窝,把伞上的水沥在脚边的桶里。 老板娘倒了杯茶递给他。“今天还是一样的?” “嗯。”他咬着塑料杯杯沿。 老板娘扶着腰转身去灶台,“你是不是快要高考了?” “还有一年。” “哦哦,那我记错了。也很快了呀,我女儿就在今年考。” “那姐姐这几天很辛苦了。” “是呀,她这几天还失眠呢。她成绩又不太好,上个本科我就谢天谢地啦。我记得你成绩很好呀,以后想去哪儿上大学?” “不知道啊,我妈让我不出省。” 老板娘点头,“s大也不错嘛。” 桌子上铺着因为老化而发黄的塑料膜,陈年的油渍在上边结成暗褐色的蜡状固体。每张桌子的塑料膜底下都垫着一张手写的菜单,看着像是她家女儿写的,典型的学生正楷字体。 六点半左右的天还不是特别亮,老板娘把灯开了,白炽灯的昏黄光线打在天花板的蜘蛛网上。 “读书的都辛苦啊。”她的脸隐在蒸汽后边。 珍珍面馆的牛肉面味道只能说是一般。牛肉有点柴,干笋发的时间也不太够,嚼起来有点硌牙。好在汤色澄亮、香菜青嫩,总体卖相不错,面条也吸汁入味。 老板娘把面端过来后付罗迦自己取了筷子,刚翻着手腕搅了一下就停了下来,摸出手机。 他把许之枔号码存在了备忘录里,但还没加他微信。 点开微信后他随便在朋友圈翻了翻,又点开热热闹闹的班群看了一眼——当然是他转来前的那个班。 ——他在临市上了四年半学。临市跟本市的基础设施半斤八两,都是五线城市以外的水平,各自努力开辟地方特色经济发展方向:临市在搞教育产业化;本市主攻旅游建设。临市的教育宏图到底有没有大展付罗迦不知道,反正在本市的这边几个区县,家长们都削尖了孩子的脑袋钻到那边去——除了他妈。 他爸从他初一开始调去了临市的联通公司上班,把他也捎带上,让他读了市八中,一所省重点。八中跟省会城市的超级中学自然没有什么可比性,但经修饰后的升学数据还是称得上是艳压周边各市。作为包容万象的公立中学,里边自然不是每个学生都一心向阳。在那里他已经见识了不少,但毫无疑问,他现在就读的县一中是更广阔的长见识平台。 他原先在的那个班在八中是甲班——甲是优秀的意思。班主任是个没什么意思且爱说教的干瘪老头。班里的同学多数是初中部直升上来的,没迈进教室前就互相认识了。他虽然也是初中部的,但以前认识的人恰好都被分在其他班去了,所以他和从外校考入八中的几个人一起,隐隐被排在交际圈之外。 但是到现在一年半时间,再怎么也不能说是不熟了。至少在他转学后还有人在微信群里提起他。比如当下这个临近校园艺术节,各班都在紧锣密鼓筹备节目的时候。刚刚就有个名字叫“NIUNIUNIU”的——他没给备注,不知道是谁,可能是团支书或者文艺委员——直言不讳地表达着对“付洛加”的思念之情——他姑且先认下这个名字吧。 他对着还在不断弹出对话框的聊天界面恍惚了一阵。 “怎么不动筷子呀,面要融了。”老板娘轻声提醒。“先把早饭吃了再玩手机吧。” “……嗯,好。” 付罗迦在教学楼楼道口看到衣冠镜了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打开微信。他把后脑勺翘起来的头发往下摁了摁。 县一中虽然明文规定了电子产品不能被带入教学楼,但课间去走廊逛逛就会发现,每间教室至少从第四排起都在低头玩手机——前三排被挡着,从窗户看看不见。但这并不代表教导主任不会没收手机,关键看是哪位同学在玩。 付罗迦经历昨天后对这方面算是彻底失去了信心,默默把手机塞进了深且阔大的校服裤兜里。 高二九班教室位于五楼女厕所对面。他在走廊上碰见刚洗了茶杯过来的班主任。这位班主任姓叶,三十多岁,也是刚来不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她才有点重视付罗迦的意思。付罗迦觉得她是情绪敏感的那一类人:说话语调总是急速起伏,起到最高处能破音,伏到低处又听不清,让人太阳穴突突的跳;行事有一种放不开手的拘束感,总是在不必要时小心翼翼;对着这个班这个学校,她似乎随时都能声泪俱下痛哭流涕。 付罗迦朝她打招呼。“叶老师。” 他的这位班主任很瘦,触目惊心的那种瘦,窄袖小版衬衣到了她身上像大妈衫。她一只手托着个空杯子,居然有些微微地抖。“昨天怎么回事,啊?”她说得又轻又急,付罗迦差点儿没听清。 “啊?没怎么啊。” 叶老师从镜片上方看着他,上眼睑叠出层层的褶子。 “你妈妈跟我说,你回去的特别晚,身上都湿透了。” “我……摔了嘛。” “摔的?”她一皱眉,“真的吗?” “真的。” 她好像也想不出什么别的了,或者是想到了也没提,勉强点头:“不要让你妈妈担心,你妈妈一个人不容易。有什么事……也可以跟我说。” 付罗迦低下头,“嗯。” 下雨课间不用出操,教室里睡倒一片。付罗迦尽量轻手轻脚地挪到讲台前,抄没来得及腾到本子上的板书。 第一排坐着个听歌的,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可以在这儿抄一下笔记吗?”付罗迦问。 没有什么反应。 付罗迦把本子放下。刚拧开笔帽,听歌的那位把耳机扯下来了。 “你能不能别在这儿?” 付罗迦看向他。“为什么?” “很吵。” 周围倒是有人因为这句没收住声的“很吵”抬了头。付罗迦扫视一圈,收了本子转身回座位。 有人笑出声。“李文嘉你怎么耽误人学霸学习啊。” 李文嘉倾身趴到桌子上。“学霸说话了吗,你叫唤什么。” “一群烂眼儿天天在那里阴阳怪气。”付罗迦的同桌是个微胖的姑娘,有个仙气袅袅的名字叫周临涯。在付罗迦坐下后她拿过他的教材翻了翻,“你写这么多还不够啊?考得到那么多吗?” “人家以后要读z大,又不是跟你一样去读三本。”前排埋头折纸的女生接茬。 “啊?”周临涯一脸茫然,“z大是什么学校?在哪儿啊?” 付罗迦:“……没有,不是。” “不是?可是我有一个认识的人跟你是小学同学,他昨天才跟我聊起你,说是你说过的呀……不过z大到底在哪儿啊?” 周临涯:“你也考不起,别问了。聊什么大学呀,才高二呢。——你在折什么?给你男朋友的吗?” 付罗迦没往下听。 他小学的确是在县里念的,但年代过于久远,他连小学在几班都有点记忆模糊了,甚至连“小学”这个词他都不怎么提,更别说有什么联想。 z大对他来说很特别是真的——看到校徽都要澎湃一下的那种。但他的的确确考不上也是真的。就是单纯向往。 这向往能否追溯到小学付罗迦持怀疑态度。 目前他比较在意的是,好像近两天里“小学”出现的次数猛增。 付罗迦边写字边随口问,“你认识的那个我小学同学叫什么?” 这时门口有人叫了声付罗迦的名字。 付罗迦抬头。 “啊啊啊啊许之枔!!!”周临涯捂住嘴,“哎呀我特别……他怎么来啦?!” 笔尖下的一撇险些飘到纸外。 …… 付罗迦第一个反应是某无名老大派喽啰来在他这些同学面前给他下面子了——这想法有点自作多情的嫌疑。无论如何,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劝说喽啰别在女厕所前干这种事。 他走到这位喽啰面前,注意到喽啰的校服。现在喽啰的手臂虽然好好的套在衣袖里,但肩膀蹭出了半截露在外面。付罗迦见过一些学生也这样穿,不过是在八中,刘海盖眼走路发飘的那种。 但喽啰头发不长,刘海在眉毛上边。当然也没化烟熏妆,相反长相相当清爽精神。 付罗迦往他身后瞄了瞄,没其他喽啰,有几个装作不经意经过的女生。 “我才知道你在九班。”喽啰朝他一点头,“我教室在楼上,有点远。” 付罗迦看着他。“……所以辛苦了?” “我昨天……不好意思,”喽啰伸手掏兜,“所以现在加个微信会不会显得合适一点?” “你是许之枔。”付罗迦扶着额头退后一步,“嗯?” 许之枔眨了下眼。“你想起来了吗?” “没有。” “没关系。你扫我还是我扫你?”他把手机按亮。 “你找我是为了加我微信。” “是。” “但我不认识你。起码是……不熟悉吧。” “喏,我名片。” 一张黑白两色的二维码明晃晃地横在付罗迦面前。“我没带手机。” 许之枔的话头总算停下。他神情有些困扰。“那……你能拿张纸吗?我写给你,顺便存一下我电话。或者是你直接告诉我你号码?” 可能是身后几个女生的笑声,可能是打响的预备铃声——付罗迦确信自己一定被什么搅乱了思维。 他把“没带”的手机摸出来,点开绿白对话气泡标志,气势汹汹地扔给许之枔: “……自己加吧。” 第3章 第 3 章 下雨从来不是县一中停掉体育课的理由。付罗迦犹豫之后还是下了楼,准备到有顶棚的羽毛球场坐一节课。 一个人在教室呆着有几率碰上专门到空教室找“自己的东西”的外班人。这种情况相当麻烦,他发自内心不想碰上。 在三楼楼道拐角又围着堆人,他匆匆瞥了一眼。 被围的好像是九班一个男生,他不太熟。围着他的也有几个九班的,其中之一是李文嘉。 李文嘉抬腿踢到了人裤.裆上,男生哀嚎一声。付罗迦脚步慢了慢。 那男生偏偏就从人缝间看见他了。 “付罗迦!!” 付罗迦停下。一圈人全部朝他看了过来。他神色不变,“你好啊,程杰。” 程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从鼻孔里喷出了一条鼻涕,付罗迦移开眼睛。“那我先去集合了。” 程杰在他身后喊了什么他没听清——他说完就飞速一步五阶窜了下去,李文嘉的“怂逼”两个字他倒是听见了。 羽毛球场的观众席已经坐了不少人,男女成对的居多数。付罗迦找了个角落把手机掏出来,一则通知挂在锁屏界面上。 微信48分钟前 xzx [4条]xzx:我跟找你事那个人说了… xzx是许之枔自己输的备注。付罗迦点开通知,里面先是一条打招呼,然后是三条许之枔发来的消息。他看了眼时间,是在课间发过来的。 “昨天非常对不起,事先我跟杜燃根本不知道找的是谁的麻烦” “我跟找你事那个人说了一下,他说只要孟悦不再跟你不清不楚他以后就不带人围你” 付罗迦看到这里拧起眉毛。 “然后我告诉他,你根本连孟悦是谁都不知道” 付罗迦把屏幕锁上,撑着旁边的栏杆笑了起来。无数问题飞快从他脑子里跑过去,但他最后重新打开聊天界面输入的只是:“然后呢?” 那边过了不到半分钟就回了:“然后他就去找孟悦了,现在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然后紧跟一句“事情好像很复杂,我已经放弃理解了”。 屏幕上出现一只抱着枕头哭泣的鹅。 “你有没有感冒啊,昨天在雨地躺那么久” 付罗迦没回这句。“你专心上课吧。” 付罗迦难得生出些许好奇心时,对学校很多长相不错的男生都怀揣着“纯粹的欣赏之情”的周临涯慷慨激昂地向付罗迦详细介绍了这位据说声名赫赫但付罗迦从未听说的准级草——许之枔。 “为什么叫‘准级草’?” “因为本年级竞争相当激烈啊,颜好的一串一串的,你也要对自己有点信心嘛。”周临涯拉开易拉罐,呷了口橘子汽水。“许之枔人很好的,我都蹭过他好几次饭。” 付罗迦沉默一会儿,“他有没有跟着谁混?”随后他自觉这个说法有点奇怪。 “当然了,要不然同样长得好看,人家众星拱月,你任人宰割?李文嘉这种人你也能忍,他算老几?他除了你这种的能欺负一下,还能欺负到谁?” “我这种……是哪种?” 周临涯睨着他。“总是不声不响不开腔,独来独往的呗。” “难道每个人都必须——” “我不知道是不是必须,”周临涯说,“只是大家都这么做,你要是不这么做,大家就觉得你怪怪的。” 周临涯说许之枔跟的是郑骏宇,郑骏宇是高三的杨琦认的干弟弟。杨琦就是本校不知道是几足鼎立中的一足,虽然没有绝顶武技傍身,但他是本校名分最正的太子——他爸是校长,职位名称前边真的没有“副”字的那一位。 杨琦本人几乎不作妖,动静不多,地位相当于是被大家供起来的名誉老大。“好像就是个傻白甜。”周临涯评价,“我还没见过他本人呢。 “孟悦是郑骏宇前女友,人很漂亮的,是郑骏宇死缠烂打才追上的。分手的时候他们闹得挺大的。孟悦有个亲哥哥叫孟羽,也在高二,就在隔壁班,好像最近是孟羽那边在放话说孟悦在我们班有个喜欢很久的人。郑骏宇和孟羽的两拨人现在天天约架,都在互相堵人。” 付罗迦:“……算了,我放弃理解。” 周临涯:“我不管——啊啊啊啊啊许之枔真的好帅!!!我也想加他微信啊啊啊!!!” 付罗迦目视前方发呆。 羽毛球场上个月翻修,一些河沙还堆在场地里,埋了半张球网。有几个人嘻嘻哈哈从上面踩过去,到平地上后弯腰脱了鞋倒里边的沙。 有两个女生在稍远的地方打球,半空中的弧线饱满得过分。 球场旁边有个林子。林子里的每根枝条都坠着一大团已经枯黄萎顿的老叶子,老叶子簇拥在中间的就是新叶子,新叶子呈嫩黄的菜芯色。新旧的更替并不明显——等老叶子落完了,新叶子也成了老的了。付罗迦想。 雨中有风。新叶子趁此用力地把老叶子往下踹。老叶子打新叶子的屁股:为什么想摆脱我?我为你…… 下课铃响了。付罗迦把带过来本打算看一下,结果用来当坐垫的笔记本拎了起来。不少砖渣扑簌簌地从纸页上落下来,与地上一些烟头烟灰融在一起。 最后一节是化学,老师姓雍,把ppt念了一遍后让大家自习。 付罗迦扶着眼镜抄最后一页幻灯片上的总结,余光瞄到窗玻璃边上露出来的一个肩膀。 他把笔放下,看了眼表。 还有将近二十分钟才放学。 他莫名有些紧张,梗着脖子盯着化学书上的一副插图。“勒夏特列,1850~1936”,很可以,算是长寿了;“晚年投身启蒙教育”,很了不起,令人钦佩——所以许之枔为什么不在教室好好上课? 他转头看了眼周临涯。周临涯把头发散开了,连他都看不见她脸。 化学老师夹着备课本点了根烟出了教室。付罗迦头皮一阵发紧,但老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直接就向右拐去。老师一走,教室立马生机勃勃,像个开始摇晃的大签筒。周临涯过电一样一抖,把两边头发掀起来:“放学了?!” 前边立刻有人一推桌子,“走!放学!” “今天浪度应该有座位吧?” “实在不行打个车去幻恋,但是那边键盘手感好像不太行……” “……赵鹏翔你有本事在校门口等着!” “我虚你个憨批?” 付罗迦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走出去,周临涯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你让一下。” 付罗迦站起来,犹豫了一下,把背包从座椅上取下来。 许之枔靠在消防柜边上低头看手机。付罗迦决定要是他一直不抬头自己就直接离开,然而许之枔头还没抬却先出声了:“我能请你吃午饭吗?” “……谢谢啊,但是我妈等我回家吃。” 许之枔放下手机看向他。 付罗迦攥住背包肩带:“这次是真的。” “……现在离饭点还有一会儿,那你喜欢奶茶冰咖啡之类的吗?” 付罗迦没点头也没摇头。“算了别问了……想让我去干嘛直接带路吧。——但我十二点十分之前得回家。” 出校门后雨势突然变大,凶狠得像是要在水泥上凿出坑来,从伞沿坠下去的水珠直接连成了水幕。付罗迦提着裤脚跟在许之枔身后。 许之枔穿的蓝色帆布鞋已经湿成了深色,颜色惨白的脚踝骨上粘着些泥水。他走得很轻快,挽起来的裤边在膝窝处幅度很大地荡来划去。路面上积水有两指深,他脚踩过留下的无比深重的水痕在他身后不断消失。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 ——付罗迦走着神,差点撞上路边一个接水的红塑料桶。 许之枔回头。“凉虾怎么样?” “……啊?” “我说,我们先去喝碗凉虾吧。”他指着街边一个漏水棚子底下的小摊。 凉虾其实并不是一种受年轻人喜欢的时髦饮品。相比起种类繁多的奶茶果汁,它味道单调,制作程式固定。卖这个的摊往往特别微型:一个小小的铁壳推车,上面摆一壶红糖水、一盆事先做好浸着冰的白虾子。 付罗迦对甜食不热情,凉虾的甜奶茶的甜对他来说都差不多。但他喜欢嚼凉虾里边没来得及化掉的冰。许之枔当他是默认,收了伞钻进棚子。 “一碗少放虾子,一碗少糖多冰。” 付罗迦怀疑是雨声太大让他产生了幻听。但最终许之枔端到他眼前的这杯的确颜色偏淡,表面浮满了碎冰块。 “……”付罗迦说不出什么来,先含了块冰嚼着。 “他家的虾子太软了,”许之枔神色认真,“以前学校门口那个要好一点。” 他没说哪个学校,付罗迦却肯定他说的不是一中。“你说镇二小?” 许之枔上前一步钻到他伞下来,“你刚刚说什么?雨太大没听清。” 付罗迦出于人道考虑忍住没往后退。“你……是说镇二小?” 因为凑得近,付罗迦清清楚楚目睹了许之枔笑起来时面部变化的整个过程。他的笑容很深,深到这个笑都没法给他的脸加分了,但却能恰到好处传递一种踏实美满的感觉。 “对,就是镇二小对面刘婆婆的摊子。” 付罗迦没印象。但他本能地觉得不该——辜负,不知道这个词用得是否合适——这么一个诚意十足的笑。所以他点头,“好像是吧。” “你还是住裕民小区?” 付罗迦已经懒得惊讶了,“……刚搬了,现在住长裕路。” 许之枔点头,“那我们从纪念碑那边过去吧。” “我们?” “我顺路啊。” 第4章 第 4 章 一路上许之枔一直没有自己打伞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在付罗迦习惯了就这么跟他肩并肩走以后,还真的从记忆里某个旮旯犄角里翻出来了有点相似的景象。 ……好像当时地上还有很多叶子,踩起来嘎吱作响。 “你认识李淑仪?”付罗迦找了个话题。 “嗯,她跟杜燃的女朋友很熟——她那儿没有你联系方式。我是最近才知道你们同班。” “程杰呢,你认识吗?” “听说过,孟羽跟我说过他。” “孟羽是谁——等一下,我想起来了。我今天上午看到有几个人在围程杰。” “是孟羽找的人。” “为什么?” “你真的关心?”许之枔偏过头。 “……不。” 许之枔又笑了。“刚好我也不知道。” “所以你只是个冷酷打手?”付罗迦发现自己彻底放松下来了。“不问恩怨?” “就——有的时候,去帮下忙。” 付罗迦随便“嗯”了一声,思维飘得有点远——他这时在想他小学毕业纪念册放在哪儿。 许之枔一路跟着他进了小区,在楼道口付罗迦有些沉不住气了:“你不会住我隔壁吧?” 许之枔摇头。“你住几楼啊?” 付罗迦挑起一边眉毛,“你今晚要来踩点吗?” 付罗迦在电梯门关上后才意识到刚刚许之枔很认真。——有人陪着他回家这种非常新奇的体验还在冲击着他,以至于“是谁在陪他回家”暂时无关紧要,他甚至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把注意力放在许之枔这个人身上。 电子显示屏上的数字上升着,他开始集中精神。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他妈很可能已经在做饭了,客厅的电视应该在播午间新闻。开门要轻声,进门别踩到里面的毯子,换摆在左边的那双灰色新拖鞋;别让伞上的水打湿地板,把伞拿到阳台上去撑开晾干…… 还有呢? 还有要记得向妈妈微笑。 午饭里有青花椒鱼。可能是料酒码的时间不够,在漱了口躺在床上准备午睡的时候,付罗迦嘴里还保留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床头摆着的手机亮了。 xzx:你下午一般什么时候出门? 付罗迦把眼镜戴上。 Fu. :不用了 xzx:我表姐扔了辆莫曼顿给我,我刚把后座装好 Fu. :…… xzx:反正近 xzx:我直接到你下电梯的地方? 付罗迦坐起来,抽了张纸擤鼻涕。 Fu. :不用进小区 Fu. :在外面那个红旗连锁旁边的电线杆等我 Fu. :两点十分 那边发过来一只跳舞的鹅。 付罗迦睡意散了一半,干脆又去卫生间漱了个口。 “怎么还不睡?”他妈在主卧门前抱着胸口。 “上个厕所。” 他正准备关门的时候他妈在他身后说:“不要锁。” “……嗯。” …… 雨停了。他在后座上把眼睛闭上,就能看见阳光在他眼睑上投下的一片血海。一路上地上的泥水不断溅到挡泥板上,发出密集的哒哒声。 自行车比平时步行快很多,他到的时候教室还没开门。 许之枔:“我翻进去把门开了?” “……”付罗迦反手把书包从背上扯下来,“你帮我拿着,我来。” 教学楼的窗子普遍被设置为等着人翻的高度。付罗迦跨坐在在窗台上,在桌椅间寻找落脚点。 “你要纸吗?” 付罗迦回头看他。 “拿去垫一下鞋底,踩着桌板下吧。” 付罗迦开了教室门,顺手摁开风扇和日光灯的开关。风扇是种神奇的东西,它转起来的响动能凭空营造出人声鼎沸的氛围。 许之枔把书包从窗户递进来,“那我先走了?” 脚步声没消失多久又响起来:“……忘了跟你说我在二班。教室是603。” 叶老师在铃响之后到教室门口站了一会儿。付罗迦小幅度地偏头左右看了看,还有将近五分之一的座位还空着。上通技课的老师倒是到得准时,坐在讲台上目无表情地盯着第一排的空座椅。 “纪律委员是哪个?”叶老师掐尖喉咙,好像是想显得愤怒一点。 有几个人开始互相看来看去,坐在门边的人回馈得很积极:“张一问!” ——一本练习册立刻明目张胆地飞跃大半个教室打到他身上:“别叫你爸爸名字!” 付罗迦观察着叶老师的表情。她像是咽不下去粘痰一样伸了伸脖子,“班长呢?” 这回大家目光比较统一。李文嘉把耳机扯下来以作回应。周临涯响亮地啧了一声。 “清一下人,没到的记名字。” 李文嘉头都没抬:“程杰没来。王东望没来。还有李鑫。” “只有三个?” “还有几个基本就没来过的我记不住名字。” “……你知道他们三个怎么回事吗?” “啊,”李文嘉把视线从手机屏上挪开与她对视。“在医院里吧。” 周临涯为此一直愤慨到了第三节 物理课。“哎唷你听他那个语气,好像在炫耀他能把人弄进医院一样——” “把人打进医院”这种情况毕竟比较罕见,引发的话题热度一直持续到晚饭时间。因为要上晚自习,多数学生会在学校食堂吃饭——多数里的少部分人在窗口打饭,其余是把外卖餐盒提到食堂来吃的。付罗迦在窗口排队的时候听了一耳朵的主角为孟悦的爱恨纠葛,几个熟悉的名字在其中不时闪现。 食堂的地板看着不怎么脏,踩上去却总有一种滑腻感。墙在开学前粉刷过,几天大雨之后,顶角处的石灰又开始剥落,露出里面一层又一层的褐色旧墙皮。一张刚贴不久的文明守则跟泡胀的新墙皮一起四分五裂,付罗迦只能看清第四条。 “互帮互助,友爱和谐。” 他身后讲纠葛的女生停了下来。 “我——没带卡。” 听她讲纠葛的另一个女生声音尖细:“你逗我呢,你说你要请客我也没带啊!” “哎我真不是故意的……找个人借一下嘛,我微信转给他。” “不认识的我也不好意思找啊——” 声音突然被压低,但离得这么近付罗迦完全能听清:“哎前面那个是不是隔壁班那个付罗迦啊?” “你才看到啊——!!我不是拍你腿让你看了吗?” “找他借啊!哎我们居然遇到他了啊!!” 付罗迦听着她们越来越大的笑声,心情微妙,继续装聋作哑。 他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诶,那个,能不能等会儿用一下你校卡啊,我转账给你?” “……可以。” 那女生还盯着他。 付罗迦只有尽力找话题,“你是十班的吗?” “啊,”她眉弓一下弯成弧形,“猜对了!我是十班的陈璇同学,想跟你认识一下——” 她旁边的女生尖叫一声推了她一把:“楚敏你要不要脸!!胡说什么呢?!!” 付罗迦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哎呀我是帮你嘛,这么怂……” “你跟人家报我名字才是真怂吧——” 付罗迦等她们重新看过来才笑了一下,“嗯,我知道了。” “哇,这位小哥哥的温柔中透一丝冷淡啊……”声音很小,但他还是听见了。 队伍在这个过程中只往前挪了一块地砖。付罗迦扶了扶因为出了层薄汗滑下去的眼镜,抬眼又看见了许之枔。 付罗迦不着痕迹地惊讶了一下。 “你要……站我前面吗?”虽然插队不太文明。 身后的两个女生一下活跃起来,纷纷朝许之枔打招呼,看起来完全不会在意。 许之枔:“他们点了我的外卖。” 付罗迦:“……啊?” 许之枔:“但我也点了一份。” 付罗迦:“……” 许之枔:“桌子在那边。” 付罗迦看向身后两个女生。“那校卡你们拿着?” 应该是叫陈璇的那个女生手忙脚乱地接过卡片,“好好好好的,那我们今晚自习课前去你教室给你?” “不用急吧。” 付罗迦走开三步她又喊:“加个微信吧,钱我转给你——!!” 许之枔突然开口,“你不是有我微信吗,发给我我转给他。” “啊……?”陈璇愣住了。 付罗迦想的是正好可以充作外卖的钱补给许之枔,点头附和:“可以。直接给他吧。” 那桌位置不错,临窗临风扇,已经坐了有三两个人。有一个付罗迦有印象,叫杜燃。 杜燃刚把牛肉米粉的盖子掀开,在扑面而至的水雾中以喟叹的腔调发出一个单音:“啊。” 许之枔把桌上叠高的包装餐盒推到一边,把凳子上一个牛皮纸袋子拎起来放到桌面上。“杜燃你把那堆塑料盖子收一下。” 杜燃看了付罗迦一眼,竟然猛地起立了。“迦哥!” 付罗迦后退一步。“……先吃吧。” “也是。”杜燃又猛地坐下了,把筷子掰开放碗里搅了搅,“但这句对不起我得先说了。让你不计较这事可能有点那什么,但是——真的非常抱歉啊。我给你说三声对不起吧?” 许之枔:“先吃。” “……哦。” 付罗迦喜欢牛皮纸的质感。许之枔把那个袋子卷起来的部分慢慢拉开,响动清脆。他把里面的两个盒子中的一个递给付罗迦。 付罗迦看着他打开另一个。“你的?” 许之枔愣了一下,“我忘了我点的是两份。” 杜燃吸着根米粉凑过来,“煲仔饭,可以,哪的啊?” 许之枔分了把勺子给付罗迦,“我在丽团里随便找的。” 另外一张桌子坐了五六人,明显认识这边的人:“许之枔你生日定好位子了吗?” “还没。” “去年那个ktv就可以,人应该都坐得下。” 杜燃插嘴:“拼盘也好吃。” “郑哥来吗?” 付罗迦感觉到有人很快地往他身上看了几眼。 许之枔很平静,“应该都要来。” “那——这位呢?”有人指着拿着勺子的付罗迦问。 第5章 第 5 章 许之枔低着头翻搅碗里的肉丁,把里面的泡椒捡了出来。 付罗迦抬眼。“你生日什么时候啊?” “……这周六。” 付罗迦他妈周六一般都会去看外公,不是次次带他一起,有时候也会留他一个人在家看看书做做作业。这周带不带上他还说不准。“下午吗?” “谁他妈在下午进ktv啊?”刚才指他那个人不耐烦道。 “就下午。”许之枔开口。“下午玩一玩,再吃个饭。” 付罗迦点头,还是没保证什么。 “脑子有病。”那人转回去吃自己的饭。 杜燃:“诶周六下午我有课要上啊。” 许之枔:“别说的好像你去上过很多次一样。” 杜燃:“……” 这家的煲仔饭付罗迦还没吃过。让他觉得有点新奇的是里边的土豆丁,口感像萝卜一样发脆,味道上没有传统烧土豆给人的沉闷感。没被汤汁浇到的饭粒也粘着薄薄的一层清油,在光下金灿灿的。 勺子很快刮到了底。 许之枔比他吃得还要快一点,抽了张纸放到他手边。 杜燃在喝米粉汤,声音奇响。 “我们先走吧。” 在站起来后许之枔很自然地走到他旁边。 晚自习时的教室的嘈杂程度跟白天比降了不少——可能是睡觉的人更多了。 但周临涯和她前排的李淑仪精神得眼睛都要迸出光来。 “所以说,许之枔打了你发现打错了人,现在在用行为向你道歉?” “他不是在道歉啊。” 其实被扇巴掌对于付罗迦来说还是事大于人。对于付罗迦来说重点是“被扇巴掌”这回事本身,不是动机,不是后果,也不是受害者或者施害者——而且重点的存在是有时限的,可能也就三分钟。 付罗迦觉得自己脑子里的空白太厉害,能把什么都挤出去。 李淑仪:“这还不是道歉?他这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其实还是希望你原谅他吧。他不是还认出你,说是你小学同学吗?” 周临涯:“可别说,许之枔打人,下手是真黑。——可是你看着也没事啊,能自己活动吧,他其实用不着亲自迎来送往包三餐的。” 李淑仪:“我还有点好奇他原本是想打谁。他还怎么补偿你了?” 付罗迦摇头。“都说了不是道歉也不是补偿,完全两回事。” 周临涯:“哎你真奇怪。——不过许之枔真的很厚道啊。” 李淑仪:“人家是以前互相认识才这样,换了别人不行。” 付罗迦没再说话,在一道物理大题下边挽出了个“解”字。 放学他走过走廊经过十班时想起了自己的校卡。十班的灯都熄了,应该早就没什么人了。他盯了会儿摆在十班教室窗台上的一盆绿萝,转身下楼。 见到许之枔后付罗迦什么也没说,只跟着他走到自行车棚,看着他开锁,然后走过去侧身坐上车后座。 出了校门他以为许之枔会就着这倾斜度猛冲下去,然而自行车一路轻飘飘滑到了坡底。 路灯从黄色变成银白色。 付罗迦微微低头,在许之枔的校服衣后摆上看到一大团油污。 等到了他家楼下他才提醒许之枔:“衣服后面脏了。” 许之枔一只脚还跨在脚踏上,扭腰把衣摆扯到面前看了看。付罗迦看他动作,心中只觉得这校服版型真大。 许之枔又一反手把整件校服都扒了下来。他里面是件同样很宽大的白色短袖,好像怀里兜着团风一样蓬松。然后付罗迦就看着他把校服团起来扔进了旁边的绿壳大垃圾桶。 付罗迦:“……” 许之枔:“?怎么了。” 付罗迦:“没什么……你不冷吗?”晚上只穿短袖可能真的会冷。 许之枔:“你先上去吧。” 卧室的窗帘拉开就能看到出小区的那条路。楼前绿化带旁的路灯坏了,许之枔似乎是把手机当做手电筒架在了车把手上。一点晶亮的白色光源曲曲折折向前,一直到尽头拐角处消失。 …… “……提到这个,我认为有必要点醒一下班里的某些人。” 付罗迦听到这句话毫不意外。从上课开始到现在,叶老师一直处于一种异样的亢奋状态中,二十分钟接了五次水——明显是不断演练腹稿,想象中的口干舌燥骗过了神经。 “有些人最根本的态度就出了问题——” ……等付罗迦回过神来话题已经进入了一个小高潮。“——这些人至今为止头脑还不清醒!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不知道自己来干嘛!既不尊重师长,也不尊重父母,更不尊重自己!” 迎面突然飞过来一支笔,在前面隔着三排的位置上有人转过头:“诶诶诶后面的捡一下捡一下,刚刚转飞了!” 周临涯“啧”了一声,付罗迦低头找了找,椅子桌子下面都没有。 “别找了,滚到后面那排去了。”周临涯转过身,“唐诚别睡了,把那只笔捡一下!” 叫唐诚的那位昏昏沉沉弯腰扎到桌子底下,弯到一半时桌膛里堆的书页纸张接连着滑到了他背上。他直起身来的时候,挂在桌子边上的装满水的玻璃杯又摔到了地上。 声音碎而脆,像冰块被臼齿碾成粉末。 这一声像是什么的开关,教室里难得的静默了一瞬。 叶老师抱着手臂扶了一下眼镜,抽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发颤:“……下堂考试,现在自习。” 付罗迦随堂测验惯常不会复习,想了想把一本完型填空练习集拿了出来。 选了不到三道空桌角就被人敲了敲:“跟我出来一下。” 付罗迦站起来,走出教室的时候很多人都抬头看过来。他匆忙间甚至看见李文嘉从桌子上撑起来看了他一眼。 叶老师的办公室他去过好几次。有几次是她什么也不说,把他英语作文现场改了给他看看。有时她还会问他自己觉得怎么样,付罗迦一般为了快速结束话题直接说“挺好”,还把她逗笑几次——她笑起来还是有点年轻人的样子。还有几次没多大意思,只是一些感情饱满的说教,付罗迦记不太清,或者是根本没听清。 ——从她刚刚抽的那口气来看这次应该是后者。 她那张办公桌上的剪了瓶口的矿泉水瓶里还是插着上次那根桃花枝,花瓣已经黄得没法看了。 “你坐。” 付罗迦四处看了看,没找到凳子,偏头以示疑惑。 叶老师已经在办公桌后面坐下了,把眼镜摘下来揉了揉眼角。“把那边胡老师的凳子拖过来吧。对,就那张。” 那是一张笨重的老板椅,有黑皮革椅面和不锈钢扶手。付罗迦试着搬了一下,后来还是沾着地才拖了过来。坐垫很软,挨到它之后他还明显地往下陷了一大截。 “——前两天真的没什么事?” “……嗯。” “你,”叶老师手指点了点,“最近有没有不在状态?” 付罗迦回忆着最近的几次测验成绩,有点疑惑这个“不在状态”从何而来。 “您的意思是——?” “我就是说,你,有没有觉得学习得不踏实?比如静不下心啊,总是被人打扰啊……” “没有吧。” “没有就好。我的意思呢,”叶老师把声音压低,付罗迦不得不屏气凝神,“就是说啊,要是觉得被这种坏境影响得不舒服了,我的态度就是,尽量帮你。” 付罗迦撑着扶手调整了坐姿。“……啊。”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要上大学的,还得是好大学——这一点一定要记好。”这句话她说得尖声细气,“要对得起你妈妈!你考上好大学就是在最好地回报她!” 叶老师跟他妈究竟有什么深刻的渊源他也不清楚。可能是她妈那个同学——教高三物理的一位男老师——特地关照过,不过在一中单单是老师的关照影响力从来不大;也有可能—— 他瞥向叶老师一直不安分地胡乱抖动的手指。在她把手指交叉起来摩挲的时候,能看见她右手无名指指根处那圈明显的浅色痕迹。 “嗯,我知道。” “总之不要被任何人影响!要坚定不移!” 付罗迦又顶着满教室的目光回到座位。周临涯推了下他胳膊:“找你说什么了?” “说学习。” 周临涯有些怪地笑了笑,“哎呦。” 上午三四节课课间是一部分人的早餐时间。上课点的外卖这个时候可以取来在教室里吃。周临涯点的是杂酱面,把手机立在桌面,外放着声音边吃边看剧。光是听着声付罗迦竟然升起了些好奇,瞟了眼剧名。 果然符合配乐营造出的苦情情境,还没一会儿周临涯就开始找纸了。 “擦眼泪啊?” 周临涯白了他一眼:“擦嘴。” 付罗迦就笑开了。 周临涯瞪着他,“最近有喜事很高兴嘛,不摆脸色有空搭理我啦?” “……不是。”付罗迦刚想再说话,右边有人突然塞过来一个大塑料袋:“给你的。” 塑料袋是热的。付罗迦单手提着往里面看了一眼,装着的是几个白色餐盒。他抬头看向窗台那边,一个女生手里夹着张卡片朝他用力挥了挥。 “付罗迦!!我来还你卡——!!那个算是我请你的早餐,我们能认识一下吗?” 付罗迦举着那袋餐盒,一时无话——其实是愣住了。 “你出来一下好吗,我把卡还你?”她声音大得还是像他们之间隔着一座山头。 周围的窃窃私语很快帮助他回忆起了这个女生的身份:十班的陈璇。 周临涯的困惑明显发自内心,“她干嘛不直接递过来?” 付罗迦虽然也有同样的想法,但他还是站起来,犹豫了一下把那袋东西放在了自己的椅子上后往外走。 陈璇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目不转睛。 第6章 第 6 章 在这种迫人的逼视下付罗迦忍不住回头确认自己身后是否有其他人。 陈璇:“其实我还有个事。我们能不能换个地方说?” 付罗迦也同意——女厕所门口的人流量不容小觑。 然后他们就沿着走廊经过十班,十一班,十二班,楼道,楼道一侧的另外三个班,来到男厕所门口。付罗迦正想开口,陈璇一闪身进了男厕所旁边的后勤部储物间。 付罗迦没有跟上她,面朝储物间门口,“不至于吧?” 陈璇有点急了,“你不明白!!真的至于,你先进来嘛!!” 男厕所门外倒是没人,付罗迦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抬头看了眼监控摄像头,“我回去了。” 陈璇一把把储物室一扇不大的面朝走廊的窗户拉开,从里面探出头,“我可以先告诉你,这事跟……”她嘟哝了个名字,付罗迦没听清。“……那帮人为什么打你有关。现在明白为什么要进来说了吧?” 付罗迦没动。“没明白。” “哎呀真是的——”她还是从里面出来了,左右看了看。“我凑近说啊。” “你直接说吧,小声点。” “孟悦跟孟羽说过她喜欢你!!”陈璇不知为什么挺兴奋的,声音还是没刹住,“孟悦那天找孟羽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全班都听见了!!” 付罗迦:“……” “诶你以后是不是要去读清北啊,那正好啊,孟悦也想去央音,都在北京,多近啊!!” 付罗迦第一个反应是:“我考不上清北——” “你成绩那么好怎么考不上?”陈璇明显不信,“雍德明天天在我们班夸你说你厉害,你别谦虚了……” 付罗迦反应稍微卡了那么一卡,“教你们班化学的也是雍老师?……算了等一下,孟悦是你们班的?” 陈璇顿住,“你说什么呀,孟悦在高一你不知道……?” 付罗迦回来的时候周临涯已经对着手机哭得毫不掩饰了,她在一边流泪一边擤鼻涕的间隙拖着哭腔问他,“她找你又是要说什么” 付罗迦仔细回想了一下,“说学习……?” 周临涯挂着眼泪就开始狂笑,被她按在鼻翼下的纸巾被气流掀到了额头上。上课以后她还是没有控制住情绪,才歇了会儿又开始笑。 李淑仪用手肘顶了下她桌子,“小声点行不行?” 周临涯憋了口气。付罗迦趁她安静,“孟悦你认识是不是?” “一中一姐,谁不认识。” 李淑仪在前面慢条斯理来了句:“我真没看出来她哪里好看。” “这个名字又不是只是因为长相才有的。男朋友——不对,前男友是郑骏宇,亲哥哥是孟羽,还认了杨琦作干哥哥,四个校霸她就攀了两个,可不是横着走的一姐吗?”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付罗迦想——原来是四个,他得记住了。 “她高一?” “本来跟我们同级,留了一级。” “学声乐?” “好像是?我不清楚,反正每年校庆晚会她都会唱歌。” “唱什么……算了。” 周临涯看了他一眼。“我看出来了。” “?” 她把手伸过来在他腿上一拍:“你这是对孟悦有想法了啊。我跟你讲,你现在很危险啊,郑骏宇对孟悦那叫一个痴情,都分手了还要次次都去教训敢追孟悦的男的——” 付罗迦往旁边坐了坐,她的手自然地被甩开了。 “哎!!”周临涯眼睛骤然瞪大,“我想起来了,你最近——” “——不是正好被许之枔他们打了吗?!!!” 付罗迦在看到许之枔时突然想起今天已经是星期四了。 许之枔身上那件校服应该是新买的——付罗迦最近才注意到这些。因为许之枔虽然会用墨水笔在上边画一些东西,但其余地方看着一直很新,跟周围许多人一两周才扔进洗衣机随意搅一次、洗了之后还是跟擦了煤灰一样的校服对比鲜明。 这或许也算一种特别的“爱干净”。 付罗迦这次没让许之枔骑进小区,在离小区五百米远的地方他就下了车——在自行车后座坐着很难找到一个可以舒服放腿的姿势,好在坐了三四次后,下了车腿部肌肉就不会再酸疼了。 他沿着绿化带没走几步就听见车铃声,回头看见许之枔骑着车慢腾腾地跟在他身后。 “你去哪儿啊?” 付罗迦扶了扶眼镜。“你家在这边吗?” 许之枔没回答,扫视了前面的店铺一圈,最后似乎是在一家礼品店上停下了。好在没有停留很长时间,在付罗迦开始紧张之前他就轻描淡写移开了目光。 “我买个东西。”付罗迦尽力诚恳地解释。 但许之枔突然面朝某个方向顿住。 “快上来。”自行车瞬间端端正正地摆在了付罗迦面前。 “怎么?” “我看见孟羽和他妹妹过来了。” 上车上得急,姿势也别扭,付罗迦不得不双手扶在许之枔腰侧才能稳住重心。许之枔明显提了速,平时看的再清楚不过的树枝树叶一下斑驳成一片深浅不一的绿。他们飞快从一群男男女女的面前掠过。一股浓重的香甜味道撞了上来,付罗迦下意识屏住呼吸。其中一个女生若有所觉,偏过头看向他们,与付罗迦正好对上视线。 付罗迦判断那该就是孟悦了。 一中传奇穿着短裙短袖,不是很高,皮肤偏白,似乎是上着一点淡妆。这么一眼的时间他们之间的距离又拉长到了二三十米,脸上什么神情也没法看清了。 “孟羽会找你麻烦吗?”骑进小区里后付罗迦问。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 “不是啊。”许之枔很意外,“我是觉得孟悦要找你事。” “孟悦?是那个白衣服,个子不高的女生吗?” “这下终于认识了。”许之枔笑了笑。“她有点麻烦,当时跟郑骏宇在一起的时候就挑了很多事。她喜欢跟郑骏宇乱说些东西——她什么话郑骏宇都信。” 付罗迦:“……比如?” 许之枔:“啊,比如她前几天跟郑骏宇说你每天陪她回家。” 付罗迦:“……她也住这边?” 许之枔:“看样子是,所以她以前就认识你了。快十二点十分了,你上去吧。” 付罗迦站在窗台前,原本是想看看小区周围还有什么能住人的楼——他住的地方其实到了县城边上,已经背靠着山了;根本就没有开发商还愿意在这里盖楼,周围的几乎都是只有两层楼高、一楼是商铺的平房——后来就变成了对着窗外发呆,看一个人穿过马路去对面买烟,看洒水车经过,看远处的山,看一朵蓬松的云从窗户角飘到窗户正中,看蓝得奇幻的天空。然后他想起去礼品店的事。 其实没必要。他心想。 …… 他没想到从星期五早上开始就有人开始谈论许之枔的生日。班上甚至有人约着一起上楼去送礼物,还有些人表示不小心忘记了,立刻现场筹备。付罗迦听了一会儿,发现他们的思路跟他以前的思路出奇地一致,都是“去礼品店买个什么,包一下,贴个拉花”。 周临涯在一旁冷笑,“所以我说,你根本不知道许之枔专程给你道歉是个什么概念。” “什么概念?” “他,”她把手指一竖,“朋友很多,特别多。几乎全校都认识他。” “你是他朋友之一?” “不是啦!!”她把脸盖住,“是就好了。他现在应该还不认识我。” 付罗迦看着她,“我记得你也送了礼物。” “表达一下仰慕不行吗?!!对了,你现在跟他算不算熟?” “……” “我猜你们也熟不起来,就算以前认识也该很尴尬才对。但也没事,你以后应该还会碰上他请客。” “……他经常请客?” “应该是吧。我上次就是跟别人去二班找人的时候碰上饭点,许之枔就问还留在教室的人想不想去那个新开的鱼庄吃饭,我们就跟着去了。当时有将近二十个人,坐了三桌。” “……哦。” “别哦哦哦。——你去不去他生日聚会?” “你们都去?” “看你这说的,我们是谁们啊?” “仰慕许之枔的人。” “行是行,但是跟人家不熟也不好意思去啊。今年好像跟去年一样,在煌歌。他一般是包大厅,因为去的人很多。” “一般都干什么啊?” “反正不是学习。所以你别去了。”周临涯一脸揶揄。 付罗迦没说话,只盯着她。半晌她火了:“我没去过怎么知道!故意的吧你!” 接下来整整一天付罗迦都在想这个生日聚会的事。付罗迦完全不清楚“于情于理”到底该怎么做——他本人不过生日,没怎么收过礼物,没有参加过除了学校春游之外的大型活动。在他的生活经验里,过生日就是去外婆家吃碗只加水和盐的长寿面。 思考“情理”的同时他还在想明天一个人在家的可能性。这固然是一切的前提,但他怎么想是完全不起作用的,只看他妈明天会不会一个晃神同意他不跟着一起去看外公。 不同意的话,他估计自己会失望,但因为习惯了所以失望最多维持几秒;同意的话,他一去想象“有很多人”的场景又有点呼吸急促。他反感过程中的一切不可知:遇到哪些人,说什么话……这感觉就像往黑洞洞的下水道排水口里看一样,会让人产生生理性的不适感。 问题的答案就像这样在是与否间反复弹跳,他在一旁无能无力。 他想着想着,无意识间把许之枔的腰搂紧了。车子晃了一下,又平稳地前行。 “……明天你来不来?我把详细时间地址都在微信上发过来了。”许之枔在经过一棵壮硕的铁树时说。 “……”付罗迦在缓慢地回神。 “有个大厅给他们玩,还有一个带小吧台的小包厢,大概就坐两三个人。煌歌那里有很好吃的冰淇淋火锅,我们到时候试试?” 一听到两三个人付罗迦又嘴比脑快了:“可以。”说完他就后悔自己的轻率了。 “你来不了也没事啊。没关系,以后也有机会。” 付罗迦看了他一眼。“……嗯,知道了。” 许之枔:“要不然我直接来接你?” 说实话付罗迦有点心动,但还是拒绝了:“不用了。” 付罗迦的微信上同龄人没有几个,几乎全是长辈。许之枔算是他在一中加的第一个人了——之前他没加过新班级的微信群,也没人告诉他这个班有那种东西,新班级里的同学更是一个都没有加。 他的手指在寥寥几个联系人头像上划过,一番犹豫后点进了许之枔的朋友圈。 许之枔发的朋友圈有些是照片,还有些是视频,基本都不配文字。他发得很频繁,照片上从不重样的陌生面孔让付罗迦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全校都认识”。 往下翻了一会儿他确信:许之枔不发自己的照片。无论是单人照还是大合影,里面都没有许之枔自己。好像从始至终,许之枔都是那个拍照的人。 他在退出微信前随手在其中的某张照片下点了颗心心。 第7章 第 7 章 “小学毕业纪念册?”菜剩得不多了,他妈把筷子放下,从水盆里把一颗凉好的鸡蛋捞出来,在桌角上磕了磕。“不知道在哪儿呀,你没自己收好?你突然找这个做什么?” “就是突然想到了。” 略微有点溏心的蛋黄被放到了他碗里。“吃点这个,补钙。” 付罗迦忍着不适把那黏糊糊的东西往下咽。他妈取来纸巾把手擦干净后顺手拿过他摆在桌面上的手机,摁亮屏幕。“怎么还有密码呀,是多少?” 付罗迦没挣扎:“5656。” “设密码干什么。”他妈翘着手指不太熟练地在主界面上滑动两下,最后点进了短信。看到只有几条通知短信她又退出来,又点进一个跟短信有点像的图标。 付罗迦把吃不下去的蛋黄用纸包住扔进了垃圾桶,瞟见她一条一条地点开消息栏里的每一条消息,再把每一条的聊天记录都翻到底。 时间不长,被他稍稍清过后总共就只有三条消息挂在上面。每一条都是一问一答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枝节。 她倒是没看联系人多了哪些。 他等他妈给出评价。然而她放下手机后只是说,“下午想吃什么?” 没什么想吃的。“上次是鱼,这次就炖牛肉吧。”他妈炖的牛肉至今为止没有哪次煮到了能够下牙咬的程度。 “嗯,下午回来的时候去买。” 付罗迦沉默。现在就把话题向前推一步挺危险的——不能给他妈太多的考虑时间,因为他妈的思维一旦走远最终会得到的结论是“你是不是早就不耐烦跟我一起过了”“不想跟我过找你爸去啊看他是不是不要你那个阿姨要你”。 “去睡午觉。”他妈把桌子上的蛋壳收拢扔进垃圾桶。垃圾桶被颠了颠,他之前扔进去那个蛋黄从餐巾纸中间露了出来,没有凝固的芯子还淌出来一点。 “你扔的?”她把垃圾桶往地上重重一放,“你不吃就说,把它扔了是什么意思?” 付罗迦垂下眼,“……掉在桌子上了弄脏了。” “少撒谎,我还不知道你?我特意煮蛋给你吃,然后再辛辛苦苦给你剥好,你就这么随手扔?”她把围裙解下来甩到一边,往沙发上一坐。 付罗迦:“哎,我说了是真的掉在桌子上了……” “掉桌子上就脏了是吧,你嫌桌子脏?那这个家你嫌不嫌脏?” 付罗迦对着桌子上没收的空碗碟发起了呆,一滴浊黄的油从一只碗沿上的缺口坠下来。 “我懒得说了,反正你早就不耐烦我了,我说的什么你都不会听——”她转身直接进了主卧,用力把门甩上。过了一会儿又闷闷地传出声音:“去睡午觉!” 付罗迦坐了会儿,起身把碗筷洗了。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他躺在床上出了一身汗。等汗干得快透了的时候闹铃响了,他发现他其实没睡着。 他继续躺着等他妈敲门,没忍住还是把手机拿出来翻了翻,又点开那个时间地址——跟他刚刚躺在床上默念的完全一致。 他妈直接开门进来了。“起床——你怎么躺着玩手机呀?不要眼睛了?快起来!” 付罗迦坐起来,揉着头发趁着一点点未褪的睡意壮着胆子问:“妈我能不能不跟你去外公家?” “不去?为什么不去?”他妈把窗帘拉开,午后正盛的阳光大把地洒进来。“你怎么就不能去了?” “我下午……有个同学过生日要庆祝一下。” “同学生日为什么找你过?他自己没家人吗?” “就是请一些同学一起玩一玩……”付罗迦让自己放硬语气,结果失败了。“就是在我们学校吧,大家过生日都请同学。” “请什么同学呀真是,生日跟同学有什么关系?不去好好感谢生养你的妈妈,给妈妈做点家务捶个背,去跟同学在外边胡搞,像话吗?” 这句话就有点说给他听的味道了。付罗迦立刻闭嘴。 他妈转过身,“你实在想去,我也不会拦你。” 付罗迦在洗漱台前洗脸时意外看见自己嘴角上长了个燎泡,只觉得好笑:为这个事他好像还上火了。结果还是…… 外公家在县东头,比这边还要僻静。县城一共只有两路公交,近些年被换成了纯电动汽车,运行时几乎没有什么噪音。付罗迦上车后选了个靠前门的位置坐了。 前挡风玻璃被擦得很干净,空调开得偏冷,照进来的日光完全被滤去了热度。 车上没什么人。他妈坐在后排喊他:“付罗迦坐到这儿来!” “我就坐这儿。”他没回头,低头看了眼时间。这个时候下车其实还可以赶上——他开始胡思乱想。 但问题是许之枔算他朋友吗?算吧,因为许之枔显然自己是这么看自己的,虽然他们认识——或者说重新认识——也就一周左右;许之枔重视自己的生日吗?看不出来,但许之枔应该想让他去;还有最重要的——许之枔差他这么一个朋友吗?差他这么一个“总是不声不响”的人去祝他生日快乐吗? 这么一想付罗迦好像轻松了一点。 下了车步行的时候他妈从后面赶上来:“你刚刚是在给我摆脸色?我让你坐后来你为什么不肯?” “哪有啊。”他甚至摆出了一个笑,但不起作用,他妈继续质问:“是不是我不让你去你不开心了?是哪个同学啊,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没有摆脸色——”付罗迦的笑快垮下去了。“就一个同学,你又不认识。” 他妈的小高跟敲出的节奏已经有愤怒的意味了,“你又从来不跟我说!我不认识你同学我还有错了?!是男的还是女的,你是不是早恋了?!” “……” 这条路经过的人少,路边的树长得特别肆意,低处的枝条能戳到人肩膀上。付罗迦伸手扯了片叶子下来,放手里搓成了条。 “你说话!是女生是不是?这种时候你还敢谈恋爱?” “……男的。”他低头闻了闻,这种树叶的味道是一种很苦涩的清香。“我没谈恋爱。” 他妈稍微消停了会儿,“你对人家很上心嘛。人家只请了你一个?” “不是啊。” “那你不去又怎么了?人家说不定根本记不清请了谁,你还在这里自作多情——” 付罗迦吸了口气。“……我没因为这个不开心。我根本没想这个。别说这个了好吗?” 外公家所在的地税局家属院比较老旧,没有电梯,装空调的人家不多——水泥外砖墙上成荫的爬山虎是天然的隔热屏障,也因此外公家里阴湿得能在木地板上长青苔。 外公去年突发脑溢血,人最后保住了,能勉强自理,但思维没有以前那么清晰了,多半时间都在卧床休息。付罗迦敲门后,来应门的是他的一个姨。她是专门搬过来看护老人的,生活费由他妈和其他几个姨舅出。付罗迦跟她打了声招呼,凑到鞋柜前去找拖鞋。 那个不知道是几姨的姨在他身后说:“拖鞋没了,换鞋套吧。” 他妈这时刚刚进门。“别换了,直接进去。” 那个姨:“我刚拖干净,你又要来穿着鞋踩?我倒不怕费力,就怕浪费水——” 他妈:“出水电费的是你吗?” 那个姨:“……” 付罗迦假装没看见那个姨的白眼。外婆在上厕所,他先进了卧室。外公身上捂着两床被子,还带着个灰色的毛线帽子。他闭着眼,看着像是在很努力地想睡着。 哪怕室内并不热,这装束也能让人中暑了。他默默侧过身让他妈看,他妈一下把声音拔高了两个八度:“夏宁怡——!!” 那个姨拎着一把还在滴水的拖布过来了:“爸他睡觉呢,你叫什么?!” “你也知道他要睡觉?!你给他穿这么多是要让他长痱子吗?!” 付罗迦注意到厨房的水声没停,听着还开得很大。“……怎么不关水?” “我拖地嘛,水电费不归我管——” 他妈脸上的表情让付罗迦情不自禁走开了点。“你究竟有什么不乐意的?!!一大家子人供你吃喝,别的也就让你照顾一下老人,老人不也是你爸妈吗?你什么时候上过心?!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也就照顾一下?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一个生活不能自理一个半聋,没见你们哪个主动说照顾?” 付罗迦在她们吵得厉害的时候上前去揭了层被子,俯身凑近外公,伸手揩了揩外公脸上的眵目糊。“外公——?” 老人慢慢睁开了一只眼睛,另一只不知怎么没睁开,神情看着有点俏皮:“怎么吵起来啦?” “没事。您热吗?要不要坐起来脱件衣服?”付罗迦扶着他的背,“诶对,把扣子解了,手伸平——往右,再右一点……” 他把外公脱下来的一件背心挂到衣帽架上。外公一直很专心地看着他动作。 这时他手机响了。 手机来电,联系人:xzx 他妈的声音和他那个姨的声音还在房间上空激荡。 “小迦怎么不接电话呀?”外公问。 他悬在红色圆圈上的手指终于落了下去。“没什么,打错了的。” 外婆急急地冲进来了,“怎么又开始吵啊,才刚回来呢!” 他妈抱着手臂站到一边,他姨气哼哼地拽着拖把走了。刚安静没一会儿他手机又响了,还是许之枔打来的。 他妈转过脸看着他。“接啊!” 付罗迦走到一边,清清嗓子:“喂?” 许之枔那边有点吵,他隐隐约约听见许之枔说了句“等一下”,过了会儿那边就变安静了,好像是许之枔换了个地方。 “……我以为你不会接了。” 付罗迦原本的确是这么想的。他看了眼他妈,她在跟外婆说话。“……抱歉来不了,有什么事吗?” “来不了啊……” 付罗迦本以为他会说“没关系”,结果那边说:“我有点失望。” 付罗迦愣了。他又看了眼联系人,确定是许之枔没错。他憋了会儿蹦出一句,“我真的很抱歉。” 许之枔:“我去你家楼下等了一会儿。” 付罗迦:“……什么时候?怎么不打电话?” 许之枔:“我想留个惊喜。” 付罗迦想了会儿,觉得这个生日聚会上应该有酒,要不然一切没法解释。他妈在这儿他又不太好问,只有含糊地“嗯”了一声。 许之枔那头好像有人在叫他。许之枔应了一声,又凑近话筒说:“我完了后再打电话给你。到时候一定要接。” 付罗迦:“……好。” 在嘟嘟声响起之前他急速添了句“生日快乐”,不知道许之枔听到没有。 第8章 第 8 章 挂了电话后他去客厅坐了会儿。电视一打开是记录频道,他坐下来,看一只猿猴在树枝间挪移腾转。 他妈在阳台上,总算心平气和跟他姨商量正事了。外婆旁听了会儿,因为实在听不清也出来了,跟着他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外婆嗓门很大:“我上次又去找了静无大师,让他给你算姻缘。你知道静无大师吧?小时候给你取名字那个。” 付罗迦:“……记得,不过姻缘的话有点早了吧?” 付罗迦他妈这边亲戚大多没什么宗教信仰,不知怎么一个不留神没看住他外婆,他外婆就跑去信了佛——很粗浅的那种信奉,不抄经,不斋戒,教义一概不知,一切有关活动都是通过这个静无大师进行的:买香,买开光的佛珠佛像等等——现在看来还有算命。 “怎么早了?你虚岁也有十七了,你外公十七那年就跟我结婚了!” 付罗迦:“……” “妈付罗迦还小呢你别跟他说这些莫名其妙的事!他还要读书上大学,你别把你那套封建迷信摆出来给他讲!”他妈朝客厅吼了一句。 外婆讷讷地不说话了,付罗迦在果盘里拿起一个蜜桃开始削。可能是因为没人吃放得太久了,皮干得有些发皱。“您吃吗?” 外婆盯了垂到他手腕的桃子皮,过了一会儿好像是勇气鼓足了一样飞快对他说:“记住,耳垂上有痣的是你的桃花正缘!” “我知道了。”付罗迦垂着眼随口应了一句。 过了会儿那个姨面无表情地走出来了,他妈皱着眉毛跟在她身后。 “清清你们下午在不在这里吃饭啊?”外婆问他妈,他妈转脸问付罗迦:“在不在外婆这里吃?” 从情感上来说外婆手艺比他妈好太多,留下来要好一点,但从理智上来说他妈已经说过“要买牛肉给他炖”了,回去吃他妈已经计划好的几菜几汤更合适。 “不用麻烦了,我们回去吃。” 从外公家出来他妈就直扑菜市场,他在后面不近不远地跟着。从一个卖鲜肉的铺子里出来后他手里就有了个装着一整块牛腩肉的袋子。 在他妈跟一个卖葱的老板还价的时候他手机亮了。 他接通电话,“喂?” “……我手机没电了,这是杜燃的电话。” 那袋子质量出了点问题,牛腩的血水滴到了他小腿上,他被冰得一颤。“啊……你们已经结束了?” “没结束。还有一会儿,你要不要来?我来接你。” “现在?”付罗迦看向他妈的背影,攥紧了袋子。几个售卖酱料的广告灯牌包围着他在疯狂地闪烁,空气中有一股蜜桃的鲜甜味道在躁动。 “就一会儿,还有个蛋糕没切,切了大家就散了,你还能回家赶上晚饭。你现在在哪儿啊?” …… 从满眼红红绿绿的菜市场跑到了色调暗沉的马路上后,付罗迦开始调整呼吸。 付罗迦想,最后他终于能干脆地无视掉他妈的反应——“这时候你还去干嘛”“成天就知道往外瞎跑”——应该是出于没能早点对许之枔的殷切做出回应的愧疚。 他原本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什么想法,但他走过一条步行街后,看到许之枔单脚撑地跨坐在那架莫曼顿上时,感觉就像是历经漫长的潜泳后浮出水面,迎面扑来带夏夜凉意的风——凌乱的节奏终于变得平缓得宜。 他觉得轻松,甚至高兴。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今天下午……”付罗迦顿住,“等一下,你喝酒了吗?”他闻到了隐约的酒气。 凑近他还发现许之枔脸上有些微微的粉色,眼睛也有些发红。“他们叫了酒。” “红酒?” 许之枔一下笑得特别灿烂。“菠萝果啤。” 付罗迦被这笑带得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一下,“是吗。那这次我来骑车?” 许之枔摇头,“我来的时候就是自己骑,再说你也不知道地方。” 付罗迦坐到后座上后又问:“你为什么一直在笑?” 许之枔:“因为你今天有点不一样了。” 付罗迦:“怎么了?” 许之枔:“你是在高兴吗?” 付罗迦:“……” 许之枔:“因为我来接你了吗?” 付罗迦:“……你今天也很不一样。” 许之枔:“对呀,因为我喝酒了。”他的尾音都带着点笑意,“我喝了菠萝果啤。” 许之枔把车停在了一家咖啡厅外。 在这个县城,所有能供应茶水的地方一定配有机麻。这家咖啡厅也不例外,穿过走廊时能听到震天响的麻将声。“不是在煌歌吗,怎么换到这里了?” “煌歌那边的散了,但这边还有个续摊。” 包厢门一开就有冷气钻出来。一个尺寸很大的蛋糕盒子摆在中间。 付罗迦有那么一瞬间认为这个包厢没有人,古怪地紧张了一下。 “小枔来啦!”沙发上站起来一个女人,说不清年纪,但笑容很有活力。“你说要找的那个同学就是这位小帅哥了?” “冰淇淋火锅点了吗?”许之枔说话的态度很随意,付罗迦由此猜测这位应该是姐姐一类的平辈亲戚。 “点了,让他们直接送到包厢。”女人看向他,“哎这位同学看着好面熟啊,是不是以前也来过我们家啊?” 许之枔饶有兴味地也跟着看过来,“来过吗?” 付罗迦茫然,“……我不知道。” 许之枔笑了笑,“应该来过吧,如果你都记得他的话。” “我是小枔的小姑。”她拍拍付罗迦的肩,“你跟着叫小姑就可以了。你是小枔的好朋友,你来跟他一起过生日他挺开心的。” “您好,我叫付罗迦。”说不意外是不可能的,听他小姑这意思似乎—— “小迦你好啊!”她又顺手摸了把付罗迦头发,“——小枔以前生日一直一个人过,我跟他姑父又比较忙,都没怎么好好陪过他。没想到今年这次他老早就跟我们说要请一个朋友,我跟他姑父还蛮期待呢。你来了我就放心了,你们一定要好好玩啊,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我先出去啦。” 她把门合上后付罗迦还没回神。 “这家咖啡厅有小姑的股份。”许之枔用嘴撕开餐盘的包装袋,“她要去忙会儿,你去切蛋糕吧。” 蛋糕是抹茶慕斯的,上面没有写什么字,巧克力饰品很多。付罗迦抽过餐刀,悬在黑巧克力围出的小树林上方,不知从何下手。“你有没有发现……” “嗯?”许之枔伸手拆了根路牌放进嘴里。 “我们只有两个人,这该怎么分?”付罗迦把餐刀放下。 许之枔:“……可以给小姑留一点,但她最近在减肥。要不然直接用叉子在上面吃?” 付罗迦想了想把刀又拿了起来。“挨着切吧,反正无论如何都吃不完的。” 许之枔又从篱笆里抽出一根。付罗迦看向他,“你今年满十七?” “满三岁。” “……” “其实跟你同年。你以前也吃过我的生日蛋糕。” “是吗。”付罗迦切了块蛋糕下来,“为什么你小姑说你每年生日一个人过?不是有聚会吗?” “那个我没跟她说过。” 一时他们都没再说话,付罗迦酝酿片刻又重新开口:“生日快乐。” “你说过了。你记性是真的不好啊。”许之枔的眼睛在一朵白云状的奶油花上方弯起来。 付罗迦移开目光,“我以为你没听见,你挂得太快了。” “他们刚刚聚会的时候我录了视频。”许之枔把手机拿出来,“很热闹的,你要不要看?” 视频点开就是一片嘈杂,很多人在同时说话,依稀听得出有人在唱歌,间或有玻璃杯的碰撞声。镜头的位置应该有点偏——录像人好像窝坐在沙发角落里——画面中的点歌台就是一个白色光斑,各种各样颜色的灯光扫过前方远处,给几张模模糊糊的脸涂上颜色。 付罗迦安静看了一会儿,偶然偏头时发现许之枔并没有看着手机屏幕。 “……来的有谁啊?” 许之枔仿佛刚刚回神,“啊……我不知道——杜燃应该来了吧,还有他们班的几个。我喝酒了,拍的时候手抖,效果可能不太好……” “你酒量不好吗?” “我不知道。当时有人递了个玻璃杯过来,我就喝了。他跟我说是菠萝啤。” “谁啊?” 许之枔眨了眨眼。“不知道。” 视频又往前播了会儿,付罗迦注意到一个有些眼熟的穿白衣服的人,看体态应该是女生。她好像在点歌台点歌。付罗迦把声音调大了点,喧腾人声里的音乐声清晰了些。 她的声音勉勉强强透过扬声器传出来。付罗迦抬眼问许之枔,“这是孟悦吧?” “我不知道……也许我在那儿看见过她吧。” 付罗迦沉默。“记性不好”这个评价已经被许之枔先用了,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出其他替代词。 冰淇淋火锅过了会儿也被端上来了,比付罗迦想象中小,但份量仍然很足。各个颜色都挖了一勺后付罗迦就吃不下了,许之枔捣鼓了会儿也放下不吃了。 “没我想象中好吃。”许之枔把它端起来,找了个桶扔了进去。 有一大半甚至碰都没被人碰过。 许之枔看向生日蛋糕。付罗迦开口,“蛋糕剩得太多了,不然你……” “这个味道还可以,吃不完拿回去。” 付罗迦刚松口气,许之枔又说:“明天给黑咪吃。” 付罗迦:“……是只猫吗?” “是只德牧。” 第9章 第 9 章 说是要拿给黑咪吃,许之枔又挖了一大块慕斯塞进嘴里。 付罗迦往四周看了看,虽然骨子里是靠机麻营生,但从咖啡厅装潢来看,设计者的确尝试过在这个十八线小县城的泥瓦砖石中掘发出些清新情调。小包厢的灯光明显是经过精心布置的,窗帘墙纸桌布配色和谐,墙上布置有黄铜质地的几何形状壁饰。 “你玩什么手游吗?”许之枔仰到沙发靠枕上偏头问他。 “MOBA基本不玩……”付罗迦把自己手机拿出来。比较火的游戏他都会下载,但没几个玩上路,放久了之后因为占内存被他随手删了大多数。“单机的有时候碰一下,玩得也不久。” 许之枔凑过来在他屏幕上点了一下:“恐怖之眼?” “嗯,这是汉化的新版。”这个应该是他点开次数最多,游戏时间最短的了。 许之枔直接打开了游戏:“来玩一下?” 付罗迦:“……你来?” 许之枔:“不啊,我不太会,你来。” 付罗迦:“等一下。” 他把右侧图标拖到了自定义鬼模式,在相册中找了张天线宝宝的脸上传,沿着鬼脸的轮廓里调整好大小。“说句话。” 许之枔:“啊?” 付罗迦:“当作鬼出现的时候的音效。” 他把手机放到许之枔嘴边,“开始了啊。” 许之枔对着话筒笑了出来。录音的时间本来不长只有几秒,付罗迦点播放后只听到了抽气声。 许之枔:“对不起啊,要不重来?” “就这个吧。”付罗迦点了开始。“我觉得效果应该可以。” 看到那条熟悉的走廊的一瞬间付罗迦立刻点开设置面板,把亮度调到了最高,室内顿时通明如白昼。 “把钱袋收集完就可以了吗?” “嗯。”付罗迦进了扇门,门的声音做得很好,让人牙酸的效果是有了。他把墙壁上的血眼收集后直接点了使用。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4 “这是那个鬼的视角?” 付罗迦点头,“对,这是那个……天线宝宝的视角。”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才进第一个房间那个鬼就从地下室上来了,视角里看到的是地下室与一楼之间的楼道。退出视角后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把地上的钱袋捡了,走到门边。 不知为什么他就犹豫了一下。又重新提了口气之后他才走到门外,直接冲向对面的房间。 门在身后关上。一个钱袋在一把椅子里一明一暗,他刚刚拾取,就听见了一连串的……抽气声。 循环播放,还有恐怖音效渲染。 “这是我的声音?说明鬼来了?”许之枔兴致勃勃。 付罗迦其实还是有点……紧张。“嗯。现在要留在房间里等他过去。” “为什么不出去看看?我还挺想看看那只天线宝宝的。” 付罗迦:“……” 然后他告诉自己,只是只天线宝宝而已。天线宝宝很……可爱,哪怕它的脸是惨白的,只有一颗头没有躯干,头发浓密而乌黑,脖子底下还挂着几米长的血肉模糊的东西。 他冲了出去。 走廊上,天线宝宝像个气球一样在半空中浮动,见他出来立刻亲密地贴了过来。一个血红的字在屏幕上亮起:跑! 付罗迦用咬肌发力的方式来自我克制。天线宝宝一点点逼近,抽气声响成一片。他左手滑动,对着它撞了过去。游戏结束。 许之枔在他旁边笑得往后躺倒在了沙发上。他的视线一移开,付罗迦终于如愿回到自己现世安稳的手机主页面。 “你是不是从来没过关过?”许之枔喘匀了气后问。 付罗迦没回答,看了眼时间。“我是不是得回去了。” 许之枔坐起来,“那走吧。我送你到你家楼下。” “……你不跟着你小姑?” “用不着。” 快到六点的时候付罗迦进了家门。他妈围裙还没摘,坐在沙发上看节目。“怎么,还知道回来呀?” 付罗迦瞥了眼餐桌,菜还没端出来,但已经闻得到股菜香味了。“我跟你说过了呀,就一个小时。” 他妈轻轻哼了一声。电视上放着的是个当地访谈节目,一个操着本地口音的中年妇女在场地中央声泪俱下,听着像是在讲述她失踪多年的儿子的故事。镜头不时扫过观众席,很多人已热泪盈眶,不时用手指点点眼角。 一个面前牌子上写着情感导师的络腮胡很是动情:“是呀,天下最动人的便是母爱,最不能辜负的就是母爱!” 付罗迦看向他妈。果然他妈也泪光涟涟,丝毫不觉得这煽情粗制滥造。 那个中年妇女讲完的时候已将近六点半了。他妈关了电视,把锅里保着温的菜端出来。 那一大碗炖牛肉卖相不怎么好,整碗里的牛肉没有一个是个囫囵的,都被拆成了肉渣肉沫。里面放的番茄更加支离破碎,几乎已经完全化进了汤水里。“你上次不是说炖的时间不够吗?我这次专门多炖了会儿。” 付罗迦夹起唯一完整的一块东西,一嚼还是一块姜。“……是比上次炖得久了。” 他放下筷子的时候他妈把似乎是准备了很久的话说出来了。“吃这么少,是外面吃饱了才回来的吧。外面就是比家里好啊,一回家你就浑身难受是吧。” 付罗迦心平气和:“过生日总要吃点蛋糕吧?” “我上午就问了你晚上要吃什么,还给你准备了这么久,你明明知道,还要跑出去吃别人的生日蛋糕?” “那真是对不起了。” 毫不意外的,他妈立马声势暴涨:“你什么意思?!!你讽刺我是吧?!!” 付罗迦选择不再点火,不吭声了。他妈又摔了门进了卧室。有时候付罗迦会怀疑她是不是故意每次都选在吃完饭的时候发火,这样正好可以不洗碗收拾桌子了。 在他洗了碗收拾了桌子甚至洗漱完之后经过主卧的门时,他听到了里面的哭声。 比那个没了儿子的中年女人听着真切多了,包含无限苦楚。 …… 周一的上午第一节 课,教室的安静程度堪比假期没人的时候。 偏偏叶老师拿第一节 课来考试。 下课铃一响,付罗迦按在手底下的卷子立刻被周临涯扒走了。 “……你不是睡了吗?” 周临涯含含糊糊地说了句“现在醒着”,眯着眼凑近看付罗迦的字迹。 付罗迦刚准备略做解说,周临涯的头又点了下去。 付罗迦扫视四周,不少人姿势与周临涯雷同,有些人的头甚至扎进了桌膛里。但还是有人坐得很端正。 他看向李文嘉的时候李文嘉也正好看向他。 说起来周临涯跟李文嘉还是初中同学,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周临涯单方面与李文嘉水火不容。只要李文嘉一靠近周临涯就会开始啧啧做声,一转身周临涯就会在他身后翻白眼。 “你不知道这个人,以为跟着个郑骏宇自己就要起飞了,实际上郑骏宇把他当个屁。这个班的一些人还把他当老大,跟着他在郑骏宇那里去闻些屁臭。” 付罗迦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你跟着郑骏宇还是孟羽?” “我不是你们这些社会人!”周临涯很激动,“我谁也不跟,我是个学生!” “……”付罗迦十分不巧地记得她以前说过的“大家都这么做,不这么做的就是怪人”这句话。 “我只是觉得你消息挺灵通的。” “李淑仪认识杜燃啊。你知道杜燃吗?杜燃跟许之枔关系特别好。” 付罗迦及时管住了自己濒临脱缰边缘的思维。 现在李文嘉在看着他,时间长的已经不太寻常了。付罗迦忽然意识到从上周开始,自己与李文嘉对视的频率明显提高了。 李文嘉终于开口了。“学霸。” “嗯?” “你这几天……别一个人走。” 付罗迦还没怎么反应,周临涯就一撩头发蹦了起来。“你要干什么?!别拿你们那堆逼事耽误人学习!” 李文嘉不耐烦了,“怎么哪儿都有你,关你什么事啊?” 周临涯:“是不关我事,那你们的事也别找他啊,关他什么事!” 李文嘉:“谁说不关他的事?!你激动个什么,付罗迦是你谁啊?!” 周临涯:“他是我同桌!是我——是我姐妹!” 付罗迦:“……” “明明屁都不知道还在这里张牙舞爪的……反正你,”李文嘉指着付罗迦,“一个人别到处乱走!” “你什么意思啊有种说清楚!” “行了两位。”付罗迦把英语卷子抽回来展平。“我知道了,谢谢。” 周临涯经此一役后彻底清醒了,抱着臂以一个愤愤不平的姿势呆坐了整整一节课。“真的不是个东西……” 付罗迦:“怎么?” “肯定是他们那拨人要找你事啊!他肯定也掺合了,现在又来跟你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假惺惺的……” 付罗迦想的只是今天真的不能再晚回家了——从周六下午开始,他妈一直冲他歇斯底里到了现在。 哪怕付罗迦并没有睡觉走神,还是感觉一个上午就这么浑浑噩噩过去了,就像以往的无数个上午一样。因为没几天就要月考,各科都留出了更多的自习时间。有人觉得更无聊了,但也有人把抱佛脚作为了一种值得倾力而为的事业。 比如唐诚。 唐诚人如其名,十分诚恳。在学习这方面对自己的认知相当清醒,向付罗迦问问题时也都是从自己“基本没听过课”的实际出发。 “说真的,你觉得我看几天课本,最后能及格吗?”他咬住笔头,神情肃穆。 付罗迦沉默片刻,“可能还需要做点题练个手。” “天哪。”他长叹口气,“太可怕了,还要做题。” “考试不也是做题吗……” “所以考试也很可怕啊!” “你不及格会怎样?”周临涯插嘴。 “我爸会把我扔进屠宰场。”唐诚说,“我说真的,不开玩笑,我家旁边真的有。” “这么残忍啊,是你亲爸吗?” 唐诚看着周临涯,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是让我去屠宰场打工。不是上砧板。” 周临涯点头,“也是条出路嘛!” “你不懂——哎,我还是想去北上广看看的,一辈子烂在这里挺没意思……” 最后一节课快要结束的时候付罗迦都快把李文嘉的提醒忘了——他没怎么放在心上的原因有一部分是许之枔要来找他。 “叶老师叫你。” 他应了一声,收拾书包准备过去。走到走廊上时他突然发现,他有点想不起来刚刚给他传话的人是谁了。 而叶老师能找到的帮她传话的人只有那么几个。 付罗迦脚步渐渐慢下来,最后停下转身,准备回教室。 几只胳膊突然横过来,看着没怎么用力,实际上把他脖子连带着胳膊锁得不能动弹。付罗迦觉得自己的脸一瞬间憋红了。 “付同学,有个事我们得找你。” 第10章 第 10 章 付罗迦咳了两声。“能不能……松一下?我跟着你们就好了。” “不行。”走在靠前一点、现在在说话的这位是九班的,名字叫王东望,眼角下边贴着张不大的纱布。 还有两个付罗迦也认识,都是九班的,李鑫和苏野。虽然是一个班的,但付罗迦跟他们其实也不是很熟——如果一定要说有交集的话,以前他办的唯一一次板报就是被苏野一扫帚擦没的。 苏野的头发很扎眼,是灿烂的黄色。他右耳上有三个耳洞,每个上面都戴着耳钉——红绿黄三色齐全,像个竖着的交通灯。他从眼角斜看着付罗迦,骂了一句。 经典国骂三字经。 付罗迦拧眉,没说什么。 个子最魁梧的李鑫神情没苏野那么重的戾气,就是搂得最紧,前臂还好巧不巧卡在了付罗迦的喉骨上。 “我、能不能……跟人打个电话说一下?有人在……等我。”付罗迦轻轻挣了一下,李鑫另一只胳膊立刻也箍了上来。 “打、打、打你妈啊?”苏野往消防栓上吐了口痰,“逼事能不能少点?!” 李鑫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呼出的带烟味的热气喷在了付罗迦头顶。 王东望出声了:“程杰怎么不来了?” “他脚还没消肿。” 王东望从窗台往教室里看了眼。“你确定李文嘉已经走了?可别又让他来碰我们的瓷。” “我亲眼看着他跟着另外几个人出的校门。——羽哥到底怎么个想法我是真的不懂,上周是送东西,这周一来就直接让我们把人领过去?” “等一下,别急着走,我要好好看看他。”王东望往前快走了几步,转过来盯着付罗迦,神情有些亢奋。“我还真没看出来,原来付罗迦很能打啊?” “……” “他能打个**!”苏野嗤之以鼻。“你看他那个衰样子,明明就是个读死书的!” “那羽哥干嘛费这么大力来拉他入伙?看他送的那些东西我还以为是追人呢——” 李鑫又从上面喷出口气,付罗迦忍不住一闭眼。“羽哥要追付罗迦?” “我艹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恶心!” 王东望转过头问,“喂,东西你收到了没有?” 付罗迦没出声。 “说话啊你个逼!听不到吗!!” “等一下,李鑫把他掐得太紧了。松点儿。” 付罗迦终于觉得呼吸顺畅了,“……什么?” “那些东西!在你桌子上放得那么显眼,你他妈敢说你没看见!” “……什么东西?” 王东望神情诧异,“——他没收到!不是你和程杰去放的吗,他没收到是怎么回事?” “啧——就一条链子,他妈的挂脖子上的那种,用一个小盒子装着的,你真没看见?” “人家把那个叫作,”李鑫嘿嘿笑了两声,“锁骨链。” “羽哥怎么从来没送过我这个。”王东望不解,“而且不是戴在脖子上吗,为什么要叫锁骨链?” “你个傻逼能不能少秀智商了?” 李鑫又开口道,“我记得好像是上周三送的,真没看见过?” “我艹,上周三?!”苏野看了过来,“那天是不是有节体育课?李文嘉那狗逼是不是看见我们送东西了,然后……然后把东西拿了?而且之后从郑骏宇那边莫名其妙来了很多人,肯定是李文嘉喊的,程杰没跟我们一起走还被堵了!” “奇了怪了,只是送个东西他们怎么这么大反应……” “我知道了——”王东望一拍手,“肯定是郑骏宇也想拉他入伙,李文嘉这几天找这么多事是因为郑骏宇要跟羽哥抢人呢。付罗迦挺会来事的嘛,诶那我脸上这疤是不是跟他有点关系啊,还有其他几个进了医院的也是——他这叫什么?祸,祸……” “——祸水。” 付罗迦磕磕绊绊地被他们带到走廊尽头,从一个比较狭小、平时没几个人的楼道往楼上走。他原以为他们是要上六楼,结果走着走着他听到了风声。 又转过一个拐角后,他看到了铁门后的蓝天白云。 到顶楼了。 铁门的锁不知道早被谁砸烂了,扔到一旁的杂物堆里,跟几颗钉子锈在了一起。王东望上前推了一把,门极为顺畅地打开了,一根露着铜丝的电线从上方垂了下来。 楼顶上是一整块狭长的水泥地,一些边角夹缝处抽出了些矮小的草茎。付罗迦被人按着肩膀推向角落,一路踩过无数烟蒂。他四下看了几眼,草茎里面还埋着不少啤酒瓶和易拉罐。 那边已经站着三男两女,男生一个不认识,女生有一个应该是……孟悦。她准确地朝着这边看了过来,因为背光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只看得到阳光在她发顶打出来的一块金斑。 付罗迦看见她在这里也不是特别意外。 但那块金斑立刻凑到了他跟前来就让他很意外了——付罗迦还没缓过来的喉咙又被迎面而来的甜腻香气激得一阵瘙痒。 孟悦的发顶只到了他耳垂的高度,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她有一张桃心形状的脸,似乎是染过的褐色头发拢在耳后,眉眼偏细,总体来说五官秀致,皮肤光洁。 “你戴了那个吗?” 她伸出了手,付罗迦一脸空白地看着她的手指勾向自己的衣领。 “我选了很久的,你……” 付罗迦在脖子上感觉到凉意之前退开了一步,弯下腰咳了起来。 苏野和其他几个人的眼神在他们之间飘了飘,但没吱声。孟悦似乎是给了他们什么眼色——因为付罗迦的手又被人绞住了。 孟悦仍旧锲而不舍地上前来,手指伸进付罗迦领口,冰得他一抖。付罗迦的校服外套并没有拉拉链,她把他里面的衬衣扣子从上往下拨开三颗,风一下从豁口涌进了他胸膛。付罗迦极力拖着另外两个押着他的人一起后退,没退成还听到自己的腕骨脆响了一声。 孟悦突然停下来了。她的目光从他脖颈处缓缓上抬,与他对视。 “你没戴?” 付罗迦只觉得从出了教室门开始,自己就被荒谬感冲击得丧失了语言功能。他尝试着张嘴,一个气音还没吐出来,突然觉得耳朵被什么勾了一下。 然后眼前就模糊了。 付罗迦眯了一下眼才适应了变化的光线,看到自己的眼镜现在好像正在谁的手上转着圈。 “这样更好看,”孟悦应该还盯着他,“但是你为什么不戴那条‘永恒之心’啊,不喜欢吗?” ——单听这名字付罗迦还以为自己被送了颗二十克拉的巨钻。 另外一个人说话了,“怎么回事啊?” “羽哥,”苏野气若游丝,“……他没收到。” “……靠,你们怎么送的?” “放他桌子上了。” “我写的东西也在里面!”孟悦仰头看向她哥,“你就说怎么办吧!” “……他现在人不是在这里吗?有什么直接跟他说啊。” 孟悦再出声已经带哭腔了,“我是要追他啊,现在这样算什么嘛!” “那你要什么步骤?”付罗迦清清嗓子,一开口就感觉到很多人看了过来。他选择说话主要是因为胸口这么敞着受风他觉得有点不适应。 孟悦睁大了眼睛,像是在惊讶他居然会说话。 “我们争取一遍过完,”付罗迦尝试着把手臂挣出来,竟然成功了。“对不起,但是我真的必须早点回去了。眼镜能给我吗?” 他把扣子一颗颗重新系上,实际手有点发抖。太阳光想必是有毒性的,他现在不仅口干舌燥还头脑发胀。 孟羽没还他眼镜。“你能不能跟孟悦在一起?” 没等付罗迦回答孟悦就推了她哥一把。“你闭嘴!” 然后孟悦转头,“你能不能亲我?最好是伸舌头的那种。我想拍个照。” 付罗迦:“……就这些?” 孟悦:“你要跟每一个人说你是我男朋友,我们上学放学要手拉手一起走。” 付罗迦:“然后呢?” 孟悦:“你要为我和郑骏宇打架。” 付罗迦:“……” 孟悦:“在我生日那天你要在操场上给我放烟花,用蜡烛摆爱心,用广播喊生生世世只爱孟悦一个人。” 付罗迦:“没了?” 孟悦:“我再想想,现在先这样了吧。” 付罗迦往四周看了看,除了李鑫站得太远他看不到,孟羽神色淡定,其他人神情都十分微妙。 “你刚来这所学校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我们明明住一个小区,你每次路过的时候却都装作没看见我。我一开始很讨厌你,后来就渐渐喜欢上你了。你冷着脸的时候真的很好看——你是不是天秤座?我们星座很配的!那个‘永恒之心’就是天秤座的款,我的那个是水瓶的——” “谢谢,但是抱歉,”付罗迦按着眼角。“我拒绝。” 孟悦顿住,“——你拒绝什么?” “……拒绝你,”付罗迦喉咙又开始痒了,“的追求,还有你说的。” “我说的所有内容?” “……所有。” 付罗迦咳嗽起来。“我能走了吗。” 孟悦没说话了,开腔的是此前一直没说话的另外一个女生。“你拒绝了还想走啊,脸真大。” 几个一直也没找到机会说话的人也纷纷吱声,“就是。” 孟羽:“郑骏宇那边已经有人教育过你了吧,今天还想试试我这边的吗?” 孟悦轻轻扯了下她哥:“你别做太过分啊。” 付罗迦在一个隐隐形成的包围圈中拿出响了起来的手机。他没看屏幕直接接通,“抱歉接个电话……喂?” “你在哪儿?” 是许之枔。 “我在……楼顶。”他越过几个人的肩膀看向校门的方向。 “……”那边没出声了。 “喂?” “我上来了。” 付罗迦挂了电话。头一个围过来的李鑫突然开口,“谁的电话?” 付罗迦看着他。“许之枔。” ——不少人滞住了。 第11章 第 11 章 “他说什么?”李鑫继续问。 “他说,他要上来了。” 包围圈开始窃窃私语。 “真的是许之枔?他骗人吧。” “应该是,我在食堂看见过他们和杜燃那几个一起吃饭,好像关系可以。” “许之枔会不会叫人啊?” “……我觉得他一个人上来也够了。” “你就扯吧,能打十个的那是甄子丹。他要是把杜燃那几个人一起带上来,今天我们就真的要遭——” “付罗迦已经是郑骏宇那边的了吗,怎么没人说呀?以前是李文嘉,现在又是许之枔——” “求求你别把这两个人放一起比较,听得我这个踹过李文嘉脸的人有点飘。” 孟羽脸色有点难看,“他上来是想干嘛?” 付罗迦缓缓摇头。 “我这几天看见过你跟许之枔在一起,还是他骑着自行车载的你。你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根本不在一个班啊。”孟悦把头探进包围圈里说。 “我们以前……应该是同学。”付罗迦搬出了许之枔的说法,“之前就认识了。” “是以前认识的?”孟悦瘪了下嘴,“那你肯定不知道他那些事。他多能装呀——别把他当什么好东西,别人都是图他家里有钱才去捧着他。在学校后门最大的除了杨琦就是他了吧,把别人打得耳膜穿孔手腕骨折从来不背处分,那几个主任还年年推荐他评区三好——” 另外一个女生迅速帮腔:“许之枔就一恶霸!” 但是在场的几个男性都选择了沉默,有人甚至退后了几步。 “怎么不说话呀?”孟悦环视一圈,单手叉腰,“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悦悦,他不答应可以慢慢来嘛——”孟羽低头看着地上一个烟头,“你饿没有,午饭想吃什么?” “我要他亲我!!”孟悦手指点到了付罗迦鼻尖,“你什么意思,你敢不帮我?” 孟羽干笑了一声,“今天人太少了,等以后多喊几个人,顺便也可以帮你们见证?” 孟悦对她哥怒目而视了整整半分钟。期间没几个人说话,有人甚至拿出了手机玩消消乐。 身后的铁门响了,沉默的瞪人的看地板的玩消消乐的整整齐齐望了过去。 许之枔一边不疾不徐地踩着一地烟头走过来,一边松松垮垮地把校服袖子挽到胳膊肘上,神色平静。 最先说话的是孟羽:“你是一个人来的?” 许之枔把怎么也理不好的袖口松开,抬头露出了个稍显惊讶的神情,好像这才看见他:“啊,对,我一个人。” 付罗迦可以肯定孟羽听到这句话后就立刻松了口气。刚刚说许之枔是“恶霸”的女生此刻目不转睛,脸上还有一圈薄红。 孟羽以闲聊的口吻继续说,“前天为什么那么早就结束?大家都没尽兴呢。” “我喝多了,感觉不太舒服。” “这样啊。”孟羽接不下去了。 许之枔看向付罗迦,“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嗯。” 孟羽和其他人都没动弹,站出来的是孟悦。“许之枔你来了正好,你去告诉郑骏宇那边的人,付罗迦现在是我男朋友了!” “啊,真的?”许之枔提着嘴角笑了一下。 “……”付罗迦懒得说话,只摇摇头。 “他说不是。”许之枔冲孟悦一点头,“那我就不能这么说了。” 等他们快要走到铁门跟前时孟悦再次出声:“付罗迦你等着!!” 教学楼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等他们下到一楼,楼道与操场间的卷帘门已经放了下来。付罗迦看了眼表,忽然发现表盖比印象中大了一圈。 “……我忽然想起来,”付罗迦抬手在眼前晃了晃,“我眼镜在他们那儿。” 许之枔笑出了声,“我以为你是故意不戴。现在要回去拿吗?” “其实关系不大。我度数……还好,没那么高,有时候也不戴眼镜。”不想看清他妈表情的时候。 ——现在已经是十二点二十八了。他妈这个时候还不来电话,要么是在故意冷遇他,要么是已经气疯了。 许之枔抓住门把往上提了提,“锁了,看来要从男厕所那边出去了。” 付罗迦跟着他进了二楼尽头的男厕。因为楼层偏低、白天里教学楼又不允许开灯,里面非常昏暗。 厕所里临操场的方向开着一面窗,窗外竖着棵枝干虬结的老树。光线从老树的枝丫间筛进来,让厕所的颜色类似于一个经年不换水的鱼缸。 许之枔踩着离窗最近那个隔间的门板——也许是为了省木料,这栋教学楼厕所里的所有门板只有一米高——上了窗台,然后翻过窗台上的铁栏踩到低处的一根树枝上。 最后稳稳当当着地。 “你的包给我吧。”许之枔把手伸高。 付罗迦在比着许之枔给的样本操作时遇到的问题是:他穿的板鞋鞋底比许之枔的跑鞋滑。于是他从那个树枝再往下迈步的时候就没有站稳,从离地一米九的位置一路直冲下来。中途他还伸手去拽能抓到的枝条,结果那些枝条最后都跟着他一起落地了。 他的脚接触到地面的时候,衬衣的右半截还被稍高处的树枝勾着。许之枔过来稳住他,手蹭过他露在外边的腰。 他扶着许之枔站稳,把衬衣重新理好。 许之枔伸手帮他把头发和肩膀上的木渣掸了掸。“有没有哪里刮到?” 付罗迦活动了两下,“没有吧。” 在树荫里看到那架莫曼顿落满槐花的后座时,他莫名其妙地就不再担心回家晚了。 自行车照常轻轻巧巧滑下那个长坡。路旁垂下来的树叶把微风也一并映成一种浅淡的绿色,从脸颊边柔柔蹭过。 许之枔放下一只腿点地降速,微微偏过头问:“你撞到腰了?” “没有。” “上车之前你手一直放在那儿。” 付罗迦愣了愣。“是吗。” 许之枔还是一路骑进了小区里。路过公告栏的时候付罗迦竟然看到他妈了,他原本想让许之枔骑车躲开,但他妈已经把目光转了过来。 许之枔好像认识他妈,立刻乖巧地停了车。 “付罗迦。”他妈语气很平稳。 付罗迦脑子里立刻转过千百个理由。 “阿姨你好,陈老师有个节目安排想问一下付罗迦同学的意愿,下课就留晚了会儿,现在让我送他回来。” 他妈很客气:“谢谢,同学你是?” “我是陈老师班上的,我住校。”他没说名字,付罗迦清楚他妈也不会问。 “嗯,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 许之枔适时掉头骑走了。他妈看向他。“节目安排?” “对,校庆日。”付罗迦接着许之枔的那套往下说。 “又让你去唱歌?唱那些莫名其妙的——” “就是些英文歌曲,不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付罗迦顺口辩解。 “还不莫名其妙?那些歌词里尽都是些吸毒呀纹身呀——” “妈你下楼是要干嘛?”付罗迦换了话题。 他妈这才想起她还在跟付罗迦生气,哼了一声。“我打算去你们学校看看,是不是发了洪水把校门淹了,让你回来得比游还慢。你眼镜呢?” 付罗迦摸了摸眼眶四周。“……学校里。” …… 下午第一节 课下课后,付罗迦一抬头又与李文嘉对视了,跟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李文嘉表情很……愤怒?他看得不是很清楚。 他本以为李文嘉会找他说什么,结果李文嘉在接下来的半天里一直很沉默。 “李文嘉他怎么了?”付罗迦侧头问周临涯。 周临涯一抬头李文嘉就转回去了,“能怎么了,得颈椎病了?” 上次的周测卷该发了,但付罗迦没拿到自己的。 他上讲台找了找,还是没看到。可能又是被谁扔了。 他回座位拿过周临涯的。前半部分抄的是他的,错了三分;后半部分基本没做,但还是险险及格了。 付罗迦估计自己该在140以上,自觉没什么好改错的——也懒得改错——就没再细看。 唐诚拿着自己的卷子,神色又肃穆了起来。 “……你说,我这几天少及格几次,月考的时候是不是就能多及格几门?” 周临涯点头,“是这个道理。” 付罗迦等到自己的眼镜是在吃晚饭的时候。高一食堂本来不在这一楼,但孟悦却信步款款地领着几个女生过来了。那几个女生里的其中一个是在顶楼对着许之枔脸红的那个,五官勉强称得上清秀——不过跟孟悦比只能算普通。 付罗迦朝跟他面对面坐着的许之枔递了个眼神。许之枔会意,往左边挪了一个身位,挡住孟悦那一大帮人的侦查视线。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5 但他没意识到许之枔的背影更好认。 那个脸红女生不会没有本钱就知道脸红,很快就往这边指了一下。 付罗迦放下筷子。 孟悦走过来,在许之枔那一边坐下了。许之枔丝毫不受影响,把碗里葱花夹出来的动筷节奏都没变。 很多人在往这边看。 孟悦盯着他,先笑了一笑。“你眼镜放我这儿了。” 杜燃在喝汤。 “谢谢。”付罗迦挑眉。 “我给你拿来了。”她把眼镜放在了桌子上。 付罗迦无言以对,继续说:“谢谢。” “我给你戴吗?你吃饭,不方便。”孟悦上半身往前倾,盯着付罗迦领口说,“你不知道你很适合戴锁骨链吗,要不要我再送你一条?” “不用。” 孟悦静静看了他一会儿。“你前女友是什么类型?” “……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孟悦眼睛瞪大,“你以前在男子高中上学?” “……不是。” “你没谈过恋爱?” 付罗迦又开始头晕嗓子痒了。“没有……也不是,都不算……” “你高中总该谈一场恋爱吧?” “……没想过。” “别搞笑了,你不可能连恋爱都不谈吧?” “……” “所以你干嘛不做我男朋友,难道你能找到比我好的?” 这时桌子上的眼镜被人动了。 许之枔双手伸出,把眼镜端端正正地推上了付罗迦的鼻梁。 付罗迦在镜片之后看着他带着笑坐回去,有些惊讶地眨了眨眼。“你吃完了?” “嗯。” 于是许之枔终于跟孟悦说了话:“我们走了。” 孟悦居然点了头。 走了没几步许之枔就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刚刚有个女生拍了照。” “什么时候?” “孟悦坐你对面说话的时候。” 第12章 第 12 章 付罗迦对上镜没有什么好感。对于拍照,他一般只勉强接受跟他妈一起在一些地标前留影——只不过效果从来是他妈笑容得度,他腰板僵硬。 在别人的手机里留下影像会让他觉得很别扭,尤其还是这种偷拍性质的。 他神思恍惚地跟着许之枔从食堂出来,中途许之枔被什么人叫住了,他没等他也没打声招呼就自己一个人上了楼。 推开教室门的一瞬间,揣在胸前的焦虑直接炸成了震惊。——这是他头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班里人数还是不算少的,所有人把脸扬起来的时候教室跟熟透了的葵花花盘一样,缀满神色各异的脸。 付罗迦没法避开他们的目光,心脏开始狂跳。 唐诚隔着老远就冲他吹了个口哨,带起了一阵喧天的起哄声。有人在里面大笑,有人在里面尖叫,还有人想跟他说话。付罗迦看着他们的嘴张张合合,喉头一痒,用拳头抵住上唇咳嗽起来。 人群忽然平静下来,付罗迦匆匆扫视一圈,有些疑惑他们为什么突然都换上了一幅求知若渴的神色。但他懒得深想,到座位上拉开椅子坐了下去,低着头摊开桌子上的复习资料。 周临涯在一旁抽了口气,“你怎么什么都不说?” 付罗迦稍稍抬眼还是能看见很多张兴致勃勃的脸,“我该说什么?” “你都醒了嗓子了,我们都以为你要宣布了——”李淑仪拧过头,“然后你坐下来做数学题?” “……我那是嗓子不舒服。” 手里的笔出墨一直不顺畅,他翻了翻书包外兜,没找到替芯。唐诚从后面递过来一盒,付罗迦说了声“谢谢”,抽出一支后把剩余的还了回去。 “都给你。”唐诚推回来。 “不用。” “求你了。” “……”付罗迦转头,发现这时居然还有那么多人在看他。“怎么了?” “我想巴结你。”唐诚诚惶诚恐。“求你给我这个机会。” “付罗迦,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可以——以后我尊你一声一姐夫。”有人向他一抱拳。 “你真的在追孟悦?现在你们是真的在一起了?”周临涯把他扮回去,“你居然一直不跟我说!我一直把你当做——” “我没有啊。” “你这就特别没意思了吧,不声不响原来是要憋个大的啊,”周临涯手上使力,捏得他肩膀差点坍下去。“孟悦给你名分了吗?” “怎么没给,截图上那条动态不就是孟悦发的吗,只是听他们说那条动态发了不到三分钟又删了。”李淑仪在手机上翻出张图,“孟悦这滤镜加的太过了吧,她根本没这么白,还有这下巴……” 付罗迦:“什么截图?” 李淑仪:“不会吧,所有群里都传遍了……难道你什么群也没加?” 付罗迦:“……嗯。” 李淑仪把图片点开放大,拿到付罗迦眼前。 就是一张空间动态的手机截图,截图的给发动态那个人的备注是悦悦女神。“悦悦女神”发了两张照片,两张照片上都是面对面坐着的一男一女。 第一张两个人凑得有点近,的确可以解读为亲密了。第二张照片上那个男的戴上了眼镜,镜片不知道反了哪里的光,居然成了红色。付罗迦由此联想到了果蝇。 图片上边的文字表意很含糊,“现在就是这样喽。”真正给图片性质一槌定音的是文字后面的表情符:[爱心][爱心] 付罗迦把那个男的盯了会儿——照片的失真程度能让他面不改色地否认这是自己。 周临涯:“她后来删了?为什么啊?” 李淑仪:“有人说她本来想设置成私密动态,结果错点成了公开。谁信这套啊,她特别爱炫耀这些——” 周临涯:“万一……她考虑到付罗迦不想别人知道呢?” 李淑仪:“那真爱无疑了。” 付罗迦礼貌地向李淑仪道了谢,把手机还给了她。 “我现在觉得从长相上来说你跟孟悦很配。”周临涯意犹未尽,“以前我觉得是许之枔。现在你们能在一起其实也很好,我相信郑骏宇无论怎样也无法战胜真爱。” 李淑仪:“你以前觉得谁和谁配?付罗迦和许之枔?” “……” 周临涯:“别傻了,我说许之枔跟孟悦配。” “我跟孟悦其实刚认识两天。”付罗迦尝试放淡语气。 唐诚一捶桌子:“艹,这么流逼。” “……所以我并没有,”付罗迦把椅子往前挪了挪,离开了那张摇晃得极其危险桌子,“跟她谈恋爱。你们弄错了。” 周临涯扔过来个白眼。 “那这照片呢?”李淑仪晃了晃手机。 “……没那么白吧。” “我就说,孟悦拍照一直这样,居然还有很多人说她就有这么好看。” “这是重点吗?”周临涯打断。 “我跟孟悦当时只是坐在了一起而已……你能帮我在那些群里也说一声吗?谢谢。” “我不清楚你们怎么回事。”李淑仪摇头。“我把你拉进来你自己说吧。” 说实话他有些犹豫,但还是同意了。进了群后他被快速刷过的消息闪得眼花,就没有马上解释什么,把手机又放到了一边把题拿出来盯着。 虽然他并不是很专心,除了个“解”字什么也没写,但隔绝他人注视的目的还是渐渐达到了。 就这么端正严肃地坐了一整节课,不仅他自己的紧张慢慢平复,班上的其他人也消停了不少,第二节 课的时候都该睡的睡该追剧的追剧去了。 后来连周临涯也表示被他的不作为磨得没有了关心的兴趣。 “我现在觉得孟悦可能看不上你。”她说。 …… 晚上打开微信的时候新的朋友一栏上出现了红色的数字“89”,付罗迦没管,点开了许之枔发过来的消息。 xzx:怎么先走了? xzx:我让孟悦删了 xzx:但她删之前好像截了屏,发到哪了我也不知道 xzx:[鹅瘫.jpg] xzx:然后现在似乎很多人都知道了 付罗迦回了个“别管了,没事”,然后点进李淑仪把他拉进去的群。 群里有不少条消息还在说这件事,他随意选了几个编得离谱的回了。 他一出现消息滚动的速度又快了不少。一开始他还想找到那几个他回复了的人看他们又说了什么,但因为没记住昵称,对头像的印象又比较模糊,最后一个也没找出来。 他还发现他说什么似乎根本没有人在乎。所有人都在不断@他,后面跟着一个称谓:一姐夫。 看着看着他就从一开始的紧张不安转为习惯,最后扔掉心理负担退群了。 加他的89个人里面他只同意了周临涯和李淑仪的,其余没管。 后来许之枔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校庆日。 付罗迦中午跟他妈编的那个。 它真的快来了,就在月考后一周。这是一中为数不多能有效组织的活动之一,仰仗的是一中学生中占比不小的艺体生成分。 许之枔名义上是本次活动的主要组织人。虽然他不是艺体生,但在官方他是团组织部部长,在民间他是有钱有势拥趸甚众的级草——准确说是准级草。学校一般每次都意思意思安排陈姓的团总支书来指导工作,许之枔也意思意思叫他声“老师”,实际两个都不怎么管事。 陈支书管不了,许之枔懒得管,只在私下随便通知几个人让他们尽量出节目。 xzx:他们答应的条件是我也必须出一个 Fu.:……可以 xzx.:乐器我都不会,唱歌当然也不行 付罗迦认真为他考虑了一下。 Fu.:有舞台剧这种选项吗 xzx:如果小品不算,那没有 Fu.:那你去小品吧 xzx:他们要单人的 Fu.:……单口相声? xzx:我会笑场 付罗迦想起那些说脸红就脸红的女生,回复:其实笑完全场也没关系。 他妈从今天下午开始就不在家了。她单位搞团建,把一个部门的员工全部拉到了本县极力建设、目前正在申请4A景区的一个有喀斯特地貌的峡谷里度假三天。他妈吃饭的时候把这三天事无巨细给他安排了,他嚼着青菜根只顾点头。他妈走之前他正在午睡——其实没睡着,透过眼缝他看见她在他卧室门口一言不发站了至少十分钟,期间眼皮抖得差点没绷住直接睁开。 门一响他就坐了起来,等从窗帘后看见他妈的小电瓶出了小区,他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栀子的香气一下被风送进屋里。 他在床边垂着眼坐着发呆,直到两点时闹铃响了起来。然后像以往那样换衣服洗漱,上学。 晚上的睡觉时间被他延后了。在接完他妈打的电话后,他把熄灭了的台灯再次按亮,坐起来选了首歌用最大音量外放。 相对小众的歌手Adna Kadic的《beautiful hell》。 然后跟许之枔聊天。 许之枔说晚安的时候不过十点半,他又随便看了看许之枔发在朋友圈的照片视频。到十一点半的时候到客厅打开电视,看重播的新闻直播间。 最后在沙发上睡着了。第二天醒的时候嘴干得厉害,鼻子堵着,喉咙很疼。跟许之枔一起坐在珍珍面馆吃早饭的时候只动了两筷子,老板娘还问他是不是不舒服,说他脸色很苍白。 “感冒了。”付罗迦想了一会儿之后回答她。 “流感。”老板娘深以为然,点头说,“最近你们学校好多的,珍珍她班上就有好几个。” 许之枔隔着一碗冒着腾腾热气的肥肠面看着他。 付罗迦把眼镜摘下来,“你先吃,我趴会儿。” “哎呀桌子上有油的哦——”老板娘拿了张报纸过来,“用这个垫一下吧。” 他手臂盘成的姿势可以让一点光透进来,报纸是去年十二月的,第一版的内容是:世界艾滋病日。他认真看完了。 许之枔碰了碰他头发。“我吃完了。” 他抬起脸,扯了张纸擦眼睛周围的生理性泪水。“走吧。” 第13章 第 13 章 上午他跟着周临涯一起趴完了五节课。有时是真的睡着了,有时其实还是知道讲台上在说什么。譬如叶老师讲了一节课的卷子,中途还点了他的名字。 他有个奇怪的毛病是一感冒就止不住地流泪——就像这么趴着的话,一个姿势只维持几秒,眼眶里的水就能蓄满,再从眼角慢悠悠地爬到脸上。等到眉毛都不可避免地被沾湿以后他支起脸拿纸擦了擦,周临涯在一边大惊小怪:“你怎么把鼻涕糊得满脸都是?!” “……这不是鼻涕。” “哎你眼睛怎么这么红?你这是哭啦?” “没。”他又拿了张纸盖到鼻头上擤了擤,“就是感冒。” 周临涯端详了他一会儿。“谈恋爱很耽误人吧?” “耽误什么?” “哎呀,我怎么知道,各方面吧——就像你吧,会不会耽误你学习啊?就,影响你情绪干扰你思维之类的。” 她问得认真,付罗迦不得不也端正态度:“……我又不知道谈恋爱一般都要干什么。” “你是在装还是真的纯情?你跟——” “我跟孟悦真的没关系。”说着眼泪珠子又飘下来几颗,他急着去擦没来得及拿纸就用了袖子。 他感觉到自己肩膀被拍了拍,周临涯十分深沉地发出了一声:“唉——” 第一二节 课还好,熬夜之后的亢奋还没有过去,虽然是趴着的,头脑仍一片清明;后来困意被这个姿势孕育了出来,各种奇奇怪怪的记忆片段和不受控制的联想杂糅在一起,在他眼前放映魔幻现实大片——他妈把他手脚折断硬塞进了一个摇篮里,外婆信奉的静无大师推着这个摇篮走到了一个天主教堂,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牧师在他以一个奇怪角度翻折起来的无名指上缠上了红色的丝带。他挣扎了一下,从摇篮翻出来掉进了一堆枯叶里。那堆枯叶里面还藏着一个人,握着他的手说现在我们安全了,嘘。 枯叶堆密不透光,他在黑暗中想,这下应该能睡着了。 后来他是被人推醒的——整个人从踏实舒适的黑暗向冒出刺目光亮的深谷里跌去,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直直坠落。 他长袖校服外套里面是件薄T,一醒来他就感觉到自己后背湿得把两层衣服都粘在一起了。 眼睛睁开后又过了半分钟他才能看清东西,发现桌子上多了两个小袋子——一个是常见款,上边印着某家药店的名字;另一个很精致,里面是个纯色的小盒子。 有人问了句什么,他没怎么听清就随便“嗯”了一声;回过神来就看到周临涯把那盒子上的丝带扯开了,掀开盖子,用手捧出里面那根光泽清亮的——锁骨链?也许是这么个东西——庄严凝视。 李淑仪捂住嘴巴。“我知道这个!!这个是职中外边那个银器店的爆款——!!” “是银的啊?”周临涯改用双手捧,“这么一条还是有个两三百的吧?” 李淑仪接了过去,“一般这里可以刻字母——诶真的有!!M/F!” 周临涯手肘重重一拄桌面:“我看看!” “别忙啊,我再看看——” “传过来我看看!”这是更前排的女生了。 “还有这边!” “看快一点嘛!我等着呢!” “她排我后边,我先!!” 唐诚从背后戳了他一下,问:“M/F是什么意思?” “……male or female,男士女士通款的意思。”估计这么说唐诚就不会再问了,果不其然。 付罗迦拨开那个药店袋子看了下,都是些常见的冲剂。但大多数中成药他喝了就跟喝水一样,从来没有起过作用。他把她们拆剩下的包装和药收拢在一边,在闹腾声里揉着太阳穴。 这时太阳升得很高了,教学楼前的树没能把它挡住,让一块光斑打到了他湿漉漉的手腕上。 他本想开口讲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头被一种不知名情绪捆得死紧——然后他想起自己是有起床气的。在家里这毛病被他妈捋得服服帖帖,现在居然从死灰中复燃了。 可能是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在学校睡着。 现在正在进入的是第一个阶段:外部质疑。 ——她们在干嘛?她们到底要怎么样?为什么她们要这样? 那条链子总算被传回来了,不少人还盯着他。但他这个时候想不清楚是要接过来放一边还是收起来或是干脆不接,由此进入第二个阶段:内部质疑。 ——我在干什么?我该干什么?我干什么才能看起来不奇怪? 第三个阶段:崩溃。 “我请个假。” 他抽了张纸站起来,给盯着他不放的人扔下这么一句话,迈出教室时还把教室门顺手给摔了——倒是没他家主卧那个摔起来响。 操场上有几个踢球的,他踩着塑胶跑道的排水孔绕过绿茵场,疾步走向另一侧的校门。越走他越觉得热,索性直接把外套脱了,走了几步背上的汗就被风吹得半干不干了。 “付罗迦!” 他一开始没找对声音方向,迷迷瞪瞪朝小树林望过去。 那边又叫了声“这边”,他转过头看向羽毛球场,许之枔正从一堆沙上边跳下来。 付罗迦猛然停住脚步。就这么一停,因发热产生的虚软感一下子袭遍全身,连草地的绿都让他觉得有点晃眼睛。 一张纸不够。他擦了把泪想到。 “你去哪儿啊?” 付罗迦用擦完眼泪的纸又擦了擦额头,“……你们体育课啊。” “嗯。你还是不舒服吗?”许之枔的手机屏幕还停在游戏界面上。 “……他们在骂你了。”付罗迦指了指屏幕上弹出的对话框,把湿透了的纸扔掉一边。 “没事,反正这把肯定输。”许之枔反手把手机揣进兜里,“我陪你去医院吧?” “……离放学还有多久?” 操场上现在挺安静,有布谷鸟藏在某个地方叫唤着。 “快了。这节课都快过一半了。” “你们班其他人呢?” 许之枔笑了笑,“排练呢。”毕竟是全校艺体生最多的班。 “……这么早。” “又不像你们,要复习参加月考。” “口渴吗?”许之枔指了下羽毛球场对面的小卖部,“我先去买两瓶水。” 县里医院比中学校多一些,公立的有两家,其中一家离学校不远,评级是二甲。 付罗迦抱着在小卖部买的大号抽纸坐在了这家二甲医院的候诊区,旁边是许之枔。面对着的宣传栏有金属质的边框,他在上边看到了自己随边框凸起而扭曲变形的凄惨形容。 估计还要等一段时间,付罗迦不断地拿纸擦泪,努力想张口跟许之枔开个玩笑轻松一下气氛。 结果还是许之枔先开口了。“冷吗?” 医院里的中央空调温度很低,付罗迦后背上汗干透的地方重新洇出针扎一样的寒意。许之枔把原本抱在臂弯里的校服外套重新给他披上了。“你流这么久眼泪眼睛居然也不肿一下。” 等了才一会儿叶老师就给他打来了电话。付罗迦让许之枔接了,听着他口齿清晰地交代悉心润色后的前因后果。 叶老师十分感动,当即批准了许之枔申请的两天假期。 “两天?”付罗迦有点意外,“这么长?”而且把他妈的离家时间卡得刚好。 “没多长,你回来还能赶上月考呢。顺便调整一下吧,我猜你们班上的人还因为孟悦的事在激动呢。” 付罗迦咳了起来。“……她上午又送了东西来。” “有人已经跟我说过了。那银器店是她家里开的,郑骏宇也收到过一个银耳钉。” “……她什么时候腻?” “腻什么?” “就是腻了,不再干拍照送东西这些事……” “我也不知道啊,郑骏宇好像没什么参考价值吧。” 大概二十几分钟后轮到了他。 医生值班室很小,里面坐着个有点上了年纪的女医生。付罗迦在她对面的折叠床上刚坐下就又被她赶起来:“别坐那儿!” 他只有坐上那把看起来就不太稳当的三脚凳子。 女医生全程没怎么问具体症状——或者是根本没怎么抬头看人,听到是“感冒发烧”就直接开处方了,只额外关照了下流泪这件事:“唉我说你一个大小伙子哭什么啊?” “我没哭——”付罗迦按着眼角。 医生没听,口罩上方的脸露出了个略带些嫌恶的神情。“真的是,现在你这种动不动就哭的男生越来越多了,真受不了——” 许之枔在外边等他,接了他手里的单子去拿药了。他在门诊外的大厅靠着门柱等许之枔,站了会儿就开始头晕,就找了个位置抱着纸蹲下去了。 医院规模不算大,人流量却相当可观。这家医院的儿科在本县相对出名一些,在这儿蹲了不到三分钟他就看见了不少带小孩的家庭——很多是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六口人全体出动,簇拥着一个额头上贴着发烧贴的小孩子一脸急色地从门口踏进大厅。 等了会儿地砖上有个影子凑了过来,他以为是许之枔,结果抬头看见一个有点秃顶的中年男人朝他俯下身。 “您好,您是……?” 男人长着一张没什么特色的脸。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男人唇下边的一颗疖子——他说话的时候会不自觉舔过它。 “等他干什么啊,跟我走吧,带你去个更好玩的地方。” “……”付罗迦怀疑自己听懂了他的意思。但那太不可思议,所以他立刻把它排除掉了。“……啊?” 男人笑起来。“我看见你们一起进来的。你是发烧了对吧?他专门陪你来的?” 付罗迦当即决定走远一点。“……你认错人了。” 他刚站起来眼前就一黑,缓了很久都没缓过来——到现在他几乎什么也没吃,有些低血糖症状了。 眼前的黑影淡去的时候他才发现那个男人把他扶着,他刚想道谢,男人的右手就放到了他颈后。 几根手指摸过他的头发,沿着脊梁骨一路揉按,最后猛地从校裤的裤腰探了进去。 第14章 第 14 章 腰部的触感让付罗迦从尾椎骨到天灵盖的神经末梢都猛烈地蜷缩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眼、耳、口、鼻就好像被一块湿臭难闻的黑色垃圾口袋蒙住了,不能言说且无法视听。 他强行挣开这种当头笼下的窒息感,一把甩开男人的手臂,在男人肩上猛推一把。在这一推的反作用力下他差点又栽回地板上,男人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撞到了一家六口里抱孩子的妈妈。 那个妈妈举起胳膊横在孩子头部,尖叫一声,“神经病啊!!撞到小孩你负得起责吗?!!” 半个大厅的人都看了过来,目光终点是付罗迦。 男人背着手又后退几步,巧妙地融进了看热闹的人群,站得不远不近,神情怪异地看着付罗迦。 付罗迦面朝着他的方向,开口时发现自己声音都变了个调,听起来极为凄厉:“滚——!!” 围观人群哗然。 不知从哪跑出来的医院保安问他怎么了,语气是“别找事”的意味。 有人伸手指了他一下,说了句什么,大意是逃学不上课,还打家长。男人在一旁吐了口痰,转身往外走。 “你干嘛,到底是看病还是找人?我看见你在这儿晃很久了!”那保安把他一只胳膊扯住,“一中的是不是?现在是上课时间吧?!我认识你们教导主任,小心我给他打电话!” “……我,”付罗迦直到再看不到他的背影才转过头,深吸一口气,心跳还在耳边狂响,“是跟老师请了假才来看病的。……麻烦问一下,药房在哪边?” 付罗迦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是一路摸到了药房。 他到的时候许之枔刚排到窗口。拿药的队伍很长,排在最后的一个老人举着处方单拉住他:“幺儿帮我看看哦,这上面第三排写的是啥?” 付罗迦接过来看了好一会儿——大半时间都用来聚焦散乱的视线——最后勉强辨认出前两个字“美托”,凭着一点对外婆吃的降压药的记忆猜测:“好像是美托洛尔?” “哦哦,谢谢你。” 老人转身的时候前面的队伍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几个人。“还要排好久哟。”她嘟哝了一句。 许之枔拿完药一回过头就很准确地看向了他这边。“怎么过来了?” “……没事,等久了过来看看。”付罗迦抿了抿嘴,“走吧。” “你还能坚持吗?先吃些药再走吧。” 付罗迦其实只想赶紧离开医院,但在许之枔的坚持下他还是去拿了个纸杯,在药房旁边的饮水机那里接了水。许之枔帮他把药盒拆了,把不同的药片按说明从塑铝板里抠出不同的颗数,最后一并拢在手心里递给付罗迦。付罗迦接过来,就着一小口水仰头一次性全咽了,许之枔在一旁看着他。 “你脸色越来越难看了——要不要再找一下医生,在医院挂瓶水再走?” “不用了,回家就可以了。”付罗迦接过他手里的袋子。 许之枔的车停在医院外的一棵刚死不久的榕树底下,旁边是一张长凳,上边坐着几个乘凉的老阿姨。老阿姨们穿着统一的荧光色制服,上边的字样是什么理疗中心。 车从树荫底驶出来,后面跟着辆粉色的小电瓶。荧光色衣服的老阿姨手搭凉棚,笑眯眯地朝电瓶车上的人打招呼:“今天走得早啊?” 电瓶车上的人回答:“是啊,今天早。” 电瓶车跟得太近了,说话声近得像是在耳边。 付罗迦手一抖,袋子里的药盒跟着一阵响动。 他回头飞快看了一眼。 脸不记得,只看衣着他又不太确定——县城里的中年男人打扮差不太多,一到夏天几乎都是T恤配黑色沙滩裤搭露趾凉鞋,更别说他根本没仔细看过大厅里那个人穿了什么。 自行车稳健地掠过医院门前的花坛,沿着人行道往前疾行,电瓶车被稍稍拉远了距离。他扶着许之枔的后背频频回头。 这个人好像也有些秃顶? 他脸上好像也挂着个奇怪的笑。 他是在看这边吗? 但有人跟他打招呼。 那个电瓶看上去像是一个上幼儿园的小女孩撒着娇让爸爸选的。 万一他只是个下了班的医生呢? 付罗迦脑子昏昏沉沉,无数思绪和情感搅在一起,完全无法分辨原貌。但其中之一是什么他很清楚——恐惧。 不是来自于一个成年男性体魄上的威慑,而是来源于他自己,难以启齿、无法言说、莫名其妙,以至于草木皆兵。 “怎么了?”菜市场门口,菜贩的卖菜担子把整条街摆得满满当当。自行车在秤砣与菜叶间穿梭,许之枔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行驶,同时也发现了付罗迦的紧张。 那个男人现在还在他们后边。这时他要是停下来买点东西付罗迦就会放松许多——至少能说服自己那个人只是碰巧顺一段路——但他一直只顾往前开,就像真的是在跟着他们一样。 这正常吗?已经多久了? “……没什么。”付罗迦垂眼看着自行车的前轮碾过地上的碎鸡蛋壳。 “你妈妈这几天不在家?”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你没提醒我时间啊。你感觉怎么样,现在想吃东西吗?” 不知道是付罗迦的紧张转移了注意力还是吃的药起了作用,感冒带来的反胃感好像真的淡了些。“还行。” “那想吃什么?我们在这边顺便吃了再走吧。” “……我妈其实准备了的,我热一热就好了。”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6 “那你想吃那个吗?” 付罗迦注意力终于都放在了许之枔这边,答得很快很笃定:“不想。很难吃。” “前面有一家日料店,去试一下?” 出了菜市场许之枔就抄了侧边一条小道。 付罗迦扭头盯着路口,电瓶车没跟过来。 县城兼卖奶茶的寿司店很多,正儿八经的日料店很少——许之枔说了他才知道有这么一家。 这家日料店比他想象的更像那么一回事。许之枔在一盏白色纸灯下停了车,付罗迦刚平复了呼吸,一仰头又被这家店的装潢震了一下。 仿着正经居酒屋的样子,进门处有米白色的暖帘垂下来,暖帘中间有个被圆圈起来的汉字“柳”。整家店临街的一面都是玻璃墙,但是屋檐下竖着的原木柱冲淡了玻璃的现代感。 掀了帘子进去,店里的音响放的是和风复古蒸汽波,墙纸由无数仿唐仕女图拼接而成。光线被调成了昏黄色,打在吧台前的一长列高高窄窄的木桌上。 吧台里站着个穿和服围围裙的男人和几个穿相仿式样和服的年轻女孩——应该是店里员工。付罗迦看完一圈,觉得整家店的最大败笔可能就是明显影楼风,面料亮闪闪的员工制服了。 但就算他们穿着便服,这家店跟县城都还是格格不入。 这可能也是这里没几个客人的原因之一。 穿和服的人跟许之枔打招呼:“小老板今天怎么跑这么远来吃饭啊?” “朋友去医院,回来的时候顺路。”许之枔朝他们一点头,“今天还该你们值班?” “老板跟新招的那帮人谈崩了,现在没人跟我们换班。”男人耸了耸肩。 “小姑还是不同意?” “对,他们觉得只在外地进货光是运费就要把生意拖垮。说了会贴钱他们也不信。” 许之枔没往下接,转头问付罗迦:“这里可以吗,那就在这儿?” “都可以。” 许之枔就从吧台上抽了张菜单。“里面还有位置,我们过去吧。” 他领着付罗迦进了一个竹帘隔出的小雅间,熟门熟路地按亮桌子上边的射灯。“小姑她在这里——” “——有股份。”付罗迦接上。 “准确地说,是老板。”许之枔摆手,“没人愿意跟她合资做这个。” 付罗迦瘫到竹椅上,很轻微地舒了口气。 “医院那种环境会让你觉得不舒服吗?” 付罗迦用手撑住太阳穴。“有一点吧。” “现在觉得好些了?” “……嗯。” “因为什么?”许之枔笑了起来。“跟我吃饭吗?” “你今天……” “没喝。” “……哦。”付罗迦轻轻提了提嘴角,“因为吃饭吧。” 付罗迦点的鳗鱼饭最后没能吃完。不是他胃口有什么问题,只是能把鱼肉做出这种甜味实在出乎他的意料,一时接受不过来。付罗迦额外点的一盘鲔鱼握寿司他倒是吃了不少。 每顿饭到了最后都是许之枔放了筷子等他。“你吃饭速度很快啊。” “还好,主要是无论你吃什么都特别认真。” “……”付罗迦还没发现过这一点。 “还是一样,先送你回你家。”许之枔扶着车把瞪上脚踏,“这两天你在家一直吃你妈妈留的饭?” “明天我外婆过来煮两次。” “啊,那我下午过来给你送饭吧?” 付罗迦毫不犹豫摇头,“那么远,你上你自己的课。” “我们班这几天基本就不怎么上课。” “你不复习?” 许之枔一挑眉,“难道你在家里就会复习?” “……”付罗迦沉默。 “也不是很远,晚饭有那么一个多小时时间的。” “到时候说吧。” 到他家小区的时候不过也就十二点半,路上还看得见回来得晚的一中学生。 “可别碰见孟悦。”许之枔往四周看了看,“她一般这个时候回家。” 付罗迦也跟着往四周扫视一圈,视线突然定格在某个位置。 “……走快点,”他呼吸瞬间紊乱起来,“别回头,往小区里走——” “不会吧,我说中了?”许之枔一边加速一边问。 “……不是。”付罗迦把下唇咬得发麻。 不远处一个秃顶男人站在粉色小电瓶前,倚着绿化带前的花坛左顾右盼。 第15章 第 15 章 许之枔没再问,只闷头向前,觑准时机直接横穿绿化带,车轮从草叶上飞速轧过。进了小区大门他也没停,一口气骑到了能看到付罗迦家客厅窗口的位置。 付罗迦从后座上翻下来,“把车锁了跟我上去吧……快点。”他甚至情急之下还扯了扯许之枔的袖口——在小区门口那会儿他恍惚间好像看到那个男人也上了他的小电瓶。 “啊?”许之枔虽然惊讶还是动作迅速地把锁落了,跟着付罗迦进了楼道。 电梯停在五楼的位置迟迟不动,付罗迦往电梯门口那个有向上箭头的按键砸了两下。 许之枔看他一眼,“你家在几楼?” “六楼。” “那走楼梯?”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付罗迦又绷紧了神经,“……可以。” 楼梯间在电梯井左边,很狭窄,而且没有窗户。天花板不高,伸手就能碰到,两个人并排站着稍微抬点手臂就能撞到对方的肩膀。 在这个时候这里只是让人觉得闷,抬头还能在灯罩上看到蛛网,到了七八月这里就能热得连蚊子都销声匿迹。 但这里至少没什么人跟过来了——灰白的墙壁只反射回了两道节奏一致的脚步声。 “还没到吗?”许之枔出声,“这是几楼了?” 付罗迦这才发现自己爬楼爬得已经带喘了,“……我没数啊。” 许之枔撑着膝盖低头笑,“我也没数,好像已经是七楼了?” “抱歉啊,”付罗迦从安全门探出头看了看走廊上的门牌,“但其实现在我们在八楼。我们得……倒回去两层。” 许之枔跟着他掉头,“没关系。这里很——”他把剩下的一个词隐去了,说话声放得很轻,“总之不用紧张。” 付罗迦进门后扔下了句“不用换鞋”,直奔饮水机。 许之枔在他身后提醒:“最好喝热水。” 但在他灌了一大口下去后胃壁才向他忠实反馈了水温情况,并猛烈地蜷缩了一下。 然后他又冲向厕所。 这一下应该是把吃的寿司差不多吐完了,他的腿微微打着颤,不得不扶着镜子漱口。洗完脸后他顶着湿透了的前额发回到了客厅里。 许之枔很安静,在沙发上仰靠着,几乎跟靠枕融为了一体。 照常理来说,一个从未踏进过他家门的人有一天突然坐在了在他家沙发上,姿态还无比放松,无论如何都该显得突兀——但许之枔没有。 有滴水从额头上滑下来,付罗迦揉了揉眼睛。环境的绝对安静终于让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得跟许之枔说一下这件事,最好是能解释清楚原因。 “你能在这里呆会儿再走吗?我知道这里很无聊,但是——” “我上来就是打算下午上学的时候才走。”许之枔用手拍了拍旁边的十字绣娃娃,“过来的时候你一直在往后看,到底怎么了?” “……有个人,”付罗迦目光游移,“我在医院就看到他了,我们走的时候后面好像也是他,刚刚我好像又看到他了。” 这说法完全不具备什么说服力,但他最后还是强调:“反正你现在不要下楼。” 许之枔暂时什么也没问,只点了点头。 付罗迦没有招待客人的经验,又呆坐了会儿才想起来该做点什么,一开口发现自己脑子里混沌如一锅熬开了的沥青:“你要看电视吗?我房间里还有电脑,玩手机连无线网的话点那个信号最满的Tengda,密码八个一。你冷还是热,要不要开空调?想喝茶还是——”他忽然顿住。 许之枔:“?” 付罗迦:“……” 付罗迦:“……对不起。” 许之枔抬起眼睛,“对不起什么?” 付罗迦看着地砖,“……家里好像没有茶。” 许之枔把脸埋进一旁的靠枕里,带着笑意的声音被布料蒙得发闷。“付罗迦。” “……嗯?” “你先坐下来吧。” 付罗迦乖觉地搬了张椅子到茶几前,腰杆笔直地坐了下来。 “你刚刚说,有人在跟着我们?那个人是谁啊,你认识吗?”许之枔也坐直了,认认真真看着他。 付罗迦稍稍把脊梁骨放松,跟椅背贴紧:“我不认识。但多半是我弄错了——” 许之枔撑着下巴拧着眉沉吟。“郑骏宇他们最近没闹什么事啊……” “不是。”付罗迦飞快否认,“不是……学生。” “这样啊。”许之枔吐了口气,“是社会上的人?那就直接——” “——报警。”这两个字跟前一句的时间间隔有点长,以至于付罗迦怀疑许之枔一开始想说的不是这个。 很合理。 但付罗迦脱口而出的还是“不”。 这个字一扔出去他就避开了许之枔的目光。阳台的栏杆上传来麻雀扑腾翅膀的声音,他看过去的时候棕灰色的尾巴尖刚刚消失在房檐下。 ——他编得胸口发疼都编不出来拒绝报警的理由,感觉整个人被架在了半空,不能上也不能下。 许之枔会问为什么。然后他回答——他回答些什么? 为什么这么害怕?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不说清楚?为什么—— 许之枔出声:“那就不报警吧。反正我在这里。” 付罗迦的椅子腿在地砖上重重刮过,发出刺耳的噪音。“……啊。” 许之枔扯过一个抱枕塞进他怀里。“我想用一下你家的电吹风。” 付罗迦进了洗漱间,伸手按开了灯。 镜子上沾着一点牙膏沫,他扯了根毛巾去擦,擦到中途发现拿的是洗脸用的那根,又拧开龙头洗毛巾。 他把毛巾重新挂好后,顶着一头汗才意识到自己刚刚打开的是浴霸。 他反手一摁开关,光线猛然变暗。眼睛来不及适应这变化,他摸着黑伸手扶住墙。 他听着黑暗中的滴水声静下心来细想自己到底是来找什么东西的。 ——他一不小心给忘了。 许之枔现在坐在外边。他刚刚说,他要—— 付罗迦退到厕所门口,从这里只能看得见许之枔跷起来的右脚。那只脚轻轻晃了晃,“电吹风哦。” “……好,知道了。”他差点凭着依稀的一点印象去卧室里搬电风扇了。 家里的电吹风块头不小,有个他完全看不懂的什么负离子干燥功能。许之枔提着手腕把它拎起来,手指在杂七杂八的按键上拨弄了一会儿。 付罗迦看着他额前的头发在时大时小时冷时热的气流中上下跳动。终于某个档位让他满意了,“付罗迦。” “嗯?” “你过来一下。” 付罗迦有些犹豫,“……干什么?” “帮我把那把椅子弄过来可以吗?” 他把椅子放到许之枔面前,许之枔攥住扶手把它调转了个方向:“你坐这儿。” “……”付罗迦在迎面拍来的热风中呼吸一滞。“你是要——” “你前面头发是湿的啊。” “我可以自己……” “你手一直在抖。” “……” 许之枔一开始坐着,调整半天姿势都觉得别扭,后来就半跪在了沙发上,举着电吹风居高临下对付罗迦的头。 许之枔手指很冰,以电吹风的热功率也暖不起来那种。付罗迦感觉到他的手指搭在他发根处,跟着热风一起来来回回,不断轻轻扫过,有时还会停下来以指作梳把头发顺一顺。他兴致很高也很用心,但无法掩饰的是他动作有些生涩,明显不是这方面的熟练工。 付罗迦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扶着椅背垂着头半睁着眼。因为许之枔动作过分轻柔,把头发全部吹干俨然成了个耗时很长的巨大工程。 他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下巴又点下去一点搁在了手臂上。 许之枔手指滑到一边,揉了揉他的鬓角。 电吹风的“呜呜”声停下来的时候付罗迦眼前还残余着几个短促梦境的画面。他介于清醒与沉睡之间的大脑指挥着他一把捏住许之枔正在拽插头的手腕, “……你别下楼。” “……我不下楼呀。”许之枔的脸笼在一片毛茸茸的橙色光晕中。“我不走啊。” 付罗迦拉开客厅与阳台间的玻璃门,扶着阳台上的栏杆往外看。 正是正午太阳盛的时候,公路上汽车很少。偶尔有一辆小轿车从这头疾驶到那头,轮胎轧过地面,像狂风在低空掠过。 在县城里,电瓶车算是比较热门的代步工具,小区门口停放的尤其多。他把视野里的每一个树荫底下停着的三轮电瓶自行车看过一遍,就找到了三辆粉色系的电瓶。 它们跟其他小车一起头靠头尾并尾排列着,安静而无害。 他看了会儿就转身回了客厅。 “你要不要午睡?” 许之枔正盯着手机看什么东西,脸上带一点笑容。“——嗯?什么?” 付罗迦等他抬起头才说,“……没什么,你继续。” “他们给我传过来的单口相声剧本。我发给你看看啊。” 付罗迦点开消息,传过来的文档标题:《一中二三事》。 凭这题目付罗迦能大概猜出内容,一点进去看到的内容跟想象中也差不了多少。这剧本显然是学生自主创作,没有正经的叙事议论,设置包袱的手法也很稚嫩。“……你决定要弄这个了?” “其实我不太想。要不然就是去主持,但主持要呆在那儿一直到结束。”许之枔醒了醒嗓子,突然整肃语气:“春风送暖百花香——” “……”付罗迦没忍住问,“这是主持稿?” “不是啊,”许之枔点了点手机屏幕,“这相声台词里面的嘛。”然后他又随便挑了几句念了,字字珠圆玉润。 “……你是广播台的吗?” 许之枔端在喉咙里的那股气一下散了,又恢复到他平常散散漫漫的腔调:“小学是。” “小学有广播吗?” 许之枔挑眉。“有啊。我还在广播台念过——今天是四月五日清明节,祝六年级二班的付罗迦同学——” 付罗迦愣住了。 “——生日快乐。” 第16章 第 16 章 “六年级的时候?” “我猜你没什么印象吧。”许之枔微微呼出口气,把手机正面朝下扣到桌面上。“没事。人生快意多少事,桃红柳绿沐春光——” “我……好像有点印象。”付罗迦怀疑他是在叹气,紧张兮兮地推了下眼镜。“我好像——” “嘘。”许之枔上手摸了把他还笼着点水汽的头发,“忘了就算了,别想了。” 付罗迦准备好的下一句被卡在了某个微妙的地方,没能说出口。 气氛莫名地滑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许之枔对着某个方向静默了一会儿,“桃红柳绿沐春光,沐春光——下一句是什么?” 付罗迦在那个名叫《一中二三事》的文档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背的地方,“……你在背哪一句?” 许之枔重新仰倒在了靠枕上。“没找到就说明我背错了。不过这么接倒是挺顺口的。” 付罗迦听得懵懵懂懂。 但是他提了个简单但富有建设性的意见。 “……要不然你还是去主持吧。主持能拿着台本说话。” 最后两个人在沉默的身上轻而易举找到了默契,时间一到一点半,就各自盘踞着沙发一角不再出声。 付罗迦默认许之枔是在午睡。 下午两点的时候他还很清醒,看着和沙发靠枕扎在一堆一动不动的许之枔,向茶几上震个不停的手机伸出手,准备把闹铃关掉。 “是老歌了呀。”许之枔突然出声。 他说的是闹铃。 付罗迦就让手机多响了会儿,“……是12年的冠单。” 许之枔跟着哼了两声,没哼完就开始笑,“我这个调——” 付罗迦想了想,诚实点评:“但还是有意境的。”然后接着许之枔的继续轻轻哼了下去。 “哇。”许之枔抛起一个枕头又接住,“鬼斧神工。” “……啊?” “我是鬼,你是神。” “……” “那我去学校了。”许之枔把枕头规规矩矩摆好后坐起来,“下午等我过来。” “不用。”付罗迦也跟着他站起来,“我送你下去。” 许之枔:“电梯有密码吗?” 付罗迦:“?没有。” 许之枔:“那你就去卧室补个觉,不用跟我一起啊。” 付罗迦罕见地坚持了:“我送你。” 许之枔似乎意会到了什么,站到阳台边往外看了会儿。 付罗迦把防盗门打开了转身等他,半晌许之枔指着空调外机上的绿植问了句,“这种只有绿叶子的盆栽叫什么啊?” “……绿萝吧。” 防盗门在他们身后关上了。许之枔走了没两步又问, “它开花吗?” “……一般不。” 太阳光抹在地面上,像铁板上的一层菜籽油。 楼下没有什么让人紧张的东西。单元楼前一些中午回来时没见到的小吃摊子倒是推了出来,摊主在大太阳底下舞勺弄铲,在便携煤气灶上捣鼓出烟火气。 再往前走,临近门口的地方有一片路面被二期楼盘装修时进出的重卡碾得稀烂,小区形同虚设的物业部门只扯了根警戒线一围了事。警戒线是早就不见了,现在人人都在上边自由穿行——许之枔每次骑车从这里进来的时候,付罗迦都不得不四脚并用才把自己固定住。 这个点从小区里往外走的学生挺多。年纪小的喜欢在那片烂地上捡些水泥块的边边角角,扔来扔去;围着那些摊子买东西的基本都是中学生。 上班的人也不少。其中有几个是提着包穿地税局制服的中年女性,付罗迦下意识想绕开她们——多半是他妈同事,能叫出他名字跟他寒暄的那种。 门口一家奶茶店里站着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 许之枔把自行车推着,往那边扫了一眼。 “要不要换另外一个门出去?”付罗迦以己度人。 许之枔摇头,“你先上去吧,有事的话,打电话或者微信都可以。” “……好。” “应该不会再有人找你麻烦。”许之枔像是经过了一番纠结后才说出了这些话。“学校里不会,学校外边的话……只要我在你旁边就不会出问题。” 付罗迦没说什么。 “反正没什么可怕的。”许之枔转过脸按了按车铃,“——你下午想吃什么?” “付罗迦!!” 横空突然劈来这么一道声音。是女声,很清脆很雀跃,而且分外耳熟。 付罗迦停下脚步,忽然想叹气。“……她下午怎么这么早就出门了?” 许之枔:“啧。” 孟悦和跟她走一起的女生都没穿校服——所以付罗迦刚刚没发现她们就在前边。 那个他之前没有见过的女生站得稍远一些,在孟悦叫了他名字后看都没有往这边看。她打着把纯黑色的遮阳伞,个子高挑,长卷发长裙,妆容秾艳,眉目间萦着股冷气。 “许之枔你怎么又来这边啊!你家离这儿挺远吧?” 那女生听到这句话才瞥过来,朝许之枔一点头。 孟悦抱起手臂。 许之枔:“这位是杜燃的女朋友。” 付罗迦:“……啊。” 许之枔态度熟稔地向她介绍:“付罗迦。” 女生又朝付罗迦微微一点头,“钱妙洁。”然后又一言不发了。 她的态度很容易就能让人看出来,她跟经常跟在孟悦后边的那群女生不一样。 “这么晒,能不能换个位置说话啊?”有钱妙洁这个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生站在旁边,孟悦说话仍然气势不减。 付罗迦:“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 许之枔:“行。” 然后不约而同抬步走人。 “诶!!付——” 话音被一阵绵长的自行车车铃声给吞没了。 付罗迦把门反锁,拉了窗帘,进卧室打开电脑。对着桌面右下角的日期发了会儿呆后开了局游戏,毫不意外输了。 他又点进某个文档,把一部播放进度为27%的电影拖了出来。 过了半小时,画面依然暗淡,剧情依然沉闷。 ——一只山羊越过山岭,看到干枯的河床。河畔的芦苇荡里爬出一只腿脚不齐全的狗,狗朝山羊呜咽一声。 山羊跟着那只瘸狗钻进芦苇荡,看见手□□缠的两具人体。他们紧密贴合,仿佛合为一体,连蛮生的野草都没法找到他们躯体间的空隙。 镜头拉进拉进再拉进,给了他们的脸一个大特写。 付罗迦拧起眉毛。 他不太记得前27%的情节了。这是前几周他妈一个人去看外公,他一个人在家时从网站上下来看的。有个暧昧含糊的片名,唯一的标签是“公路电影”。 然而这片子里实际上连条山路都没有。 但是这个画面搭上这个配乐莫名就有些吸引人,他一次也没看进度条,一直到演职员表出来。 他把桌子上的纸团都扔了,又去客厅倒了杯水。许之枔走的时候顺手烧了一壶,现在冷热正好。 付罗迦手心被玻璃杯里的温水煨着,忽然觉得难受。 把音乐最大音量外放都没用。 他跪到床边,头埋进被子迷迷糊糊睡了一阵。中途手机响了几次,有几次他似乎是接了,但挂断后又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偶尔被自己闷得不舒服了,仰起脸看了看通话记录,一个是保险公司的,其余全是许之枔。他回拨过去,没等接通又睡着了。 最后付罗迦是被敲门声叫醒的。这感觉就像在历经死而复生的过程——麻痹到极致的手脚一点点回暖,脖子慢慢回转到正常角度,大脑能用来思维的部分被注入血液—— 他几乎是全身都挂在了门把手上才把门弄开。 “晚饭。”许之枔向他展示手里的包装袋。“你点的盖浇。” “……我点了什么?” “海鲜盖浇。” “……七星斋的?” “对呀。” “……”付罗迦耙了耙头发。“钱我微信转你吧。”他都不知道他自己这么惦记这个,一百二十八一份的闭着眼说点就点。 “不用。”许之枔看了他一会儿,“你睡了一下午?” “……差不多吧。”付罗迦点开微信,直接转账。 “吃药没?” “……” 许之枔把餐盒放到餐桌上,“你杯子呢?” “你要用?在我卧室电脑桌上。” 许之枔进去了。付罗迦搬来椅子坐下,掀开盒盖,对着食材琳琅丰富的浇头心中先叹了声:“一百二十八。” 第17章 第 17 章 自诩县城中高端餐饮领军的七星斋多年来潜心研究摆盘技巧,在外观方面死下功夫,以图拔高菜品的性价比——厚底铝箔餐盒被细心划分出不同区域,配菜蛤蜊蒸蛋、沙拉酱和味增汤另用漂亮精致的小盒兜着,挤挤挨挨依偎在主菜盖饭旁边。 付罗迦可惜的是这时候自己胃口不大。他慢慢撕开餐具袋,拿了个勺子出来,先试了试蒸蛋。 苦的。 饭里的龙虾肉。 苦的。 他砸了咂嘴,意识到不太对,起身去客厅里转了一圈,找到了只大茶缸。 水灌下去,舌根还是苦的。 他盯着自己还冒着腾腾热气的一百二十七块钱,转头去找许之枔。但许之枔没在这里。 ……他说他去干嘛?拿杯子。杯子在哪儿?他卧室的电脑桌上。电脑桌—— 付罗迦猛然扔开茶缸冲向卧室。许之枔坐在床边,把一张说明书摊在腿上低头看。看到他过来指了指电脑屏幕,“你电脑没开自动锁屏啊。” 他僵在原地,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强迫自己转过脸去面对电脑上显示的内容。 屏幕上的画面只是演职员表而已。他一口气还没松完,许之枔就轻轻跟了句:“这个我也看过。” “……”付罗迦把额头抵到门板上,胃里陡然升起一股酸意,有点想把刚刚吃下去的一块钱吐出来。 许之枔手指点着说明书,“要饭后两小时才能吃药。” 付罗迦胡乱“嗯”了一声,眼前的东西已经有点看不清了,又一眨眼,电脑桌、电脑、床和床上的许之枔都直接变成了黑灰的大色块。 “你觉得怎么样?” “……这种片子都一个样。”付罗迦抬手遮住眼睛,以近乎耳语的音量说。他一瞬间不知道对面站的是谁,只知道自己把原本严防死守的东西也用来破罐破摔了。 “我说那个海鲜饭啊。”许之枔愣了愣才说。 付罗迦背靠门框才站住了脚。“……对不起。” “怎么又开始对不起了。”许之枔把地上的一个纸团捡起来扔进纸篓,“那个片子怎么了?剧情挺完整的,只是有点闷吧。当时杜燃在他哥那儿弄来了完整版,找了很多人一起看——我觉得最后被狗咬死的那个男的长的还行。” 付罗迦被震得无话可说。 “当然,另外那个男的——”许之枔眯着眼回忆了会儿,“也还可以。” 死寂。 付罗迦什么也不敢去想,但话题必须结束。他过了会儿才回忆过来许之枔之前原本问的是什么。 “那个饭……我觉得一般。” “是没胃口吗?” 许之枔走了过来,把他蒙在眼睛上的手攥住往下轻轻拉了拉。他往门口退了一步,“……湿了,别碰。” 许之枔又从兜里抽了包面巾纸塞进他手心里。“不好吃就不吃了。你还饿不饿,有其他想吃的吗?” “不用,我不饿……你回学校吧。” 许之枔走后付罗迦夹着支体温计重新坐到了电脑前,鬼使神差地把走到尽头的进度条又拖了回去,画面又回到幕天席地的两个人身上。 两个男人。 这么拼尽全力去纠缠。 结局惨烈。 他喝了口水,关掉页面。 ——脸上都是灰,到底是怎么看清长相的。 他想笑,后来居然就真的笑出了声。 五分钟后他拿出体温计,对着光转了三圈才找到上面的示数。 39.5摄氏度。 由此他断定自己是被烧疯的。 上午外婆拿钥匙开门的时候他听见了响动,但没起身。 外婆声音一向很有穿透力,门厅里的嘟囔卧室听得清清楚楚:“哎哟这客厅乱的呀——清清走了也不收拾一下啊?” 塑料口袋发出一阵窸窸窣窣声。厕所水声随后响了,然后是拖把与桌腿椅腿磕碰的声音。大半个小时后卧室门被打开了,外婆一路拖到了床边。 付罗迦用他像被火燎过一样的嗓子喊:“外婆。” 外婆专心盯着木地板。 付罗迦不得不动弹了一下手脚,外婆一下惊叫出声:“哎呦怎么有人呀!” “……” “付罗迦?你今天不上学呀?”她凑近床铺,伸手摸到他额头上,“脸怎么这么红?哎呀这么烫!发烧啦!” “……有点吧。” “给你妈妈打电话没有?” 昨天他妈是来了电话,但他没说感冒的事,用今天作业多的理由把开视频的要求搪塞了过去,没说到半分钟就挂了。 “打了。” “哎怎么就发烧啦,我前天还去买了几柱香给你和你妈烧了呢,不应该啊。拿药了吗?” “……拿了。” “药在哪儿呢?我看看,医院拿的?那些医生坑的很,尽是乱开些贵的拿钱——没有退烧的呀!” “有头孢吧?”付罗迦往里边翻了翻。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7 “抗生素能乱吃吗!”外婆一把扯过那一堆药扔开,“有专门的小儿退烧药,那个效果才好!” “小儿的就不用了吧……”他揉了揉头发。 “唉小孩子家懂些什么!是药三分毒,尤其是那些瓶瓶罐罐里边装的小白药丸,全是化学制品!” “……” “你们楼下有药店,我现在下去买!现在先找根毛巾冷敷!” 不一会儿厕所里又发出一声惊呼:“这毛巾都腻手了!用这个洗脸会把脸捂出痘子啊!清清她怎么也不用消毒液泡一泡呀?” 又过了挺久外婆才拿着根叠得齐齐整整的毛巾垒到了他额头上。里面汲了不少水,水珠一直淅淅沥沥往下淌。等到枕头上都出现了个圆形的湿印子的时候,一勺有着漂亮橙色光泽的液体送到了他嘴边。 这个他小时候喝过很多次。明明是橙子的颜色,瓶子上标的却是草莓味。但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了,反正喝起来是苦的。 “坐起来喝,你这样容易呛着。” 他头一抬毛巾就滑到了床下。外婆又“哎呦”一声,“你跟清清一模一样,自己都照顾不好!” “外公他这几天怎么样?” “小怡看着他的嘛!没多大问题,吃得好穿的暖,你跟你妈也说一声,以后用不着太操心!” “……你们空调修好了吗?” “修那个干嘛!浪费电,我们那边凉快的很,平时又不吹空调。吃什么想好了没有?我本来带了一斤河虾,你发烧了又不能吃了。家里有绿豆吗?我熬稀饭给你喝?” “都行。”反正没胃口。 外婆响亮的说话声完完全全盖过了微信消息提示音。等他吃完午饭重新躺倒在床上,才看到许之枔发来的几个长视频。 他好像是坐在学校活动室的窗台上拍的——反正是个俯瞰全局的位置,视野很广。活动室里是一群在排练的学生,男女都有。视频刚开始的时候似乎是休息时间,很多人坐在一面大镜子前聊天。 从大镜子上可以看到拿着手机的许之枔,他真的坐在窗台上,腿一晃一晃,旁边是杜燃。 有个女生拍了拍手,休息结束,蹲地上的都站了起来开始排队形。 背景音起了,是带点中国风的电子音乐。 付罗迦对舞蹈看不太明白,但辨别出好看与否还是没问题的。 就是很漂亮的一支舞。 虽然不是人人都动作一致,但胜在协调自然。柔和时轻灵,爆发时富有力度。 中途变了个队形,一个高个子女生站到场地中央,开始一段独舞。 镜子里的杜燃一下子坐直了。 那是钱妙洁。 她应该是有芭蕾舞功底,一上来就是挥鞭转。 杜燃的掌声响得很急切,许之枔踢了他一脚他才停下来。但付罗迦看到镜头里的钱妙洁朝窗台上看了过来。 音乐还在继续,演员们停了下来。刚刚拍手的女生又说,“这遍文颖那边不太对,你们自己先单独练练,其他的人跟钱妙洁学下一个动作。” 被点到名字的女生领着身后几个人站到了一边。 第一个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许之枔在下边解释,这是他们班出的节目,一个群舞。 下一个视频一开始就是许之枔的说话声:“我怎么喊啊?” 叫文颖的女生捂着嘴笑,“喊八拍你都不会,就‘一嗒嗒二嗒嗒’这种啊。” “杜燃你去。” “我?”杜燃摇头拒绝。“我数不清。” “钱妙洁在这儿怎么好意思麻烦杜燃啊!许之枔就你啦,不准躲!” “唉。”许之枔调整了一下镜头位置,“怎么开始?” “你说预备——起!” 许之枔懒洋洋喊:“预备起。” 一堆女生都笑开了。 “一嗒嗒,二嗒嗒——”许之枔没什么反应,干巴巴地往下念。 “哎呀太快啦!” “一、嗒、嗒——”他拖长声音,“二、嗒、嗒——四、嗒、嗒” 这下连杜燃都在笑了:“枔哥咱们就都算了吧。” 付罗迦平静地输入“哈哈哈哈哈”发过去,顺便夸奖:你们班节目不错。 许之枔秒回了。 好些了吗? 刚刚吃饭的时候外婆测的体温是39.4,付罗迦实事求是回复:降温了。 xzx:明天来考试吗 Fu. :……你被盗号了? 居然问这个。 xzx:是本人 然后令付罗迦万万没想到的是许之枔直接发了张自拍过来。 没开滤镜美颜,还居然是背光。 上半身全部出镜,背景是空了的教室。肩膀没露出来,校服袖口涂鸦的位置好像也有变动。 看着屏幕上这张脸,付罗迦难以克制地想到了许之枔对那个十八/禁小电影男主的评价。 ……长得还可以。 第18章 第 18 章 Fu.:知道了 xzx:【鹅开心.jpg】 Fu.:今晚我就回学校 一中的月考一般从头天晚自习开始,第二天下午结束。在一中学生的公共认知中,语文是一门很鸡肋的学科,学了等于不学,考了等于不考,因此有不少人把语文考试所在的那个晚上从“月考”这个名词的时间范围里剔除了出去。 所以要想拿到一个以750为满分的成绩,今晚从七点到九点半那两个半小时里得坐在考室里磨笔头。 Fu.:你呢,考试吗 xzx:都可以,无所谓 xzx:我们班都这样,想考就拿着笔自己去备用考室找个位子 xzx:语文肯定不去 Fu.:……因为时间太久? xzx:因为没意思 这是许之枔头次跟他讨论这些。 Fu.:以前的考试你都会去吗 xzx:基本不去 xzx:但他们叫我去改过卷子 Fu.:…… 付罗迦从床上坐起来,拿张纸擦了把汗。“改什么?” 许之枔回:“语文作文。” “也就那样吧,写满了字工整的一律48,排版舒服的49或者50,字丑的全部40。”许之枔发了段语音,“吴丽蓉每次都会叫几个学生帮她改,这标准还是她定的。” 吴丽蓉是年级语文教研组——如果一中有教研组的话——的组长。 “你晚上不用来那么早,晚点直接去考室吧。我去看看考试安排表。” “在哪儿看?” “年级办公室吧。” 付罗迦压根不知道年级办公室在哪儿。估计他班上不少人也不知道。 年级办公室里坐着的几位领导里面也有9班的科任老师。但因为班主任是新来的,这个班在年级上隐隐有些被孤立的意思,各科科任老师的态度都不太热络。再加上班里根本没有学生有勤学好问尊师重道的宝贵品质,也根本没人会想到往年级办公室跑。 这么一想许之枔学生干部的身份莫名地就有些晃眼了。 尤其是过了会儿许之枔还发过来了这么几条消息。 “陈锋刚刚把我拦了,他说今天晚上他老婆要生,要我帮他监个考” “今天晚上的那堂,303” “你就在303考” 付罗迦在临市上学的时候见到过学生监考学生的情况,只不过是高年级监考低年级。 一中在监考这种事上向来管得宽松,一间考室里监考员坐前头全程看手机实属常见,有时候甚至根本没人。老师找个不考试的学生干部来代监……还比较少见,但还算正常操作。 付罗迦以前也没觉得学校离家有多远,但这次走到第一个红绿灯路口时居然觉得累了。 还发着低烧是一个方面,习惯了自行车后座是另一个方面。 红灯跳转。 他侧身避开一辆运水蜜桃的三轮货车。 他先去了教室放包。 他摔门这个事在班上好像还有余韵,很多人都不再明目张胆看他了,只从手里捧着的崭新语文课本上方偷瞄。 唐诚背课文的声音原本很嘹亮,付罗迦一过来就不知怎么哑了声。 “……那篇不考。”他提醒道。 “哦哦哦。”唐诚快速翻过几页。“大江东去浪淘尽——” 桌子上摆着本数学教辅。他蹲下去在桌膛里翻了翻,抽了本物理的出来。 “你这几天去哪了呀?”周临涯酝酿许久终于发问。 “在家。” “哎你考室我帮你看了,在303。” “……谢谢。” “那个,胡主任这次出题,他昨天划了重点,我在书上圈了你要不要看看——?” 付罗迦看了她一眼。“你居然听课了?” “哎你真是——不看就算了!”她转回去了。 语文他根本不准备复习。客观题没法把握随意选就好,主观题只要写了得分都差不多,作文评分标准刚刚有人才告诉他。最后再怎么也应该能有个110,改卷的手再松点就能上120了。 拉分的主要还是理综和数学。月考卷都是本校的出题人在软件上点个一键组卷弄出来的,随机抓取各地模拟题,一般比高考真题还难一些。付罗迦理综将就,数学则稍不注意就会崩一下考出个一百一十几的难看成绩。 不过在一中,只要付罗迦把每门都考了,名次基本就是铁打的个位数了。 一中前十名分差跨度很大。有时第一名分数在680以上——据传是靠手机搜题刷出来的——第十名一般只有五百多分。而他妈看名次,只要是前几名她都不会说什么。 离开考还有十分钟的时候行政主任就来挨个教室赶人:“到自己考室去坐着!” 9班教室也要拿来做考室,监考的是个管后勤的,要拉住几个学生帮他贴座位标签。教室里还留着的一群人都摆着一副避之不及的神色快步走开,付罗迦就顺手帮了个忙。 在他座位上考的是13班的赵敏。 一个凭一句“我要上清华”在全年级出了名的学习狂人。 作为一中的稀世珍宝,她俨然是盐碱地里的嫩白菜,烂泥塘中的娇芙蓉。撇开那些有作弊嫌疑的,她应该是次次都是第一。 付罗迦认识她还是因为叶老师。13班的英语也是叶老师教,在她跟他单方面促膝长谈的时候,赵敏来办公室里问过题——那是他头次在一中见到有人主动找老师问问题。 一出教室,付罗迦就看到她趴在走廊栏杆上,捂着耳朵,嘴皮动得飞快。 听着她背那些作文书上的好词好句,他开始怀疑学习语文这门学科是否真的需要方法——毕竟人家能次次都稳在130以上。 简直人间奇迹。 他到303的时候人都坐得差不多了。 正常情况下一间考室在发卷之前平均会有三分之一的人趴在桌子上小憩,但这次不同了。 讲台上正在分卷子的是许之枔。 付罗迦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听到身后没有压低声音的议论。 “……我就操了,这是许之枔监考的意思?” “凭什么他监考啊?他自己怎么不考?学校不怕他跟人串通作弊?” “作弊还需要串通?再说他文科的吧。” “文科跟我们语文题是一样的啊……” “人家那个班就是可以不参加考试,你管那么多。” “行行行——” “他能把卷子亲自递到我手上吗?” 许之枔往这边看过来了。 付罗迦垂着眼把手里的圆珠笔笔尾抵在桌子上,松开,笔轻轻蹦了两寸高。 卷子是被直接扔到第一排往下传的。 付罗迦前排那个男生把卷子递过来的动作显得很别扭,他伸手去接,手里就被强行塞了张纸条。 许之枔低着头开始分答题卡了。 付罗迦把纸条展开,“等会用一下你答题卡。” 这一列的答题卡被传了下来,许之枔拍了拍手。 付罗迦展开答题卡,纸张质量是不太好,一抖会往下落白灰。 许之枔开始写板书,科目:语文,时间:19:00~21:30,试卷页数张数,监考员。 字体飘逸瘦长。 在最后面落下自己的名字后他似乎觉得不对,拿了张纸擦掉改成了陈锋。 付罗迦捏着笔转了转手腕,努力熟悉写字的感觉。 许之枔把粉笔放下,转过身。 付罗迦写下自己的名字。 许之枔这时候应该是要说句话,譬如“时间到了才能答题”“考室里不准喧哗”之类的。 付罗迦把卷子翻了个面,看到作文题目。《____青春》。 许之枔开口了。“觉得不舒服的,随时可以举手。纸在讲台上。”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但他直接搬过张凳子坐到了讲桌后,戴上了耳机。 付罗迦盯了作文题有三分钟。 许之枔两眼放空,望向这边。 付罗迦十分艰难地在题目上的横线上写下:热烈盛放的。然后撑着头构思。 用一大串排比句拼了个开头后他翻回了客观题。材料读了没三行,眼睛就开始胀痛。 选项跟原文明明都长得一模一样。 还偏偏要去选个错的出来。 第19章 第 19 章 他选择跳过阅读直接做诗词填空——第一句居然就是刚刚唐诚背的那个“大江东去”。 付罗迦把整首词默念了一遍,其余的还好,偏偏对要填上去的那句印象很模糊。 那就随便写了。 保持着这种如果题目看着难受的就直接空着或者干脆瞎写的节奏,答题总算变得顺畅起来。 答题卡上的长横线逐渐被黑色字迹填满,时钟走到了八点五十。 在编作文剩下的七百字之前付罗迦抬头看了眼讲台,许之枔胳膊肘放在讲桌上,十指交叉,双手合拢撑着下巴。 他看起来有点困了。 付罗迦在作文方格里落下一个字和一个感叹号:“啊!” ——我那热烈盛放的青春,是祖国大地上鲜妍芳菲中虽渺小但精彩的一朵花。 个人两百字,国家三百字,两者结合一下再写两百字。再加之前写的一百字排比句,够了。 最后一个句号刚好打在了“800字”标示的地方。 付罗迦扔开笔,揉了揉手指。头有点疼,他扒开桌子上摆的东西把头埋进了手臂里。 右手压着的答题卡忽然被人扯了扯。 要“用一下”的找上来了。 付罗迦抬眼就看见前排那位把左手从右腋底下伸过来,捏着他答题卡的一角往外扯。 看着有点面熟,可能是隔壁班的。 付罗迦把手抬起来好方便他扯。前面那位好像没有预料到阻力会突然变小,力道一时没收住,纸张猛然敲在椅背上,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 许之枔把耳机摘下来坐直了。 那位立刻保持着一个左手环胸的姿势坐得板板正正,两只指头却没夹稳,答题卡飘下来盖到了付罗迦鞋上。 付罗迦默默弯下腰把它捡回来。 又一张纸条被团成团扔过来。“我只要选择!你直接写给我!” 付罗迦把自己题卷翻过来看了看,用不大但能让周围人听清楚的声音说:“选择我也没怎么做。你抄我的还不如自己扔骰子。” “我靠——”那位直接转了过来,“你故意的是不是?!!” 许之枔站起来的同时敲了敲讲桌:“安静。” 窗边一个一直拿着个小镜子补妆的女生也跟着拍了拍桌子。“安静啦,考试呢。” 许之枔在付罗迦前边停下来,看了看那位的座签。“10班的王楠是吧。” “哎枔哥,不好意思啊,我下次注意——” “你去外边等一下吧。” “啊?这……什么意思?等什么啊?” “等他们考完。” 王楠的眼睛应该是瞪大了点,能让人看见眼白里面有个黑褐色的晶状体了。“不是吧,枔哥你这就没多大意思了吧——” “明白了?东西可以先放这儿,免得不方便拿。” 王楠站起来的时候把椅子往后一掼,付罗迦带的水瓶在桌角打了个晃儿,最后被许之枔的一只手稳住了。 “题做完了的话想不想先回家?”他压低声音。“趴在这儿也不舒服吧。” “……其实我没做完。”答题卡上有几道选择题选项没涂。 “哪儿没做?”许之枔微微低头,“是不想做了吗?” 付罗迦指了指论述文和文言文的选择题。 许之枔又凑近了点,用留了一点的指甲尖在摊在桌面的题卷上的某些选项上划了几道杠。 付罗迦抬头看着他,半晌才从嗓子里挤出几个气音:“……你干嘛?” “填好了就可以交卷。”许之枔冲他眨了眨眼。 “……” “还是有点烫。”许之枔又伸手在他额头上飞快地摸了一把,“按时吃药没有?” 付罗迦余光里瞥见了化妆女生手里小镜子的反光,偏头轻轻躲了一下。 “……考试结束了再说吧。” 付罗迦在离收卷还有五分钟的时候把许之枔给的答案誊到答题卡上去了。 三道选择,一共就九分,也不是什么太有所谓的事。 回家后外婆督促他喝了退烧药,告诉他他妈搭了今晚十二点半到的火车,大概凌晨一点左右到家。 付罗迦就突然有了点光阴似箭的感慨。 他把电脑上近期的浏览记录清空,正准备把各个社交软件也清一清时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那几道题你做的?” “嗯。”从上次起许之枔就开始坚持发语音回复,哪怕只说一个字。 “监考太无聊了啊,我就把卷子上的选择都看了下,随便做了做。” “……” 付罗迦的敬畏发自内心:“你很可以。” 他设了个半夜的闹铃——他妈回来的时候家里最好要有个灯,不然他妈会对着家里一片黑灯瞎火顿生孤苦伶俜之感,在沙发上垂泪到天明都有可能。 上床之前他自己测了个体温,也不知道读数搞错没有,居然还带着点低烧。 外婆咋舌,说了句“邪门”。 他妈是在一点零七分进的家门。闹铃没派上用场,他十点上的床,到那时还没睡着。 他在门厅那儿站着,接过他妈递过来的大包小包。 “行了快去睡,明天还得上学。”他妈扶着他胳膊换好拖鞋,突然停下来盯着他。“发烧了?” ——看来就算他用毛巾敷了两个小时,脸上的潮红还是没能褪下来。 “……好像是吧。” “发烧了不去医院?”他妈一只脚又踩回高跟鞋里,“走,现在就去!” “不严重啊……” “万一是什么炎症呢!怎么才叫严重,啊?人烧傻了才叫严重?” “妈你先歇会吧,这么晚了,什么事明天再说吧……再说了,也就低烧而已……” 把他妈摁住劝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 他看着手表上的时针一点点靠向“3”,意识到自己失眠了。 明明什么也没想。 失眠作为一个深刻的事实反应在了早上的数学考试上面。 叫陈锋的那位监考员来得很早,一脸喜色。 有学生认识他,跟他打招呼,还没问他他就憋不住自己说了:“是个乖女儿!” “哇,恭喜恭喜啊——” “发红包啊陈老师!” “你们先好好考试啊,不搞事情就有红包给你们!哎倒数第二排那个男生,卷子还没发你就睡啊,至于吗?” 付罗迦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 “哎陈老师你不认识他呀,他是9班那个好成绩呀。”接话的是王楠。 “9班有成绩好的?没听说过。成绩好考试还要睡觉啊,是不是能闭着眼考个第一啊?”陈姓监考员笑了两声。 “他叫付罗迦,人流弊得很,从外地转来的,从来都不跟我们一中里的渣渣说话。” “外地的?参加过我们市的联考吗,拿过第几名啊?” 王楠重重敲了敲他桌子:“诶问你呢,学霸!说出来吓吓我们啊,考过第几名啊?” “……我没参加过市联考。” “对哦,我们市里出的题多低级。看不起嘛。” “你是叫付罗迦是吧,那我这次还挺想看你能考多少分。”陈姓监考员笑眯眯说。 考数学跟考语文比,优点就在于过程中没有时间难捱的煎熬感。 付罗迦就感觉不一会儿他就稀里糊涂把卷子交了,考的什么也跟着忘了。 监考员在一摞答题卡里翻找了一下,从中间抽出了一张举起来看。 付罗迦猜测那张是他的。 果然他一边看卷子一边往付罗迦这边瞟。 “陈锋一个教语文的看人家数学答题卡干嘛啊?”有人嗤笑。“看又看不懂。” “他就喜欢这样。明明是个科任老师,管的比人家班主任还多。赵敏的每科卷子他都要拿去看,看完还要瞎指点一通。” “我记得他带了一个班啊。” “2班几乎全是艺体生,他看不起嘛。” “这个叫付——罗迦的,我看你每道题写这么少,怕是得不到几分吧。”答题卡终于被放了回去,“人嘛,还是要谦虚,不要半罐水响叮当——” 王楠吹了声口哨。 理综跟数学差不多,时间一般卡得比较紧,一喊交卷还有不少停不下笔的。付罗迦放了笔后拿了文具水瓶就往外走,没再关注自己答题卡的命运。 文科考室在教学楼的右半部分,付罗迦从最右边的楼道往下走,在抱着政史地教材的学生中找一个人。 他还不知道在许之枔那里,文综算不算“有意思”。 他在经过二楼的一个拐角时看到了许之枔。许之枔手里拿着一只中性笔和一只铅笔,连个橡皮擦都没带。 他动作自然地把两支笔塞进了校服兜——中性笔的笔帽甚至都没有合上——然后朝付罗迦招手。 有不少人跟着他一起望过来。付罗迦这才发现在许之枔身边走着的人有不少,一停下能把楼道堵严实。 “你们先去吃吧,买单时找我就行了。”他朝付罗迦走过来,朝身后的人墙摆了摆手。 “你去考了?” “政治大题没动,历史地理写了下。”许之枔转着手腕,“字特别多。” “辛苦啊。” “不敢,为人民服务嘛。” 第20章 第 20 章 付罗迦在想怎么切入正题:“你跟他们一起?” 许之枔带着点儿笑看着他,“我可以不去。” “那,我请客?” “啊,”许之枔难得愣了一下,“你请我?” “想吃什么?” 许之枔偏了偏头,“食堂就行吧。” “……那你跟着他们的话要去吃什么?不会也是食堂吧?” “他们啊,”他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是说要去吃火锅?” “都可以,”付罗迦在主动邀请这方面难掩笨拙:“你想吃火锅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本来就想——” “你不舒服就别吃辣了吧。” “我没关系,”付罗迦把滑下去的书包带往上提了提,“你决定就好。” 在跃下楼梯最后三阶后许之枔双手插兜轻轻蹦了一下,转了个圈。“就去食堂吧。就我们两个。” 许之枔对食堂菜色似乎并不熟悉,头伸进窗口看了会儿才开始点。配菜厨师捞起铁勺在他指的那几盆菜里一搅,餐盘那几个小格子就被填得满满当当了。 付罗迦错了个身位越过许之枔,把饭卡抵在了窗口旁边的机器上。许之枔这份看着量很足的饭打出来的价格也就十三块钱,食堂菜的水平让他又实在不好意思说出“要不要多点些”这种话来。 他没感觉到饿,随便挑了两个颜色看着比较正的素菜,另外要了瓶酸奶。 许之枔和其他几个人惯常用来吃外卖的桌子还空着,付罗迦抬步准备去那边,许之枔扯住他:“换个位置吧。” 付罗迦理解为他不想碰见熟人,点头。许之枔绕到了一根承重柱后面的一张有点破旧的餐桌前。 桌面不是很平,许之枔放下去的餐盘里的汤水沿着一头溢了出去。 “我有纸。”许之枔拦住他不知所措中胡乱伸出去的手。“你是不是还烧着呢?” “……”付罗迦退后一步坐下了。 许之枔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倾身过来。 付罗迦后背僵了一下,但没躲开那只摸到自己头上的手。跟在考室里的那次不同,许之枔这次是结结实实把手心手指全都贴拢在了他额头上。 “……你真的能摸出来?”付罗迦微微仰起脸,任由他的手指一点点上移,埋进额前的发际线里。 “为什么摸不出来?”许之枔很疑惑,“跟我手的温度不一样啊。” “你难得从来没发现你自己……”付罗迦抬眼看着许之枔小臂上隐约的青筋,“手很凉吗?” 许之枔把手收回去了,“我觉得你还在烧。” “……你摸下你自己的头?” 许之枔一把撸起了自己那一点点刘海,“——诶,我的为什么也这么烫?” “……那我应该是退烧了。”付罗迦夹起块豆腐。 许之枔那一堆东西最后只吃了不到一半。要不是最后神情隐忍囫囵吞下去的那几大口饭,他吃下去的连三分之一也没占到。 “不好意思啊,它吃起来比它看起来还——” “——难吃,当然了,不然你以为呢。”付罗迦端过两个餐盘,把剩菜倒到旁边的桶里。“下次再选其他的吧,这次当我没请。” 承重柱后边一共三张桌子,坐过来的时候还没有人,等他们准备走的时候最靠后的一桌居然坐了人。 看背影付罗迦就觉得眼熟,那人转过来,是9班的。 前不久天台上说过话的那位李鑫同学。 付罗迦本来打算直接装作没看见,李鑫却先开口了:“你们吃完了?” 言下之意是之前就看到了他们在这儿。 “……嗯。有事?” “又是他啊。”李鑫没头没脑来了句。 付罗迦发现他似乎是在跟许之枔说话。 许之枔的回答跟付罗迦一模一样:“嗯,有事?” 轻描淡写。 “行嘛。”李鑫咬着筷子笑起来,“那你争取能坚持哦。” 许之枔没接茬,随意点了点头。然后他们就没了继续交流的意思。 从食堂下来就是操场,天还没暗下来。因为刚刚考完试天气也不热,不少人挑这个时候出来打球。 各种球类接连不断撞到地面上响出行军鼓的音色,满场活蹦乱跳,时不时从头顶掠过。 “考完了应该所有班都要开始筹备节目了吧。”许之枔用脚踝截住一个滚来的足球,用力把它踢了回去。 “嗯。——我以前那学校有个艺术节,也在这段时间。”付罗迦发散了一下话题,“其实也就是每个班拉人上台唱歌,没有你们班那种正经排练的舞蹈。” “唱歌节目我们也有吧……但是少。以前组织过青歌赛,很多人上了台被扔过东西。” “为什么?” “因为难听。” 付罗迦笑了笑。“我也上过台。” “啊?”许之枔一个猛回头,“唱歌吗?” “对啊。” “然后呢?” “然后……然后没怎样啊。没被扔东西吧。” “你不排斥这个?”许之枔认真问。 “不啊。唱歌嘛……挺有意思的。”再说头顶灯光一打下来,观众席就是一片黑,什么人也看不到。 “说真的这还挺——让人意外的。唱歌挺好的。”许之枔退后几步,跟他并肩走。 付罗迦猜的到他想说什么,但进了教学楼之后许之枔还是保持着欲言又止的状态,一路上到五楼。 “晚上等我啊。” “……嗯。” 楼道的声控灯在许之枔背后灭了。 只有少数老师会评讲考过的月考试卷,多数都是直接把印的答案发下来。 付罗迦回教室的时候语文答案已经在他桌子上铺着了。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8 他把叠成小块的语文题卷从书包侧袋里抠了出来,抖开扫了一眼。 前三道许之枔选的。 DCC。 答案是DDC。 这正确率很可以了。 仔细看一眼答案,不一样的那道题答案旁边还有个手写体备注:“有争议,本次C/D均给分。” 付罗迦无话可说。 在看了眼比整个题干还长的解析后他问周临涯:“许之枔成绩很好吧?” “啊?”她把手机上的剧集暂停了,“你说谁?” “许之枔。” “哎我真是服了,不要你自己成绩好就看谁成绩都好行不行?许之枔不是艺体生吗?你跟他比这个干嘛?” “……我没比。他不是艺体生。” “不是艺体生?怎么可能?不是在2班吗?” “2班又不是全班都是艺体生。” “文科那边排名也没见过有他啊。” “他可能是没怎么考过试——” “我真不知道这些,没人提过啊,只有你关心吧——”周临涯摆了摆手。“聊他学习怎么样特别奇怪,真的。感觉就像在严肃场合放屁一样。” “……” 看了理综答案后他感觉到这次的分可能会比前几次高点。 杨敏的草稿纸留在了他桌子上,字迹工整得令人汗颜。但是也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她最后一道大题的计算结果出了点问题。以物理组改卷的风格,可能统共整道大题都拿不到几分了。 数学答案他看都没看。 这次月考在他这里应该就算结束了。 许之枔这次是在教室门口等的他。 他算是放学后九班走得比较慢的,收拾好了教室里只有三个人了。 他,李鑫,另外一个叫孙奇亚的男生。李鑫和孙奇亚还坐在座位上,没有站起来。 付罗迦走到门口被李鑫叫住了。“关下灯。” “……现在?你们不走吗?”他手伸向开关。 “关灯。”孙奇亚语气更强硬一点。 “外边不是有人等你嘛。”李鑫声音里带着笑。 “……”付罗迦按下开关,在骤然而至的黑暗中拧着眉。 有些细碎但清晰的声音在教室一角瞬间急不可耐地响了起来。 “付罗迦?”许之枔借着走廊上的灯看到他了。“你们班人走完了?这么快。” 付罗迦没说话,沉默着跟许之枔下楼。 “怎么了?” “……没怎么。快点吧,万一又锁门了呢。” …… 付罗迦又没忍住坐在后座上发起了呆,以至于忽视了许之枔的辛苦酝酿。 “你想不想——在这次校庆的时候——”许之枔最后还是开了口,难得说话有些不畅,“如果你喜欢,我觉得你可以来,说实话我也很期待——” 付罗迦在夜风里眯起眼睛,“……可以啊。”然后全然无意识地随口问了句,“想听什么?” 他是过了会儿才发现许之枔一直没再说话。 “?” “……我在想啊。好难啊。” “难什么?我会的都可以。” “难在我什么都想听啊。” 第21章 第 21 章 东窗事发是在第二天午后放学的时候。 他一进厨房门就看见他妈的脸笼在冰箱门里的黄色灯光里,神情十分严肃。 “付罗迦。” “……啊?” “这怎么回事?”他妈侧开身,把身后的冷藏室里保鲜膜还完完整整的饭菜亮了出来。 那是她走之前准备好的一份午餐。 付罗迦在床上躺了一天,起来之后烧蒙了的脑子就把这件事给漏了,后来也没想起来。晚上他和他妈都是各自在食堂吃,因此今天他妈准备做午饭开冰箱的时候才发现。“那个啊……” “你没吃饭?还是那天中午在外面吃了?”火气已经在蓄势了。 “……就,一同学请客——” “又是同学?你哪来那么多的同学!以后不乐意吃就早点说,别浪费感情又浪费粮食!” “又不是不能吃了……” “不用你吃了!不勉强你了,跟我过日子一直让你特别难受是吧?!每次都是我为你做这做那,结果全都是我自作多情!!”她把冰箱门关了,背靠着冰箱门,抱着手臂。 今天这个生气的点其实有点奇怪,话也放得重了。可能是有什么别的事让她本来就不舒服了,现在找到发泄溃口了而已。 付罗迦一言不发,到水槽前把手里的两个杯子冲了。 “你说同学请客是吧,来吧,说是谁啊,我看看我认不认识?” 杯子被放下。 “你不认识。” “那你撒什么谎?” “……怎么又是撒谎了?” “你根本说不出来是谁,那就是没这个人。我清楚你那一套,找什么借口啊,你直接说不稀罕我做饭就行了啊?!” “……”付罗迦看向她。“妈。” 他刚刚在她说话声里听到了一声哽咽。 “……你怎么了?” 他妈的肩膀沿着冰箱门往下溜了几厘米。“我没怎么!” 她哭的次数不少,但一般是找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才开始落泪,很少在他面前哭。付罗迦默不作声地递给她几张纸,她一巴掌把他手打开了。“不用麻烦你!” 付罗迦鼓起勇气蹚进雷区,“我爸他……最近联系你了?” 他妈把头往冰箱门上重重一磕:“你爸什么你爸,他不是你爸!你以为他还认你?你这边‘爸’叫得勤快,人家可没当你是他儿子!我看你们还都挺像,一个两个全都是——” 果然。 今天不能指望他妈新做什么了。 付罗迦又等他妈哭了会儿,又拿了张纸给她。这次被接过去了。 代表勉强可以交流了。 “我弄个蛋炒饭吧。你先歇会儿。”他扫了眼煤气灶旁边的一碗剩饭,“你能让让吗,我拿几个蛋。” “你只做你自己的,我不吃你的。”她把围裙摘下来扔到地上走了。 家里没葱了,少了点嫩绿色的点缀,蛋炒饭的成色就下滑了几个档次。他妈那份他不敢不做,虽然那份大概率会被搁在餐桌上直到凉透。 自己做的东西吃起来就会缺一种享受味道的过程——因为完全清楚自己往里边放了什么。 他妈没在客厅,估计是又把自己关卧室了。但他还是没敢把手机光明正大地放到桌面上。许之枔说要列的歌单还没发过来,新朋友那里又跳出来一个“1”。 他随手点开,验证消息里写了句“许之枔给的号”。 头像是一片黑,里面有个光点。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点了同意。那边暂时没发过来什么。 他有礼有节:“你是?” 屏幕熄了又亮了,卧室门突然发出一声响,他把手机收了,匆忙之间没来得及看那个人回复了什么。 “你叶老师的电话,你来接一下。”他妈快步走到他跟前,硬邦邦地把家里那个落了灰的座机手柄塞到他手上。 他家这个电话机用的年头很长了,为了不让它停机每月缴的钱还不少。来了一中以后,在所有信息采集表上付罗迦填的父方联系方式都是这个。 他和他妈的电话叶老师明明都有,不知道这时候拨这个号是什么意思。 “……喂?” “喂什么呀,喊老师啊!”他妈单手叉着腰站在一边。 “那个……叶……叶老师是吧。”他用手掌稍稍把听筒遮了遮。 “是我。你留的这个号这个号是你家里的座机是吧?” 她似乎意有所指,但是他懒得想。“对。” 她没问为什么。过了会儿那头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纸页翻动的响声。“你和你妈妈吃饭了吗?” 不在学校里付罗迦还能勉强跟老师扯家常。“快了,您呢?” “我这儿卷子没弄完呢,弄完就吃——” “……您辛苦了。” 随口这么一句那边居然认真对待了:“不辛苦啊,你们能考出好成绩我们老师还辛苦什么啊?” “……”这通电话实在诡异。 他妈拉了个凳子坐他旁边,扯过几张纸擦了擦泪。 付罗迦如坐针毡。“没有,没有……” “你卷子我翻出来看了。” “……” “知不知道自己这次考得很好?”那边话音里带笑,“英语一门就147了。单科肯定是年级第一了。” “……”付罗迦瞄了他妈一眼,“也不一定……” “赵敏这次141,她是我看到的除了你最高的了。你这次理综也比她高很多啊,我看第一是稳了。” “……啊。” “跟你妈妈说说啊,让她高兴呀。” “就……没其他事了吗?”他把听筒又捂紧了点。 他妈不满地插了句:“你这怎么说的话呢?!” “没其他的啊。你听起来怎么不太开心啊?我都替你高兴,进步多大呀,上次是多少来着——第五是不是?这也是九班第一次有人考第一呢——” “也不是不高兴……就觉得,一次月考,不至于……” “什么不至于?” “不至于您为了这个亲自打电话啊……”这句他把声音放得很低,他妈似乎是没听见。 “一次月考怎么不至于了?月考跟高考是一个档次的难度!这代表你高考也能考出优异的成绩!上清北都有可能!”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 “你为什么不自信呢?老师是相信你的,你自己也是优秀的,无论是我还是你妈妈都是支持而且看好你的!我打这通电话就是想告诉你这个呀,这有问题吗?” “……没有。” 那边沉默了会儿,付罗迦觉得她是在想词。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感觉你一直不是很愿意相信我……是因为我没把九班管好吗?你知不知道这个班其余都是些什么人?打架,谈恋爱,拉帮结派,校园霸凌……包括这学校,就是个臭——” “我知道了。没有不相信您。……我很感谢您。”此类真情实感会让他觉得头疼。尤其是在电话里说,而且他妈还在一边看着。 挂了电话他妈就问:“什么相信不相信的,你老师说什么?” “说考试的事。” “考试?你们月考了?你怎么说都不跟我说一声——” …… 因为这通电话,躺在床上的时候他还有些晃神。 能考第一他不是不开心,关键是这开心很薄很浅,跟他妈说两句话就能被削完。然后就是不知所措。 此前他还没在老师那里享受过这等“看重”——在临市读书的那几年,班里总是有更出挑的学生在一旁吸引老师的视线。而他上个班主任则是根本不会被任何人吸引视线,任何人在他那里都是个透明人,反之也成立。付罗迦对他的这种态度倒是接受良好。 也因此他觉得叶老师其实有些出格,让人无所适从——“前途”“未来”之类的东西一直让他觉得不舒服。 他强迫自己想点儿别的。比如校庆日—— 许之枔的歌发来了,是水果的一首热单。 “……说实话,这首我唱不好。”付罗迦如实相告。 “那还是你选吧。”许之枔如释重负。 “那再看看吧。不用急的吧?” “不急。” 然后就是那个黑色头像的消息。 “我是九班的。” 他手指移到了那个头像上边,下一条消息跳了出来。 “帮你排除一下,昨天我们说过话。” 他瞬间就反应了过来,立刻把输入框下方弹出来的键盘收了回去。 他直接翻到了“从通讯录中删除”按键所在的界面。新消息继续弹出来,“刚刚不是还在输入吗,怎么不说话了?” 世界突然变得令人费解起来——好像是从上次医院那事开始。他不太想看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文字。 今天的事有些多了。 他吐出口气。 “李鑫是吧。” “啊,这是他的号,不过我是另外一个。” 这条他不想回。那边继续了,“又不说话了,你是打字慢还是在跟别人聊天呢?” “不过许之枔不是正在群里说事吗,难道你跟鬼在聊?” 付罗迦太阳穴一跳。“……孙奇亚是吧。什么意思能说清楚吗。” “刚刚是他,现在是李鑫。”那头过了会儿居然这么回了。 “……” “我们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好奇而已,想重新认识一下你。” “你要睡就睡吧,别委屈自己啊。许之枔过会儿才有空,你不等?” 付罗迦直接把人删了。 过会儿又是条验证消息“怎么删我?我就想问你加不加我们群,除了许之枔还有不少人呢。” 第22章 第 22 章 付罗迦在床上第七十八次翻身的时候两点到了。 捏在手里的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屏幕一直没熄,把手心的汗一起煨热了。一看电量格,只剩了短短的一条红线。 突然有来电。手机只来得及嗡鸣一声电量就彻底漏空,屏幕黑了下去。 但还是足以看清是谁的来电了。 许之枔。 付罗迦随手抽张纸把手心抹干。 …… 一到教室门口,门上那张雪白刺目的成绩单就把他镇住了。 离上课还有一会儿,堵在那跟前的人不少,其中居然还有根本没去考试的几个人。 “第二低第一五十八分啊……” “第二谁啊?” “鲁迪。” “付罗迦除了数学这一门,好像其它每一科都是单科第一诶!” “我还以为贴的是什么呢,结果是成绩单……叶琴她脑子有病吧?” “卧槽别堵路啊,是都考了第一还是怎么啊,看看看,看个**啊!” 突然付罗迦后面有人来了句“让一下啊你们几个,这边真的年级第一被你们堵外边进不来了。” 凑得最近几个人一下子转过头,自觉地挪出了条道来。付罗迦看了他们一眼,什么也没说径直往里头走。 “哎他不看成绩吗?怎么走了?” “第一用得着看嘛真是……” “这跟身后爆炸不回头一个道理嘛。” “谁听你在那儿鬼扯。” “你有本事直接喊他过来看呗。”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不敢。” 他耳边一直有一个很尖锐的嗡鸣声。从那通来电没能接通的时候开始,其他的声音就被滤去了。 本来他从来不擅长对着黑板讲台集中注意力,这下要做到“神思专注”简直让他觉得痛苦了。 第一堂课全被他用来把草稿本封面的大字涂黑了。不是一笔一划细心填色,而是抖着手腕毛毛躁躁地一通瞎涂。期间周临涯往这边瞄了几眼,没出声。 下课铃一响他把桌子上的英语书往下收,周临涯把他拦了:“哎,下堂就是英语。” “……那刚刚那堂是什么?” “我服了你了,雍德明那么兴高采烈地夸你,你完全没听见?” “……”他还真没印象。“他没往我这边看吧?” “一直盯着我们这边好吗,李淑仪都没敢把手机拿桌面上来玩。哎,这难道是你——激动的一种表现吗?” “……什么表现?” “我以为涂字都是唐诚这种人才会干的事。” “……就是顺手而已。” “话说我们学校第一的话是什么水准啊?真的能上清北吗?”李淑仪转头。 “想多了。”临市第一上清北还说得过去。“其实这次也没什么,主要还是……很多人没发挥好。”除了赵敏以外,本来还该有群作弊的排在他前面,这次不知道为什么集体收手了。 “你语文分数真的好高啊,居然真的有人能上130啊,我一直以为最高分顶天了就125。” 付罗迦愣了一下,“我上130了?” 阅卷组疯了? “对啊,好像是132。” 那就是选择题都没错。许之枔这个人就又来他脑子里溜了一圈,弄得他神志更不清了。 “哎哎孟悦又发动态了,你看见没有?你上次不是说你们没关系嘛,她一直这样你也不表态?” “……啊?” “你是不用□□吗?她一般在那上边发,我截图给你啊。” 付罗迦垂下眼想了会儿,“我应该是表过态了。”但没人听。 这次的文字是:“我也该努力了呢!【奋斗】【奋斗】”,配图是成绩单。成绩单倒没什么,可那居然是全年级通排的成绩单。特写放大第一页第一行,但没露名字。 付罗迦看了眼自己数学成绩,跟语文一个分数。 “真的是阴阳怪气的,这还真的不太好说什么——”周临涯皱眉。“她干嘛这么稀罕你呀,总不会因为你成绩好吧?” “长得好呗。” “许之枔跟她还熟一些呢,也没见她去追。” “许之枔本来就不让别人追他——” 付罗迦脑子一蒙打断她问了句:“为什么?” “许之枔说他不跟一中的女生谈恋爱啊。高一军训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排队去表白了,当时他这么说很多人听都不听,后来好像是郑骏宇亲自下场了她们才消停。” “你们不是以前说郑骏宇是他老大吗……” “对啊,就是很怪啊,但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不跟一中,的女生,谈恋爱……”他这断句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什么意思?” “就有个小道消息说,许之枔家里很有钱,他爸妈看不起县城里的这些女生,不准他跟这些女的谈恋爱——”李淑仪完全不觉得气氛有什么不对。 付罗迦随口附和:“……可能是吧。” 他手机没电,到现在也没地方充。许之枔找他干什么他不知道。 在小区门口他没像以前那样等许之枔把自行车骑过来,自己就搭车走了。 现在他有些焦虑。 他又找了张空纸画不规则的几何图形,然后把它们凑成一个奇形怪状的人头。 “孟悦她——”李淑仪又转过头。 “行了。” 他余光中瞥见周临涯朝李淑仪使了个眼色,李淑仪没说什么转回去了。 叶老师红着脸进了教室。她搓了搓手站上讲台,醒了醒嗓子。 付罗迦瞬间就猜的到她要说什么,把头埋下去了点。 “咱们班呢,有同学这次取得了十分优异的成绩!贴出成绩单就是想让一些人看一看与优秀同学的差距,争取下次取得进步!” 话音没落就有几个人发出“切”声。前排有几个把取下来的耳机重新塞回去了。 叶老师的脸又红了点。“那……话也不多说了,先讲课吧。” “诶,我觉得可以让第一名来分享一下学习经验啊。” 付罗迦看过去。 鲁迪斜睨过来与他对上视线。“我特别想听。” 鲁迪是年级前二十常客,学得不能说用心,精力一般用在考试上。在这个班是个难得计较成绩和排名的人。 “发言要举手!”叶老师敲了敲黑板,“现在上英语课,有什么问题请私下交流!” “都把榜贴出来了,怎么就只有你说这么两句啊。我就是特别想听一下,监考员亲自嘘寒问暖的时候怎么保持考试心态啊?” 付罗迦手里的笔一颤。 “他说什么呢?什么监考员?” “他怎么阴阳怪气的……” “听不懂,感觉就是在酸。” 这句话声音好像大了点,被人听见了。“我酸什么?你知道什么——” “安静!我说上课了你听不见?!”叶老师手里那支粉笔都要被她搓细了。 “给他监考的是许之枔!许之枔给他报答案!”鲁迪声音抬得更高了。 本来这事没几个人搭理。这句话出来后教室角落立刻就有人投来了意味深长的视线。有人轻轻接了句,“他作弊啊?” 鲁迪重重点头:“就是作弊!” “有些人啊,自己成天不把功夫花在正事上,现在大呼小叫栽赃陷害同学给谁看呢?!”叶老师也鼓起勇气拔高声音。 “神经病吧?!”鲁迪把笔一扔,“我栽赃陷害?你自己问他是不是?!他敢不承认?” “神经病”这个称呼让她脸色白了一阵。她用沾了不少粉笔灰的手揉了揉胸口,呼吸平复下来后问:“……许之枔是谁?” 看热闹的女生不少,立马叽叽喳喳响应。 “不是老师为什么能监考?”叶老师皱眉。“你们在哪个考室?” “303!陈锋让他代监的!” “这是不符合规定的——有他说的这回事吗?”她最后还是向付罗迦求证。 付罗迦手指间夹着个纸条,是从教室后面传过来的。上面写,“你们好高调喔。” 他抬起眼。 “……有。” 第23章 第 23 章 她抖着手指扶了扶眼镜。“有这回事?那考试的时候有人给你说答案吗?” “怎么没说啊?!我在后边看的清清楚楚,许之枔在他卷子上指了好几下,他们还说了话!” “是收卷以后还是考试的时候?” “就是考试的时候!十班的王楠可以作证!” “真的有这回事吗?”她又看向付罗迦。 “有。”付罗迦把纸条揉成团按进手心里。 她神情有些僵硬。“那……是他主动要告诉你的吧?不是你自己要问的吧?” “……跟他没关系,他帮了陈老师很大的忙。” “你问了什么题啊?” “语文的几道选择。” “啊,那也就几分嘛——说明你实力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她慌慌张张地说着,很怕被人打断,“但考试的时候我们也要遵守考场纪律嘛,下次要诚信考试——” “作弊了成绩就该作废!上报年级,通报批评!” “排名排都排好了,各班成绩表都出了,就几分,影响不了什么。别年级不年级的,领导哪有空管这些鸡毛蒜皮?好好上你的课!” 她背过身开始板书。鲁迪使劲蹬了桌子一脚发出巨大的哐啷声。她肩膀轻轻颤了一下,但没有停笔。 周临涯在一边压低声音说:“他真搞笑,明明他自己都有好多次都带着手机去考试,这次居然还来举报别人。辛亏叶琴偏袒你。不过许之枔真的给你说答案啊,我的天,他够长情啊,这么久了还在——” “哎,你听我说话没有?”她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 “……我在听课。”草稿本的封面终于被他涂破了。 …… “年级第一是作弊来的”这话题并没有传得有多开——一中的绝大多数学生对分数这东西想法有限,也不是没见过其他通过作弊考第一的人。其他科任老师提到月考成绩的时候鲁迪也没再说什么了,付罗迦更是面无表情。 叶老师在体育课的时候叫他去了办公室。 那个插花的矿泉水瓶不见了,新摆了个相册在原处。 他到的时候赵敏也在,好像是在听老师分析试卷,神色十分认真,大概每时隔五秒就会重重点一次头。 赵敏转过来看见他显得十分兴奋:“哇!你来了啊,你这次好厉害啊。” 叶老师表情丝毫不见勉强,点头:“你们两个应该相互学习,相互竞争,这样更有利于进步。” “……嗯。” “能借一下你语文答卷吗,我想看看作文。” “……还没发。” “啊?你们课代表不去拿的吗,那你大概什么时候能拿到?” “……”他从来没关注过这些。“不知道。” “这样,我跟他说完你跟他就直接去年级办公室里找。” “那行叶老师,我出去等。” 赵敏是一直站着说的话,并没有搬椅子过来。这让历来坐着的他有些惭愧。 “要坐的话还是去拿胡老师那把。” “……”付罗迦犹豫了下。由于这种居高临下俯瞰的视角是在别扭,他还是去把椅子搬了过来。 他坐着等她开口。 “鲁迪这个学生,一直比较自我中心。”她喝了口茶说,“他说的东西,你不要太在意。” “……他说的是真的。” “真的又怎么样?是只给你说了几分的题吧,是老师让学生代替监考违规在先吧,没了那几分你不照样还是第一吗?况且我相信,你绝对不会有心去作弊。你不是这种人。不是他说了作弊就是作弊,你的成绩大家有目共睹。” 付罗迦听着觉得不太对,又说不清哪里不对。 “年级上的那些人,你少接触一点。什么级花级草校花校草的,都别管知道吗?” 他跟着赵敏下到四楼,一进年级办公室看到许之枔的时候也告诫自己:都别管。 许之枔一点缓冲时间也没给他留,他一进门就直接被死死盯住了。 付罗迦脚步瞬间开始虚浮。 “你是三楼考的吧?”赵敏好像有说话的时候跟人眼神接触的习惯,脚步停了一下等他跟上才说。“三楼的卷子扫描了统一都放在靠窗户那边。” “……对。三楼。” 他走向堆那儿的一摞卷子,伸手扒拉了没两下许之枔就开口了:“你答题卡我都帮你拿了。” “……”付罗迦猛然直起腰,大脑差点没供上血,眼前一片黑。 这办公室里桌子多椅子少,坐着的都是老师。许之枔半跪在一台电脑前,右手还握着鼠标,扭着腰看着他。 “中午你没接我电话。”他语气还挺平静。 “……手里没电了。” 赵敏凑近他问:“这位同学是谁啊?” “我是许之枔。2班的。”许之枔没等他说话自己先介绍了。“你是赵敏?” “啊对,你怎么认识我的啊?”她有些惊讶。 “表彰栏上有照片名字吧。”许之枔笑了笑。 “他以后上榜次数肯定也很多!”赵敏拍了拍付罗迦肩膀,“他特别厉害!叶老师特别喜欢他!” 付罗迦立刻否认:“这次考试其实——” “啊。”许之枔居然把他打断了。他点点头,“我知道的。” 然后转过头继续:“你中午也没等我。” 付罗迦稍稍侧过脸,“……对不起,当时我有事急着来学校。” “你们是好朋友吧?”赵敏面露好奇,“吵架了吗?” “……”付罗迦调整了一下表情,“你要什么卷子直接找他,我先走了。” “可以啊。你急的话先走吧。” …… 校庆日节目筹备的通知当天晚上就发了。李文嘉冷着一张脸站上讲台,“有谁主动要出节目吗?” 几个闹着玩的开始瞎起哄:“雷哥的钢管舞!说吧,准备多久了?” “吴思凡!!说好的胸口碎大石呢!!” “周允他要上!他幼儿园踢踏舞冠军!” 李文嘉忍着听了会儿,“所以男生没有。女生那边呢?” 周临涯:“你什么态度啊!人家话都没说完!” “行,都没有是吧。我报上去了。”他把刚拧开的笔盖又摁回去了,准备回座位。 “我们班不是已经有人要去了吗。”有个拖得懒洋洋的声音说。 付罗迦脊背一阵发麻。 李鑫。 “谁啊?” “……那位年级第一。” “付,罗迦?”李文嘉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居然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他?” “我靠!!”周临涯在他肩膀上猛推一把,“你要去???去表演什么??” 付罗迦突然觉得疲惫。“我……” “他也没准备告诉你们呀,人家都是直接去许之枔那儿报的到。” “天啊,跟你坐真是天天有惊喜啊!!又偷偷一个人开大是不是!!你学过钢琴吗?你穿着套小西装上去弹钢琴那就是全场必杀啊!!” 李淑仪:“小提琴!小提琴也可以!妈呀这么一想我好期待呀哈哈哈哈哈!!!” 李文嘉眉头依然皱着。“别开玩笑来耽误我时间——” “没开玩笑呢,人家登记的节目是歌曲。”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9 “你去唱歌?”周临涯退后做了个奇奇怪怪的仿佛横抱着什么东西的动作,手指乱舞了几下,“弹唱?” “记得穿白衬衣,千万别穿校服,不然台下的会让你滚下来。” “……”付罗迦还是没说话。 “行吧,不说我就当没有,有些人自己门路广得很,我就不管了。”李文嘉坐回座位继续听歌。 “你别管他!他最近一直古里古怪的。我们都支持你啊!”周临涯又伸手来拍他肩。“你加油!!” 教室里还没安静下来,头顶上的广播突然有了动静。 先是噗噗的几声,像是有人在拍话筒。“喂。” 然后是高频的一声“嗞————”。 不少说话的人一下停了下来。 “又来通知了?说校庆日的事?” “听声音不是陈锋啊。” “广播台的学生吧。” 又是一声“喂。” “别喂了,说事!”有人喊。 从第一声“喂”出来的时候付罗迦就知道是谁了。 “下面播送一条通知。请以下念到名字的同学到106大礼堂开会。高一六班,胡向荣。” “肯定是说节目的事吧。” “这谁啊,声音好正哦。” “高一十三班,宋梓佳。高一一班,刘放。高一……” 付罗迦没忍住咽了口唾沫。 “高二二班,钱妙洁。高二四班,赵煜辉。高二九班——” 扩音器放大后字正腔圆还是字正腔圆。 “——付罗迦。” 九班教室里顿时炸出一声“哇——哦——”,然后是不断的掌声,女生居多。“真的要去啊!厉害厉害!” “……不用这样。”他在喧哗声中压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很多张兴奋的脸凑在一起,几乎在往外冒光了。 “快去快去!”周临涯把他从座位上撵起来,“有啥作业我帮你记着啊,放心!” 走廊在刮风。一出来教室里的声音立刻就听不见了,从这里俯瞰学校,会发现操场像个黑洞洞的巨大深潭。 喧闹的那头和沉寂的这头像是两个相互拼接却没有融合的幻境。 他感觉自己在墓穴的甬道里。 第24章 第 24 章 他其实有些后悔。“上台唱歌”这件事没他先前想的那么轻飘飘,归根结底它是一场要经过准备的表演。 准备过程中有人注视、评判。 表演过程中有人注视、评判。 注视评判的人里边还多半有许之枔。 很多人热爱唱歌,乐于展现才华,这当然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却从来不敢把自己对唱歌的态度定性为“热爱”——他怀疑自己是受某种“欲-望”的驱动去一而再再而三地拿起话筒,去可悲地窃喜自己居然能发出能让那么多人听到的声音,去接受欢呼和赞美。 而当这种“欲-望”减退的时候——譬如现在,经历这几天的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之后,被走廊里的风兜得满头满脸的时候,他心虚又畏惧,甚至想起了被自己刻意忘记的每次上台前的窒息感。 仿佛面前就有一台跳楼机。他抬头看了眼高度,觉得上去了自己就得死。 以前他“决定了要去唱”离“真上台”一般只隔半天,绝对不留斟酌时间。 这次是一周。但现在掉头回教室也太…… 所以他必须硬着头皮去。 大礼堂本来是用来给校领导开会的地方,一般不承办什么文艺表演。组织人选这里也不单单是想开个会,而是相中了面积还算大的讲台和音响设备。 付罗迦进门时讲台上没人,来了的都坐在底下。他们很多人彼此认识,坐得都挺近,相互在交谈。 他环视一周后朝离人群远得不是特别突兀的一个角落挪去。 “迦哥!这边!” 前排座位上一个青头皮的朝他招手。 杜燃是陪钱妙洁来的。离他比较近的一个长相秀气的男生听到了也转过来,用同样很秀气的声音打招呼:“哈喽,学霸你好。我是刘放。” “……你好。” 他又绕回前排,坐到与杜燃隔一个座位的地方。 杜燃:“枔哥开投影去了。你再等会儿。” 付罗迦:“我没等——” 杜燃:“话筒他们拿过来了,你今天可以试试。” 付罗迦心跳陡然加速:“……试什么?” 杜燃:“选首歌唱唱试试呗。这次唱歌的好像只有你一个节目,那些学声乐的外地有比赛没法排练了。” 付罗迦:“……我学声乐那会儿都是十年前了。我现在——” 杜燃猛地挥起手:“枔哥!迦哥在这边!” 付罗迦:“……” 许之枔胳膊肘夹着个话筒从离地有一米的讲台上跳下来了。那话筒应该是还没开,音响里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走过来,把付罗迦旁边那个座位的椅子翻下来坐下了。 付罗迦把手从座位间的共用扶手拿开了。 就这么一个极其微小的动作——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这么干了——居然让许之枔皱眉了。 许之枔把话筒举起来放到嘴边。“你手可以放这儿。” “……”说之前他把话筒开了,高分贝的声音从音响里撞出来震响耳膜,激得付罗迦没有丝毫犹豫就照做了。 “其他事我们等会儿再说。”许之枔把头扭向一边。“现在先确定一下大家的节目,我报一遍你们看看有没有问题——” 许之枔的声音分作两道传来:一道近在耳边,音质纯粹清冽;一道经音响放大,添了种浑厚感。 付罗迦那只僵在扶手上的手轻轻颤了颤。 “钱妙洁,群舞,《月华》——付罗迦,独唱——”他突然闭了麦,凑近问,“想好唱什么了?” 付罗迦看向他。在没后悔之前的确是想好了。 “……《Aura》。” 许之枔有些意外。“《Aura》啊……是鲨姐那首吗?” 这首歌编曲比较特别,前奏挺劝退的,算是路人缘比较差的那种。在学校舞台上唱的话,出现前半截变成喊麦后半截破音的车祸现场可能性很大。他没什么把它唱好的把握,但如果要单凭喜欢去选一首歌的话——选这首以后应该也不会后悔。 “……是。” “先不告诉他们。”许之枔弯起眼睛,“等会儿等他们走了,我们来一遍?” “……” 许之枔照着单子确认完一遍就没什么正事要说了。没人说散会也没人离开,都在座位上聊天。 杜燃兴致勃勃地把《Aura》找来听了一遍,前面弦律感不强的部分被他跳了,副歌部分的高/潮一出来他直接一个激灵。 “迦哥,这——很可以啊!还有这词——” 许之枔扫了一眼,“你不看翻译能知道意思吗?” “……你别说,完全不能。”杜燃讷讷。 “我去把伴奏弄出来?”许之枔把话筒递给他。 “现在?真的要……在这儿?不会打扰到他们说话?”刚刚不是才说了要等他们走了才来? “本来找个有台子的地方就是方便让他们过过节目的。”许之枔已经往讲台上走了。多媒体的开关就在那边。 他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反正回过神第一句已经快切进了。 原唱是很有力度很有爆发力的声线,他模仿不出来。要追求音准只能照着他最舒服的唱法来,一开腔他就悲哀地发现:唱得还是太软了。 但专注唱下去后他注意力就从很多越想越头痛的事移开了。 “I killed my former AND,(我杀了我曾经的朋友)Left her in the trunk on highway 10(把她的尸体留在十号公路)……”* 唱到“我是一个有选择权的女人”的时候他还是很平静地盯着地砖缝。 “My veil is protection for the gorgeousness of my face,You want to pity me cuz was arranged one man to love……(我的面纱是为保护我的漂亮容貌,你总设想拥有我导致总有人一厢情愿) ” 他在拾音区以外深吸了一口气,进入副歌。 “Do you wanna see me naked, lover Do you wanna peek underneath the cover Do you wanna see the girl who lives behind the aura, behind the aura——” 原调的音高是达到了,只是有点抖。下个高潮是紧跟着的,他刚刚唱出“Do you wonna——”就被一声尖叫打断了。 一股气被噎在喉咙里,他勉强把这句续完,然后就把话筒推开了。 许之枔没接,愣愣地盯着大屏幕。付罗迦抬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某k歌类软件的窗口并没有关闭,歌词及翻译都被实实在在地一条条投出来放到大屏幕上供人观瞻。 杜燃一脸严肃。“迦哥,gaga的原唱听着蛮正直的啊,你这一唱就特别——” 叫刘放的那个清秀男生捂着嘴笑,“像小/黄/曲!” 一群人鬼叫起来。 付罗迦脑子没转过来:“那个……” “天哪你这声音太可以了吧,能不能帮我录个起床铃?” “你才发现?人家这唱功才是真的流弊,天生混音嗓是说这种吧?” “小/黄/曲是什么意思?”他问杜燃。 “骚的意思。” 付罗迦话筒差点没拿稳。“……” “关键是你表情真的很x冷淡!”刘放补充。“反差萌知道吗!” “……我想换歌。”最终他还是不得不向许之枔求助。 许之枔居然点头了。“……我也觉得。” 其余人极力反对。扯着扯着话题开始跑偏,最后又变回了聊天。 这里吵起来跟教室里没什么两样,但这里没有李鑫和孙奇亚投过来的视线,没有李文嘉莫名其妙的敌意,没有鲁迪拍桌子踢凳子的响声,没有写着他名字的成绩单。 所以他暂时能好好地坐在这里。 不过那首歌他倒是很想唱完。 第25章 第 25 章 有人跳上台切了首受众相当广的国语情歌——会议应该就是从这个时候完全跑偏的——他们似乎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开始k歌了。 按照这个进度,一周之类能否把一整台好歹是叫做“晚会”的东西完完整整凑出来显然是个很大的问题。但看起来没人为此着急。大家笑容都愉快放松,似乎并不追究来这里开个会究竟是要干什么。 另外一支话筒被人打开了,试了会儿音后音响里传来一个很英气的女声:“来合唱?” 这就是把正事全部抛开的意思了。付罗迦觉得不太合适,但许之枔没出来主持会议纪律,他当然不敢越俎代庖,犹豫了一会儿顺从要求点点头。 这歌他应该是在路边奶茶店里听过,旋律挺上口。原唱是一男一女对唱,大屏幕里打着的歌词也把男声女声部分标的很清楚。第一句就是男声。 结果他连个气音都没发出来就被人抢唱了。 ——那女生音域偏低,唱低了八度的男声倒也合适。 到女声部分她停了,付罗迦没多想就接着唱了下去。 整首歌不长,但唱完后他有点累。那女生远远朝他笑了笑。 杜燃接过话筒,“唉你真的特别适合唱这种,就怎么说呢,特别柔,比女的还那个——” 付罗迦听得右眼皮直跳,很勉强地接受了这个不太好听的夸赞。 过后还有人接着唱——其中一些大白嗓在封闭的会议室里激起的声浪无比灼耳,到了能让人心惊肉跳的程度。 但什么的存在感也比不上不出声盯着一个人看的许之枔。 许之枔现在把手放在了他之前放的位置。 许之枔之前几次起的话头都被他十分刻意地结束在了两句话内,现在暂时陷入了沉默。 付罗迦正襟危坐,抬臂看了眼表。“……我回去上课了。” 出乎意料的是许之枔反应很强烈:“你又要走了?” 他语气包含着少有的鲜明怒意。 付罗迦一怔。脑海里雾一样诡异弥散的情绪就此重新凝结成了清晰可辨的畏惧,他突然想伸手挡住眼睛不看,堵住耳朵不听。 “……对。我得走,你们先……商量吧。实在不行,把我去掉就好,反正我什么也没准备,乱七八糟的……也不太好。”他直接站了起来,调转方向面向杜燃:“我走了。” “啊?现在就走?也对,他们是挺吵——那拜拜啊。” 付罗迦当作自己拿到了最高许可,拔腿就走。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许之枔也跟着他站起来了,自己却停也不停往外冲。但他还不至于干出跑起来把人甩开这种事,于是顺理成章被拦下来了。 ——礼堂的安全门外边挨着墙角有片很小的空地,门一合上许之枔就快走几步上前扯住了他的袖子。 付罗迦想也没想瞬间就把他手指抖下去了,停下来看向他。 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线能看到许之枔有些难看的脸色。 付罗迦走了下神。 许之枔会生气?他凭经验觉得不会。所以许之枔现在是在干什么? 非常奇怪。 他生气了吗?显然也没有。那他自己又是在干嘛? “……怎么了?”这话居然是由许之枔问出来的。 他也想问怎么了。他现在怕得呼吸都不畅了。 “什么怎么了?” “你在躲我呀。”许之枔这次直接摸到了他手背上,“为什么?” “……我躲了吗?我为什么要躲?”他忍住没缩手。 许之枔捏住他手指,把他拳头一点点掰松。“你就是躲了。” 这对话很无聊。付罗迦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四角。 “没有监控。”许之枔说。“没有人看啊。” 许之枔手指从他指缝里探了进去,到最后两只手的手心之间只留了几毫米距离。 太冰了。 付罗迦怀疑自己这只手都要被冰废了。 但是他还是站得端端正正,任由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许之枔忽然在他手背上按了一下。“有人。” 于是付罗迦迎来了十多年人生中最兵荒马乱的时刻:抽手,退后,调整表情——心脏狂跳却要装作若无其事。 许之枔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只微微垂头。 付罗迦花了一点时间知道自己被骗了,在人生中最兵荒马乱的时刻刚过去之后就立刻迎来了人生中最尴尬的时刻;还花了一点时间发现许之枔直勾勾地盯着的是许之枔自己的手。 “所以就是因为有人在看吗?” 付罗迦也看着他的手,没头没脑地说,“……手冷可能是因为贫血。” 趁许之枔说不出话,付罗迦紧跟一句:“我先走了。” “付罗迦。” “……还有事?” “现在我能吻你吗?” 许之枔把身后安全门上的锁落了。 付罗迦又退后几步,踩进灯光在地面上打出的白色斑块里。 许之枔在暗处抬起头。“我猜你要装没听见。” “……我没听懂。” 许之枔抱起手臂。“……那行吧。我想亲你,最好是‘伸舌头’那种。” “……”他无言以对。“……这话你哪儿学的。” “这是你第几次转移话题了?” 付罗迦想起许之枔扇过的那两巴掌——可能那就是最坏的结果。“所以其实你,跟李鑫他们……是一种人?” 许之枔反倒平静下来了。“哪种人?” “就……”他瞥向走廊的方向,声音压低了点。“没办法喜欢女生?” 许之枔语气寡淡。“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是开玩笑那就好。” 许之枔突兀地笑出了声。“你为什么能知道李鑫不喜欢女生?” “……” 一阵沉默。 许之枔叹了口气。“算了。今天是我过分了。对不起。” 付罗迦如蒙大赦,连句“没关系”都没说就转身走了。 …… 后来付罗迦才知道除了节目是学生自己排,晚会流程、舞美、灯光设计包括串词最后都会外包给校外的相关机构。 周五的时候通知排练的就不是广播了——那天晚上见过的刘放同学亲自来教室找的他,把他拉到操场上那个搭好的台子上试了个现场。 话筒的质量比礼堂那个好得多——至少按开关的时候听不到杂音。 舞台也就离地一米五不到,站上去迎面而来的风居然比地面上猛烈不少。 一张口就被灌了满口风。 九班那时候正好体育课,周临涯她们几个难得出现在操场上,三三两两在远处的绿茵地上坐成了一个半弧。音响声音开得不大,她们应该也听不到什么,但还是热情地挥动了双手。 他移开目光。 第26章 第 26 章 唱歌能使人沉溺,使人盲目,使人放松。对着小树林那片苍青色的亭盖深情款款吐出“lover”这个词的时候他还有种奇异的自我感动。 最重要的是离所有人都够远,所以这几天的排练他参加得还算主动。 在许之枔不再接送他上下学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学校的某些地方偶然碰见许之枔的频率却上升了。比如这节课上课前他就在厕所外边看到许之枔了。 当时许之枔手肘撑着栏杆,嘴里含着根烟。比较离奇的是那根烟的烟头明显是燃过后又熄灭了的,带着焦黄色。 他旁边站着的人里没有杜燃,是付罗迦以前没见过的几个。 许之枔还态度自然地跟他打了个招呼。 旁边有人问:“就他?” 许之枔含着烟没说话,付罗迦的注意力从那个烟头上被拉了回来。 “不是。”他立刻否认。 许之枔笑了,不少烟灰被抖落下来。“什么不是啊?” 剩下的对话付罗迦就不太想回忆了。 一惊一乍有朝一日居然也能成为他的常态——他耳朵尖那点热也就刚刚才被风给吹没。 还有昨天。 昨天许之枔和其他几个人在课间跑操的时候突然冲进了九班的阵列里。 付罗迦来不及多想,往边上让了几步。 等他们从阵列里出来以后不难发现九班的队伍里空出了一个缺口——许之枔手里揪着鲁迪的校服领口,把人直接拎了出来。两个人表情对比相当强烈:许之枔神情宁和,鲁迪涕泪俱下。 鲁迪曲着膝盖被半拖半拽推到绿茵坪上,然后付罗迦就看不到他了——这次来围人的尤其多。 许之枔转过头,刚好跟付罗迦对上视线。 付罗迦当时的神情应该相当震惊,或许他震惊之下还说了什么——只不过现在忘了而已。许之枔那时回了什么他倒是记得很清楚:“是郑骏宇要找他啊。” 付罗迦仍然拒绝回忆接下来的对话。 以及更早之前的排练现场。 他拿起麦克风没几秒,一偏头就看见了窗台上坐着的许之枔。 在视频里看还不觉得,在现场看才知道那个窗台其实特别高,许之枔晃起腿的时候他甚至还能看到许之枔鞋底上的纹路。 许之枔居然在拍照——或者是录像。 付罗迦突然就有点忘词。从未被他在意过的歌词的中文意思却孜孜不倦地往外跳: 你想看我一丝/不/挂吗,我的爱人? 你想抚/摸/我吗,神秘的爱人? 他头次跟随大流在这词里品出了“羞耻”。此前他只昏头昏脑地把这些表达都归为流行艺术。 唱完后教室门口一个驻足旁听的音乐老师给出了建议:台风别太拘束,注意气息控制。 许之枔甜甜地抢答:谢谢老师。 付罗迦在面前的大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通红通红的太阳穴。 他这几天一直在想该在什么时候、哪个地方、说些什么来结束这些没完没了的事。 这样是不是李鑫孙奇亚以及其他的一些人就不会再刻意地出现了,包括医院里的那个秃顶男人?这样生活就能回到正轨,一切就会趋于平静。他就能够像往常一样把枯燥生活唯一的泄口固定在一个网址里,在每个周日的晚上悄无声息地清除所有痕迹。 他偶尔也会想到如果自己对许之枔这个人从头至尾持否定态度的话,他现在就会自由得多——至少不会踩着大红地毯对着蓝天白云绿叶清风想这个。 之所以觉得不自由,是因为许之枔已经成功地让他相信:他们的确曾经认识。他现在已经会习惯性地把关注投到许之枔身上。在许之枔出现的任何地方,他会去观察这个人,去揣测这个人,而且完全无法用意志去克制这些冲动。 他设想的最好情况是:许之枔把牌亮得明明白白,“我是同性恋”,然后他就可以说,我不是。一部电影说明不了什么,既然杜燃和其他的一些人也能出于猎奇的心思去看;一些反应也说明不了什么,对他人的行为解读永远是主观的—— 然后许之枔会给他一巴掌——或者两巴掌,或者不这么娘,直接用拳头——然后拂袖而去,然后他就能重新呼吸到属于“正常人”的自由空气了。 并不复杂,就是这样。这就是他生长到现在形成的一套标标准准的付氏逻辑。 “她穿罩袍是为了时尚,不是陈述思想,只是激情的火花,我不会走在你的街道,或对着你的土地来一枪。”* 看吧,这歌词也将不会包涵任何暗示,而是故弄玄虚的所谓“艺术”而已。所有联想都是多想。 周临涯把手挥得更起劲了。 回了教室以后他问,“当时你听得清?” “哎太远啦,能听清一点吧。我又不懂这些,就觉得唱得特别好。” “你以前听过这首歌吗?” “没有啊,是不是那个雷帝嘎嘎的?” “……对。” “你怎么会听她的歌啊,她那么一个——哎我真受不了她那些恶心的造型,看到她就觉得隔应。这歌讲什么啊?” “……没讲什么,口水歌而已。” “没事,口水歌唱好也要本事嘛。” 他预想中的观众都应该是周临涯这个样子的,所以开始才放心大胆地选了这首。 偏见对他来说从来都是防护壳。 他想好了,在挨完许之枔那几下后他还可以跟他说,“我能够理解你们。只不过是走不同的路,你们这条路更难走而已。” 说完这句话就不要再等了,直接跑就好。其他的不敢说,他千米跑反正是满分水准。 然后应该彻底没问题了吧——许之枔这么忙的一个人,何必在某些不可救药的人身上再浪费时间? ——所以许之枔到底什么时候亮牌? …… 付罗迦翘首以待的周末终于来了。 他妈在得知那个虽然有水分但仍经过了官方认证的名次之后,态度肉眼可见地软化了许多——连着三个中午的碗都是她洗的。 几天前的中午,她在餐桌上扔出了这么一句:“这周周末,你到付筠那边去一趟。” 付罗迦愣了愣,“啊。” “付筠他妈一直在说要见你。”她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正巧这周末是她生日。” “奶奶她……也跟你联系了?” “能不联系嘛,你那个林阿姨不争气呀,拖了个女儿进了门,生出来的还是个女儿,她能不想起来你这个付家香火吗。” 他妈去外地的那几天里他多了个血缘上的妹妹——这是他妈心情平复下来才告诉他的。 他跟他妈反应完全不一样——他没什么感觉。仿佛他才是跟他爸离婚的那个人。 他无比盼望的周末很快就来了。 他妈开车送他到了火车站,跟安检员好说歹说还进了候车厅,最后检票之后被拦在了月台外边。 县城车站比较小,月台跟外边候车厅隔着的只有一面玻璃墙。候车厅人不多但是座位都坐满了,有个看着是民工的中年男人窝在玻璃墙边的一大堆行李里边,看神情睡得很是辛苦。 他妈站在那男人旁边,透过玻璃看着他。她今天穿着碎花雪纺裙,收拾得干净体面。 而那个男人跷起来的腿上裹着的是洗得发白、沾着墙灰的牛仔裤。脑袋枕着的蛇皮口袋里的一节尼龙绳还露了出来。 然而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却通过一种内在的相似取得了和谐。 车窗边缘把他们两个挨个切过,他后知后觉发现那种内在的相似是“蒙头度日”。 车刚刚经过站牌他就接到了他妈的第一通电话。 “有人坐你位置吗?” “有。” “你让他让开,他不让就找乘务员——” “我知道。他已经在挪了。” “用东西垫一下,谁知道他身上脏不脏——” “垫了。” “背包抱着,不要放在行李架上!” “我抱着呢。进隧道了。” 他默数三二一,然后挂断了电话。 黑暗兜头扣面地来了,风声压过了车厢里的人声。 在信号格清空的瞬间一则短信跳了出来。 来自:xzx。 第27章 第 27 章 到临市的车程只有四十分钟,这还是普快列车的速度。几首歌一把单机游戏就过去了。 车到站了他才把飞行模式关了,来电提醒的短信弹出来七条——四条是他妈,还有两条是爸爸,剩下那条是……许之枔。 又是短信又是电话的,可能是真的有事。但是微信里又没有什么消息。隔了会儿他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周四的时候就把人给删了。 好像这还是在凌晨三点突然惊醒之后干的事。 他在出站的人潮中突然站住了——这感觉好像是心虚。他点开了那条短信。 “星期六有事吗,演出服装的事他们要找你商量。” 他放下心来。“抱歉,我周末在外地。” 许之枔没有秒回。他爸的电话倒是紧跟着立刻来了。 “喂,爸?” “诶,迦迦你是哪趟车?” “十点四十到的那趟。” “哎我问你妈你妈又不回我,我还以为是中午那趟呢,现在我在医院——” “没事,我自己去。” “要不要奶奶来接?奶奶在家的。” “不用。” “那行,你打个车吧,有没有零钱?我转给你一百先用着——” “我有。不用了,你先忙吧。” 爸爸沉默了一会儿。“那个,你林阿姨这边确实走不开,你……妹妹,她黄疸有点严重……” “我知道了。没事,你忙就好。” 过了会儿红包还是来了,点开看到的金额是200。 下一个电话。 “妈我到了。” “见到付筠没有?”他妈语气紧绷绷的。 他犹豫了一下。“……没。但是他刚刚来了电话——” “然后告诉你他忙?”他妈冷笑一声,“老婆孩子在医院他怎么会有空嘛!你到他家里去了就不要给我打电话了,直接发短信。我不想听到他那一家子的声音——” “……好。” 有辆出租车在他跟前晃悠了两圈,他电话一挂司机就按了两下喇叭。“走不走?” 他垂着眼还在思考要不要搭车的时候那司机就不耐烦地开走了。 车站离爸爸家里也不是特别远,沿着河岸走一截就行。但临市的绿化做得没县城好,滨河路灰尘很大,一路都要捂着嘴憋着气走。 他突然想起许之枔的那个口罩。 白底,上面有串字母,是什么他没看清——好像是上周戴过的吧,那几天县城刮大风,他当时解释的是“骑车的时候嘴冷。” 夏天嘴冷。 嘴…… 停了别想了。 还隔着老远就看到他奶奶在路口站着,头上包着个颜色挺奇怪的帕子。她眼睛不太好,付罗迦走到面前了都没什么反应。 “奶奶。” “哎?”她伸手在空中虚摸了把,“迦迦吧?”他应了声,伸出右手让她挽着。 奶奶身量不高,头往右靠一点就正对上他肩膀。她摸到他手后就两只手都抱了上来,还捏了捏他胳膊。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0 “瘦了好多呀。现在多重?” “……不知道,很久没上过称了。” “饿不饿,先弄点吃的?书包我来背吧?” “不饿,我自己来就可以。” 奶奶跟爸爸住,房子很大,四居室上边还加了一个跃层。以前他在下边有个房间,后来林阿姨来了之后林果然——林阿姨的女儿——就在他房间里住了。这回奶奶领着他直接上了二楼,把他带到了跟阳台相连的一间大卧室里。 “迦迦就住这儿行不行?床单呀枕头呀都是你以前用惯了的,你那些书和碟片也都放这儿了。” “行。”他往床上一坐,老式的弹簧床顿时发出巨大的嘎吱声。奶奶在床边站了会儿,神情有些局促。 “没关系的吧?要不然去我房间跟我一起睡吧?” “我就在这儿吧。” “那窗帘拉不拉?光线太强了是有点显热——” “您忙吧,不用管我。” “楼下茶几上有水果,电视也开着,冰箱里还有冰冻的可乐,要不然去楼下先坐坐?反正也快吃饭了,你爸马上就回来——” 林果然现在读五年级,周末要上兴趣班,不在家里,因此客厅里没人。 他把电视调到新闻台,拿起桌子上的一本漫画书翻了翻。把书放回去的时候书角碰到了一个圆盘,发出了一阵很清脆的响声。 他又把那个圆盘拿起来仔细看了看。这圆盘——名字好像是叫手摇铃——居然让他零星地想起了一些东西。 这东西应该是他的。 不过这个怕是幼儿园时期才会用的吧?他居然能记起这个? “奶奶?”他朝厨房叫了声。 “哎,怎么了迦迦?” “这个是——”他把那东西举起来晃了晃。 奶奶在围裙上擦着手出来了,“啊,这个呀,你爸最近才从箱子里翻出来的,前段时间用了下——” 他脑海里一下出现了爸爸摇着这个去逗一个嘟着脸的婴儿的画面。有点奇怪,但是莫名很生动。 “这个应该是你小时候玩过的——”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本来你爸也新买了很多玩具,但没用嘛,她只喜欢这个——怎么啦?” “没事啊,我觉得眼熟问一下而已。”他不可能跟一个没满月的小孩子计较这个。相反他甚至能理解她的偏好——这个手摇铃,在他的印象中,的确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它摇起来的声音十分与众不同,比陶瓷风铃的声音还要清脆。 他想起来的那点东西里就包括这个:因为这个铃响起来跟别的小朋友的铃响起来不一样,所以他十分稀罕,有段时间甚至当作宝贝一样抱着上学。 还有就是当时好像有个小朋友跟他抢过这个。 具体怎么样就不记得了。 他回过神才发现奶奶还站在原地,表情惴惴不安。 “那个……妹妹,她名字取了吗?” 奶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妹妹呀,取啦取啦!你爸取的,大名叫付琳琅,小名叫满满!过几天才上户呢,你林阿姨也挺喜欢这个名字的——” 他垂下眼,“那挺好的。” 终于把这个话题解禁了——奶奶长舒了一口气。“满满就是喜欢那个铃,哭起来只有摇那个才停得下来——” “嗯,我知道了。” 她在沙发跟前转了个圈又转过头问:“晚上吃火锅可以吧?然然要去,你姑姑也要来,还有你姑父和大爸,还是在以前那家——” “您生日您自己决定就好,我都可以。”他犹豫了一下,接着问:“您说的那个箱子是哪个啊?我想看看。” 那箱子摆在他奶奶卧室的床底,表面满是经年累月沉积下来的灰尘。里边的东西倒还干净,有几朵红纸卷成的小花甚至都没散——不过看那个抽象的形状应该不是老师奖励的那种,可能手工课自己做的吧。 书、本子、水彩笔,一个封面上写着“幼儿园纪念”的小册子。翻来就是清一色的大红腮大红唇的小朋友脸蛋,视觉冲击挺强。 他把这些清出来,底下就是自己的小学课本,草稿纸,小学得过的奖状,圣诞卡—— 然后就是小学毕业纪念册。 居然在这里。 他一下有点懵,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溜下床沿坐到了地板上,凑近了那个纪念册。 第一页是班主任寄语。 “付罗迦是个热情大方的好孩子,乐于助人,开朗积极,与同学相处友好,在每次考试里都能取得优异的成绩。老师希望你永远保有这样一颗充满阳光与爱的心灵,热爱你的家人朋友,热爱你的祖国,成人成才!不过要改掉在上课的时候说话的毛病哦!” 他不想多看,翻了一页过去。 科任老师寄语。 “付罗迦同学为班级带来了许多欢声笑语——” 下一页。 姓名:许之今木(涂黑)木今。年龄:12。星座:双子座。血型:不知道。喜欢做的事:和付罗加(涂黑)伽(涂黑)迦一起玩。 寄语:付罗jia跟我同学了九年,我们是最久的朋友。我要跟他上一个中学。这样我们就可以同学一辈子。ps.我希望他可以改一个好写一点的名字,我真的不会写那个jia字。 付罗迦来来回回看了很多遍,抖着手翻到下一页。 姓名:许之枔。年龄/星座/血型/喜欢做的事/:见上一页。 寄语:我怕付罗jia把我忘了,多写几页。付罗jia打人特别疼,他自己还不知道,望改正。 下一页。 姓名:许之枔。 寄语:我再想一下,以前我觉得我能写十页,但写字好累啊,那减到就五页吧。付罗jia借了我的mp3至今还没还。他明年的生日礼物没有了。 下一页。 我练了一节课,我会写了:付罗迦。小姑说我应该向付罗迦学习,要讨人喜欢。我就不会讨人喜欢,但能讨人喜欢的人都很厉害的。 下一页、下一页、下一页…… 付罗迦确信这已经是第六页了,抬头的名字还是:许之枔。 算了我还是写十页吧,付罗迦的记性我不放心。 ……最后一页。 付罗迦以后要开开心心,百事可乐,万事如意,大吉大利——十页了!我写累了,在这里画颗心。拜拜!一帆风顺!勿忘我!要每天想我!再补一句:崔丽丽说她喜欢你,她太丑了,你不准答应。 第28章 第 28 章 …… 付罗迦正对着风口,烧沸了的锅上边飘出来的水汽直往他脸上撞。 这火锅店占地挺广,雅间里还配了麻将桌。天花板正中央还有个枝形吊灯,把不锈钢锅也硬生生照出了金灿灿的辉光。 大圆桌能坐下十七八人,实际上座人数不到一半,难免显得有些空荡。他刚要伸手去够靠近桌心的空碗,挨着他坐的姑姑就轻轻拍了下一旁的林果然:“然然去给哥哥弄调料!在自助吧台那里。” 林果然推开凳子把面前一只从塑料膜里拆出来的碗抱了起来。 “哥哥你调料碟要放什么?” “哪有问放什么的呀,你问你哥哥什么东西不放啊。” 林果然于是乖乖巧巧地改口问,“那哥哥你不放什么呀?” “……我都可以,你随便放吧。” 爸爸看了他一眼。“然然,你哥哥那份里边不要放折耳根。” “我记得迦迦不吃香菜的啊,然然,香菜也别放好了。” 付罗迦没说什么。 饮食习惯有的时候是会变的——但他懒得费口舌去解释这些。现在他真的是什么都可以,什么也不挑。 过了会儿林果然抱着碗小跑着回来了,把一盘几乎没有什么内容物的油碟放到了他面前。“这样可不可以了?” “哎这孩子真是,办的事怎么就这么——”他大姑急了,“聪明点儿行不行?” “没事。就这样吧。”他拿过筷子在油里搅了搅,“坐下吃吧。” 林果然被他姑吼得有点畏手畏脚,闻言赶紧坐下来了。 “菜单给迦迦再看看吧,看他想吃什么。”奶奶在一旁说。 他把菜单从头翻到尾,只添了一道菜:红糖糍粑。还是林果然凑过来小声说她想吃他才勾的。“他们不让我吃这个,说会烂牙。哥哥你能不能点一下啊?” 他犹豫了一下。“真的会烂牙吗?” “我不知道。”林果然委屈巴巴。“我只吃一块嘛。” “……那好吧。” 林果然是个很外向的小姑娘——甚至说的上神经大条了。她挺爱笑,自来熟,应该没什么人会不喜欢她——也有可能是因为付罗迦体会不到别人对她的不喜欢而已。总之她把他爸爸也叫“爸爸”,而且他姑他奶奶对此表面上都没什么不情愿的。 付罗迦几个月前草草见过她一次。当时他妈情绪很激动,他在客厅沙发上坐着,随手拿了个魔方来拧。林果然作为他妈暴躁情绪的触发点、事件的中心人物,对一切情况浑然不觉。她只挨着他坐下来,专专心心盯着他的手指。 尽管被他妈的吼声吓得一抖一抖,还不忘记指点他:“转一面就不用背口诀啦。” 付罗迦有点不太敢跟她说话,很敷衍地“嗯”了一声。 然后她就说:“你以后是不是就是我哥哥了啊?” 他妈把一个花瓶砸烂在了地砖上,他们俩同时往后缩了缩腿。 “……现在别这么叫我。” 当时他那么说。 这家店里的椅子有点高,林果然坐上去腿就是悬空的,能晃来晃去——这居然让他有点羡慕。安静了不到半分钟她就开始讲述自己精彩丰富的周末生活,付罗迦不时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你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回来啊,上了高中很忙吗?” “……还行。”她周末一共四个兴趣班,比起来还真说不清谁更忙。 “我特别想读高中。小学太无聊啦。”她突然压低声音。 “……为什么?”这小朋友挺特别的。 “高中可以谈恋爱呀。我特别喜欢我同桌,但是妈妈说至少要等上高中才能和他在一起。” 付罗迦扶了下蒙了层雾花的眼镜,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高中谈恋爱也不太好。” “不谈恋爱我怎么跟他天天在一起呀?他也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啊,我又不能总是跟着他。但女朋友就不一样了——” “……朋友也可以天天在一起。”他不懂他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小朋友争辩这个。“再说……也用不着天天跟别人在一起。”随即他就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 幸亏他姑来打断了。“然然你话怎么那么多啊,别老是烦哥哥——” …… 许之枔的回信他吃完饭一个人到街心公园遛弯的时候才看到。 “你发个尺码,直接去买可以吗。” “……买哪种?” 就这三个字两个标点他还斟酌了挺长时间。他点进输入框,准备再说些什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对许之枔心怀愧疚,有些补偿的心思。但他同时承认这种愧疚心理十分可鄙,并不想把事情做得更难看。 “我就在现场。说不清楚,你拿的是个果机吧,我们开个视频?”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选了个路灯照不到的死角把视频通话接了。 “……喂?”许之枔的声音在晚上十点空空荡荡的路口响起。“这是哪儿啊……你睡了?” “没。在外边。” 许之枔在那头笑了。“你能不能不要离屏幕那么远啊。” 实际上他离得真的不远。看不到人就不是他的问题了。“是光线不好。” “你接我视频是不是意味着——你已经把几天前的事从脑子里清出去啦?” “……” “行,那我——我也忘了。就这样吧,不说这事了。我怕你把我挂了。” 付罗迦往墙壁上一靠。“对不起……” “嘘。先说衣服嘛,演出穿的。”许之枔转了下镜头,“这件怎么样?” 付罗迦发觉他站的地方有点眼熟。镜头扫过的时候,屏幕上出现的一个巨大的商标证明他没看错:“……你在ac看演出服?” “啊,你来过?我以为这里位置偏得大家都找不到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知道这家店——可能是在网上看的时候随手一搜,发现县城居然有实体店,某天心血来潮偷偷去瞄过一眼吧。至于ac——其实不过是一个名不怎么见经传,因为风格大开大合十分吸睛而被他顺手关注的潮牌而已。 ac出的T恤和连帽衫都很有意思,不过可能是考虑到当地受众,他去看的时候门店里挂出来的那几件倒是中规中矩,都是能套在校服里穿出门的那种。 “……不是演出服吗。” “演出服就是好看的衣服啊。”许之枔挑眉,“我们班的都是自己订汉服。” “……你一个人?”那边挺安静的。 “不算你我就一个人。” “他们呢?” “你说哪些人啊?” 他还真说不出来该有哪些人。反正就该有……很多人。 现在的问题是许之枔展示的那件衣服。 “……你确定?” “我觉得很好看。” 他当然会觉得好看。这件衣服不用上身就能让人看出一种蓬松感。 付罗迦对别人穿什么无所谓,有时候甚至十分欣赏——譬如他关注潮牌和时装周。他在着装方面的观念也绝不保守。但对自己的穿着,他一般只奉行:能穿纯色的绝不穿有花纹的,能穿素的绝不穿艳的,版型款式越寻常越好。 这件衣服严丝合缝地踏进了他的雷点。 “那个,首先当然它不丑……” “你也觉得可以?那就这件?” “等一下——” “嗯?” “……是不是不太合适?” “你说尺码吗?我觉得你跟我差不多。我能穿的话你肯定没问题吧。” “我说风格。” “风格?”许之枔顿了一下。“的确还不够大胆,跟你唱的比的话。” “……” “那就在网上买件修女服吧。” “……”付罗迦蹲了下来撑住膝盖。“行了,多少钱?我到时候给你。” “公费开支,管报销。” 视频没人关,他听着许之枔在那头边笑边结账。 “我出来了。”关门的声音。“好暗啊,路灯都没通电吗。” 正巧这边的路灯也熄了,付罗迦抬头看了看,荧光涂漆让灯泡显出幽暗的绿色。 “我们这是在一条街上吧。”许之枔把镜头对准他自己的脸,“我这样看着吓不吓人?” “……你鼻子反光挺吓人。” “你欲言又止多久了啊,现在灯都熄了,能说了吗?” 他第一次听说原来欲言又止也能被看出来。 “那个……” “怎么了?” “我看到了你以前写的东西。” “什么东西?”许之枔被手机屏幕里的光照亮的嘴角翘了起来,“情书吗?” “……”他居然在这个时候想到了林果然。“小学写的。” “是贺卡吗?不然是小纸条或者明信片?我记得我以前偷过我姐一整盒——” “是毕业纪念册。” “啊。”许之枔一时没出声了,似乎是在看路。 镜头角度变了变。他看到了许之枔下眼睑上的睫毛。 “纪念册。”他重复了一遍。“你居然没弄丢。” “……那还不至于。”那东西体积还是挺大的。 “我现在字好看多了吧。”许之枔突然笑了起来,睫毛直颤。 “……确实。” 第29章 第 29 章 只是这笑容很快收敛下去了,一种陌生的情绪——他此前没有在许之枔脸上看到过的情绪——浮现在了许之枔脸上。 许之枔揉了揉眼睛。“……那上面写了什么?” “……”付罗迦是真的没这个能力去形容。 许之枔又不说话了,他一度以为是网络不好画面卡住了。“……喂?” “我在。” “……啊。” 过了会儿许之枔那边才又有了声音。“以前的事跟你想的可能有点不一样……我们先不说这个了。” 付罗迦愣住了。他倒是没想到许之枔会是这个态度——这件事的主动权怎么看也不应该就这么回到他自己手上。 他刚刚才在晚饭餐桌上确定好了他要做的事——他要在他和许之枔之间的关系之上再粉饰出一场太平。 这就像千头万绪的一个线头,扯出了这个就连带着拔出了他另外的不少想法——他意识到他的愧疚通过一本同学录落到了实处;他其实对许之枔给他的生活带来的种种改变十分感激且一直葆有期待;他想弥补,现在想,看过同学录后想,甚至从那天许之枔说“想吻你”的时候、甩开许之枔手的时候,他就已经在想了。 同学录只是个诱因。 他以为许之枔会欢迎这个话题,正因为这个他才怀疑自己是在刻意……讨好——或者说,他在往“讨好”这个方向探出脚。但是许之枔居然说“不想提。” “……都是我的问题,我很抱歉——”付罗迦一头雾水,本来清清楚楚的思路瞬间又搅到了一起。他只有选择用不花费脑筋的机械式道歉来应对。 “……” “喂?” “……我在。” 他听到许之枔重重吸了口气。“不用跟我道歉了。——你在哪儿?外地?” “临市。” “啊。临市啊……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下午。” “到时候你直接回家?” “应该是,怎么了?” “下午有个彩排。” “我妈明天下午开会不在家,所以我应该能晚点回去。” “那你来不来?” “……彩排还可以不来吗?” “其实随便啊。你要来的话……要我来车站接你吗?” “别。”付罗迦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许之枔那边没再说话了。 “我的意思是……不用那么麻烦……”这阵沉默让他更加焦虑了。 草丛里有虫鸣声。 他把脚边一个瘪了的易拉罐踢开,铝制罐体支楞出的棱角重重刮过地面。紧跟着灌木丛里有条小路传出了些微窸窣声,他正看向那边,一束强光就照着面打了过来。 他慌忙抬手遮眼,但还是差点被晃出泪来。 那是个手电。 光柱虽然很快就移开了,他视网膜上的点点白斑却还在不断胀大,直至填满整个视野。 “……诶,你踢什么踢啊!丢到垃圾桶不会吗?” 他首先辨认出了在夜色中比手电筒更晃眼的荧光黄环卫工马甲。 “对不起……” “大晚上的还一个人在外边晃——”一个尖尖长长的东西伸了过来。 他下意识往后躲了一下,等到眼睛终于适应光线后发现那是个大铁钳子。 “这里不准抽烟!”光柱又往低处一扫,地上的一个烟头被铁钳夹了起来。 “我没有抽……” “那这是什么!”环卫工用铁钳夹着那个烟头往他眼前一递。“看你像学生先警告你一次,下次再看见你抽就直接罚款!” “……” 他从那个墙角里钻出来后有些慌不择路,走到了贴近路边商铺的一条照明良好的大道上。 “脸怎么这么红?” “……今天晚上吃了火锅。” “吃火锅会上头?” “他们点的中辣锅底……吃着是有点上头。那没事的话我……先挂了?” “你喝酒了。”许之枔语气很笃定。“你之前站在那么暗的地方就是因为这个?” 付罗迦心虚之下把电话挂了。 …… 上午睡得稍稍过了头,起床洗漱后离火车发车时间就只有不到四十分钟了。他原本打算谁也不打扰一个人静悄悄出门,结果一扭防盗门门把就被奶奶叫住了:“迦迦这是干嘛去呀?” 他只有在门厅里站住。“那个,我订的那趟车是十点四十开——” “怎么走这么早啊?” 本来是下午的车,但他昨天回来后改签了。改签的时候还迷迷瞪瞪的,早上一睁眼看见某购票软件发来的出发提醒短信的时候才确定自己真的干了这事。 “下午有事。” “啊?那你再等等行不行呀,我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让他送你——” “不用了,时间可能有点来不及了,再说也不远。” “我还是跟他说声吧,你先走着,我让他把车开出来。他追得上你的话你就坐他的车。” “……那行。” 他感觉到奶奶放下了心。 爸爸动作还是挺快的,他在路上走了十分钟不到一辆白色大众就从后头缓缓驶到他左手边。 车里有股橘子味清新剂的味道。 “对不起啊迦迦,然然今天上午那个兴趣班提前结束了,我去接了一下她——” 他看了一眼车里的后视镜。爸爸额头上有点红色还没褪下去。 他脖子上也是。 所以这是遗传。 “没事。”这两个字在这里被他用得滚瓜烂熟。 爸爸昨天点了酒也没打算叫他一起喝——是他主动拿过了一个杯子,自己满上了。 啤酒杯容量不太,基本一口能下去一大半。吃到中途锅里水少了菜咸的时候他至少连着灌下去了六杯。 爸爸就又喊了几瓶。 他对喝了多少完全没什么概念,最后清瓶子的时候才发现他一个人至少解决了四瓶。 爸爸可能就两瓶吧——但两个人出火锅店的时候脸是一个色号的。他姑以为他跟爸爸是把酒言欢了,还有点激动。 “对嘛,总归是亲生的……” “要注意安全。”爸爸帮他拎了一段路的包,到了进站的地方停住了。 然后伸手帮他理了理被风刮乱的头发。 他也看了眼爸爸身上的西装制服。“领带歪了点。” “是吗?”爸爸低头。 他也伸手帮爸爸正了正领结。 “那,拜拜?”爸爸举起手挥了挥,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有空多来看看,你妈允许的话。然然她……挺喜欢哥哥的,满满你还没见过呢……” “……我知道了。” …… 下午吃饭后他是自己到的学校,见到许之枔的时候他也没想好到底要说什么。而许之枔则直接上手,揽过他的肩。 他震惊之下没把握好力度,甩开的时候把人也推出去了一截。 许之枔面无表情地扔下了句“你过不过来?” “……”付罗迦怀疑自己一晚过去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再按你的意思来了。”许之枔一字一顿。“是我从头到尾走错了路。” “……”这信息量付罗迦获取不了,掉了个头去换衣服。 上台后许之枔就站在他正对着的位置。 他这次是看着许之枔的下巴唱完的整首歌。 每次都有新的观众,周末也不例外——留校生有不少。他们趴在搭好的观众台的栏杆上,偏着头窃窃私语。 前奏起的时候他拿着麦克风平复呼吸,眼神时刻不自觉地瞟向那些人。 许之枔站的那个位置比较特别——是排球比赛球网旁边的那个裁判座,比舞台高出了一点点。 许之枔这次拿着个单反,脸挡了一大半。付罗迦一看到他手上那个黑漆漆的火包口一样的玩意就不敢再往四处乱瞥了,像真的被人拿木仓比着一样头颈僵硬。 镜头他不敢盯,只能换个地方。 他记得许之枔下巴靠右的地方处有颗红色的痣。这个距离当然看不到,靠印象回忆倒是可以。 许之枔如果能一直这么一言不发也好。 可是他要说话。他还要拿着扩音器说。“笑声的那段你就把衣服下摆拉起来。” “……啊?” 许之枔不为所动,他只有对着麦克风说:“……拉下摆干嘛?” 观众席旁边的音响开着。 “做出个擦汗的动作。” “……我没汗。” “为了舞台效果。你一动不动的话,缺乏……张力。” 隔着这么远他都能听到观众席上的笑声。 “……”付罗迦现在真的出汗了。“不用吧?” “可是我觉得要。” 许之枔终于放下相机和喇叭与他对视了。他看不太清许之枔的神情。他又愣了会儿,许之枔又开始催促:“快。” 他低头捞起下摆的时候差点没被台下的尖叫声震聋。 他稍作回忆,发现许之枔成现在这样其实有迹可循。然后他想到,没法再粉饰太平回到原貌了。 连原貌都已经畸形了。 第30章 第 30 章 在此之前他在自己家穿衣镜前试过这套“演出用的”衣服——实际上它不止包含一件无比宽大的帽衫,还有一条上松下紧的休闲裤。穿上之后就感觉整个人都与空气亲近了许多:无论是腰还是脖子、手腕,都能在不触碰到布料的前提下抡满一整圈。 衣服的裁剪也比较特别,衣襟和衣摆是朝相反的两个方向倾斜着裁剪的。譬如衣摆就是右低左高,走动起来就能感觉到一片并不厚实、甚至有些透明的布料在右侧胯骨上方危险地跳动。 付罗迦稍稍抬手就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下/腹部上的一个疤痕,他找了个创可贴比划了半天才遮住缝针的痕迹。 然后他摘下眼镜。他觉得单从色调上看,这件衣服的确适合那首他要唱的歌。 都是为了演出。服饰到位也算是……对原唱的尊重。 付罗迦在心里把这个说了三遍。 但是他现在这个动作无疑在强调服饰的另一层作用:充斥挑/逗意味,博人眼球。这是他一直在刻意避开不去想的一个方面。他这次完全是因为多日来的习惯才选择了听从——许之枔来提议,他来同意。 下一句他进得慢了,跳了几个词才重新赶上。他有只手抖得很厉害,就把麦克风放回了面前的支架上。 那只闲下来的手完全无所适从,做什么都感觉不太对,最后只有很滑稽地悬在胸前。 “用那只手摸脸,脖子,还有锁骨。” 他停下来看着许之枔。 许之枔又说了一遍。付罗迦还是没动。 太阳穴在剧烈跳动。 最后许之枔结束了这场无比漫长的对视,错开目光往旁边扫了一眼。“——钱妙洁来了吗?” 底下有只细细长长的手举了起来。 许之枔又看回来。“等会儿留一下。” 付罗迦又漏了几句。他攥着支架闭了会儿眼,勉强唱到了最后。 随后他把麦克风递给了下一个情景剧的演员,回头时余光看见裁判椅上空了。 ——他还以为这次许之枔要把这次排练就这么“指导”着一直到结束。 下台后他脚步没停,绕了个路去有高隔板的艺术楼找了个厕所隔间把衣服换了。脱到一半、衣服下摆正搭在肩膀上的时候许之枔在厕所门口轻轻喊了声:“付罗迦?” 付罗迦正忙着扒/衣服的手一下子停住了,还稍微放轻了呼吸。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他只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本能地想远离给他带来危机感的源头。 他承认现在许之枔让他觉得……害怕。 外边总算没声音了。 他终于把卡在脖子上的衣服扯下来了,伸手去拿挂在墙上的包。 换衣服时他塞得有点急,这时候打开看见衬衣裤子都裹在一起。他攥住一只裤腿,往外稍稍一抽。 有样东西“啪”一声掉到了地上。 手机。 他有些费力地低下头打算把它捡起来。 外面有人咳了一声。 他手指尖一抖,手机翻了个面又掉了下去。 “……付罗迦?” 许之枔还没走。他不敢再动弹了。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1 因为这个姿势血液在往他脸上倒灌,心跳声从太阳穴一路响到了鼓膜。他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害怕根本不正常。 手机响了。 来电xzx。 他看向坐便器里存着的那一汪水,有点想一头栽进去。 隔壁的隔间门被敲了敲。 他深吸了口气,“……我在这间。” 许之枔反而不说话了。他飞速穿好衣服,手在门把上搭了十秒才下定决心开门。 许之枔在厕所外间的洗手池边靠着墙站着。付罗迦一过来就感觉到自己被死死盯住了,只有强作镇定拧龙头洗手。 “钱妙洁在形体教室等你。” “……啊?”他开始搓第二遍手指。 “别洗了。都红了。” “……” 许之枔转过脸,从镜子里找到了他的眼睛。“是我太突然吗?我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 付罗迦接了点水扑到脸上。“……你别。” “我什么?” “……你别,突然,像这样——跟我说话。”他拍了拍兜没找到纸,直接拿袖子把脸上的水擦了。“该由我来问我是什么时候错的吧?”说出这句后他轻松了,但是想叹气。 许之枔面无表情。“你最近一定尤其的累。” “对。”他破罐破摔,“因为你最近尤其的……吃错了药。” “对。”许之枔的表情突然松动了,大方点头,甚至还笑了笑。“我受刺激了。” 看到他这个笑付罗迦就……更害怕了。 果不其然。“我们能不能从现在开始算作是在恋爱?” 付罗迦浑身无力,撑着洗手池转过身。“……你刚刚说的形体教室在哪儿,钱妙洁会不会等得太久了?” 许之枔偏着头,“其实就是每次的你这种态度把我刺激了。” “……那对不起。” “你过来。” 付罗迦退后。 “你到底在介意什么?” 这句话好像可以用了。“我理解你们这类人,但是我不是——” “你先站过来。” 付罗迦又退了一步,腰把大理石桌台抵紧了。 许之枔扬起一边眉毛。“你刚刚想说什么?站过来说,我没听见。” “……我跟你们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我不是……同性恋。” 效果还是不错。许之枔明显是愣了一下。付罗迦趁机往前走了几步。 “那……也无所谓,”他垂了下眼,“你就当你不喜欢男的。你喜欢我就可以了。” 付罗迦准备酣畅淋漓地来个全盘否认:“我不喜欢——” “嘘。”许之枔点了下自己的嘴唇。“别说出来。” 其实付罗迦也说不下去了。无论是问话还是自己的回答,全部都表现出了一种他完全无法忍受的荒谬感。 最终他选择真心实意。“……就不能跟以前一样?你昨天不是还说……你可以当做忘了吗?” 许之枔脸上刚刚一瞬间的灰败荡然无存,又扬起嘴角露出了个笑容。“你亲我一下我就忘了。” 付罗迦开始东张西望。“……钱妙洁在哪儿?” …… 后来许之枔扣着他手腕把他拉到了形体室。期间许之枔的手指一直往他指缝里钻,他开始的时候还紧攥拳头严防死守,之后就放弃了。 许之枔的手很凉。没道理在夏天拒绝这种天然冰袋。 “有没有觉得很熟悉?”他突然问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 “啊?”付罗迦茫然,“熟悉什么?” 许之枔笑了笑,“没有觉得也挺好。” 付罗迦不敢多想多问,低头专心看路。 看了钱妙洁编的那几个动作付罗迦想当场掉头走人。 “……为什么一定得这样?” “你可以做得比我更吸引人。”钱妙洁站在他身后扮正他的头,口吻冷静。 “……我觉得没必要这样。真的很奇怪——” “你看着镜子。”她把他下巴往上一拨。“你好好看着——那是你自己。奇怪吗?” “……奇怪。” “你从来都不抬头看,当然觉得奇怪。”许之枔开口。“给他加练吧。” “……” 第31章 第 31 章 付罗迦盯着镜子还没过三秒就移开了目光,把摆好的姿势归位。“……我不行。” 钱妙洁向后退了一步,抱起手臂看向许之枔。 付罗迦低头盯着木地板之间的缝隙。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只是……不太想这样。” “你应该有基础。”钱妙洁插了句,“动作效果很好,你没必要这么抗拒。” 他抓了抓头发。“我……” 许之枔从位置上站了起来。“那就再来一遍,看着我,可以吗?” 他举起的胳膊一僵:“我还是看镜子吧……” 许之枔冲钱妙洁点头:“这不就行了。”又坐了回去。 钱妙洁仿佛万年冰川一样冷硬的神情似乎有了一瞬间的松动。 付罗迦又抬头看镜子。 ……还是奇怪。 而且别扭。 僵硬得只会眨眼睛。 他闭上了眼深吸一口气,心想别管里面那个谁了,自己做动作就好。 动作不多,他倒是能很顺畅地从头到尾连起来做一遍——他是那种肢体比较协调的那类人,像这样在唱歌间隙比划两下问题不大。偶尔还是难免会与镜子里的那位对视,有时候还会产生“是镜子里那个人先移开了目光”的错觉。 半小时以后镜子里的手臂腿脚似乎渐渐到了规律自然的轨迹上。 伴奏忽然被按停了。 “停一下。” 付罗迦手正抓着衣摆——这么一停这个动作做起来心理障碍忽然又变大了。 “你怎么——腰上有伤?” 付罗迦把衣摆放下遮住腹部贴得七歪八拐的创可贴。“……不是,以前的疤。” “疤?” “撞到什么东西弄的吧……很久之前的,我记不太清了。缝了几针。” “……多久之前弄的?” 付罗迦专心回忆一阵。 ……但好像并不记得。“很久了。大概……小学?” 然后他不自觉看向许之枔——现在对他来说“小学”这个词天然就与许之枔联系在一起。 许之枔移开目光,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要遮住?” “因为很难看。”疤的形状很滑稽。 许之枔潦草地点了个头,毫无征兆地抬手重新把伴奏按开了。“……那继续吧。” …… 校庆日在周三,听许之枔的意思最后一场排练要把周二的下午耗完。 上节课是英语,叶老师好像是才知道他有个节目,他说明了情况后她还挺意外的。 “还真的有校庆日?”她扶了下眼镜,“我昨天才听到有人说——” “是。” “后天晚上?要多久?耽误几节自习?” 付罗迦怎么好意思告诉她按照许之枔的安排,基本后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都保不住。“……我也不太清楚。” “你表演什么节目啊,朗诵?钢琴?” “……” “算了,你先去吧。这张卷子是我找的,你拿去空了做做,挑个时候交给我帮你看看。” 他从办公室里出来后许之枔对着他手里拎着的那张卷子扬起了眉头。“你是去请假的吧?” “……理论上是。”他拿起卷子来扫了一眼,居然是临市八中的自印卷。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找的。 晚饭照例是许之枔拍的板。到饭点的时候他说还想去校外吃火锅,付罗迦顺势想起自己年代久远的“请客”承诺,在目前这种尴尬的相处模式下奇迹般的主动地发出了邀请。 店员把他跟许之枔引到了一张靠窗的桌子。 许之枔在坐下之前往四处看了看。 “怎么了?” “麻烦问一下,”他朝正在倒茶的店员笑了笑。“你们这里吃饭的人多不多?” 店员很年轻,像个兼职的女学生。她似乎不太敢与许之枔对视,偏过头看向了付罗迦这一边。“啊……还行吧,你们是刚下课吗?这个点吃火锅还比较早,半个小时以后人会多一点。” 付罗迦被她看得一头雾水,就也朝她笑了笑。 店员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了他一个更灿烂的笑。“那,你们等一下啊,我去拿菜单啦。” 许之枔撑着下颌看了会儿窗外才转回来,指尖轮流点过桌面。“——付罗迦。” 他不知怎么就脊背一僵。“……嗯?” “你——要坐过来吗?”许之枔伸手捞过旁边的椅子的椅背。 “……不嫌挤?” “你嫌跟我坐挤吗?” “……不啊。”他怎么敢。 “那就坐过来?” 这种对话这几天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出现了。付罗迦对此有点疲劳,没再说什么走过去坐下了。 许之枔低头摆弄起餐具。“之前来过这家店吗?” “好像是……来过吧。” “服务员怎么样?” “……忘了。” “啊。我还以为——你之前就认识她呢。” 付罗迦似乎意识到他在说什么了。“……认识谁?” 那个学生样的服务员正好端着锅底过来点火,对上他的目光后又朝他十分灿烂地一笑。锅里的汤料红彤彤满当当的,环在她臂弯里一晃一晃,看得他还有点揪心。 许之枔咳了一声他才回神。 付罗迦转过头看他,“……你在开玩笑吧。” “这不叫开玩笑。”许之枔忽然端肃了脸色,“你现在把眼睛闭上。” “……” 许之枔往后一仰靠到椅背上,对着天花板笑出了声。“这才叫玩笑好吧?” 付罗迦过了一会儿才能再次说出话来。“你最近真的是……” “我早该这样。”许之枔的手从椅背滑到了他肩膀上。他伸手去拨,结果手指又被捏住不放了。“不许躲。” 付罗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挣开他的手,慢慢把肩膀靠了回去。 “你看。其实我们早该这样。”许之枔突然凑近他的左耳,“现在你这么听话是因为怕我了?” “可是你为什么怕我还听我的话?你有没有想过?” 付罗迦佯作镇定。“那,我请你吃饭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为什么?” “……算还你人情。”他稍稍挪开了一点,“当然跟你以前帮我的比不算什么……你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我帮得上一定尽量帮你。” ——这话道理不差,但说得大了。他完全想不出什么许之枔做不成而他能做成的事。 但胜在足够冠冕堂皇。 “你的意思是,谈恋爱能算是在帮我?或者说是在还人情?”许之枔又开始用手指点起桌子。 “我没有和你谈——” 服务员来收菜单了,他不得不猛然压低声音:“——恋爱。” “那我们不谈。现在你把手给我。”许之枔丝毫不在意别人能不能听到,并没有调低自己的音量。“算帮我,嗯?” 付罗迦把手伸过去的时候都没敢抬头看服务员的表情。 “……不是要吃饭吗。”这是个什么姿势啊——排排坐还要手拉手。 “嘘。”许之枔按了按他手背。“等会儿人会多。” “……” “我不想放开,你觉得我们到时候怎么办?” “……” “诶,有个认识的人进来了。” 付罗迦呼吸一乱:“谁?” “我看看。李鑫吧。” 现在付罗迦不但想要抽出手,还想要把自己从这个空间抽出去。“……别让他看到。” “他知道啊,没关系的。”许之枔不以为意。 “他知道什么——!!”付罗迦平缓的情绪外壳突然崩裂了。“我求你了,别让他看见——” 许之枔愣了不到半秒,随即立刻摸上他的后脑勺,沿着脊椎一节一节往下摁。“没事——放松——好了好了不让他看——现在没人了,乖,放松——纸在抽屉里。哎不是那个里面,算了我来吧。先擦我手上吧。” 付罗迦觉得自己那一瞬间被吸进鼻管的眼泪呛死了。他眼睛几乎睁不开,随手抓来个什么东西就往脸上蹭——后来经考证是许之枔的手。 他能够平稳呼吸之后抓着许之枔的手思考了片刻,拿过纸把它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仔细擦干净了。 “对不起。”他边咳嗽边说,“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泪腺在生理上有点问题。” 他拿过纸擦脸,觉得怎么也擦不干净。 许之枔递来一样白色的东西。 口罩。 这次他倒是看清上面的英文字体了。 “他们进来了,刚刚没看到我们。你先带着吧。”许之枔犹豫了一下,“但是——他应该能猜得出你。” 付罗迦用这口罩把大半张脸挡住、戴上同样是许之枔友情提供的鸭舌帽、确保他亲妈都不能把他认出来后态度立刻变得云淡风轻。“没事……我可以不承认。” 就是等会儿吃东西不方便了。 许之枔似乎被他刚刚那一下吓得不轻,态度显而易见柔和了许多。 等上菜后他就没怎么再说话。取了口罩吃饭的时候他也把帽沿压得特别低,还脱了校服外套。 “他们走了。”不知道多久后许之枔轻声提醒。 付罗迦摘下帽子挠了挠头。 “这个你再戴一会儿吧。”许之枔把口罩给他。 “?” “我还想牵着男朋友在街上走走。” “……谁是男朋友?” “戴这个口罩的就是。” 第32章 第 32 章 “……” 付罗迦还是戴上了。 在火锅的味道被夜风吹散之后,他发现这口罩上残余着一点很淡的香气。 是甜香。这味道在许之枔凑近的时候也闻到过,他当时还联想到了他妈的护肤品。 来的时候许之枔就没骑车,这个时候自然也只能走回去。他一开始认为许之枔的“在街上走走”就是这意思。 至于“男朋友”这个词则完全可以忽略——玩笑嘛。 在这条路上也有几个在往学校走的同校生。因为许之枔执意要拉着手,而付罗迦坚决拒绝在大马路上这么干,想出的折中解决方案是:搭肩。 同校生自然是认识许之枔的,向被许之枔勾着肩并排走着的付罗迦投来了同等敬仰的目光。 从来没有受过此等待遇的付罗迦开始怀疑自己是否目露凶光。 “还看得清路吗?”许之枔捏住他帽沿向后拨转,“眼睛露出来没关系啊。” 付罗迦往上提了提口罩。 那股香味浓了点儿。 他思考半天得出了结论:“……你涂了唇膏?” 许之枔有点惊讶。“有味道吗?” “……有。” “什么味道的?” “……”虽然付罗迦觉得是山茶花的香味,但他不太想回答这种问题。 “忘了跟你说我下午戴过,应该是蹭下来了一点吧。味道很浓?” “……还好。” 其实他更在意许之枔“涂唇膏”这件事。但许之枔的态度倒是很坦然——不过他似乎对什么事都是这么坦然。 看过同志电影。应该已经可以落实的同性恋身份。周围的“同类”。甚至是与这方面无关的其他的一些事和人。 他好像都不是很在乎。至少付罗迦看不出来他在乎。 付罗迦尝试着理解。但一尝试就有了这样的发现:他其实并谈不上有多了解许之枔,正因如此,许之枔近些天的言行成了他所有“意外”的组成成分——这发现其实很新奇,好比发现虽然每天都端着漱口杯刷好几次牙,却不记得漱口杯的形状一样。 他跟许之枔相处时一直没有站在同一个水平面上——许之枔跟他完全相反,似乎在很多方面都清楚他的习惯和偏好。之前和谐恬淡的相处氛围可能只是许之枔刻意抹去自己的棱角,无限纵容他的性格和行事模式而人为地营造出来的。 现在看来这种在之前比较贴合他个人心意的“同学关系”其实在暗中标了价。 从来都是有来有往才算合情。 ——所以付罗迦自然而然地得出了这样的论断:以前他毫无顾忌地接受了许之枔带来的很多东西,所以许之枔现在开始在向他索求一些东西回去也是应当的。有的时候他会按许之枔说的来做是因为这个,而不是因为许之枔所说的,“害怕”。 说来说去还是“亏欠感”。 ……也许还有其他的原因? ……没有吧。 没有其他原因。他在心里重复。 “热吗?”许之枔手指在他肩头点了点。“耳朵后面都有汗了。” 付罗迦摇头。 许之枔突然一勾手臂把他拉近了。 “……干什么?”他往后仰了仰头。 黄昏时候的天空难得这么清湛一次,云层旁边粘着一片薄薄的月亮。 “这里人少,闭下眼?” “……”付罗迦抖开他的手,还真的就四处看了看。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生踩着滑板从他们之间穿过。“哪里人少了?” “没有认识的人了啊。”许之枔又凑过来。 “……先往旁边让让?”又有几个踩滑板的往这边来了——而且看样子他们都对从两个人中间穿过这种事还挺感兴趣。 许之枔回头看了一眼,直接拉着他走到路边一棵虽然长得很低矮但是枝叶无比繁茂的小树底下。树底下有绿化带凹进去空出来的地,地上是个红色井盖。 付罗迦最后踩着那个井盖背靠着树。许之枔呼出来的气擦着他耳廓过去了。 他闻到一股更加浓郁的甜香。 “……快迟到了。”他忽然想起这个。 许之枔没回答,垂着眼盯着他——准确地说,是盯着口罩上那串字母的位置。 他看到许之枔下眼睑上的睫毛。顺着再往下,看到许之枔的鼻尖,然后是人中。 他感觉到耳廓被什么往下带了一下。 这次不是眼镜。 鼻腔里突然涌进久违的干燥沁凉的空气,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大口气。 口罩擦着他右脸颊滑到下颌边。 剩下几分钟他搞明白了两件事。 树皮很硌人。 山茶花味闻起来甜但尝起来微苦。 帽子掉了,他伸手去扶,半途不知道被什么拦住了,最后搭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他听到许之枔抽了个空说:“张嘴。” 他愣了愣,手指不自觉一动。 许之枔脑后的头发很软。 手心有点骚痒。 他完全麻痹的大脑终于有了丁点知觉。他一下子松开手,侧过脸重新把口罩戴上。 许之枔还在这个近到过分的距离上看着他。“现在你想说什么呢?” 口罩好像怎么也拉不正,总觉得是斜歪着的。这么一隔那点残留的湿意和冰凉瞬间就被抹去了,“……我先走了。下午的物理作业还……没写。” 他一边说一边蹲下去捡帽子,然后发现站起来变得很艰难。 他的腿居然在抖。 “为什么不躲了?” 他扶着树干站起来,把手揣进兜,竭力想显得自然轻松,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喜欢吗?” “……行了。”他伸手扶住帽沿。许之枔的神情是什么不用看也能知道——揶揄。“你说的那些,做到这样……就可以了。” “啊。”许之枔掰了块树皮。“你总有各种方法让我马上难受。” “……对不起。” 许之枔没回答。 “晚上我有事——” “我今晚自己——” 同时张口又同时闭嘴。 “那也好。”许之枔笑了笑。“那就短信联系,或者电话。” …… 晚自习下课后那片月亮变得光辉满溢,把四周云朵的层次描摹得清清楚楚。 付罗迦收回目光,沿着走廊继续向前。 他现在放学后离开教室离开得很积极。去了趟厕所后教学楼里的人还是难免变少了,一条走廊看过去居然只剩下两三个人。 一对他有些眼熟的情侣。还有一个女生。 女生路过一间没关灯的教室的窗台时转了下脸。 他发现他认识她——这些天排练的时候见了不少次。是跟他一起唱过歌的那个长相英气的女生,声音很特别。跟他还是说过那么……几句话。 付罗迦懒得跟人招呼,准备向另一个方向拐。 但那女生突然跑了起来,走廊里原先零零散散响着的脚步变得凌乱纷杂。 她从那对情侣的中间跑了过去。 付罗迦停下来,重新看向那边。 第33章 第 33 章 她跑动起来的时候重心有点不稳,中途朝一个方向跌了一下。 那对情侣完全没注意到她,男生的手搭在女生的腰上,女生仰起脸在朝男生笑。男生抬手往女生后脑摸了一下。 付罗迦立刻移开目光。 跑起来的女生已经到了楼道口了。 那对情侣搂在一处,又把他的视线遮严实了。男生扶着女生肩膀转了个方向,看样子是要往一间空教室拐。 男生看见了他,低头跟女生说了什么。女生也看过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他放在兜里正在冒汗的手指相互搓了搓。 别多想。他尽力不去看他们。都是错觉。 没有人看到过什么。 所以什么都很正常,没什么不一样—— ……这个晚上其实十分难挨。周临涯在旁边叹口气他都忍不住心惊肉跳。 “……怎么了?”他当时没忍住问了。 周临涯把练习册翻到后边的附录。“第一题真的是送分题?光答案也有这么多行啊——” 他往她翻的那页上瞥了一眼。 “你看我书干嘛?”她瞪他一眼,态度略为恶劣。“谈你的恋爱去!” “谈恋爱”这个关键词让付罗迦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啊?” 好像是他的表情刺激到了周临涯,反正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激动了。“我要学习!别打扰我了!是不是觉得我蠢啊?不许看了!还看?!你们这些成绩好的真的好烦啊啊啊——” 但他无瑕顾及周临涯的心情,“……你刚刚说什么?谈什么?” “哎又跟我来了是吧,咱们学校风云人物——的男人?诶,说起来校庆日以后你肯定就能把后缀去了,台上那几下很可以啊。”周临涯放下书本以后情绪才稳定下来,突兀地露出了一个实在有些瘆人的笑,“网上怎么说的来着,男的骚起来真的没有女的什么事——” 但付罗迦情绪不稳定了。“……胡扯。根本不是那样——” “好吧,我知道是人家喜欢你,没你什么事,人家自作多情呢。你多清心寡欲的一个人呀——” 这话里的讽刺甚至直击了一个更深层面上他不敢面对的事实。 他当时觉得眼前一黑,心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果然无论怎样还是会被人知道”。 他觉得自己看到的是被押送到绞索面前的死刑犯双脚踩上一个高高的台子、头被罩上麻布袋时看到的东西。 怕到极致其实是会忘掉自己怕的是什么。 “我的天你——”周临涯伸手往他脸上戳了下,“这是眼泪吗?我靠我头次看到有人面无表情流眼泪——你这不是哭吧?” 在前排那几个也看过来之前他把头埋进了手臂里。 “怎么了?”李淑仪问。 “他——” “感冒了就会……这样。”他用袖子把眼睛下的水吸干。 李淑仪深以为然点头,“眼睛红还可能是发烧。——你刚刚说什么呢,谁喜欢谁?” “哎还能有谁啊,孟悦那事呗。她最近不在学校吧,我都没怎么看见她了。听说是去比赛了?”周临涯抠着指甲上缺了一块的指甲油。 付罗迦顿住,过了会儿把头抬了起来。 “别孟悦孟悦的了,我都听腻了。”李淑仪转回去了。“她不在挺好,清净不少。2班的人跟我说他们班人今天回来了,啧。” ……刑场只是个蜃景。他揉着鼻梁根重重吐了口气——轻松感来得过于猛烈了,一瞬间他又觉得自己被从地底三尺掘出来甩上了高空。 思维变得虚浮。 他头次觉得“孟悦”这两个字还算动听——所以那些目光和议论都是有一种安全的解释的。 没必要紧张。 他在那张临市八中的英语卷子上写下名字,慢慢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 那张卷子他做了整整三节自习课,但脑子里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像通宵后空腹喝下一大杯浓咖之后那样心慌气短,不自觉地还会往下掉泪。在周临涯的数次无效关心后,他把口罩拿出来戴上了。 拒绝交流的姿态。 一晚上过去他认定山茶花香没有提神醒脑的功效,只会让思维更加迟钝。 那对情侣进了教室,现在他跟那个跌跌撞撞的女生之间没有任何阻隔了。 他隐约听到了一声啜泣。 过了会儿那女生的哭声就大起来了,但她还是在跑,像个被家长逼迫着去上学的幼儿园小孩。 他开始斟酌是现在转身就走还是等那女生进了楼道再转身就走。 毕竟认识一场,目送一下以示关注也不奇怪。 但是就在他这么看着的时候,那女生突然被楼道口伸出的一只胳膊往前带了一下。 那只胳膊出现得及其突然,以至于画面看起来有些诡异,莫名像一个恐怖片桥段。 女生挣扎了一下。胳膊消失了。女生退后几步,扶住膝盖大口喘气。 付罗迦往自己身后看了看,空无一人。他放轻呼吸往前走了几步。 然而那女生再次抬起上半身的时候那只胳膊又出现了。下一瞬间,女生就被整个拉——准确讲是拎——进了楼道里,一点衣角也看不见了。 ——如果付罗迦不是一直看着这边,那女生就会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随后他听到了一些……响动。 他在原地愣了会儿,确定了那应该就是巴掌拳头挨到人身上的声音,还有好像是被衣料闷住了的哭声。 不是恐怖片,是日常剧——一个被围现场,主角碰巧认识而已。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往那头走了过去。 ……实在无能为力的话就折回来,耽误不了多久吧? 他首先看到的是楼梯上趴着的一截属于女性的、不断抽搐试图向内蜷缩的躯体。她上身的所有衣物被掀到了头面部,双手也一并被绞在了里面。 付罗迦瞬间被震得忘了移开视线。 “哟,这不是那谁嘛。” 一个原本蹲在楼梯上的女生站了起来,“孟悦姐,他怎么过来了啊?” 他这才发现围人的全是女生,站得疏疏拉拉,有人过来基本都能第一时间被她们看到。 形势跟他估计的出入太大了。 他偏了下头,有个人提着裙子从高处下来了。 是因为很久没出现以至于显得有些陌生的孟悦。 “付罗迦!” 她语气是纯然的喜悦,还挥了挥手,就像在机场航站楼出口等人那样。 那女生哀鸣一声,手臂又挣扎了一阵,像是想把腿弯到胸口。 旁边一女生往她腹部踩了一脚。孟悦睨了他一眼,“把衣服给她穿好。” 付罗迦闭了闭眼。 现在这种场面只会让他更加地焦虑烦躁。 “你认不认识她啊?”孟悦站到了他旁边。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付罗迦面无表情。 “哎,不认识吗?她天天跟别人说起你呢,说你们一起唱过歌呢——原来你不认识她啊?” “唱过。认识。”他语气冷硬。 孟悦的笑松动了一下。“……认识呀,那应该还是不熟吧——她到处乱说你不生气吗?” 他默默叹了口气。然后他看着孟悦。 “你到底有完没完?” …… 付罗迦捂住嘴,硬生生止住了干呕。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2 周临涯还是敏锐地觉察到了。“你这几天又是感冒又是吐的——” “没事。”他抽了张纸擦泪。 那张临市的卷子叶老师批了,顿时急得要当面给他分析。她问“当时你在想什么”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走神。 体育课就这么被占了。 办公室的冷气浸润久了,出来后皮肤上都能凝一层水珠。 他突然就开始认真思考起来在那棵树底下的时候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昨天那个女生被放开后一眼也没看他,一路嚎啕着跑下了楼。 踩人的女生上来推了他一把,他没怎么犹豫就还手了。 那女生跌到地上,表情还挺错愕。 其他人没动。然后他就走了。 他隐隐约约有预感,这件事将会有无穷个烦人的后续。但他没心思想。 他晚上不可避免地做了相关的梦。树,红井盖,山茶花香。 甚至还梦到了那对走廊上姿势亲昵的情侣。 他把那张改出来只有一百二十多分的英语卷子揉成了一团,周临涯惊呼:“你干嘛?!” 他如梦初醒,又把卷子展开,用肘部压平,一点点理抻。 “你怎么了啊……”周临涯声音低下去。“分数已经很高了啊……” 他摆了摆手,十指相扣抵住前额。 要调整呼吸。 到了下午教室的气氛就相当欢快了。 “最后一节是不是就没课了?” “爽!” “晚上你是出校上网还是看晚会啊?五连座来不来?” “我女朋友要我在后台给她看衣服……” “卧槽,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说??” “咱班有节目吧?” “哎你是这几天都没来还是怎么,第一名亲自上台献唱你不知道?” “我靠??!!” 付罗迦趴在桌面上闭着眼。中午明明只喝了粥,却还是有反胃感。 “付罗迦?” 他抬头。“——嗯?” “去准备了。要——化妆了。”刘放把头伸进窗户朝他笑。 第34章 第 34 章 付罗迦被领到了一间人多得都从门口溢出来了的教室。在路上的时候其实就已经能感受到演出前的特殊气氛了——不时能在穿着素色校服的人流里看见一截的鲜艳闪亮的衣袖衣摆。 刘放隔着一段距离就喊了声“让让”,有人闻声转过头,付罗迦一下看到了好几排沾着点红的牙齿。 他没忍住往这些被浓妆覆盖得严严实实的脸上多看了几眼。 这个点就把妆上好的只会是开场节目。排练的时候他在舞台侧边站着看了个大概,依稀记得第一个上台的好像是个街舞节目。 这节目的演员们好像把头发统一挑染了一下,右后脑相同的位置都有一小撮紫发;男女都穿着黑T黑紧身裤、画着一样的银灰色眼影,但是男生口红的颜色淡些。 被他正看着的那个应该是个男生,似乎正忙着自拍。 那男生比较与众不同的一点是肤色很白,因此看起来妆容尤其鲜艳。 他侧过脸朝付罗迦笑了笑,手机屏幕光线下的嘴唇红得像是随时要朝这边喷出一口血。付罗迦面无表情地朝他点头示意。 他确信自己根本不知道这是谁。 进去后就是好几个缀着亮片头饰的后脑勺,一个穿便装的中年女人手里拿着瓶发胶在后脑勺之间穿梭。除去陡升的温度——虽然头顶的四台风扇转得还算卖力,但送出的凉意也不过九牛一毛——这里边更让人难受的是味道。 汗腥味。 汗腥味里夹带的是护肤品化妆品发胶等种种化学制品的香味。两道冲突猛烈的味道在日光灯的照射下撞击在一起,腾起一阵如有实质的朦胧昏黄色雾气。 他顿时就想找个厕所把喝的粥吐了。 “没地方的话要不要等会儿再来……?”他回头找刘放,但刘放在跟一个正往脸上扑粉的女生说话。 本来人就不少,往中间一走,教室的桌椅横七竖八一摆又填了不少空间,二十来个人都头贴脸紧紧站成一片。 从他们的位置分布情况大概能猜得出来这里是把化妆过程分成了几步,不同的行列在排队等待完成不同的步骤。 粉底,眼妆,口红三步。 ……可问题是他觉得他并不需要其中的任何一步。 好在刘放很快过来了,领着他挤到边上贴着墙往后走。 “许之枔在哪儿啊,你看见他了吗?”刘放忽然回头。 “……我不知道。” “他的妆还没上呢——另外三个主持的等他对词等半天了。电话也不接。” “……”付罗迦恍惚了片刻,“他上午来上课了吗?” “他平时课也上的不多啊。” “你也许……可以联系一下杜燃?他们更熟一点吧。” “啊?但是你不是一直跟他在一起的吗,杜燃这几天都在陪钱妙洁吧?” 付罗迦伸手扶了下墙。“……我也不是一直——” “没关系,不知道就算了。——外边请的化妆师都没空,2班有几个女生说可以帮你弄了。”角落里叠放的桌椅隔出了一个勉强可以容纳几个人的空间。绕过一个陈年的高考倒计时牌后,他在一张桌子上看到了一面竖放着的规格不小的化妆镜。 “诶,你们要的人我带到啦。”刘放语气忽然欢快起来。 镜子前有个凳子。旁边一个笑容喜庆的女生立刻做出个“请”的手势:“付罗迦你坐这儿吧!” 付罗迦朝她僵硬地笑了笑,坐下的时候镜子前的瓶瓶罐罐一阵乱晃。其中的一个看起来相当精致的玻璃小瓶倒向一边,他伸手把它扶正了。 他注意到上边的标签写的是是什么什么遮瑕精华。 本来站得还比较分散的几个女生一下子围拢了过来。 “高光粉你是不是没带?” “哎不是你说已经拿了吗!现在又怪我?” “阴影用得着画吗,我觉得他不太用得着……” “是上舞台诶大姐,灯光有多亮你没数吗?” “先别说那些,给他涂个保湿。” 一个女生手心里拢着些亮晶晶的东西要往他脸上招呼,他下意识躲了一下。 “躲什么呀?” “……没必要弄那么复杂吧?” 那女生转过头和其他几个凑在一起笑了一阵。“这才刚开始涂个保湿霜你就觉得复杂了,等会儿化眼妆你怎么办?” 他在镜子前侧过头想了会儿,“我对……嗯,这些东西——可能有点过敏。所以能不能——尽量简单点?” “过敏啊?严重吗?”她们互相看了看,“但是钱妙洁说要给你化那种艳一点的——” “……可能有点严重。”反正闻着想吐。 “是对粉底液过敏吗?” “……也许。”虽然他不太清楚粉底液具体是用来干嘛的。 有个女生一拍手:“我觉得反正他肤色可以,要不就直接上妆?” 结果是他几乎是被摁在凳子上画了眼线修了眉——画内眼线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眼球被戳了好几下,条件反射地一边不断眨眼一边试图后仰,但挣扎无果。 给他画眼线的女生笑得把下巴都绷紧了。“这感觉特别像给我家猫洗澡。诶他睫毛可以啊,挺长的,把我手背都扫痒了。” “……”付罗迦试图减少眨眼的频次,盯着一个锈掉的椅腿开始发呆。 “可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女生终于把手腕挪开了,凑近仔细看了他一会。“可以啊,没歪。” 她退开几步让另外几个看。 “哇,我才发现他是标准大双啊。” “小哥哥你以前有没有画过烟熏?我光是想象了一下就觉得效果很不错啊。” “……没有。”他上中学后就没接触过这些——主要是因为没怎么想过参加文艺节目。八中的艺术节上台的也没几个化妆的。“不用再——” “眼尾那里还可以再出来点。把那个棕色系的眼影盘递给我。”刚刚画眼线的女生被挤开了,另外一个女生兴致勃勃坐到了他面前。 “我先照个相啊。来看过来一下,一——二——三——!!” …… 付罗迦对着便池干呕一会儿没呕出任何内容。 出来后他在洗漱台前把口罩戴上了。有个人刚好进来,似乎在镜子里看了他一眼。 他垂下眼,想把帽子也拿出来戴上,又怕显得突兀。 想把眼睛那一块儿也蒙了。 刚刚还有女生热情地向他推荐口红色号,还说要拿只新的送他,邀请他吃饭后试色。 第35章 第 35 章 他当然拒绝了。然后被围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数十分钟。 又被要求拍照。他继续摇头拒绝。 她们明显就有些不开心。 “我去趟厕所。”他低头玩了会儿手机,把微信q/q通讯录翻了一遍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就找了个机会走了。 他一出门被人盯住时才意识到自己的脸已经跟平常不一样了。然后莫名心虚,到厕所时才敢把头略抬起一点。 然后被这个妆在自然光下的效果吓住了。 水龙头流出来的水带有一点温度。他透过水流看见一些扭曲的影像,很想把自己的脸也伸到底下去。 手机响了,一个陌生来电。 “……喂?”他把口罩扯到下巴上。 “我钱妙洁。” “嗯。怎么了——” “你能不能联系上许之枔?” 付罗迦手指一紧:“……你们打过电话吗?” “打过。不通。” “那我应该也联系不上。” “你打过吗?” “……没有。” “从昨天到现在都没打过?” 他拧起眉。“我为什么要——” “他从昨天开始手机就打不通。杜燃联系不上他。” “……” “很多人在等他。” 付罗迦又抬头看了眼镜子。“……我也联系不上他。” “你联系过了?” 他突然烦躁起来:“我跟你们有什么不同?你们联系不上我为什么可以联系上——” 钱妙洁声音清冷。“我以为你可以。对不起,我弄错了。打扰了。” 然后就直接挂了。 付罗迦把手机扔在洗漱台上,又拧开水龙头开始洗手。他用的力度有些大,水花溅到了屏幕上。 又有来电。一颗水珠正巧在联系人名字上边,让那个“杜”字显得有些诡异。 他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的杜燃的联系方式。 “那个,迦哥是吧——” 他没出声。 “呃……有人吗?” “……有人。” 那边舒了口气。“姐姐说你生气了,她不知道怎么道歉。” “……姐姐?” “哎就是钱妙洁啦。” “她是你姐姐?”付罗迦开始跑偏。 “不是,她是我女朋友——哎不说这个了,枔哥我昨天晚上就打不通他手机了,本来也没怎么,主要是等会儿他得上台了,现在要他过来一下。他去干嘛了有跟你说吗?” 他终于开始认真回忆昨天的事。“……他好像只跟我说了他有事。具体的——就没有了。” “啊这样的吗,那行,我们知道了。你在哪儿?” “厕所。” “啊那你先去吃饭吧,六点半就要到形体教室集合了。” 那边好像忘了挂断,隐隐约约听到杜燃在说什么“姐姐你不要总是那么酷”“看吧人家误会了生气了”。 付罗迦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对着手机略微提高声音:“……我没生气。” “啊?哦哦,行,知道了。”那边有些尴尬。“那我挂了。” …… 六点半的形体教室里站着坐着的人全部都穿着亮眼的演出服——付罗迦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也没有被人提醒。 他插着兜站在角落里。一个穿着晚礼服的女生在旁边补妆,裙摆长得搭到了他鞋上。 “嗨。” 过了会儿她主动打了招呼。 付罗迦看了她一眼。“……有什么事吗?” “没事啊。”她撩了撩头发。“你眼睛好漂亮啊。” “……”他把脚挪远了点。 “你猜我是什么节目的?” 他没说话,女生又耐心地问了一遍。 “……我不知道。” “我是主持的。”她笑得很灿烂,“不是应该很好猜吗?” “……” “你节目在第六个。是我报幕哦。” “……知道了。” 他把手机拿了出来,那女生没再搭话了。 然后就是等。女主持人很早就消失了;前几个节目的演员时常进进出出;排在后边的则在聊天说笑,还有的凑在一起玩扑克玩手游,甚至有人在吃泡面。 他像在车站的候车厅那样乖巧而机械地等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没有找任何人说话,没有玩手机,没有觉得紧张焦虑——好像是因为已经紧张得疲劳了——也没有期待什么。他好像就是坐在那里放空,任由不知何处而来的无能为力感一点点爬上来,纠缠住全身。 被叫到名字后有那么十秒他根本没法动弹。 “下个就是你啦。” 他又到了舞台侧边站着,站着站着忽然开始觉得冷。前一个小品节目结束了,他听到有人在说“男主持分不清平翘舌”,抬头往台上看了一眼。 灯光很亮。男主持的头顶还可以反光。亮上加亮。 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是一片哗然。 他模模糊糊记起给他报幕的应该是个女生,所以现在情况是有点不太对。一拍身上,发现自己居然还穿着—— 校服。 ……就忽然想笑,结果却因为冷而哆嗦了一下。观众非常奇怪地尖叫着,让他有些反感。 然后他自然而然地想,罢演吧,都这样了。 ——反正也一直想走了。 ——终于可以走了。 他发现自己好像等这个决定等挺久了。现在理由应该挺充分了,而且重点是:不需要向谁解释,向谁道歉。 反正……也没来。他稍觉轻松。 这个时候他根本不会去想什么准备了很久、努力都白费了——他真的从来都不在意这些。可能他做的最利索的事就是这个了吧。 “……麻烦问一下,有湿纸巾吗?”他扭头问身后的女生。 …… 等付罗迦站在了离舞台几百米远的地方舞台上才开始放音乐。不是《Aura》的伴奏,是一首近些天比较火的流行情歌,男女对唱的那种。 但他此前并没有在排练时听到过这首。 居然有人开嗓了,是个女声。听上去很有功底,比他的音准要好一些,但似乎情绪有些不太对。 观众席传出来的声音还是很反常,好像有人在起哄,还有人在喝倒彩。 他老远就听到有个很尖利的声音在喊:“怂逼——!!!!” 他茫然地站了会儿,四处看了看,想找个垃圾桶扔掉被染成棕色的湿巾——他还不知道脸上的妆擦干净了没有。 ……说起来他还真不知道该去哪儿,虽然刚刚走得十分干脆。 他想,那就找个人问问吧。 “喂你在哪儿呀”听起来像是要去郊游的小学生。“告诉我你现在的位置”听起来很凶。“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太像是质问了,而且还怪怪的。 但这些的前提都是打得通。万一打不通呢? 他盯着通话界面发呆。突然一个计时出来了,00:01变成00:02、00:03—— 这是通了吧? 怎么通的? 他皱着眉缓缓把手机举到耳边。 “喂?” 他揉了揉鼻梁,深吸了一口气。 “我……能不能来找你?” …… 许之枔给的地址出租车司机没听过,依靠导航走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找到位置。 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付罗迦就大概猜出来那地方要么是酒吧要么是ktv——以那个文艺的调性来看前者的可能性大一点。 小县城没有哪个酒吧成得了气候,最后一定会被逼上搞副业这条路,卖点奶茶冰淇淋什么的。所以“酒吧”在本地人的观念里跟同时卖酒水的冷饮店差不多,基本不会联想到其他方面。 ……但许之枔提到的酒吧就不一定了。 从上次的ac实体店就能看出来,他总能在县城里挖掘出一些脱俗的东西来。 看到酒吧的店面后他就后悔穿着校服直接过来了。 小资是真的小资。脱俗也是真的脱俗。 他开始思考许之枔在这里干什么。还有就是他自己为什么要过来——似乎就是莫名其妙冒出了一个念头,长期歇业待工的大脑就拼命把这个念头逮住了,还尖叫着要立刻执行。 他觉得他过来可能是因为许之枔能告诉他接下来该做什么——这问题已经成了近日来他一些不适的根源。 接下来是不是该吃饭,接下来是不是该去上学,接下来是不是该回家休息。 现在他在大多数时间里完全没法自主回答这个问题。 他知道自己在反复无常,在不断地践踏许之枔的耐心,但他没法控制。他只确定自己想跟许之枔呆在一起,以一种他能接受的名义。 酒吧里光线调得比较暗,只能看清三步之内的东西。甫一进门就有不少人把目光投过来了——可能是因为他身上这套校服。 里边有男有女,大多数年纪很轻,好在他们的穿着也并不是十分正式。 许之枔说他在离吧台比较近的卡座里。他沿着吧台慢慢绕了一圈,并没有看到许之枔。 他停下来,拿出手机。 屏幕刚亮起就被人抽走了,他下意识去攥抽手机那人的手臂。 “是我啊。” “……”他眼皮一抖,松开了手。 “我也才刚到。”手机屏重新亮起来,“现在快八点,离下晚自习还有两个多小时。今天不回学校了吧?” “……你之前没在这儿?” “啊,没有啊。你打了电话之后我才在这儿订了座。” “他们找过你。” “他们经常找我。这次是怎么了?主持的事?” “……对。你没去。” 许之枔把卡座上方的小灯打开,回头朝他笑了。“所以你也不去了?” “……” “哇,你画眼线了。”许之枔挑眉,“你是已经唱了吗?” 他往茶几上瞥了眼,没有纸,但已经摆好了几瓶酒。“……没。”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去?” 许之枔坐下了。“也不为什么。” 突然许之枔就伸手了,抓住他一只胳膊往下一带。瞬间他重心开始不稳,往前倒了下,而前边是沙发。 他抬起右腿单膝跪到了沙发上,没被抓的那只手撑着沙发靠背。 许之枔另一只手伸到他脖子后面,朝他仰起脸。 他们用这个姿势开始接吻。 第36章 第 36 章 许之枔一顶开他的齿/关他就往后缩了缩,但脖子后面的那只手很大程度上限制了他头部的活动。他稍微调整了下姿势,慢慢把咬肌放松。 但时间一久还是难免腰酸腿软。他抽空直起身准备把脚放到地上去,但许之枔在他做出动作的一瞬间就揽住了他的腰,又把他往前重重一带。 他顿时没了着力点——因此不得不把所有重量都压到许之枔的身上。 腰后的手一点点收紧。说实话有点热。 接下来在这个呼吸能煨烫对方脸颊的距离里付罗迦就没再乱动了,忍住了脚上的麻痹感配合许之枔,极力表现得乖驯。 许之枔稍稍退开换了口气。他抬头打量四周。 整个卡座被起装饰作用的酒柜巧妙地跟外边隔开了,他完全看不出来刚刚他们是从哪儿进来的。 除了照明用的射灯,斜上方还有个旋转灯,一些彩色的光点在许之枔的鬓角旁不断消失不断出现。他目光追着一个从许之枔耳后头发钻过的金色光点移向了地面。地面光可鉴人,他在上边看到了重合得有些过分的两道人影。 许之枔垂着眼,嘴唇贴到了他下巴上。“怎么了?” “……没什么。” 许之枔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松开了手。付罗迦以为这是让他从身上下去的意思,就站了起来。 他一直蜷在沙发上的那条腿差点没能直得起来。 许之枔跟着他站了起来,走到茶几面前,并着手指拖来了两个剔透的高脚杯。 “要喝吗?” 他摇摇晃晃迈出一步——脚麻得挨不了地了。 “……好。” 许之枔之前可能喝过雪碧或是七喜之类的饮料,口腔里残留着股甜味。 想喝甜的。 倒进玻璃杯的液体颜色很漂亮,光点在里面窜动,似乎一跳进去就不愿意出来了。 ——虽然的确是甜的,但酒精味很重。他皱了下眉才咽下去。 他把自己那杯喝完才发现许之枔还一口没动。 “怎么样?”许之枔专心致志看着他。 “……还行。” “你喝得太快了啊。”许之枔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杯子。“其实我想让你喝的是这一杯。” 付罗迦与他对视。 “还喝吗?”许之枔眼神清亮。 付罗迦垂下眼,“……好。” 他本来要接过来,但许之枔根本不松手。“我拿着。” “……啊?” “我拿着喂你喝可以吗?” 他开始耳鸣,所以不太确定许之枔是不是这么说了——他只是觉得很渴,许之枔拿着的那个杯子里的液体又是看上去就很清甜的蓝色,所以没怎么想就凑了过去。 许之枔朝他一笑。“乖。” 他把嘴唇贴到杯壁上。许之枔缓缓倾斜玻璃杯。 液面淹过来的一瞬间耳鸣停了。他突然有种会被呛死的错觉,惊慌之下把许之枔的手摁住了。 “怎么了?” 他呼吸急促。“……我自己喝就可以了。” 他感觉到杯子的重量一点一点地被移到了他手里。“好啊。” ……然而这杯比刚刚那杯还要烈一些。他觉得自己被骗了。 “不喜欢吗?” “……有甜的吗?” 许之枔放下高脚杯。“你还想喝什么?” 酒精的奇妙作用发挥得有些快,几乎在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的脸上烧了起来,虽然意识没有被影响,但眨眼这个动作耗时明显变得长了。他慢慢想了想,“……雪碧?” 许之枔笑出了声。“好啊。” 茶几边的懒人椅其实也能容纳下两个人。 刚刚明明还好,这一轮开始没到两分钟付罗迦就把人推开了。他用袖口胡乱擦掉下巴上挂着的漏出来的酒液,“……我去趟厕所。” 许之枔低头把衣摆拉下来。“我跟你一起?” 付罗迦没回答,围着酒柜转了一周后还是不得不开口求助:“……从哪儿出去?” …… 八点五十的时候他们从里边出来,这时候酒吧比刚来时热闹了不少,灯光也变亮许多。 付罗迦盯着他和许之枔握在一起的手。 刚刚在人群里穿行的时候好像也是这么拉着的。 ——酒吧位置太偏,里边还算热闹,外边的街道简直称得上冷清。人行道空无一人,公路上偶尔有车快速掠过。 许之枔戴着一个新口罩,跟之前给他的那个是同一个系列,白底上有英文。 许之枔路灯下扭头看了他一眼。 “……你眼睛好红。” “你脸更红啊。” “你喝了多少?” 许之枔把口罩往下一拉朝他笑:“我喝了多少你不知道吗?” “……” 许之枔真的就只喝了一点。大多数都是他咽下去的。 “我骑车来的诶。”许之枔甚至还当场趔趄了一下。“啊,腿软了。” “……”付罗迦往电线杆底下一看,果然是那辆莫曼顿。“你回哪儿?” “先骑到你家去吧。”许之枔可能还是有点醉意,反应慢了一点。“到你家楼下我再找人把车拉回去。” 付罗迦没问他为什么现在不找人把他自己运回去。“……那你坐后座吧。” 许之枔笑着把他口罩也拉下来,正要贴上来的时候被他格开了。 夜风降温效果很好。 许之枔沉默了一会儿。 “现在就算结束了?”他语气还算平静。 付罗迦一动也不敢动。 “啊,魔法之夜。”不知道又过了多久许之枔闭了闭眼。“是觉得难受才来找我吗?” 付罗迦茫然。 “你不会好起来的。”许之枔笑容淡去。“我诅咒你。” 仿佛报复一样——虽然他想不通自己被报复的原因——许之枔一路上都死搂着他的腰,把下巴顶在他肩胛骨上。 他也只有死命捏住车把,以免自己瞪着脚踏把车骑到沟里。 “你猜我之前在哪儿?”在等路□□通灯的时候许之枔问他。 “……” “我在李鑫的出租屋里。他跟很多人一起合租,孙奇亚跟他一间屋。屋里其他几个人都是。他们都挺有意思的——”许之枔突然兴奋起来,响亮地笑出了声。“你知不知道这里也有人做/鸭?他们跟我说靠近供销社的那个公厕里还有——” 付罗迦按响车铃把他的声音盖住。“你喝醉了。” “啊,我忘了。这位跟我舌/吻了还起反应的兄弟——”许之枔把手往他肩上一拍。“是直男。” 第37章 第 37 章 付罗迦僵着肩膀,盯着车前轮沾着的几根枯草茎。等许之枔的尾音在空气中晾凉了他才接一句,“……你休息会儿吧。你住哪儿?” 许之枔的情绪似乎一落千丈,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你不用管我啊,回家晚了你妈妈不着急吗?” 一辆重卡突然从旁边工地哐啷哐啷驶出来,付罗迦反应过来的时候尾气已经喷到他脸上来了。 他放下一只脚撑地停住自行车,在烟尘里咳嗽。 重卡轮胎碾压过水泥地发出的噪声很大。 “往后退!!”许之枔的声音过了会儿才清晰起来,“别停在这儿!这个位置司机看不见——!!” “……啊。”他立刻照做。 许之枔手上又开始用力,付罗迦被逼得憋起了气。 他觉得许之枔像在发泄——因为这么抱下去想必许之枔也不会很好受,他脊梁骨最硬的那块儿应该是把许之枔胸口硌着的。 “怎么了?”退到路口后他费力地扭过头问。 “啊……没怎么。”许之枔死死闭着眼。“我困了。” …… 付罗迦在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了瓶冰水,等他出来后停在马路边的轿车才慢慢开走。 ——他本来以为许之枔说让人来接是开玩笑的,又问了许之枔几次住址是哪儿。在酒精加持下情绪十分异常的人对此守口如瓶。要不是抱得还是那么紧,他都会以为许之枔已经睡着了。 他只有往脑子里唯一一个还算清晰的地址骑。 他贴着光线昏暗的树丛上了坡,在离门卫室十米远的地方停下来看了看表,才九点零几分。正常下课时间是十点,因为今天校庆所以进出没什么限制,已经有学生三三两两往外走了。 车一停许之枔就把头抬起来了:“到了?” 鼻音挺重。可能还真的睡了会儿。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没说话。许之枔把口罩摘下来,深吸一口气后抬起了头。 “学校?”许之枔眯眼。“怎么回学校了?” 付罗迦又开始问那个问得滚瓜烂熟的问题:“……你住哪儿?” “我说了先回你家啊。”他掩嘴打了个哈欠。“为什么要来学校?” “……按你怎么方便来吧。现在去哪儿?” 许之枔没说话,站起来走到一边。 他看见许之枔动了动脖子,又伸了个懒腰。 “先在这儿先等着。”许之枔最后说。 大概十分钟不到,一辆颜色低调的大众无声无息地靠边停下了。付罗迦在转向灯亮起的时候就莫名有了预感:这是来接许之枔——或许还包括他——的车。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3 副驾驶座的车窗缓缓降下。 ……居然也是橘子味的清新剂。 “小老板?还有小老板的小朋友,”有个年轻男人在车里喊。“上车啦。” 许之枔把他往旁边一推,摇摇晃晃走到车窗前,往前猛地一扑。 付罗迦几近是心惊胆战地看着他几乎把上半身全部扎进了车里——应该是要去够什么东西——中途他还想起来自己把腰露在外边了,把衣摆往下扯了扯。 他怀疑这才是许之枔摄入的酒精真正起效力的时候。 许之枔重新站直的时候手里多了瓶蜂蜜柚子茶。 他喝得有点急,有亮晶晶的液滴连续不断地沿着下巴喉结淌下来。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看什么。”许之枔合上盖子,朝他皱眉。“上车呀。” 他默认许之枔会去坐副驾驶,就开了后座车门。然而许之枔又以一个绝对反常的速度从他手臂底下钻过去,在后座上端端正正坐好。 付罗迦带上了车门。 年轻男人是之前在日料店里见过的那个,转过头朝他笑了笑,看起来还记得他。“是付罗迦小朋友对吧。你家在哪儿啊?” 付罗迦还在琢磨“小朋友”这个称呼的时候许之枔就代他答了。 年轻男人“嗯”了声,把音乐声调大了后就没再说话了。 许之枔在音乐声中面对着前排座椅愣了会儿,突然一个猛转头看向付罗迦。 付罗迦觉得自己好像能明白他的意思。“……困了?” “坐直。”许之枔神情严肃。 “……” 许之枔往他腿上一拍:“听到没有。” 他照做了。 许之枔点点头。 然后他就朝他倒了下来。 付罗迦下意识伸手去扶他,被不耐烦地打开了。 于是许之枔如愿以偿地把头枕到了他腿上。 他的手放在哪里顿时就成了个问题。许之枔倒是贴心地想到了这一点,摸到他的手拽过来搭在了自己脖子上。 付罗迦根本不敢放松。 “我骗你的。”许之枔睁开了朝上的那只眼睛。 “……啊?”他被这突然的一句话吓得手一抖。 “我在家里。没来就是因为——我爸妈回家了。他们一直在外地,行程不定——回来一次,就,很难得。”许之枔的咬字也变得跟他的动作一样铿锵了。“我们去云台山玩了一天。看了日出。” 付罗迦从来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接触到许之枔的这些信息。他好像早就已经习惯了许之枔通过各种他不知道的渠道了解自己——而他从来不敢做出任何去了解许之枔的尝试。 许之枔是个很危险的水域。而他是个缺乏冒险精神的观览者。 而现在大家都是安全的,他也愿意相信这是真实的。 “嗯……”他呼吸微微发颤,“我知道了。你睡吧。” “那你不要躲了好不好。”许之枔眼睛一眨不眨。“我们在一起吧。明天也算数,后天也算数,大后天——” 付罗迦看了眼后视镜。年轻男人跟着音乐节奏轻轻晃着头。 “你睡吧。”他挡住许之枔的眼睛。从车窗外射进来的光打在了他手背上。 许之枔往前蹭了蹭,把额头贴到他掌心上,然后叹了口气。“我没办法了。” 付罗迦呼吸一窒。 “到啦。”年轻男人轻声提醒。 许之枔默默坐起身,没再抬眼看他。 他手放在了车门把手上。 “那个,我……” 许之枔还是没抬头。 付罗迦抿了抿唇。“我们以后……就像现在这样可以吗?” “哪样?”许之枔偏头。 “就……”付罗迦犹豫了一下,伸手碰了碰许之枔的手背。许之枔立刻把他手指捏住,“就只是这样?你忘了在酒吧里——” 付罗迦移开眼,“……我可能该回去了。” “一分钟。你可以计时。” “?” “我帮你复习一下。” 付罗迦被一把搡到了车门上,顿时痛得说不出话来——同时又感觉到自己额前的头发被人搙住往后一扯。 下巴不自觉地抬高了,许之枔极快地贴了过来。 酒吧里那一整套的加速加力版。 他来不及思考声音对前排司机的不良影响,只确认了一遍车窗上确实贴了遮光膜。 许之枔停得也十分干脆生猛,以至于付罗迦不得不拿出纸来擦下巴。 “一分钟。”许之枔唇角亮晶晶的。“林哥看到没关系。他知道。” 付罗迦揉着被扯痛的头皮下了车,看到小区大门时突然想到了仪容问题。 他对着前置相机看了一秒。 眼线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 然后百度“如何消红消肿”。去超市买了冰水。 先漱口,用漱口剩下的的冰水从大门口开始敷,一直敷到了防盗门门口,但效果仍旧有限。他犹豫再三,戴上了口罩。 ……幸好之前就有个发烧的报备。 …… 他在将近十一点的时候打开了微信,终于开始看由周临涯李淑仪两个人轰炸出的99+条消息——之所以拖到现在是因为他以为她们是问自己为什么临阵脱逃,还没想好说辞去解释。 一点开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李淑仪发了无数串感叹号,最下边的几句大意是“明天别一个人上学,会被堵”。 周临涯的则是老生常谈:“请明确你对孟悦的态度”“你们究竟怎么回事” 他居然还在满屏疑问句里看到了一个陈述词:“渣男”。 他感到十分茫然。 第38章 第 38 章 他给李淑仪回了个“?”。 李淑仪立刻发了张照片。他点开,照片好像是站在远处偷拍的,挨在一起的几张人脸全部变成了半个指甲盖大小的模糊色团。依稀能看清楚中间是一个女生坐在绿茵坪上,旁边有个男生去扯她胳膊——应该是个搀扶的动作,但女生好像并不乐意,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孟羽安慰孟悦安慰了一个小时,放话说你明天必定迈不进教室。” “……”付罗迦认为前几天晚上自己说的那几句重话——还是跟他平时语气比较相对而言的“重话”——并不会挨到几天之后才起到这样一个激怒的效果。所以应该不是因为这个。“怎么了?” “孟悦特别生气。不过我觉得不是因为你,主要还是你当着这么多人面一点也不给她面子。” “什么不给她面子?” “?????”那边发了一大串问号。 他回了一串省略号。 “我们在一个频道吗???”李淑仪情绪明显激动了起来,输入快了很多。“你不会又什么也不知道吧!?别逗我了,在台下听到报幕后掉头就走的人不是你吗???【笑哭】【笑哭】” 付罗迦莫名心虚,“我临时有事……”但他走了跟孟悦有什么关系? “孟悦都上台了!!!然后你就走了!!!” “她为什么要上台?”他皱起眉。 “我服气了,你真的是每次都在状况外【微笑】” 付罗迦等她继续。 “台上主持人说,下面请欣赏balabala什么玩意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英文,然后,表演者:孟悦,付罗迦。哇当时大家那个激动啊,就等着世纪对唱呢,然后孟悦上去等了半天,你一直没上去。” “……但是我的节目是独唱。” “啊对啊,我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啊。她就喜欢这么搞嘛【白眼】,特别是在校庆日这种人多的场合。” “她干了什么?” “我估计是找人临时把节目换了吧,想来个神秘嘉宾之类的?你直接不上台真的特别打脸哈哈哈哈哈。” “……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听见。” 李淑仪发过来比他那串还长的“……”。 “对不起啊,虽然觉得你没不是那种乱说的人,但你这也太扯了,我都不太信啊。” 他放下手机,单手盖眼深吸了口气。 手机还在不断弹出消息,但他没有动弹。 孟悦这次找的事对他来说超纲得过于严重了。他很努力地想要思考恰当的应对措施,过了一会儿尴尬地发现他其实是在走神。 ——他根本不想应对。 他其实没有办法,他对事情产生不了任何影响,但事情要是解决不了肯定全是因为他,还会给其他人带来很多麻烦。 他有时候不是没有某些危险的想法,但近些天各种无名情绪的汹涌繁杂让他没法腾出心思处理,只能任由它们相互纠缠,最后积淀为——绝望。 他越来越熟悉这种感受了。它出现在走廊上,教室里,厕所隔间,家里的床上,那个味道恶劣的化妆间里,舞台底下,还有等许之枔接电话的时候。 他在身体开始僵硬的时候决定先睡一觉。 他盯着天花板。眼睛开始湿润的时候他拿起手机,屏幕右上角的数字是1:47。 这串数字让他意识到如果不摆脱这个状态他可能会失眠,而明天早上第一节 英语课要考试。到时候叶老师多半会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这几天她越来越喜欢这么做,自从交上那张最后得了一百二十多分的试卷开始。 麻烦是连环的,必须尽早斩断。 他决心参考以往的经验,譬如上次。 点开通话记录,点击第一栏。 他脑子里跳出个词,“以毒攻毒”。 拨出后过了大概两三秒后他突然想到了右上角数字的含义,眼皮一跳飞速把电话挂了。 他把手机放在枕边翻了个身,再次在心里默念:睡觉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然而梦幻般的,许之枔居然回拨过来了。 他呆了呆,把头一点点挪到手机旁边,从被子里把手掏出来点了接听键。 “喂?” 窗外远处不知哪里的灯在这时亮了。虽然肯定是巧合,但他就是突然有了种真实感。 他把嘴凑到话筒边。“……喂。” “你是谁啊?” 付罗迦愣了一下。“……付罗迦。” “那我是谁?” 他松了口气。“……你怎么还没睡?” “我睡了不就错过你电话了?”那头传出一阵易拉罐的响动。 “……你还在喝酒吗?” “雪碧。” “……” “你还没回答呢,快到凌晨两点了,你在给谁打电话啊?” “……给你。” “我是谁?” 付罗迦犹豫再三后劝说,“雪碧也少喝点吧” “快说。” “……你是许之枔。” “啊。”许之枔把易拉罐往桌子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上掼了一下。“那许之枔是谁?” “行了吧。”听着他说话付罗迦居然开始昏昏沉沉了。“许之枔是……是你。” “那我是付罗迦男朋友,许之枔是吗?” 他一下又清醒了。“你……” 许之枔立刻端着广播腔彬彬有礼地问:“你好,请问你找付罗迦的男朋友有什么事吗?” 付罗迦努力控制自己的气息,准备强行从这个话题跳过去:“今天……不对,昨天晚上的时候,孟悦——” 他发现自己的概括能力也出现了问题,莫名升起一种对自己的不耐烦情绪。 许之枔好像有所察觉,过了一会儿才放轻声音问,“怎么了?” “我……”他还是放弃了。“我睡不着。我失眠。我不知道为什么要……给你打电话。对不起。” “别道歉。付罗迦失眠了给自己的男朋友许之枔打电话天经地义。是不是?” 他觉得许之枔念出声的两个名字都很陌生,相反“天经地义”这个词居然起到了意外的效果——他在做的是被允许的事,是正常的事。 “有个事就是……孟悦她临时改了我的节目。但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有人后来才跟我说了。” 许之枔没有打断,等他说完才出声:“我知道了。没事的。你别挂,我不出声,你先试试能不能睡着。” “……好。”他又把手机往近处挪了挪。通话已经进行到第十一分钟了。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从身上搬了下去,在数到许之枔的第七次呼吸的时候就睡着了。 闭眼的前一秒那盏灯也灭了。 …… 叶老师在他笔都没合上的时候就有些急切地抽走了他的卷子,通览一遍后嘴角放松了些。“付罗迦把其他人的卷子给我收一下。” 然后就拿着他的卷子大步走远了。 付罗迦跟英语课代表陈可对视了一眼,陈可皱着眉,但是没什么动作。付罗迦不得已只有从座位上站起来。 这个班的课代表是叶老师没来之前就选出来的,平时只收发一下作业,基本不在课后跟老师联系,但也不是没有存在感。 “叶琴太喜欢他了。”陈可没有压低声音,“比不过啊比不过。以后别往我桌子上堆练习册了啊,不该我收了。” 周临涯第一个把卷子递了过来。“谁收不是一样?” 她朝付罗迦使了个眼色,付罗迦松了口气——早上她连一句话也没跟他说。 他看了一眼她交上来的,果不其然有半张白卷,暗叹了一口气。 所以他不明白在这个班收个作业有什么好计较的——最后交的人真的不多,周临涯的这张都是为了捧场才递过来的。 从办公室回来以后他看见李文嘉插着兜在他座位旁边站着,周临涯神情紧张。 “……怎么了?有事吗?” 来学校的时候坐的是许之枔的后座,安安稳稳。但有些事还是会来。 李文嘉看过来。“两个选项。公开认错,把东西还回来;要不然就今天晚饭时候上天台——” “东西?什么东西?” “‘永恒之心’。” 付罗迦很疑惑。“……那是什么?” 第39章 第 39 章 李文嘉“嗤”了声。“之前送你的东西。现在让你原样还回去。” 付罗迦有印象了。但他记得自己只见过那盒子,那盒子当时是摆在自己桌子上。之后他出了教室,回来的时候就是考语文的那个晚上了。那个时候他早就忘了这事,拿了几本书就匆匆走了,根本没有注意到桌面上还有没有那个盒子。 后来它还出没出现过他也不记得,反正…… 他看向自己的课桌,现在那上边很规整很干净,除了课本和几支笔并没有其他东西。 “……我知道了。”他垂下眼。 “公开道歉是什么意思?”李淑仪转头问,“发条说说或者朋友圈?” “太扯了吧,他干什么了啊就要你们人家道歉?” 李文嘉看也没看周临涯,“不关你事你就别一直在那儿哔哔哔——” “那又关你什么事?有本事让狗腿来传话怎么没本事自己方面来说啊!让道歉就道歉,她以为她谁啊?” 她的突然暴起甚至付罗迦都侧身躲了一下——反正一有李文嘉的场合周临涯就是容易这样,他还算习惯。 “你,”李文嘉抹了把脸,“是不是有病?” 周临涯瞪着他,一直到眼睛里开始蓄泪。比较不可思议的是李文嘉只说了一句“我不跟神经病说话”就掉头拉过付罗迦往外走。付罗迦盯着他的后脑勺心想,还以为李文嘉刚刚对着周临涯摆出那架势是要直接上手打人呢。 真的很奇怪。 “你道不道歉?”李文嘉完全不避开女厕所出来的人流。 “……怎么道歉?”如果这么做了以后事情能完全结束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那个什么什么之星要想想办法解决。 “就是公开道歉。” “所以怎么公开?”广播的话他肯定不会同意。 “就是当面说。选个时间选个地方,你到时候过去跟大家把话说清楚。” 他倒是好奇这个“大家”指谁,但没问出来。“……我不一定什么时候都能来。” “你拽什么?道歉总该有诚意吧?” 付罗迦闭着眼深吸了口气。“……我可以答应。”但没法保证。当下这种局面还是赶快同意比较好——他觉得路过看热闹的已隐隐有合围之势了。 “那就这样,其他到时候再说。东西你什么时候能还?” “我——尽快。” 李文嘉皱了皱眉。“你又想这么拖着?以前死缠烂打的是你,校庆日放人鸽子的也是你,现在别人的东西你还有脸留着?” 付罗迦感觉自己的脑子跟人群一起突然发出了嗡嗡声。“……等一下。” 有个女生问了句什么,李文嘉好像回了句“少管闲事”。脑子里的嗡鸣声很大,他一句都没听清楚。他觉得可能是因为昨晚还是睡得晚了。 “我没有……”他只说出这三个字就停了下来——他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李文嘉转身回教室了。 付罗迦在灯光下用力地眨眨眼。 人们突然开始快步走动起来,走廊逐渐被清空。很容易猜得出来应该是上课铃响了,他犹豫了一下,朝跟教室相反的方向走去。 …… 长在厕所外的那棵树从操场上看着有点寒碜——应该是人为因素导致的。它看起来比周围其他树秃了许多,靠近建筑物那一侧的树皮几乎可以说得上是油光水滑了。 这棵树还会结出一种奇怪的种子,圆而小,通体呈棕红色。这些天里种子应该是成熟了,一直不停地往下落。付罗迦在这里站着,每隔几十秒头顶都会被轻轻砸上那么几下。 “你去哪儿了?雍德明刚刚问我了,我说你不舒服去了医务室。总不会现在就要你去道歉吧,课都不让人继续上了?” “没有。我就在医务室。可能久一点才会回来。” ——这是半个小时前他跟周临涯在微信上的对话。医务室早上根本没人——连医生也没有。空调很冷。他只在那里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满杯热水,坐在一把锈迹斑斑的椅子上像服毒一样一口一口往下咽。 然后他到羽毛球场坐了会儿。第三节 就有一些班过来上体育课了,他就一路晃荡到了这儿。 面对一些奇怪的症状——他之前没想到——其实可以喝喝热水、晒晒太阳。 然后就会好了。 而不应该像昨晚那样去麻烦别人。 他站在树底下开始看他爸发在朋友圈的林果然的表演视频。林果然穿着一身白纱裙在一个很小但仍旧铺了红地毯的舞台上弹奏钢琴,十分投入,像模像样地在琴凳上点头仰头倾斜上身。 底下他能看到的只有一个赞,是他大姑点的。 他爸在评论里说,“姐姐越来越厉害了。” 他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要叫“姐姐”。 略过李淑仪周临涯的几条生活/情感感悟,翻到许之枔的——那天在车里的时候许之枔自己把他手机拿过去把微信加了回来。发的是照片,应该是好几天前拍的。 形体教室木地板上的一道人影。 往下翻的时候手一抖把红心戳亮了,他立刻把喜欢取消。 又一颗种子掉下来砸到他头上。同时消息框弹出。 xzx:没在上课吗? 付罗迦不好装作不在。 Fu.:只是不在教室。 xzx:翘课了? Fu.:请过假。 xzx:还难受吗? 付罗迦其实不觉得自己难受过。只是偶尔的不好受而已,远不到“难受”的地步。就像喝冷水牙龈会酸,趴着睡胃部会胀气一样。 xzx:那要不要过来找你男朋友? xzx:中午可以一起早点溜。请你喝开心水。 Fu.:……不是快乐水吗? xzx:指雪碧,与可乐区分一下。 Fu. :…… xzx:他们找过你了?怎么说的? Fu. :没多大事。我能处理。 许之枔没再问什么。“孟悦最近又来找郑骏宇了。杜燃说他们很可能要复合。” “不是很好吗。” “你下次告诉她你已经在谈恋爱了更好。” “……” “我好像看见你了。你站在教学楼那边的树底下是吗?” “那好,先站那儿别动,你男朋友过来找你了。” 种子又一次落在地上,被一只脚碾碎了。 …… 周临涯抽了节晚自习,通过锲而不舍的旁敲侧击了解到了付罗迦视角的“校庆日事件”——不知道谁命名的——的来龙去脉。 “虽然你这版听着最扯,但是看在你是同桌的份上,我选择相信你。”她叹了口气。“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说你是个渣吗?” 李淑仪也跟着叹了口气,“然而只有我们知道,你其实只是一个单纯的憨批。” “我觉得你不用去道歉。郑骏宇跟孟羽加起来也不算什么,你可以去找许之枔——” “人家就是郑骏宇那边的啦!” “不好意思我忘了。就算是那边的也不用什么时候都跟着郑骏宇掺合吧?郑骏宇又不是他谁。你就不一样了,你跟他玩得还可以吧?反正他对你挺好的,你找他肯定没错。” “……” 付罗迦突然又想起了那个盒子的事。 “你们有没有看见我桌子上那个盒子?” “你真的要还?孟悦好low,送出来的礼物还要收回去。” 周临涯仔细回忆了一下。“我们传着看过一遍就放回来了,之后盒子一直没人动。你没来的那几天应该一直都在那儿。好像就是……月考之后就不见了。” “月考的时候有人把我桌子上的东西收到哪儿吗?” “我走的之前没人收。来考试的人肯定会收吧。可能收到了你桌膛里?” 哪怕已经找过几遍,听了这句话他又在自己桌膛里扒拉了几下。当然一无所获。 “坐在你位置上考试的人是谁啊?要不然问问他?” 他回忆片刻。 当时在他座位上考的……应该是赵敏吧? 第40章 第 40 章 “我直接去问她?” “那不然呢,你还能找出个间接问法?”周临涯又翻出一个大白眼。 付罗迦有点不能理解:“可是怎么问呢?这不是在怀疑别人……乱拿东西吗?” “其实是有那么点……”她挠挠头,“但不这样的话还能怎么办?我还是觉得干脆你就不还了,什么东西啊天天把人呼来唤去的——不过你居然知道在你座位上考的是谁?” “……是赵敏。” “哎是她啊,那你就直接问啊,感觉她不是那种会多想的人。你加她微信问?” 李淑仪插了句:“别想了,人家智能机都没有,还微信。” ——这倒是事实。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人都知道这个,可能是因为没智能机在一中真的算很特立独行的事。 “你抽个空去七班找她吧。又不是很远。”周临涯打了个哈欠。“羡慕你,连着翘一上午的课都没人说。我在这儿坐得都要困死了。” 付罗迦勉强笑笑。 …… 上午的时候许之枔拉着他溜出学校看了场电影。翘课去干这种事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出格的——毕竟还在上课期间。 在教室里发呆虽然也说不上“在学习”,但性质是完全不同的。 他察觉到他的底线正在被拉低。还没开始心虚就被许之枔扯到影院的海报墙底下,问他有没有什么“有点感兴趣的电影”。 县城这家影院的前身是一个上了年头的剧场,五颜六色的鲜艳海报根本遮挡不住墙壁上斑驳的蚀痕。付罗迦一直盯着那些脏兮兮的地方看,在许之枔再次问起的时候随口说:“都还可以。” 售票厅像模像样地铺着厚重的地毯,许之枔在上面蹦了一下,转头朝他笑起来。 虽然莫名其妙没头没尾,他还是跟着一起笑了。 “爆米花?”许之枔指了指甜香味道的来源。 付罗迦想到捧着个东西的话手就有地方放了,点点头。 许之枔买了一个型号最大的桶。付罗迦接过来,冒出来的爆米花小山峰掉了三四颗下去。“……对不起,最近有点……呃,手抖。” “说多少次别道歉了。”语气有些微不耐。 付罗迦紧张起来,但许之枔转头去找影厅了。等他们挨着坐下来以后付罗迦又去看许之枔的表情——什么也看不出来 。 云淡风轻。 付罗迦忐忑地得出了“许之枔没有生气”的结论。 电影看得出来选得挺随意的,一个国产喜剧。片头出来的时候付罗迦诧异地转头看了许之枔一眼——这不太像许之枔的口味。 “反正是换个地方消磨一下时间而已。”许之枔这么解释。“我之前没看过排片,是临时突然想来的。就是想让你能更进入角色一点。” “?”付罗迦不明所以。 “我要时刻提醒你你在跟我谈恋爱。”许之枔突然把手伸过来。 付罗迦往后仰了仰。 “爆米花。” “……哦。” 付罗迦努力地想沉浸到电影里面去,但因为不时的走神,一个再传统不过的叙事体系在他眼里成了超现实主义。 ——就是看不懂的意思。谁是谁,谁要干什么——为什么上一秒这个人说“我爱你”,下一秒另一个人就从高楼上跳了下去。 ……跳了下去。 他一怔,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他强迫自己认真看,但情节进了脑子他却解析不出情节的意思,越看越费力。结果就是——一个喜剧片居然把他看得大汗淋漓。 许之枔拈起颗爆米花反手塞进他嘴里,完了还在他嘴唇上点了点。估计是感受到了他喷出来的凌乱气息,他转过头。“怎么了?” “没什么。有点……”付罗迦干脆避开屏幕,转头与许之枔对视。“好笑?” 大半部电影看下来嘴角一次也没松动过的许之枔此时一下笑出了声。“刚刚主角喜欢的女人死了。” “……”付罗迦重新坐正。“这样啊。” “不想看了?” “……没。” “干点别的?” 工作日上午,无论看什么几乎都是包场。所以这个影厅只有他们两个人。 付罗迦想了想觉得可行,就把爆米花桶搁腿上,手机掏出来开了把游戏。 兵线进了塔,他正准备跟上,手机被人抽走了。 付罗迦茫然地看向许之枔。 许之枔凑了过来,伸手扮住他稍远一侧的肩膀,强行让他拧过身。付罗迦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挣扎了一下:“爆米花要洒了——” “那怎么办?”许之枔停了下来。 付罗迦往两边看了看,找了个大一点的座位空隙把桶夹住。“应该没问题了。” “来?” “……来。”他倾过身,把手指慢慢埋进许之枔脑后的头发里。 …… 付罗迦怕麻烦。每件小事到他那里都可能变质成麻烦。 堆到他面前的事可以大致分为几种;完全上不了心的,可以无限拖延;会一直惦记的,虽然最后不一定会去完成;还有就是会像甩掉烫手山芋那样速度解决的。 不知道为什么,“找赵敏”莫名其妙成了第三种事。 他在第三次假装路过办公室的时候终于碰见了赵敏。 赵敏朝他笑了一下,“你也来找叶老师吗?” “不是……”付罗迦顿了顿,“你现在要找她?” “嗯。不过说起来临时的那张卷子你做没做啊?” “做了。” 赵敏眼睛亮了亮,“有道题我觉得有点问题——完型你还有印象吗?” 付罗迦还没说什么她就把试卷抖开了,“你看吧,就是这道……” 付罗迦低头看了看。这题他有印象,但印象仅限于他也做错了。 “我觉得应该就是C啊,标准答案给的A,真的是很奇怪,B都有可能啊,可是A也太离谱了吧——” “我好像也选的是C。”付罗迦只能这么说。 “你也觉得有问题吧?要不然我们一起去问问?”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4 “……你去吧。我等你。” 赵敏很惊讶地抬头看他。“你等我?” “……”付罗迦干脆一鼓作气说了,“我其实想找你问个事。” “你有事,找我?”赵敏脸开始透出一点绯色。 付罗迦:“那个……不是学习方面的。” 赵敏脸更红了:“其实我——” 付罗迦觉得不太对就打断了她:“就是上次考试,座位上——” 赵敏:“我明白你的心意——” 付罗迦:“???” 赵敏清清嗓子,扬起脸:“现在我可能给不了你答复,一起努力吧!清华见!” 付罗迦半晌说不出话。 “……那你加油。”最后他吐出这么几个字。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他转头准备走,突然想起自己到底是干什么来的,不得已又把头拧回来:“你有在我桌子上看见一个小盒子吗?” “啊?”赵敏手里的卷子发出哗哗响动,“什么……盒子啊?” “就一个——”付罗迦卡壳了。因为他也记不住是个什么壳子。“礼品一样的盒子。” “那不是……”赵敏的脸几乎成了紫色,“是礼物?” “对,是礼物,有人搞错了放在我桌子上……” 赵敏沉默了。付罗迦看着她拽了拽衣摆。 “怎么了?” 隔壁办公室走出来一个人。付罗迦看向他的嘴唇,破皮的地方好得很快。许之枔说过那不是他的错。 “天气太干。”当时许之枔说。 “你有什么事?”许之枔看向赵敏。 赵敏还是没吭声。 “我问她个东西。”付罗迦解释。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之枔横了他一眼。 “???”今天第二次不明所以。 “……我没看见。”赵敏终于开口了,一开始声音很小,许之枔皱眉问了句“什么”之后她又拔高声音说,“我没看见什么盒子。你问别人吧。我没看见。” “……这样啊,对不——” 许之枔生生截断他的道歉。“知道了。你有事的话可以走了。” 赵敏低着头快步走开。付罗迦奇怪的是她没进办公室,而是掉头回去了。 “她——” “她什么?”许之枔双手环胸。“你们刚刚说什么呢?” 第41章 第 41 章 “没什么,就是有东西不见了……找她问问。” “什么东西?” “就……一个盒子。我得还回去。”付罗迦想到了周临涯的建议,不知为什么还是不太想这么做。 事情又不复杂。 许之枔走近两步。付罗迦眼神飘到他身上,“你衣领没理好。” “哪儿?” “我帮你吧……”付罗迦伸手。 “我自行车被杜燃借了,中午搭林哥的车?” “行。” 他发现自己的反应变慢了,叶老师在背后叫他,他左手还在许之枔肩头那儿逗留。 许之枔态度客气。“老师好。” 付罗迦这才退开几步,开始觉得不自在。 叶老师拿着她的茶杯,面朝着许之枔摆出个很明显的打量动作。“同学你好。你是几班的?” “二班。” 叶老师挑眉。“那还挺远。下来找人?” “对。顺便领资料。”许之枔短而快地微笑了一下。“找付罗迦。” “你们关系可以嘛。上次帮他请假的是你吗?” “对。” “噢。”她扶了扶眼镜。“你叫什么名字?” “许之枔。” 叶老师应该对这名字印象挺深,重重“哦”了一声。付罗迦又有点想走了。 “你们艺体生平时应该不忙吧?” “我不是艺体生。” “嗯?”她又扶了扶眼镜,“不是艺体生还去二班?你不参加高考?” “我会参加高考。”许之枔还是说得很简洁。 “哦。你找付罗迦什么事?”她的高跟在地板上敲了敲。“他平时还挺忙的。” 付罗迦有些头疼。许之枔依旧客气有礼:“就说个事。我们已经说完了。老师再见。” “行。”叶老师转身走开。 许之枔也转过身。 像是接到什么指令一样,付罗迦无意识地就跟着许之枔一起往楼道那边走,许之枔一直没有出声。等走到了这层和上一层之间的架空层那里付罗迦才忽觉哪里不对,停了下来。 许之枔在高他三步的位置上低头看他,“怎么?” “我……走错了。”他要回教室的话应该从方向完全相反的另一侧楼道上去。 许之枔用手撑住栏杆。“都过来了,要不要去我教室看看?” “不用了。我生物作业还没碰。”拒绝的时候付罗迦莫名有点……可能是鱼类搁浅的感觉。他转身下楼。 楼道里阳光正盛,他的视野突然短暂而又剧烈地扭曲了一下,像张过度曝光的底片。他用力眨了眨眼,扶住一旁的栏杆。 “付罗迦。” 他转头。 “我在等你来找我。” “嗯?我没什么事啊——” 许之枔神色沉静地打断他。“有的时候你不说我真的没法知道。你要来告诉我。” 付罗迦笑了笑,“怎么突然这么说……” “你看起来不太好。”许之枔声音放轻。“刚刚你明明站在她们面前跟她们说话,却像是没看到她们一样。” 光晕慢慢合拢,最后许之枔成了边界。 当然看得到。付罗迦想,他又没瞎。只不过是为了克服了一些障碍而已——方法是用个壳子把一切包起来,留下许之枔。 然后从许之枔那里获取所有必需品。 “她们”自然被括除了。 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方式,能够摒除一部分的焦虑和惶惑——虽然也会一视同仁地把其他的一些积极情绪摒除掉。 这当然也是很糟糕的一种方式,具有严重的成瘾性。他站在那棵难看的树底下试图戒除这种依赖的时候他维持的稳定甚至再一次崩坏了——无声流泪这种事他自己也挺怕的。 会显得很不正常。 “没有啊……别多想。”他让自己的步伐看起来尽量轻快随意。“中午见。” 简单的说效果就是这样:许之枔一从视线里消失,他不努力集中注意力的话就很难再看见一个具有清晰形状的东西了。 许之枔会把这个定义为“恋爱”吗?说实话他还有些害怕许之枔对此不满意。许之枔或许可以不需要他了——他自忖自己是仗着点“老同学”的便宜才能跟许之枔建立一些特殊的联系。 反过来,许之枔对他来说特别吗? ——他无比需要许之枔。 这就是答案。这不是基于什么的推断……这已经是事实了。 …… 付罗迦在收了三次作业后真正成了九班事实上的英语课代表——虽然他并不想,陈可也很不乐意。 幸好陈可只是个社会关系比唐诚还要单纯的普通群众。 这次从办公室回来后他兜里多了几袋茶叶,叶老师说是从华南寄过来的,给他尝尝。 现在茶叶在周临涯的杯子里。泡开后茶水是棕褐色的,看着不太宜人。 叶老师还跟他提到了许之枔,意思还是:不要跟那群“不把前途当回事的混日子的”搅和。他点头说知道了。 刚刚路过前边的时候他察觉到李文嘉看他的眼神越发不善了。这提醒他想起赵敏。仔细回想一下,他几乎可以肯定赵敏应该是知道那个盒子的事。 赵敏应该是对什么有误会。至于怎么误会的……他不清楚。问题是赵敏好像不太想说这件事了。刚刚他在办公室默默无声分试卷,赵敏问完题往外走才看见他,吓得跟见了什么似的。 他一句话还没说,赵敏就摇摇头快步走了。 “你跟赵敏熟吗?”他问周临涯。 “想太多了吧你。怎么跟她熟啊?也天天去办公室问问题?” “……” “你不是去找过她了?怎么了,她知道那个盒子的事?” “我不清楚。她就……莫名其妙开始避开我。我现在没法跟她说话了。” “诶?”周临涯精神了,“有问题啊,她为什么要避着你?心虚?” “……也不能这么说吧。”这是背后编排了。 “她家里经济条件好像不怎么宽裕,”李淑仪不怎么在乎,“一个纯银的链子摆在那儿,有没有可能会——起点小心思?” 付罗迦有些疲惫。“应该不是这么回事……” 恶意很容易滋生。 李淑仪继续了,“其实真的有可能,她住校嘛,女生宿舍那边对她风评也不太好,说她晚上打呼说梦话,手脚不干净——” 周临涯深以为然,“是啊,要不然怎么根本一个玩的好的都没有?是不是有些烂习惯……” “这样,我找她室友帮你调查一下。” “……还是别了。” “哎就留意帮你看看,也不干什么。没有就算了啊,万一真是她偷了呢?” 他看着周临涯杯子里的一片在逐渐下沉的茶叶,没再说什么。 所谓“当众道歉”的时间已经敲定了,在周五的晚饭时间。他还不太确定是吃了饭才开始还是这个道歉本身就包含了一个饭局。 晚上他妈给了他一个“惊喜”——她问付罗迦,什么时候跟“一中校草”走得那么近了。 付罗迦默默把掉地上的筷子捡了,慢吞吞走到厨房水槽前。 有金属质感的透明水柱浇到了他手指上。他垂眼盯着排水口,听见他妈隔着老远问:“是不是啊?” “他叫许之枔。”他声音不大。 他妈在碗沿上敲了敲:“叶老师跟我说最近老是看到你们走在一起,‘校草’‘校霸’那些乱七八糟的人是你该去来往的吗?好好的朋友不交,就知道找些混子!” 付罗迦拿了双新筷子出来,但吃饭的胃口基本没了。 “先给我交个底吧,是不是哪天要去公安局领你了?” “……没有那些。你想多了。” “我想多了?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能不想多?要不是你班主任怕你走歪路跟我说一声,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大能耐呢,还能这群人搭上线。从来没见你跟谁玩的来,那个闷到死的性格从来不知道改——这次倒是进步了啊?找了个什么?老大?” “我说了没有。就一……朋友。不是什么校草校霸……” “还撒谎?你老师说的能有错?!是不是上次骑车拉你回来那个?那你们混在一起还挺久了吧?” 付罗迦放弃了。 “站住!你去哪儿?你敢出这个门你就别——” 他深吸口气,转身。“我去给你泡茶。叶老师给的。喝吗? 第42章 第 42 章 他妈似乎是不明所以,因此沉默了会儿。 “你搞什么?我在跟你说正事——” “我知道。真的,”他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没有异常,“我知道了。好。我会——” 他把掌心里偷偷捏着的一张纸夹到指间,在背过身后草草擦了擦脸。为图掩饰得更好他还同时从茶几上把热水壶拎了起来——但他似乎对热水壶的重量估计得有点问题。 实际需要出的力和心理预期的差太远。大理石地砖发出了一声仿佛是要裂开的巨响。 他在脚上的痛感传来之前退开了一步。呆了会儿后觉得痛过去了又能动弹了,就用纸包住手指把地上的碎块拢到了一起。 “你什么意思?给我摆脸色?”他妈一拍桌子,“说话呀!” 他把碎块扔进垃圾桶。脚上的感觉有些奇怪了,他低下头,看见脚背上有一小块皮肤被撑得高高的,还格外光滑。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另一种生物的肢体。 “妈。”他没空管理自己的语气了,所以这句是带了哭腔的。“……好痛啊。” 但他没想到他妈冲过来后盯着他的脚尖叫一声,正准备再次开火,抬头一看到他的脸却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 她张张嘴,鼻翼一动,面部肌肉开始移位,然后痛哭出声。 付罗迦感觉到一只抖到使不上力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跟你说了无数次——!!无数次了!!!不准哭!!!痛了也不准哭!!” …… “停一下……”付罗迦手上力气突然加重,许之枔伸腿点地把车停下。 付罗迦从后座上下来,踩过路边低洼处掖着的一点雨水,单腿跳到了人行道上。 前几天的天气突然大了起来,校服外套已经穿不住了。往上攀升的温度被今天凌晨的一场暴雨稍稍阻了一下——现在虽然已经是响晴的正午,但空气还算清爽。 县城路边的树开始落叶了。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但它们的的确确挑在这个季节开始落叶了。 枯叶一大把一大把地往湿漉漉的地面上栽,看着有些惊心。 “纱布又滑开了吗?” “……嗯。”付罗迦低头弯腰,手指捏住一截垂下来的纱布往上提。 热水重点光顾的地方地位比较尴尬,不上也不下,斜着横过脚跟和脚踝,又往脚背蔓延了一点。医生没敢把纱布缠多紧,只松松绕了一圈把药膏盖住,最后把结打在没被烫伤的小腿上。 活结常常会从小腿往下滑,垂到脚踝上。垂着垂着结就会散开,然后整个包扎就都散了。 很麻烦。在教室里松还好,在许之枔自行车后座上也时不时松就很让人焦躁了。 许之枔把车推到了人行道上。 “别系死结,换药的话不方便了。” 付罗迦把刚刚套好的圈又拆开,平复呼吸努力回想活结该怎么系。 “我来吧。”许之枔蹲下来,“你先扶着树。” 付罗迦看着许之枔头顶的发旋走神。 右脚脚后跟基本没法沾地,脚前掌一用力后边也会连带着疼——所以他这几天几乎就是以一个瘸子的角色接受别人的照顾。 他其实有点“干脆这几天就不上学了”的意思,他妈甚至也这么想过,但叶老师坚决反对。 “他已经缺过好几次课了,离高考还有多久?一年说是很长,实际就是转眼——” 甚至还赞助了一只拐棍。“以前关节炎严重时我自己用的。”叶老师解释道。 “他上下学——” “可以找一个跟他住得近的同学帮个忙。” 他妈“唔”了声,“会不会太麻烦其他同学了?会不会没人愿意?” 叶老师沉默了一会儿。“我先问问吧。年级上有一些学生干部应该也可以帮忙。”她没提自己班的学生——可能她清楚这没什么指望。 问完一圈后叶老师只提了一个名字,态度很微妙,仿佛采纳的是妥协后才有的唯一方案。 “那……许之枔同学应该可以帮忙了。” 他紧张了一下。他妈皱眉问:“是个女生吗?” “不是。”叶老师答。 “那就没问题啊。” 他放松下来。她之前果然没记住——或者没听见——这个名字。 “那以后要多麻烦一下这位许、许——许同学了。” 后来证明他妈也没记住许之枔的样子。在他残了的第一天里,许之枔来接他的时候他妈跟他一起下楼,看到了许之枔。 许之枔穿着规整的短袖校服,破天荒地穿上了校裤,两只裤腿都规矩地往上翻折了同样的高度——总之装束很贴合“学生干部”这个付罗迦也快忘了的身份。 他妈向许之枔道谢,并承诺: 在帮助同学的这几天里,许同学的早餐由付罗迦承包。 许之枔笑得云淡风轻,只往付罗迦趿拉着一只拖鞋的脚上多看了几眼。 在路上他能感受到许之枔刻意骑得更稳了。 “怎么弄的?” “……不小心打碎水壶了。” 许之枔叹了口气。“严重吗?” “不太严重。”脚没废。 上楼梯的时候付罗迦坚持要自己扶着扶手一步步挪上去,但因为这会严重拖慢许之枔的速度所以他改为了一步一步蹦。后来发现蹦的问题更大:一是费力,二是会有围观人群。 周临涯拿着杯奶茶经过,先是对着付罗迦的脚大惊小怪了一番,然后径直提出见解:让许之枔背上去呗。 围观的几个人点头称是,带着有些兴奋的笑,好像都乐见其成。付罗迦早就蹦得有点焦虑了,只盯着许之枔的背拒绝思考“别人”的反应都有什么意思。 许之枔偏瘦,肩膀还有着少年人独有的单薄感。但据他以往的经验来看,许之枔的力量非常不错——至少比他强。 他熟悉与许之枔进行肢体接触。生理上他没觉得有什么别扭的,心理上的别扭也可以克制和掩饰:这是有光明正大的原因的。 但他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簇拥着他们两个往上走。周临涯还很浮夸地在前边开道,好在现在时间算早,人不是很多。 背着人上五楼必然还是费劲的。许之枔动动脖子,付罗迦感觉自己的脸被蹭上了一片薄薄的汗。 “你知道你现在有多轻吗?” “……” “我感觉我就是在背一堆骨头。” “……对不起。” 他本来以为许之枔会把他放到走廊上,结果许之枔一路进了教室,在九班教室里面两三个人的诧异目光下把他塞进了自己的座位里。 “哇。” 付罗迦眼皮一跳。这是李鑫的声音。 许之枔走到李鑫那边,低声跟他说了几句什么。李鑫笑容扩大,朝这边瞄了好几眼。 “可以吗?”许之枔微微提高声音。 李鑫继续肆无忌惮地笑了会儿,随后才有些敷衍地点点头,“行行行,可以。你说了算嘛。” 许之枔靠着一张桌子站了会儿,周临涯绕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招呼:“嗨。” 许之枔应该不认识她,但很有礼貌:“你好。” “原来你跟我们付罗迦关系这么好啊!”她双手合起,“他跟我们说起你好多次了——” 付罗迦:“??”他没有。真的没有。说起许之枔的每次都是周临涯。 “这样啊。你是——?” “我他同桌!”周临涯指了指他旁边的位置,“我坐那儿。” 许之枔笑着看过来,然后与付罗迦对视片刻。 付罗迦无力笑了笑。 他觉得在这里的许之枔比也在这里的自己看上去和谐得多。许之枔身周就是有种奇妙的氛围,总能使一切对话交流合宜妥当。 至于他—— 他还是不想上学。 ……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许之枔跟李鑫说了什么很快有了答案。下午李文嘉过来提醒他星期五到了的时候许之枔埋的反应机制就被触发了——李鑫从老远的教室角落里走过来了。 “这是郑骏宇的意思?”李鑫朝李文嘉微笑。“羽哥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简单就完了,无论怎样他都必须挨一顿教训。” “那是你们的事。我们这边就要求一个饭局赔礼,还有就是还东西。” “你们饭局什么时间?” “今天下午六点。” “哎真有缘,跟羽哥挑的时间一样。” 李文嘉瞪着他。“孟羽这几天才被记大过,他又想干什么?最近都严成这样了你们还敢嚣张?” “你怂羽哥不怂啊。背几个过怎么了,你们一个二个的是都要去评区三好吗?” 付罗迦低头弄自己的纱布。 “这样,”李文嘉退让了,“你们也一起过来,吃饭的时候再说。” “我劝你们多喊点人,我们到时候激动起来你们拦不住就麻烦了。” 李文嘉皱着眉走了。 李鑫转头接着朝付罗迦笑:“到时候他们会叫上许之枔的。你放心吧。” 第43章 番外.国庆酬宾 2k走wb详见作话 这一篇是许付哦~ 车停了下来。 许之枔睁开眼,抬头看向窗外。 “到了。”司机见他没动静,出声提醒。 “能再往里走一点吗?我记得我输的地址是门诊楼。” 司机摇下车窗往外吐了口痰。“——门诊晚上不开。晚上只能看急诊。” “谢谢您,但是这个我知道。”许之枔笑了笑,“我不是来看病的。” 司机没说什么,又意思意思往前挪了大概一百米。“就这儿了吧。” 许之枔一步跨上人行道——很滑。应该是地面上积着的雨水结冰了。 他跺了跺脚,然后沿着急诊大楼旁边的一溜儿宣传栏往深处走。拿着手机的右手在这短短几分钟内已经被冻得僵硬了,打字的频率也降了下来。 他中途抬头向上看了一眼,二楼有扇窗户慢慢滑开。随后似乎是有什么人站在那儿飞快地看了一眼——光线暗了一下又恢复原状,与此同时手机振动了一下。 他低下头,笑着点开那条刚接收到的新消息。 一串省略号,然后三个字:“你真行。” 他笑容扩大,把手机揣进兜里。 旁边有扇小巧玲珑的门,门上面贴了张a4打印纸,借着一点光线能看清上面写着“放射科”,底下还有个放射性的警告标志。 他满不在乎地往门上一靠,等听到门内有脚步传来才起身让开。 门开了。 开门那位犹豫了一下才站出来。 “你出来都不换衣服?”许之枔无奈。 外边的气温在0℃左右,而这位不知甲子的值班医生只在薄线衫外披着件白大褂就出来了。 付罗迦回答得很镇静,“忘了。” “冷吗?” “……还行。” 许之枔往他身后看了一眼,“进去说吧。” “先在外边呆会儿吧。”付罗迦反手把门关上,从挂着胸卡和笔的兜里掏出根烟。“里面不让抽。你带火了吗?” “带是带了,”许之枔笑了笑,“不过没打算让你用。” 付罗迦拧眉。 对视片刻对方妥协了,把烟放了回去。 “我来不是要陪你抽烟。”许之枔不疾不徐,“今天晚上不忙了?” “还行。”付罗迦终于感觉到冷了,肩膀开始哆嗦,“急诊科的一直都忙……我们科室今晚还好,没有新入的病人。” 许之枔把自己大衣扒下来披到付罗迦身上。他里面是件套着衬衣的毛衣,也说不上有多厚,但比付罗迦那一身要强。 付罗迦没避开。“怎么突然想到要过来了?” “刚把上个案子的结案报告写完了。觉得饿,家里又没吃的,就过来了。” 其实没有什么理由。反正就是突然想过来,就过来了。 “饿了?”付罗迦愣了愣,“这个点应该只有烧烤了。” 许之枔没忍住,伸手在付罗迦头顶摸了一把。“现在你走得开吗?” 付罗迦犹豫了一下,“……应该不行。那点外卖?” “送到这儿吃?算了。” 付罗迦又陷入深思。“附近有家711——” “啊,不想去。” “先吃块巧克力?”付罗迦从掏出烟的地方又掏出块德芙。“里面没有葡萄干。” “自己买的?” “护士给的。” “……”许之枔拿过来看了看,心形的,还是粉色。“好。这个可以。我要了。还有吗?” 付罗迦认真找了找后诚实回答:“好像就两块。另一块我吃了。” “好吃吗?” “还……还可以?” “嗯。我知道了。”许之枔微笑。 付罗迦叹了口气,“科室所有人她都发了,不是只给了我一个。” “这样啊。”许之枔的语气没什么变化。 付罗迦手机响了。 “催你回去?” “……对。你打车来的?” “是啊。” “车你开回去吧。”付罗迦把钥匙扔给他。“现在这边更不好打车了。还有衣服。”他把大衣也递过来。 “我好无聊啊。”许之枔转着车钥匙,“大老远,大晚上过来打扰你,也不干什么——” 付罗迦突然凑近在他嘴上亲了下。“不是打扰。” 他舔舔嘴唇。天气有点干所以付罗迦嘴唇有点脱皮,亲起来有点燥。“那就是欢迎我常常来?” 付罗迦朝他笑。“你不怕麻烦的话可以常常来。” “我怕啊。”又在他耳垂上捏了捏。“你是不是又在烦我?” “……嗯?” “冷淡了。厌倦了。提不起兴致了。” “你这是……念歌词呢?” “刚刚那一下。”许之枔手指点到付罗迦嘴唇上,轻轻碾了碾。“敷衍。” 付罗迦弯了弯眼睛,张嘴在他指尖轻轻咬了一下。许之枔夸张地“嘶”了一声,慢吞吞抽手。 “真的在催了……我先走了。早点回去睡吧。” 付罗迦把身后的门打开,温度造成的气压差让门口瞬间刮起了一股风。 门又被关上。 许之枔又靠了回去,点了根烟,深吸了一口气。 雾和烟气在眼前慢慢飘散。 …… 许之枔朦胧中感觉到有道颜色很温和的光照到了眼睑上。 他睁开眼,床头灯的光在墙壁上勾勒出了一个影子。 付罗迦把亮度调低了点儿,转头与他对上了视线。“……我吵醒你了?” “……没有。”他坐起来揉揉眼睛,付罗迦打开了衣柜。 “洗澡?” “嗯。” “想先吃点东西才睡还是先睡?”许之枔穿上拖鞋。 “……你做饭?”付罗迦低头解扣子。“不用了。” “嫌我啊?”许之枔挑眉。 “没。” 许之枔不说话了,顶着一头乱发笑眯眯地盯着付罗迦脱下线衫。 中途衣服在肩膀那儿卡住了,他还伸手帮忙拉了下。 “我也想洗个澡。” 第44章 第 44 章 付罗迦发现自己还是不会系活结。所以他半途就放弃了,抬头用手背把额角的汗抹开。 “哎对了,我一直有个问题,”李鑫站近了点儿,摆出了说悄悄话的阵仗:“许之枔为什么一直拖着不把你介绍给其他人认识啊?” 桌上的一支笔从桌面跌到了地上。 付罗迦茫然地看着它滚到李鑫脚边,愣了会儿才弯腰去捡。 李鑫应该是想退开,结果脚步一错踩到了笔头上。塑料管轻而易举地发出了声脆响。 “卧槽——”李鑫看看脚底又看看付罗迦,“我那儿笔多,赔给你一支?” 那支笔自然不值什么,付罗迦连它的颜色都记不清楚,就算经常被他用,存在感仍然不强。但它被人踩碎——确切说是被李鑫踩碎——突然就让他觉得……恼火。 “滚。” 连周临涯都转过来惊讶地看着他。 …… 那个所谓的饭局就设在校门坡底的一家烤肉店里,环境一般,但因地理位置优越而生意火爆。 因为人多,服务员动作难免显得毛毛躁躁,一摊油擦去一半就把帕子收起来往桶里一搭,走了。 付罗迦正巧就坐在那摊油面前,除了半摊油,他面前还有一只破了口的瓷碗、调料碟和一沓卫生纸。 点菜这个环节他早就错过了——毕竟他还是知道自己是来“公开道歉”的,就故意拖了会儿时间,等人差不多来齐了才动身往这边走。 他受到的待遇比他想象中好许多。席上不但有他的座位还有他的碗筷,他到大厅的时候甚至还有专人来把他领——或者说扶——到包间里。 恍惚间他还以为他参加的是一个什么聚会。 后来看到正对着包间门坐着、被一群人簇拥且正挂着和煦微笑的许之枔,他推断情况可能原本不是这样。 许之枔是第一个看见他的,不知用什么方法立刻止住了正在讲话的人的话头,面朝他站了起来。 付罗迦低下头,扶着墙慢慢挪到外围空出来的一个座位上。他感觉到很多道目光,尽力让自己走得平稳。 但不跛是不可能的,他自己都能从自己的走姿品出喜感来。再加上由这么多人的深沉注视营造出的几近于庄重的气氛,他不合时宜地联想到了终身成就奖的颁奖现场。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5 “看不见人家脚不方便吗,堵那儿的让开啊!” 这么一让他就被让到了许之枔这边。 到这时候许之枔还没开口说过话,只朝他弯了弯嘴角。 他坐下来,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对面坐的就是孟悦。孟悦和旁边一个面相老成的小胡子凑得挺近,他花了更长的时间去回想那是谁。 孟悦举着手机开始含下巴,付罗迦猜测她在自拍。小胡子随即也把脸挨了过去,朝屏幕瞪大眼睛。孟悦把脸往后移了移,鼻梁缩到小胡子耳后。 ……郑骏宇吗? 他记不太清,转头去看许之枔。许之枔手往后一伸搁到他椅背上,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我们也来?” “来什么?” “自拍啊。” “……” 这里没几个人惦记着一会儿的晚自习,全都吃得悠哉游哉。在他们第三轮加菜的时候付罗迦就把本来也没怎么动的筷子搁碗上了,咬着一次性纸杯的杯沿目视烤盘发呆。 许之枔在桌底下勾了勾他的手指。“想回去了?” 付罗迦头点到一半顿住了,“不是说……要道歉?” 到目前为止,这个程序怎么看都像是普通的请客吃饭。 许之枔皱了皱眉。付罗迦有些不安——应该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你之前是不是说要‘自己解决’?” “……是。” “你的解决方法,就是照着他们说的做?” 付罗迦把液面剧烈颤动起来的饮料放回桌面,“对不起……但是有什么不对吗?” “你是不是原本打算一个人过来,对着这些名字都叫不全的人说声‘对不起’就走?” 付罗迦垂下眼,“……我以为原本他们就是这个意思。” 他还注意到许之枔之前夹的一块肉在碗里放得油都凝了。 “不会那么简单的。”许之枔拨了拨那块肉,“道歉的人嘛……一般还会被灌酒,被在凳子上罚跪,被强迫一个人买所有人的单——” 他觉得荒唐的同时又似乎领悟到了什么。但许之枔的语气太平静了,他又不太好确定。 “那为什么他们……?” 许之枔半晌没吭声。 付罗迦又瞄向对面。孟悦逃也似的移开目光,飞速转过脸在郑骏宇的小胡子上贴了一下。 付罗迦莫名其妙。 “你说你自己处理。” 付罗迦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重复一次。“我是说过。” “下次别这样。”许之枔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说,“来找我。行吗?” 付罗迦没回答。 “孟羽呢?”他突然想起。 “没他的事。” 这又让付罗迦很困惑。“不是说……” “李鑫骗人的。孟羽那边我早就说通了——他跟他妹关系其实也就那样,孟羽最近还怨她让自己背锅记了过。这次是孟悦搭上了郑骏宇让他来找你事。对了,他们名义上复合了。今天郑骏宇来找我,让我也过来我才知道他们要你‘公开道歉’。” “……”他觉得很复杂,所以只问了一件他能理解的事:“我呆会儿怎么道歉?”不用喝酒罚跪买单吧? “这顿饭我请。” “……嗯?”付罗迦没懂。 “这就算你道的歉。我跟他们说了。” “说了?他们……接受了?” 许之枔露出一个笑。“啊……其实只有你才会不把我说什么当回事。” 这是付罗迦第一次怀疑许之枔在装13。以前可能有,但不会这么明显。虽然如此—— 他完全没什么意见,甚至觉得许之枔笑得一派天真。 不可否认他因为这个事实而感觉轻松——现在的局面之所以是现在的局面,是因为许之枔在这里。“……要不然客还是我请吧。到时候把钱转你。” “不用。”许之枔转而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刚刚为什么在门口那里站那么久?不想进来?” 付罗迦为掩饰尴尬又把杯子拿起来抵住嘴唇。 ……他没想到许之枔居然看见了。“我不太确定是不是这里。” 他看不清店招。 可能是眼镜度数不太够了吧。 “想回去就走吧。我送你。”许之枔从座位上站起来。“要不要我背?” “用不着。”付罗迦不太好意思。旁边的人纷纷拉拽椅子让路。 孟悦突然把杯子重重一放。 许之枔回头,“怎么了?” 付罗迦停下来。孟悦没有说话的意思。付罗迦本来以为郑骏宇会做她的新任传声筒,结果自发担纲起这个职务的居然是坐在角落的李文嘉。 “你是不是个男人啊?你觉得这样就能算了吗?还有东西呢,你什么时候还?!” ——他这发言恐怕只得到过孟悦的认可,连郑骏宇听到这句话后的表情都有点不可思议。 许之枔转头去看他,声调柔和,“我之前跟郑骏宇说好了的呀。你当时不是听到了吗?” 李文嘉避开他的眼神,伸出手指着付罗迦:“你有本事自己说句话啊!为什么什么都让别人替你做替你说?!” 付罗迦眨眨眼,突然觉得喉咙痒,就捂着嘴咳了两声。 许之枔四处看了看,“有人在里边抽烟。我们出去吧。” “喂——!!!” 郑骏宇拍了拍桌子说了句什么,但付罗迦没听见。 许之枔蹬着车过来了,送来一阵习习的凉风。 趁着没忘付罗迦及时问了句,“他喜欢孟悦?” 许之枔被问住了,思忖了会儿说,“他是有点奇怪……可能吧。” 他想到周临涯。“……郑骏宇会找他麻烦吗?” “郑骏宇不会想那么多。但你都看出来了的话——” 付罗迦无所谓地“哦”了声,跨到后座上坐好。 有点困。 第45章 第 45 章 …… “起床。”卧室灯被打开。 付罗迦应了一声睁开眼,因为受不了突如其来的灯光又把眼闭上了,瞬间又沉了一个不过三秒的梦境——枯叶终于填满了他所处的沟壑,他被盖得严严实实,从头到脚都密不透光。 但这种感觉立刻被一种从睁眼意识到今天是周六的时候就油然升起的期待心理冲淡了。 门框被重重拍了拍。 “起床!听见没有!还要我说第三遍?” 他赶紧翻身坐起。“……起了起了。” “跟你说了脚要用枕头垫高你就是不听!”他妈走到床边,蹲下来把他裤脚扯高,“这怎么——疤怎么又破了?!我说你一天到晚是故意跟谁过不去呢?” 过了一会儿付罗迦才清醒过来明白她在说什么,也低头看了看。 纱布底下渗出了奇异的粉红色。 他手指攥住床单。“……睡的时候忘了。” 他妈利落地把纱布拆下来,把他的脚塞进旁边的凉拖里。“什么都忘,怎么没见你把吃饭睡觉也忘了?去客厅换药。” 直接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传来一突一突的夹着凉意的痛。他努力忽视它,一团棕红色的圆斑却始终镶嵌在余光里。 现在走路的问题已经不大,被烫到的地方不再像一个表面正在沸腾的什么东西了,但还是让人觉得恐惧。 “早餐在桌上。中午你自己热饭没问题吧?冰箱里弄好了的。我去你外公那儿看看。中午的碗也跟早上的一起放着,我晚上回来洗。” 他先是在电视柜前站了会儿,又慢悠悠兜到餐桌边坐下。 “你干什么呀?”他妈声调拔高。 他把拿起的筷子放下,“……怎么了?” “没洗漱你就直接开始吃早餐?还有我刚刚不是叫你先换药吗?你最近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我……我先换药。”他终于想起他刚刚走到电视柜前是要干嘛了。 药膏是半透明的,他看着自己的手掌慢慢被亮晶晶的东西覆盖住。 “完了没?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去刷牙!” 他手一抖,“……好。” 然后从沙发上站起来,顺手一撑。 他盯着被敷到沙发垫上的药膏静默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扯过几张纸去擦,但药膏已经渗进去不少了,留下的深色印记怎么也擦不掉。 ……早餐还是那么几样。 “这么点稀饭你都喝不完?那把白菜芯吃了,鸡蛋也必须吃完。别又像上次那样直接扔!一个人在家就好好呆着,脚都成这样了就不要像往常那样天天想着出门野,外边没什么好东西等你去捡漏!” “游戏少打几盘,网少上,陌生人发信息不准回复!你那些社交账号我都会看的,不要想着干什么小动作,学那些人谈什么恋爱……你以为天底下哪有什么人会无缘无故地说喜欢你?都是图你钱图你长相!” 他妈终于把高跟鞋蹬上准备开门了,手都搭到门把手了突然又转过身:“我就怀疑你是谈恋爱了,神思不属的。等会儿我就给你叶老师打电话问问——” 付罗迦没多大反应。“我没有。你问吧。” 门被关上了。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他开着电视,把台转到纪录频道,仰倒在沙发上听着企鹅的叫声发呆。临近十点的时候手机震了一下,他扫了一眼,不是许之枔。 不过这提醒了他应该想个事情做,而不是就这样干等着——然而他脑子里的画面全是他正枕着的那摊污渍,没有任何能够拿来调动躯/体肌肉的余裕。 伤口附近有点痒。那个药膏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古怪的腐烂味道。 解锁手机用了他不少时间。李淑仪在微信上发消息说,赵敏以前脖子上是有个首饰,但她室友今天再一留心观察发现首饰已经不见了。她室友再一回忆,说首饰应该是条银链子。 “真的是她。太不要脸了吧,别人的东西拿了还敢光明正大地戴着?” 过了十分钟付罗迦才打好字发过去:“可能是误会。以后再说吧,东西暂时不急着还。” 李淑仪还很忿忿:“成绩好又怎么了,人品还不是这么恶心。” 这边结束后时间正巧差不多了,他拨了个电话给许之枔,按开免提。 嘟嘟声响了有二十秒。许之枔接了,先打了个哈欠才说话:“她走了吗?” “……对。” “早餐也吃了?” “嗯。” “那行。”许之枔笑了笑,“在超市那儿找林哥的车吧,上次你见过的。” “知道了……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带的吗?” 付罗迦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平静,就仿佛此前已经像这样做过很多次一样。 “车上都有。你自己下楼没问题吧,要不然我还是上来一趟?” “不用。我没问题。” …… 就像所有有河流经过的地方一样,县城也有一条滨河路,没怎么被开发,马路上尘埃漫天。 这条路开到尽头,到临近的乡镇就不过半小时车程了。车穿过一个又一个在花岗岩山体中凿出的隧道,拐过了数道险弯,沿着河岸溯流而上。 一往上游走,河水就开始大变样,像被密林里的草叶漂过一样,由流过县城时的浑黄色蜕为清透的浅碧色。 付罗迦转脸,许之枔把手里的一杯插着吸管的酸奶递了过来。 他尝了一口。“还行。” 许之枔又把另一只手里的三明治递过来。 付罗迦依旧十分配合地咬了一口,随后提出了疑问:“这是你早餐?” 都快十一点了。 许之枔点点头,两三口把剩下的都解决了,喝了口酸奶才说:“起晚了。” “吃够了吗?前面袋子里还有几块巧克力。”林焱——付罗迦刚知道他名字——微微侧过头问。 “不要了。你想吃吗?”许之枔问他。 付罗迦摇头。这时刚好有个有点急的右转弯,许之枔理直气壮地挨了过来。 付罗迦躲了躲他往自己头上摸过来的手。 “还没回过神?”许之枔“啧”了声,“别乱动啊。” 付罗迦的确还没回过神,感觉自己正处在去往银行抢劫的路上——对被发现的惧怕和对这件事本身的热衷同时折磨着他的神经。 非常出格,非常不妥,非常危险,但又非常舒畅。 答应的时候他就预料到会这样,但还是答应了。 许之枔说,周六浪沙镇,去不去?就我们两个人。 他一边点头,一边胆战心惊。 浪沙镇的河水非常漂亮,最出名的是个叫‘霞丹池’的清潭,呈天然的五彩色。夏天里有不少本地人都会过来踩水游泳。以前他妈单位聚会的时候他来过一次,只不过不怎么愉快——他妈同科室的一位叔叔拉他去河里游泳,他没看见他妈的脸色,自行同意了。 他还记得从水面上浮起,看见他妈阴着脸坐在岸边一块大石头上的时候自己的心情。 他妈一袭端肃黑色长裙,跟周围穿着泳衣因为沾着水珠而显得闪闪发光的男女格格不入。 “你还回不回去?这都几点了?” 但时间过了还不到五分钟。他开口想解释,结果呛了一大口水。 漂亮那么颜色的水居然有股锈味。 车最后停在了离霞丹池不远的一个农家乐外边的葡萄架底下。付罗迦下车,仰头就看见藤上挂着不少青色的葡萄。 这个时候温度已经上去了,只是河水温度可能还有点凉。 “先去吃午饭吧,进去报我名字就好。”林焱把一个大包从后备箱里拿出来。“我帮你们订了房间和座位,下午好好玩。”他在付罗迦肩膀拍了拍,“放松点啦。” 一家三口也刚好下车。扛着好大一个鳄鱼泳圈的爸爸抱着皮卡丘泳衣的女儿,女儿咯咯笑着伸手去抓垂下来的葡萄藤,妈妈朝他们一笑。 “也过来玩?” “是啊。” “雅雅叫哥哥。”爸爸颠了颠女儿,女儿笑得更开心了。“锅锅——!” 许之枔回以灿烂微笑:“你好呀。” 付罗迦移开眼。 包间的窗户是临河的,他伸手开窗的时候惊走了一只麻雀。 “下午要干什么?”他回过头问许之枔。“我没法下水。” “我带了鱼竿。” 他笑出声。“这么强。在河边坐一下午吗?” “我还带了泳裤。当然,”许之枔补充,“只有我自己的。” “我钓鱼,你游泳?”不可思议的安排。 “那我游泳,你看我游泳好了。” “……” 第46章 第 46 章 午餐已经准备在包间的桌上了,乍一看水产品居多,鱼虾齐全,还有一小碟炝炒的时蔬。跟菜式的简单相衬,摆盘也十分随意,有股毫不矫揉的取材天然的意味。 桌上最大的一个搪瓷钵被铁盘子盖着,旁边有个小碗,里面盛着未搅匀的蛋液——下这蛋的禽类的体型应该比鸡的小得多,两三颗卵黄挤在一起一个硬币也能遮全。 付罗迦根据之前的所见所闻不靠谱地推测:“是……麻雀蛋吗?” “鸽子或者鹌鹑的蛋吧。”许之枔摸着下巴提出不同意见。“这个难道要生吃?” 付罗迦伸手探了探钵壁温度,“可能是跟过桥米线一样的吃法……把生的蛋清蛋黄倒进汤里,直接煨熟。” 许之枔操起那个小碗,揭开盖子往钵里一倒。 “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确定——” “里边是鱼汤。闻起来不错。”他说着还拿过勺子去舀了半勺,先在他自己唇边贴了贴,剩了三分之一递到付罗迦面前。“还行,很鲜。小心烫。” 付罗迦于是不再继续纠结那个蛋究竟该怎么吃了,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鱼汤。 汤色奶白,味道清鲜。 许之枔突然笑起来:“你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会这么——” 付罗迦差点被烫到,“……啊?” 许之枔把汤勺移开,笑着摇摇头,“算了。没什么。” 餐盘被收走后付罗迦第一时间就把手机拿了出来,被信息一栏右上角的红色数字1吓得一颤。 跟他爸和他爸那边的亲戚不一样,他妈基本不用社交软件,跟人的联系方式只有最基本的两种:电话和短信。 他妈似乎对以文字为载体的交流形式有种天然的反感。各类新奇的聊天app尚且不提,哪怕是短信,她也会极力把使用次数减到最低。比较怪异的是,她对付罗迦的手机上的一切——当然包括很多文本形式的聊天记录——却始终怀揣着窥探的热情和寻找的耐心。 就“如何与付罗迦取得联系”而言,她一般会采取“通话”的形式。而且根据经验,他妈这时候应该还在跟外婆掰扯永远也掰扯不完的“姓付的那一家子烂人”,基本不会空闲下来想到联系他问他现在在哪儿。 尽管如此,打开未读消息时付罗迦还是难免紧张。 ……但还好只是条运营商的通知。 照理来说他既然人都出来了,该为各种状况想好应对措施才对。但他的的确确没有。就是凭着不会被发现的侥幸,他出门了。 侥幸的后劲还挺猛烈。到目前为止……他还不觉得后悔。 从后门出来就是河——农家乐有一半建在平缓的河滩上。他抱着折叠凳,跟着许之枔从河沙上走过,踩过大大小小的乱石。 石缝之间不时能看到细细的水流。水流极其清澈,被藻类映成了浅淡的绿色,能让人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凉意。 许之枔懒懒散散地在肩上挎了个休闲包,手里还拎着一个渔具包。渔具包的一头垂得很低,几乎都是擦着石头往前挪了。 他看到许之枔脚踝边一根细长的草叶被包压弯,又重新伸直。 河床每隔段距离都会有个凹陷很深的地方,水积下来形成一方小小的清潭,想游泳的人一般会挑在这里游。 离农家乐最近的一处水潭里已经有四五家人了,老远就听得见小朋友的嬉闹声,连同红红绿绿的泳衣一起打破了这片清冷山水的幽谧氛围。 他们继续往上游走,停在了另一处没人的水潭边。 山很高,阳光十分稀缺,只有某一小块水面下的鹅卵石受到了眷顾。 许之枔扔开包,脱掉鞋袜,几步跨进这样的一方水面里。 “等等——” 水太清澈,实际深度极有可能比想象中大许多,付罗迦担心他没意识到。 然而许之枔在水没过膝盖前就停了下来。 “有鱼。很小的鱼。”许之枔俯身,双手撑膝盯着水面。 可能是因为这句话是对着水面说出来的,也可能是因为这句话本身就包含了许之枔鲜少流露的惊喜感——总之许之枔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地清亮明澈。 付罗迦愣了愣,把折叠凳展开,找了个稍微平坦的地方摆好坐下。 许之枔缓缓把手伸进水里。他做出这个动作的一瞬间阳光突然消失了。付罗迦抬头,云层正巧经过。 忽然变得急促的一阵水声。 “啊……”许之枔挠着头叹口气退回岸上,“溜了。” 付罗迦看着他往下流水的小腿,随手揪了把草叶。“抓鱼干什么?” “给你看啊。” 付罗迦笑了笑。 许之枔拉开渔具包的拉链,“包里有竿和线,会装饵吗?你要是不会的话我来弄。帮我把那个包里的泳裤扔过来吧。” 付罗迦松开草叶翻了翻包,掏出条深蓝色的泳裤。“你在这儿游的话我得换个地方钓吧。” “……也是哦。”许之枔甩开拿出来一半的钓竿,“那过会儿再弄。” 付罗迦再抬头时许之枔已经抬手把自己的上衣扒了下来。 许之枔很白,这不需要他知道第二遍;难得的是他身上那些虽然含蓄青涩但生机蓬勃的肌肉线条。 如果瘦本身也有年龄的话,那么许之枔的瘦正身处从少年到青年的过渡期。 付罗迦有些困难地承认,自己想到的第一个词是“美好”。 流光溢彩的年纪。 他难免落于俗套,想到,如果是女生,应该都会喜欢许之枔吧? 突然思路一转。 如果是…… 也会喜欢吧? 许之枔换泳裤的时候也丝毫不避讳,最后一块布料扔开了也没急着找东西挡住关键部位,从从容容抖开泳裤穿上。 付罗迦没来得及移开眼,轻而易举地被冲击了一下。 他漫无边际地想到,当不掺杂质的年轻与美好,以“慕艾”的名义朝你走过来,你难免跟其他人一样,被明晃晃的欲/望驱使着去迎合。 但你比其他人做得要笨。 如果他走向其他人——实际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只要不是你——都能给出他更乐意看到的回应。 你并不特别,只是手里握着一些奇奇怪怪的砝码,被运气加了权,让他有了“你很特别”的错觉而已。 他跟你不同。他是特别的。事实是,他在其他人眼里同样年轻同样美好—— 付罗迦感觉到头发被人碰了碰。“怎么了?又突然走起神。” “……没。”付罗迦把编好了的草叶举起来,“送你。” “哇哦。”许之枔接过,“编的鱼吗?” “……是鸡。有那么不像吗。” “啊,是我的问题。”许之枔上前一步,抬起他下巴在他唇上亲了下。“回个礼。” 第47章 第 47 章 付罗迦有些慌乱,最后把四处游走的目光落到了许之枔的鼻尖处。 那里也是一片瓷釉般的莹白色。 许之枔把那个既像鱼又像鸡的玩意儿放到了邻河的一块干燥而平坦的石头上,双臂一撑滑进了水里。水面上顿时就多了一抹在水波间流动,几乎要化开的白。 付罗迦看了会儿,发现他泳姿还算娴熟,就低头从剩下的草叶里又抽出一根继续编。 他爸只教过他编小鸡,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只会这个——当然也有平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的原因。 编的鸡差不多有一窝那么多以后,手指也沾上了草叶的苦涩味道。 许之枔游了两圈,然后爬到对面的岩石上玩跳水。先是笔直地背向水面站好,然后轻描淡写地往后一倒。 他每这么来一次,付罗迦的情绪就会像那片水面那样卷起无数细密纷繁的波浪一次。偏偏他不亦乐乎。 付罗迦索性把目光从他身上撕下来。 下午两点左右,离河滩几十多米远的公路上开始出现更多的人影。有几个应该也发现了这里人还不多,往这边过来了。 在前边的应该是两个小孩,身形都不高,其中一个游泳圈直接套在身上,跑起来一撅一撅的。 没带泳圈的那个跑得快点,三两下就从付罗迦身旁跑过去跳进了水里。 大人喊,“慢点!带上你弟弟!” 弟弟也跟着吧嗒吧嗒踩进水里,看着面前突然幽深起来的水面,停了下来,扯着脆生生的嗓子喊,“哥哥等我!” “不等!” “等我嘛!” “我不!” 一来二往,弟弟眼睛开始红了,默不吭声转身走到付罗迦这边,然后立刻就被那一窝草叶编成的鸡吸引了视线。 “鱼摆摆*。”他语气笃定。 “……”付罗迦无话可说。鱼就鱼吧。 “我也要。”弟弟伸出来一双泥星点点的小黑手。 付罗迦有些不知所措:“要什么?要这个草吗?” “要鱼摆摆。”他很坚定地指着那堆东西。 “可以。你拿吧。” 但他还是就这么指着,一动不动。 付罗迦没懂他的意思。“怎么了?” “我要看,看你编!” “是要新的?”付罗迦竭力耐心。 “嗯!” “……可以。” 付罗迦低头摆弄,但还没成型的时候在水里边玩得挺欢的哥哥突然叫了声:“康乐你过来!” 弟弟一下子站直,好像先前没有受过冷遇一样,开开心心地回答:“马上!” 还毫不留恋地在跑开的时候在那一窝东西上踩了一脚。 付罗迦扔开手里的半成品,深呼吸。那家的家长这时候刚到河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忽然有一两点水珠溅到面前,他愣了下,然后看过去。 两个小孩都在远处。离他最近的水面空荡荡的,一点点涟漪一圈一圈泛开。 付罗迦沉默一会儿,“在水里听得见我说话吗?” 水面开始颤动起来。一瞬间他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是坐在一台正闪着花白点的老式电视机前等待下一秒就会出现的清晰画面。 然后他就看到许之枔的头从水里冒出来,脸上还挂着水就开始笑。“我表姐以前就这么吓过我。” “……”这么一脸灿烂地冲人笑怎么可能吓得着人。 “这水真的有点冷。”许之枔把额前的湿头发往后耙了耙。 “上来休息会儿?” 于是许之枔慢腾腾地上了岸。付罗迦看着他一路走过来在身后留下的水迹,问了句“带没带浴巾”。 许之枔偏着头,“忘了。” “那你到有太阳晒的地方去吧……这边呆久了会冷。” “用不着。我就在这里好了。”许之枔四处看了看,“坐哪儿呢——” 付罗迦起身让他,被他按住了。 “不用了,我就换个衣服。”许之枔手臂上的水甩到了他脸上。 “不游了?” “嗯。”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h_u_9_9_ ._ c_ o _m “……怎么了?”他猜许之枔会说“没意思”——自己的脚伤的确非常扫兴。 许之枔原地蹦了蹦,“你一个人在这儿坐,坐着坐着又会不开心了。” “……不会啊。”他神情茫然。“为什么不开心?” 许之枔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就开个玩笑。我们另外找个地方钓鱼玩儿吧。” 整个下午基本就是这么过去的。之后另外找的那个地方水流稍急,汩汩的水声时时环绕耳边。拎着空桶回去也没什么失落感——主要是很多时候起码有一半注意力都放在了许之枔身上。 因为凳子只有一个,所以另一个只能坐地上,但许之枔不满意于这种解决方式。 因此许之枔提议两个人都坐地上。付罗迦挨着他坐下的时候也没有多想,然而不到半分钟就感受到了许之枔逐渐移过来的重力。 付罗迦偏头看着他。 “我好累啊。”许之枔终于把头点到了他肩上。 付罗迦没说什么,转过头继续观察浮标。 许之枔头发还是湿的。水汽绕着他脖子慢悠悠地溜过去。 许之枔继续以同样懒散的语气说,“我好想吃鱼啊。” 付罗迦握紧鱼竿,“我尽量吧……”当然,希望不大。 过了会儿许之枔突然伸手横搂过他的腰,他吓得鱼竿都没拿稳。 “不钓了。” “可是鱼——” “农家乐有。点杀吧。” “……” 晚饭吃完之后把车停到他们面前的还是林焱。回去的路上付罗迦接到了他妈的电话,全车人瞬间屏气凝神。 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寻常:“……喂?” “我在医院看你姨婆,顺便问了下医生,”他妈那边倒是挺嘈杂,“你那个疤破了的话就要特别注意,等会儿你打个车过来,最好方面给医生看一下情况——” “没事……用不着看了。” “这开不起玩笑!感染了是要出大问题的!你马上过来!” “……好。” 挂了电话后他跟许之枔解释:“她让我直接去医院。” 许之枔点点头,往他身上看了看。“没多大问题,看不出来出过门。林哥直接开过去吧。” “……麻烦你们了。” 第48章 第 48 章 林焱笑笑,“这有什么麻烦的。” 许之枔没说话,把手搭在了他肩上。 紧绷着的肌肉过了很久才放松下来。 “到了。” 付罗迦看向许之枔。旁边救护车上的警示灯让许之枔的脸被红蓝两色同时盘踞,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笑被分成两半。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6 “周一见。” 付罗迦点点头,又听到他说:“今天怎么样?” 付罗迦其实是有些不明白一直跟自己呆在一起的人为什么要问出这样一个问题。自己的“今天”跟他的“今天”有什么不同吗? “今天……今天很好啊。”他想不出什么词。“景色很好,很漂亮。” “你呢?”看到付罗迦困惑的眼神许之枔轻轻补了句,“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啊,为什么这么问?” “关心你嘛——那就是还可以有下次的意思?”许之枔用了跟提问时完全不一样的调侃语气,漫不经心地揭过了这一页。“我记住了哦。” 付罗迦打开车门下车。 一天的户外活动还是留下了痕迹:走到水泥地上还有些不习惯脚底的平坦、看到一对瘦削的脚踝总是忍不住抬头确认是谁、耳边总会出现幻听——潜藏在看不见的石堆草丛里的水声一直在汩汩作响。 还有放开声音嬉闹的小孩子们。 他们从病房外走廊的另一头飞快地跑过来,无拘无束,肆无忌惮。 付罗迦猛地退向墙边,险些撞翻一个废纸篓。 一个帮病人举着输液瓶的护士看向他,眼神有些异样。 等呼吸平复,他才把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恐惧勉强压下。 没走几步有人忽然走到他面前拦住他。“哎——是不是付罗迦?你是清清的那个小孩付罗迦吗?” 他抬头看见一个鬓角花白的中年男人。男人耳朵后边夹了根烟,手里拿着个一次性杯子,披着件薄外套——应该是要在医院里陪床的家属,刚在洗手台那边刷了牙打算回病房。 他看着男人的脸回忆了一会儿,“三舅。” “诶。老天爷,上次见你你才这么矮呀——”男人态度热络,伸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现在就这么高了!有没有一米八?” “……差不多吧。这几年没量过。” “哎呦,看着你们这些小辈我才觉得时间真的是过得快啊,这么一晃眼,就那么多年了过去了——” 付罗迦漫不经心地附和了一声。 “……外婆她们都在吗?”他姨婆这病估计问题有些严重,出动前来探望的亲戚阵仗还不小。 “在,都在。你妈现在应该在一楼放射科取片子,等会儿就上来。” 病房里里外外有几圈人,现在到的连站的地方也没有了。他没去看病床上的姨婆,抬头看向天花板——日光灯灯管里沉积着厚厚一层黑色的污渍。 怪不得即使所有灯都亮着,却始终还是这么暗。 他很容易地就辨认出了他妈的脚步声,看向门口。 她手里提着两个方形的塑料袋,与以往没什么不同,抿着嘴唇皱着眉毛。 一个付罗迦不认识的中年女人从一张空床上站起来迎过去,“片子都取啦?” “取了。” “没什么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他妈看向他,眉毛稍作舒展,“都是小毛病根本用不着专门去拍片,白花钱。” “胸痛也不一定是小问题啊,这不是正好在医院吗,每次单位体检你又不去,这次顺便给自己也好好看看呗。没毛病当然好呀,早作预防嘛,花钱买个安心——” 付罗迦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取来的是姨婆的片子。 “行了行了。”他妈伸手拽过他胳膊,“我还要带他去看医生。姨妈这边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没问题啊,你们娘俩先走吧。” …… 现在付罗迦困惑于为什么明明快好了的脚要缠上一圈更宽更厚的纱布。这就导致了一个后果:伤本身不再是阻碍行走的因素,但纱布是。 也因此在许之枔又一次一路负重上楼并把重物塞入其座位上时,上周还看到付罗迦一个人安安稳稳下楼上体育课的同班同学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脚这是……受到二次伤害啦?” “……没有。”他不太会解释这个,所以就没有解释。 “那是许之枔背上瘾了,还是你被他背上瘾了?” “……”他提醒自己周临涯不过是说者无心。 “诶对了,赵敏她室友直接问了。” “啊?”话题之间的跨度有点大了。 “也没直说,给她点面子嘛。就问她,项链为什么不带了,还问了她是哪儿买的,你猜她怎么着?” 几本英语作业本砸了过来,付罗迦默默把它们码齐放到桌子左上角。“……怎么?” “她说:‘你们之所以考不好就是因为从来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周临涯卯足劲翻了个白眼。 付罗迦没说什么。那个银链子还没人催着要,加上他也想好了后路——大不了自己照价赔钱。所以在他那里这个事的紧急性还没高到能让他集中注意的程度。 “真的是有病。后来她们直接揭穿她偷东西,她还哭天抢地的,嚎得几层的人都睡不着。宿管去问,她还说她被室友欺负排挤,还被污蔑成小偷。” 付罗迦头疼了:“没必要吧……” “是没必要啊,本来就几个人知道的事,现在所有住校生基本都知道了,谁让她自己作。” “我的意思是……没必要直接去问她吧?挺让人……呃,可能真的是一开始就搞错了吧……” “百分之百就是她。你用不着不好意思,又不光是因为你的事,很多人本来也不喜欢她。” “不要再找她了,”付罗迦抬手遮眼,“就这样吧。” “她不松口我们也不能怎么样啊,那个,”她手指点了点那一摞作业本,“清没交的名单的时候别写我名字啊。” 他没说什么。 这一周他都在努力准备叶老师扔给他的新任务:讲题,上讲台面向全班同学的那种——本来没给他准备时间,只是因为他的脚又活动不便了所以才延迟到下周开始。还不是一次,是长期。 他从小——从初一到现在还从没到讲台上讲过题。一是很多老师不会设置这个教学环节,二是这种任务一般轮不上他。 叶老师说,“那正好,锻炼锻炼嘛。” 他觉得发作业已经非常锻炼人了,反正他站起来光是草草环视一周就会昏脸。 而且他不觉得英语阅读有什么好上台讲的。他自己选了个选项,很多时候是讲不出选这个选项的道理的,更别说向别人解释其中的思路。 没办法。 “要让其他人知道,思维上的差距在哪里。”叶老师拿起习题册,“下周一就讲第一课时,每节课给你五分钟可以吧?” 如果一定要说成是对自己的一种锻炼的话,对班上其他人来说其实不过是耽误时间。付罗迦想到了这一点,但遵从与老师往来的某种默契没有说出来。 没什么可说的那就照做。 大概六点左右许之枔就会提着一盒外卖过来,坐在周临涯的位置上跟他一起吃。周临涯其实有时候也会在教室里吃晚饭,但为了“让许之枔在那个位置上多坐会儿”,在这一周里强行让自己健康了起来。 “话说你们一般都聊什么啊,每次我吃完了上来你们都还在边吃边聊天,难道你们很有共同话题吗?” 其实他们的对话向来是提炼不出来什么主旨的。一般是许之枔提问他回答,双方态度都很随意——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许之枔的开场白都是“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对一切回答持包容态度,哪怕是“不太记得了”。他会朝他笑,然后说下一件事。 那些没出口的问题像是把他们笼在一起的网上的窟窿眼,增加危险系数的同时却又增加了透气性,在网绳断裂前让人能够畅快呼吸。 回答周临涯的问题就容易多了。他记得许之枔对周临涯的文具品类之丰盛表达了惊叹,于是丝毫不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他的原话。 周临涯于是心情雀跃。 这倒是点醒了他。 他看向自己笔筒边的一只“鸡”——纸比草叶更好塑型,因此做出来的成品看起来不再那么像鱼了。 不知道许之枔是怎么学会的,又是哪节课上得无聊过头有了这个念头的。不论如何,收到这个东西时他应该让自己显得开心才对。 许之枔应该想看到吧。 第49章 第 49 章 再上了两节课收来的作业本也没见变多,照往常的话他就该抱着这摞本子去办公室交差了。但现在的问题是——虽然办公室说远也不是很远,但还是要下两层楼。 “找个人帮你带过去呀,”周临涯抬高嗓门转头喊,“唐诚——!!差不多别睡了,抱作业去办公室!对,就是你,别看了!诶我说你怂什么啊,办公室又没鬼!靠,不去是吧?不去你就别——” “……不用了。”他赶紧拦住她。“我慢慢下去,应该可以。” 周临涯瞥他一眼。“可算了吧,那就我去呗。” 她站起来也没把手机放下,在忙乱中匀出一个胳肢窝来把那些作业本夹稳,盯着手机屏歪歪斜斜地走出了教室。 途中在经过某人的桌子的时候还状似不经意地往桌腿上踹了一脚。 李文嘉对着她的背影哼哼哧哧骂了句,“神经病。” 他这才注意到李文嘉一只眼睛上有青肿,额角还有干涸的血块,整个人的形象更加往平日的作风靠拢了。 他想起了许之枔不久前的那个晚上迟到的十分钟。这是很无厘头的一种联想——或者干脆说是一种猜想。猜想本身意义不大,留下的作用仅仅是让一分钟前刚从脑海里淡出的人又一次出现而已。 ……也许以后会成为习惯。 随后他平静地移开视线,继续看面前的习题册。 …… 雨从周三开始下,缠缠绵绵很多天也没有放晴的意思。可能是受湿气影响,疤痒得越来越厉害。但隔着厚厚一层纱布挠效果也不大,所以只能忍着。 好在现在能拆绷带了。不再干净的白布一圈圈松开落下去,里面青红交织的皮肤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那种药涂得太久了——现在连他校服的领口都是那股味道。 这种味道比伤疤本身更能让人联想到溃烂。 “雨这么大,你那个同学不会来接你吧?”他妈打开窗户,风一下子送了不少水珠进来。“你自己打车去,钱从我包里拿。伞也拿上,别把身上打湿。还有别忘了跟人家说以后不用来了——这么多天,估计人家早不耐烦了。” 他拿了钱拿了伞,趁他妈没看到还往书包里塞了条干毛巾。 许之枔站在一棵枝叶还算茂密的树底下,弯腰擦后座上的水。 跑动间帆布鞋很快就从里到外全部湿透了。许之枔听到哗啦的水声后抬起头,额前的头发基本全黏在了脑门上。 他没拿伞,没穿雨衣——总之看不出来他有任何防雨措施。 付罗迦没有愣着等自己回神,举着伞上前亡羊补牢,“……冷吗?” 许之枔笑了笑,“怎么会冷?现在是夏天了。” 随后补充,“来得有些急,就没带伞。校服挺防水的其实,里面都没湿。” 付罗迦想了想还是把毛巾掏了出来,“头发。” 许之枔低着头凑了过来。他无奈,只有一手举伞一手拿毛巾给许之枔擦。 “有点苦味。” 他停下来,“什么有苦味?” “毛巾上。”许之枔抓过毛巾一角闻了闻,“像是药味儿。” 他立刻抽回手——不出所料的话手上味道应该更浓。“……对不起。” “又是什么对不起啊?”许之枔还没有抬头,但他本能地觉得许之枔的笑应该在一瞬间垮塌了下去。 许之枔把他的手拉了回去。在外力驱动下,这只手向下停到了脸颊上。 许之枔一松开他的手也跟着垂了下来。 他始终记得客厅窗台是对准这边的,他妈在二十分钟后也要下楼去上班。 “……还是早点走吧。” “好。” 许之枔抬头,面色如常。 县城的主干道堵车了——满溢的河水漫过了滨河路,正不断朝城区涌来,好几街都没法过车。 许之枔一路都在人行道上骑。松动的石砖像是一种开关,一受力就把蓄好的污水滋出来,给过路人惊喜。 雨没有变小,像是要把空气挤走把石板砸穿似的,伞面受到的冲击让付罗迦手腕发麻。 在下着这种大雨的情况下,他们一进学校居然还看到了多到几乎能填满半个操场的伞。各式各样,五彩缤纷。 这个时候他还没得出“今天不同寻常”的结论——人的思维总是比正在发生的事实滞后许多。 他稍稍抬起伞让伞沿不再遮拦视线,代价是被雨水浇湿整张脸。 ——这是操场上伞下所有人的统一动作。 仰头。 与正发生的事相比,暴雨因为单调乏味不够精彩被衬成了背景。 “有人要跳楼?”许之枔的声音听上去倒是很平静,与雨声协调。 “跳楼?”他把眼镜摘下来擦了擦,又戴回去,还是一片水光,什么也看不清。 “楼顶有个人。” 底下的人群应该是在喊什么,因为暴雨,连他都听不清,遑论上面的人。 他低头,雨在靠近地面的位置似乎化成了小小的匕/首,带了不小的力度插进脚边的水洼。 “……快早读了吧?” “还差三分钟打铃。” “那走吧。” 许之枔划着水把车停到往常的位置,到车棚的另外几个人都急匆匆地把车一扔,锁也不上就往操场上去。 “……谁啊谁啊?卧槽这么刺激,县中上次有人跳楼都十多年前了吧?” “不知道谁,就看出来是个女的……” “那边拿扩音器了!谁在喊话啊,校长?” “校长早读的时候怎么可能在学校?是老师吧。” “七楼,这下来了不死也残。” “跳了就好了,起码放一周假吧?” 付罗迦又擦了一次眼镜。 “现在去教室?”许之枔问。 “……嗯。” 这时楼道口突然冲出一个气喘吁吁的人。 她跑得有些瘸拐,应该是高跟鞋一只鞋跟断了的缘故。 她看到付罗迦就猛地停了下来,一抽气,从发髻里窜出来在脸颊边乱飞的一缕头发一下被吸进了嘴里。 付罗迦在她开口前就确定:接下来的话他不想听。 “付罗迦……付罗迦啊,你去看看吧,去看看她……她现在谁也听不进去了……你去试试吧?” 第50章 第 50 章 “叶老师?”许之枔的招呼非常像是故意在打岔。 叶老师只把头偏了一个极小的弧度,目光蜻蜓点水般的扫过许之枔,没作回应。 付罗迦被她这么看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沉默。 他偏了偏头——周围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奇怪——跟耳朵里面进水时的感觉类似。似乎有温热的东西从耳廓流下,他伸手去摸却只摸到自己冰冰凉凉沾着点儿雨水的耳垂。 到后来还是许之枔先出声了,“所以到底怎么了?” 叶老师是个什么神情他也说不上来,可能是紧张到极致的空洞。她张张嘴却没出声,像是遇到了某种阻碍,转而抬手做出了些琐碎的小动作:掖头发、扶眼镜。 “……赵敏她在楼顶……不知道怎么上去的,后勤的都说天台明明是锁着的……” “锁早就坏了吧。”许之枔往操场那边望了一眼,他也跟着看过去。 还没有什么骚动。 “赵敏那边……付罗迦你能不能……能不能帮帮忙?陈老师他们也在上边了,还有她平时走得比较近的那几个同学也在,你现在能不能也上去一趟?”冷静总算随着话语一点点回到了她身上。 “她怎么了?” “跟同学有点小摩擦,她没调整过来。女孩子嘛,承受能力是要脆弱一点——这么大的雨,真是,站上面站久了不得感冒啊?太细腻太敏感了就是容易跟自己过不去——” “她要自杀?” 叶老师双肩一颤,向许之枔投以惊惧的目光。 许之枔看起来对她的反应有点不解,扬起了一边的眉毛。“不是吗?” “她性格又不内向,不会这么想不开——” “我上去吧。”付罗迦朝叶老师点点头,揉着耳朵转身迈进楼道。 身后两个人不约而同跟了上来——这让他顿时压力很大,只有拿出能展现“人命关天”态度的紧迫步速。 叶老师应该是把高跟脱了,脚步钝重。 楼梯间侧壁有不少水迹,墙皮被泡得发胀。雨声从窗户和楼道出口处钻进来,让室内听起来也像在下雨。 楼层变高后三道不整齐的喘息声也变得明显。 明明是昏暗的雨天,通向天台的那道门还是有一道光照进来,光束还在风声里微微颤动——好像是风把光刮进来的一样。 隐隐约约有微弱的喧哗声传来。他最初以为是幻觉,但叶老师突然越过他,跑进了雨里。 她的确赤着脚。 付罗迦先是退了一步,但随后也跟着跑进了那道光里面。 铺天盖地的雨。 他被雨势生生逼停,但叶老师仍旧劈波斩浪一路向前。许之枔举着伞也跟了过来,没有去人多的那边,在他旁边停下来了。 “怎么不打伞?” 他刚想说“没伞”,一低头发觉自己手里一直攥着的那东西其实就是个伞柄。“……忘了。” “她好像翻到栏杆外边去了,但还没跳。”许之枔眯着眼看了会儿后跟他说,“现在过去吗?” 付罗迦用手擦了把脸,摘了眼镜。 楼顶上没什么遮拦,就像他跟“赵敏轻生”这件事之间忽然也没有了什么阻隔一样。 他往栏杆的方向走过去,许之枔还没反应过来,愣了会儿才赶上他继续给他遮雨。 “谢谢。”他不再捣鼓自己手里那把伞了,“这把好像坏了,我撑不开……” 除了要跳楼的,其他人站在都离边缘五米远的地方不再向前了。他听见叶老师大声说了句“付罗迦来了”,然后一条路被让了出来。 他模模糊糊看见赵敏了,但是差点没认出来。平时她都扎着马尾,这次她把头发放了下来。在雨的作用下那头浓密的长发就像是从头顶一股一股往下流的黑漆。 “大家都很关心你!没有人希望你出事,你先下来好不好啊?跟同学有什么误会说清楚就好了,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这是她班主任,貌似姓郑。 几个女学生——应该是她室友——一一附和,“是啊是啊,我们误会你了,你下来吧。” 赵敏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 付罗迦等着被分配角色,但大家留下了一片空白,好像是希望他自由发挥。 只是问题是,他同样空白。 但来都来了,还是要说几句。“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没头没尾,但让知情人——除了她室友,他其实不知道还有谁——能把剧情自动补全就够了。 果然旁边立刻有人抬高嗓音说,“你听到了吗,付罗迦给你道歉了!我们也听到了!对不起,我们误会你了!” “她有反应了!继续!”有人用胳膊肘往他腰上拄了一下。 “……”居然一句就词穷了。于是他往前走。 “诶诶诶别过去!别刺激她!” 但赵敏拂开了挡在眼睛前的头发,怔怔地看着他。 “别拦他!没事没事,让他过去。”然后压低声音,“你等会儿看准时机把她拉回来,我们到时候会帮忙。注意安全!” “好。” 他转过头正巧撞上许之枔的视线,就冲他点点头。 许之枔下颌线绷得很紧。 这次雨水淋到他身上毫无阻碍了——当事人明摆着只接受他一个人过去,而他拒绝了打伞的建议,把伞扔给了许之枔拿。 赵敏在他伸手扶住栏杆的时候终于开口了,“她们说我是小偷。” 他感受到水滴接连不断地从下巴上淌下来。“……谁说的?你不是。” 她吸了吸鼻涕,“很多人都这么说。到处都在传。” “现在没人这么说。你没错。” “她们骂我贱。” “没人这么骂你。” “你少骗人了——”她哭了出来,“明明就是。” 他沉默。 “你知不知道是因为你?我以为——” “我知道。就是因为我。对不起。” “我死了就好了。” 她终于说出了个“死”字。 “……但是你不想死。” 她哭得更凶了。“可是没有其他方法了呀……” 付罗迦翻过栏杆,看到了底下的人群。 栏杆外的石台很窄,赵敏蜷坐在上面,双腿悬在空中。 他单手扶着栏杆站直。 人群对他这个动作反应挺大,密密麻麻指甲盖大小的雨伞一齐颤了颤。 ……说起来这里视野很好。要是不下雨就更好了。 望不尽的树。还有城南方向的山。 赵敏被他惊住了,往天台那个方向缩了缩。 “回去吧。你的作文素材还没背完吧?”付罗迦看向她。“上次我那个语文答题卡……找到了。下去了你可以去拿。” 有人在喊“注意安全”。 他又往下看了一眼。 奇怪的启发感。 要是雨不这么大的话—— “付罗迦——!!” 赵敏尖叫起来——不知道是谁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冲了过来。 付罗迦有些奇怪,因为他听出来刚刚是许之枔在叫他。 声音很大。 最后他和赵敏胳膊肘搅在一起,被十几人七手八脚地从栏杆那头拖回来了。 “翻过去干嘛呀!说了注意安全注意安全——” “还好没事。把人拉回来了就好!我的天啊,现在的小孩怎么回事,脆弱得很,动不动就想不开……” 叶老师踩着水走过来,“等会儿去我办公室,我办公室有电炉。借几件衣服,把身上湿了的脱了烘干。” “……嗯。” 他注意到她脚后跟已经被水泡得发白了。 随即赵敏被几个打着伞的校警抱走了,几个老师跟着下去了。 “给她爸爸打个电话,自己的女儿自己也要管好,真跳下去给学校惹出事怎么办?” 留在后面的是几个学生,其中有那几个室友。 “……我就说她根本不敢跳嘛……这么多人陪她闹这么一出,真无聊。” “她是不是就是喜欢人家,用这种方法故意博关注?” “付罗迦才是该无语,明明不关他事,被拖过来救人,那么危险!” “最后她是不是还往前倾了一下,付罗迦把她拉住了?” “好像是,我看到他们手牵到一起了。如果是故意的话——” 天台逐渐安静下来。 他抓了抓头发,“那……我们也走吧?” 许之枔的呼吸还没有平复下来。他的那把伞倒扣着扔在远处,付罗迦走过去把它捡起来。 回来的时候许之枔已经把他自己的伞撑开了。 “没坏啊?”他有些惊讶,“我刚刚用还打不开。” 许之枔在伞下看着他。 “刚才,是谁在拉谁?” 第51章 第 51 章 伞面阻隔了流淌下来的雨水,扭曲了雨珠原本笔直的轨迹,在雨幕里凿出了一个黑洞一样的吞噬一切的口子。 付罗迦额前的头发钻出几路水痕,他抬起手把它们擦去。“什么谁拉谁?” 他对别人情绪体察的能力不强,许之枔基本算是个特例。现在他能感受到许之枔身上极为强烈的愤怒——虽然他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以及其他的一些更为复杂的东西。 “你刚刚是想——” 在情绪的严重影响下,许之枔罕见地遇上了措辞困难的情况。而且很明显,他非常不习惯于此,转而焦虑了起来。 在剧烈的晃荡之下一根伞骨支棱了出来,尖细的一端离许之枔的太阳穴只有一公分远。付罗迦想也没想就伸出手把许之枔的头护住,提醒他把伞举高点。 许之枔愣了一下,付罗迦朝他笑笑,有安抚意味。“伞是真的有点毛病。” 许之枔与他对视良久,“我看错了。” 付罗迦语气仍旧十分平静,“什么看错了?” 最后许之枔用力地交握了一下双手。 “……下次别站那么高。” 从天台上下来许之枔先回了趟教室,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有两套校服了,不过没有短袖T恤,是长袖的运动服外套,崭崭新新。 付罗迦对着手里的衣服发出了疑问。“只有外套?”雨天在外边套件长袖校服还算正常,可是外套里面什么也不穿就有点奇怪了。 “不打伞的下场。”许之枔瞥他一眼,“我在学校没有短袖。”他自己的T恤没湿,所以只用换外边的。 校服的质地当然说不上好,布料有些硬,还笼着湿气的皮肤十分遭罪。他把拉链拉过下巴,瞬间又感觉到了闷热,于是把袖子挽到了胳膊肘以上。 叶老师没在办公室,想也知道这时正忙着息事宁人。许之枔选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把角落里蒙着塑料袋的电炉拖了过来。 电源被插上,炉丝渐渐烧红,像一只遍布血丝的眼。 门口有人探头探脑。付罗迦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转过头看了他们一眼。许之枔随后走过去把门关上了。 炉丝变成刺目的熔金色后往外送出一阵一阵的热浪。一缕垂在眼前的的发丝在热浪中颠簸了两下,很快变得干燥蓬松。 “所以她到底为什么要跳楼,因为有人说她偷东西?”许之枔状似随意一问。 “应该是吧。不清楚。”付罗迦被烤得有点受不了了,把功率调低一档。 “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付罗迦皱眉。“有。” “东西是你的?” “不是。是孟悦的。考试那天放我桌子上,她正巧在我那儿考试。” 许之枔应该是明白了,没往下问。过了会儿又说,“那跟你其实没什么关系。” 付罗迦在发呆。 “嗯?” “……应该有关系。是我去引导别人怀疑她——” 许之枔打断他,“所以你愧疚了?没必要,她毕竟没——” “毕竟没死?”付罗迦抬眼。 许之枔喉头动了动,“……她根本不会跳。她不敢。你本来也不用上去,校警会把她拉回来的。” “是我的错。”付罗迦轻声说。 半晌无言。 许之枔开始看自己的手机,手指上下滑动的频率飞快。 付罗迦又看了他一会儿才收回目光,抬起手遮在面前,想要让自己接受炙烤的脸升温慢一点。 他有些无力地察觉到,许之枔生气了。想出原因对他来说有点难,于是他去够许之枔搭在膝头攥得死紧的左手。 许之枔拳头渐松,在他手背上掐了一把。 这时门被打开了。许之枔转过头,但付罗迦没有。 “有没有觉得不舒服?抽屉里还有感冒冲剂。”等脚步声近了付罗迦才站起来打招呼:“叶老师。” “嗯。”她的头发应该是重新梳了一遍,没有之前看起来那么憔悴了。随即她看向许之枔,“你还不回你班上?” 感受到敌意的当然不止付罗迦。许之枔挑起一边眉毛,但什么也没说就转身出去了。 叶老师坐到办公桌后面,先叹了口气。“赵敏是个挺不错的女生。你们都很优秀,但现在不是时候,明白吗?你们年纪还太小,容易冲动,今天这种局面没有人愿意看到第二次。 “年纪轻轻就想不开,要因为感情不顺去轻生——你自己想想,荒不荒唐?她清楚什么是爱情吗?她经历过什么呀?” 付罗迦接受得十分艰难。“……她是这么说的?”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7 叶老师神情一下子不太自然。“提到你她就哭。” 付罗迦无言以对。 “离高考不到一年。你们没有谁再经得起耗了。我本来一直对你的人际往来很放心,结果自从你跟年级上的一些成天无所事事的人搅合在一起……”她敲敲桌子,“总之我认为你被影响得很厉害。我相信你不是一个盲目跟风的人,看到别人在搞什么谈恋爱自己也要去试试——” “我没有跟赵敏谈恋爱。” “没有当然很好。万一有——” “没有万一。” “听我说,好吗?我希望你信任我,把我的话听进去。老师不会害你,都是为了你好才告诉你这些,明白吗?”她稍稍坐直了些,“我觉得有必要跟你妈妈说一下情况。” 付罗迦愣住。“……说什么?” “你妈妈应该知道这些事。我想,应该由家长和老师共同来对学生负责——” “可是根本没有什么事——”他从电炉上跨过,走到办公桌前。 “闹出这么大的事,瞒着你妈妈合适吗?” 血液的鼓噪声被无限放大,他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又不是我让她去死!” 叶老师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你——” 付罗迦揉了揉眉心,试图缓和语气:“……是我的错,但她一时想不开,不是因为我喜欢她或者她喜欢我——” 他打开门,许之枔刚好回头。这个画面与多日之前的某个画面重合了,让他恍惚了一阵。 雨停了。 许之枔摸了摸他的头。“快干了。头晕吗,咳不咳嗽?” 付罗迦很平静。“我妈要来学校一趟。” 许之枔手指一顿。“什么时候?” “不知道。可能下午,可能明天。也可能……就现在。” …… 被叫家长这种经历他或许有过,但记得不是很清楚。如果有,来的也应该是他爸。他妈来学校具体会怎样还不可想象。 当然,叶老师只是跟她打了个电话而已,来学校是他妈自己提出来的。付罗迦心里清楚,“谈恋爱”这三个字充分地挑动了他妈的神经。 从那通电话开始他就放弃了解释。 全校都笼罩在一种躁动的气氛中。食堂、教室、走廊无时无刻不在谈论跳楼的事,聚焦的重点各不相同。但有同一个词被反反复复提起,“情伤”。 听到别人说“又是付罗迦”的时候他也觉得不耐烦,怎么又是自己。 于是他把上午剩下的三节课都逃了,找了个能一眼看到校门的树底站着。 雨后的潮湿树干抢爬满了出来透气的蜗牛。他盯了没一会儿就觉得恶心,转身就碰见了一个正在巡逻的校警——可能因为刚有人跳楼,学校于是往安全问题上临时分出了点注意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跑——明明那么多四处晃荡的学生,他在里面根本不起眼。 可能他怕遇上的是去过楼顶对他有印象的校警,当场再指证一遍他的凶手身份。 跑动中他往校门瞥了一眼,然后呆立在原地。 果然。 他妈的“会来”不会是下午,不会是明天,只会是“立刻”。 第52章 第 52 章 …… 办公室里,电炉仍旧摆在正中央没人收拾,松松垮垮拖着一截粗而长的电源线。 付罗迦用脚后跟反复在这根线上碾着。 他妈和叶老师面对面坐着,他抬头时刚好能越过他妈的肩膀看见叶老师的眼镜腿。这个视角有点像影视剧里一人分饰两角时的镜头,给了一个背影的是替身,画面一转会让观众发现两人其实是同一张脸。 当然,他清醒地知道他妈跟叶老师不是。 衣料摩挲声和一些咳嗽吞咽叹气声混在一起,焖出些潮气。 “我想带他回去。”他妈先是点头对叶老师的总结表示肯定,随即提出了解决措施。“让他回家里休整几天。” 叶老师并不赞同:“时间紧迫,快要高三了,学业方面耽误不起——” “他最近一直心不在焉的,在学校也是浪费时间。”最后他妈一锤定音,“我已经请了三天的公休假。” 他回去收拾东西的时候下课铃还没响。因为是最后一节课,教室里的嘈杂并没有因为讲台上坐了老师而减少几分。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吸音器之类的东西,走到哪儿哪儿就会诡异地安静片刻。 慢吞吞地收拾了书包后他把椅子推到座位下。 “你去哪儿?”周临涯瞪大眼睛。 “回去几天。” “你回去干嘛,他们要处分你?” “没。就是……回家调整一下。” “那个,赵敏她——” 付罗迦停下手里的动作。“赵敏怎么?”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啊,那个,”她左右看了看,放低声音,“赵敏好像有,那个什么什么忧郁症,这不是她第一次自杀了。” “你怎么知道的?” “哎,就是她爸来学校了嘛,他就是这么跟那些校领导说的。她室友当时也在场,都被吓了好大一跳。都以为她是性格上有毛病,结果居然是精神上真的有问题。怪不得那么怪,跟谁都合不来。校领导好像挺火大的,当着他爸的面拍了好几次桌子。” “……我知道了。” “就是说啊,大家都不知道嘛,所以也不是我们的错……你又要回去几天啊?” 他抿了抿嘴唇。“下周应该能回来。” 桌面上还摊着几张差不多写满了的纸——那是他准备的英语课讲题用的讲稿和一些笔记。他把它们折了几折放进兜里,在路过垃圾桶的时候顺手扔了。 “伞你撑着。”走到楼道口他妈把两只手都从他胳膊上撤开。 他想说“没下雨”,但还是照做了。 他妈于是继续挽着他。不用力,但是贴得无比的紧。上次她做出这么亲昵的姿势的时候还是到临市从奶奶家接他的时候,当时天气很热,回去以后他胳膊上甚至因此起了一圈痱子。 他看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水洼里的人影相互搀扶紧紧依偎,仿佛各自都失去了一部分肢体一样。 …… “这个‘彬彬然’是谁?” “李淑仪。” “跟你同班?” “嗯。” “漂亮吗?” “……不知道。” 他妈又“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就是她吗?” 他语调没有起伏,“不是。我说了,没有这么一个人。” “确认删除”的提示弹出,他妈伸出食指点了确认,然后往下划,点开另一个联系人的资料:“那这个‘思木子’呢?” “周临涯。”没等她再问他补充,“坐在我旁边。”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那就是你喜欢的意思了?” 奇_书_网 _w_w_w_._q_ i_ s_h_u_9_9_ ._ c_ o _m “……不是。” “s”作为首字母的一栏里本来就只有一个人,现在通讯录里“r”和“t”亲亲蜜蜜地连了起来。 没几下就到底了。“赵敏是哪一个?” “我没有加过她。” “那这个‘xzx’是谁?”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沉默了。沉默的后果是,他妈点进了“xzx”的朋友圈。 很快一段正在播放的视频被放到了他面前,“这里边的是谁?” 他不用看也知道视频里有什么。最近的那条动态应该是一个模样很年轻的女生在给一只黑色大型犬洗澡,大型犬很兴奋,一直朝着镜头方向狂吠。 “我不认识。”许之枔的表姐他确实没见过。 “你不认识?你自己觉得好不好笑,你加了人家微信说不认识人家——” “这是许之枔的微信。你见过他好几次了。” “许之枔?男的?” “是。” “那这是他女朋友?”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我不知道。” “你没事加他干嘛?” “没什么……就顺便一加。” 她随手又点开几个视频,没看个两三秒又退出来,应该是没明白也不太感兴趣。“拍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个人是不是有点莫名其妙?” 他本来想问“怎么莫名其妙”,但最后只说了句:“你删吧。” 从微信退出来,主界面空空荡荡,除了手机自带的基础应用什么也没有。 她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知道我要检查,事先做好准备了是不是?” “……本来就什么也没有。”他看了眼没熄灭的屏幕上的时间。 晚上八点半。 从中午回来后他就在沙发上坐着,一直到现在没挪过。脚旁边有两只玻璃杯的残骸,地上的水痕不断缩小,直到消失。 午饭晚饭都没吃,也没觉得饿。好在电视机还开着,农业频道,现在在重播他之前已经看过一遍的致富之路。 车轱辘对话一遍又一遍,循环往复。 因为空调一直没开,对“热”没什么概念了,只觉得困。 “你是打算跟我耗一个通宵是吗?” “……” “说话!哑巴了吗?!” “……不是。” “那就说清楚。” “没这回事我说什么?” “你还撒谎——” 又一个杯子碎在脚边,新的水痕覆盖了旧的。 她深吸了口气。“……现在去把你卧室的电脑给我打开。” 长期不思维的大脑对这个指令处理得有些慢:“啊?” “电脑!” 他站起来,供血一时没跟上,眼前一黑。“……看电脑干什么?” “把你用的那些什么的账号聊天记录一条条给我翻出来!我就不信找不到!” 血液贴着鼓膜哗哗淌过。惫懒被稍稍冲淡,埋在极深处的荒谬感死灰复燃。他问得很轻,“你觉得我还有什么账号?” ……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找出来。到后来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妈到底是想看到什么,还想过实在不行干脆就承认了。 他倒是想起了多年以前类似的场景。只不过那时他的角色很简单:在一边看着,保持沉默,如果能的话,就低调而不引人注目地把所有易碎品从那两个人身边清走。 他在回忆争执是怎么结束的。 ——“是,就是你说的那样,现在你满意了?” 然后呢? 然后他妈说了什么不记得了,他现在只记得门扇重重开阖时刮起的那阵风——当时应该是冬天,因为他一下子冷得牙齿打颤。 “你爸爸不要我们了。” 她这么说。 其实一扇门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于是他下定决心,“我就是谈恋爱了,现在你满意了?” 然后不等有什么反应就冲到客厅,伸手摸到门把上,往下一压。 金属锁舌像羊角风病人那样抽动了几下,门扇却并没有滑开。他用力推了推,门仍旧纹丝不动,像是被焊死在门框里了一样。 门反锁了。 “你要去哪儿?” 第53章 第 53 章 他想也不想就抡起胳膊砸到门上。这一下——如果不是幻觉的话——甚至让客厅窗户的玻璃也跟着重重一颤,仿佛要从框里跳出来。仿佛上了瘾,他砸了第二下、第三下、第四下。 “敲敲敲,敲你个先人*?!有病是不是?”隔壁的门应该是打开了,有人冲着这边喊了一句。 他停了下来,不自觉地开始发抖。或许同时还恶心眩晕了一会儿——然后他蹲下来抱着膝盖,后背抵着冰凉门板,脊椎一阵阵刺痛。那个人似乎还不尽兴,继续骂骂咧咧:“日|你妈大晚上的搞些啥子名堂*——” “你给我过来——!!”他妈的声音同样高亢。 鞋柜在他旁边,散发着一股皮革养护剂的劣质甜味。最顶上的几层是清一色的高跟鞋,样式古板色彩单调,棱角尖利得像是某种制式武器。他稍微偏过头就看见了一整排齐齐整整的鞋头,莫名觉得像是有几十门大火包同时对准自己,于是蜷得更紧。 他听见她过来了,在一道黑影笼罩下来之后他不受控制地痛哭出声。然后他感觉到自己被强行一寸一寸抻开,全身的骨节都在咔咔作响。 “……对不起。”他转而往前跪了下去,那股挟持着他的力道一下子消失了。“我错了。求你——” 求你放过我。 …… “三号住的院,也就一个月……” 付罗迦睁开眼。 他刚刚应该还是睡着了,要不然不会在他妈开口说话以后才发现她就坐在床那头。 手机不在他手上,他没法知道这是几点。不过从外边的天色看起码不该是清晨了,窗户切了一块方形的灿烂阳光扔到木地板上。 “是啊,谁知道会这么快呢……已经送到殡仪馆那边去了。”她往后一靠,阳光里多了个不规则的黑色轮廓。 “医生本来让转院,她不肯,嫌花太多。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她打个鸡蛋蛋壳都要用水涮干净才丢——” 他把脸埋进枕头里蹭了蹭——眼眶还在发烫,应该是肿了。 “哥他们怎么说,灵堂是在他那里设还是殡仪馆?” “知道了。夏宁怡那边你去联系吧。” “我中午吃了饭就过去。” “……那行。” 他妈挂了电话转过来的一瞬间他赶紧把眼睛闭上。 “你姨婆人没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装睡被看出来了,随即发觉他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无所谓他听没听见。 “她都死了你那个姨公也不回来。从她住院到现在,你姨公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他们年轻的时候可是自由恋爱呢,当时你姨婆对你姨公喜欢得不得了。你看看啊,你姨婆死心塌地给他洗了三十年衣服做了三十年饭,去宾馆做保洁,用自己那点工资拉扯大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还要给你姨公拿钱让他去赌。结果呢?” 他又把眼睛睁开。 “结果她最后那点医药费还要几个小辈来凑,给他打电话,说不到两句就挂——人家忙得很,手机里都能听见震天响的麻将声音。三十年的夫妻也就这样了,你们那些又算什么?——我可以理解别人喜欢你,这当然不是你的错。但是,你不应该也去喜欢别人。” 他妈低下头与他对视。“你听清楚了没有?” 他张嘴没能发出声音,醒了醒嗓子才迸出一个字:“……嗯。” “那个女生的联系方式你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你闹也闹了,我懒得再说什么了。你有她联系方式也好没有也好,回了学校都给我断干净了。我会让你叶老师看着你的,有什么我都会知道。” “……” “下午跟我一起去趟殡仪馆。” 他摆在床头的长裤应该是被他妈拿去洗了,现在搁这儿的是一条卷着裤腿的七分裤。他刚套上裤子就发现了不对:脚踝上的伤疤的颜色又鲜艳了起来,周围一圈皮肤也开始发肿,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死而复生。 他懵懵懂懂意识到这可能又是一场麻烦,放下裤腿把它遮住了。 空腹二十个小时后的第一顿饭是小米粥和榨菜。还没吃完胃就开始绞痛,以至于洗碗的时候他不得不扶住洗碗池边缘。 菜刀刀刃上沾着一点油——那是刚刚被用来切开榨菜包装袋时沾上的。他用指腹把油抹开,再把手指伸到水流底下冲洗。 拧成麻花状的水流被掺入了细细的红色长线,许久不断。 他收回手看了看,又把手掌放到刀刃上。 “弄什么呢,搞那么久?” “……马上。” 他妈拿着他手机坐在沙发上。“把你微信支付的交易记录翻出来给我看。” “看那个干什么?”他当然不会以为这件事今天就算完了,但没想到一晚上过去她居然想到了这个。糟糕的一点是——交易记录里有的东西他还真就不太好解释。 “你说你没她联系方式——那平时有没有送过人家东西?买东西了就有记录吧?” 他妈一路翻到底,一个一个挨着问下来。在外边吃饭的支付记录还能够搪塞,转给许之枔的那几笔钱在他妈那儿才是最大的疑点。 删了许之枔之后交易记录里显示的仍然是备注名。“你为什么给那个许什么什么转那么多钱?” “……就,一起吃了一次饭,他结的账,之后我转给他。” “你天天在外边吃?你不用赚钱,花钱倒是潇洒嘛。还跟人一起吃,除了他还有谁啊?我就说你跟这些人混在一起就没学个什么好——” 他垂着头听了会儿,然后提醒她:“你手机有来电。” …… 这一通电话把他妈的说教搬到了马路上、公交车里,直到进了一栋外观不起眼的建筑物后话音才戛然而止。 外边挺热挺晒,这里边的温度却瞬间把人送到了西伯利亚。 这是县城唯一的殡仪馆。 付罗迦此前没来过这儿,在路过吊念厅时看见里面的舞台和麻将桌还是有那么一点惊讶。另一种装饰稍微肃穆一些的房间正中摆着些四四方方的手术台一样的玩意,只不过上面铺着的布不是白的,而是跟礼品盒衬里一样光溜溜金灿灿。在目光触及上边那些陈放的遗体之前他就移开了眼,说不清是为了避讳还只是单纯觉得害怕。 走廊是露天的,烧纸用的大小焚炉排得整整齐齐。现在只有两台焚炉燃着火,他三舅站在其中一台前边。 三舅胸前别了朵惨白的小白花,脸色倒是很红润。“付罗迦怎么没上课?” “他请假休息几天。”他妈推他一把,“问你呢,说话!” “……对。” 然后就进了一间吊念室。麻将桌围着坐了一圈人,洗牌的声音听着相当热闹。几个中年女人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聊天,面前摆着果盘。 “……哎唷,她走的可不安稳啊,眼睛睁得有茶杯盖子那么大,这边的化妆师弄了好久才给人合上——” “听说那个病到最后大多数人都是痛死的。” “造孽哦。” “宁清来啦?哎,这是你儿子?他不上课?” “在学校请假了。”他干巴巴回答。 他妈又一推他:“怎么不叫人!有没有礼貌!” “来了就先去参灵*吧。就在隔壁放着呢。”瓜子壳被吐出来。 他妈皱眉。“他也该去?” “小辈给长辈磕个头是应该的呀,规矩就是这样嘛。” 他其实没怎么明白参灵的意思,直到他看见那个房间里的停尸台——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里比刚刚那屋还要冷一点。 停尸台前边三四米的地方摆了张黑白照,黑白照前围着几捧蔫眉耷眼的菊花。一个插着几线香的香炉往外冒着灰烟,再前面是一个圆蒲团。 灰烟时拥时散模糊了空间,人明明站在原地,却像是被推向了一个无穷的远处。 他妈没再说什么,迅速地跪到圆蒲团上对着遗像磕了个头。他跟在后边默默照做。 头点地然后抬起,正好看见遗像上的人,人的脸上是一个由纯黑与纯白勾勒出的安然的笑。 这时他手指指腹突兀地痛了一下,眼前的黑白两色里突然有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在某种突如其来的情绪的洗刷下,他还未消肿的眼睛又开始流泪。 ……是我的错。 原谅我。 第54章 第 54 章 麻将桌上的人换了几个。他三舅不知什么时候也进来了,仰靠在沙发上,听见脚步声就转过脸。 然后应该是被付罗迦吓到了,眼睛瞪得老大。 他妈按着他肩膀,在小茶几上抽了几张纸。 “怎么了这是。”三舅站了起来,压低声音问,“哭得这么伤心?” 他妈尴尬地笑笑,估计也是觉得不太好解释——换作是在家里她可能直接就爆发了,但在今天这个场合里,“哭”倒是最无可指摘的一件事。 “……你又哭什么哭?能不能别给我丢人了?”她力道十足地在他脸上一抹,让眼眶都变了形。 “没事,伤心的话哭一哭也没关系嘛……”三舅叹气,“他姨婆在他小时候抱过他呀,还记得是不是?——你们都过来坐吧。” 他妈没再说话。 他不知道整个下午麻将桌换了几轮——总之到了后面来的人越来越多,沙发都坐不下了,塑料凳子被搬了进来。三五个人围在一起打起了扑克,脚边是堆成小山丘的瓜子壳。 他妈过去接待客人,应该本来是想把他捎带上的,但最后只留了他一个人坐在那儿流泪。 有几个小孩在看见沙发上的他时都十分好奇,探头探脑想要过来。于是他弯下腰把头进了手臂里。 “你趴着干嘛?”他妈经过的时候不忘数落,“你看看你那个样子——大家都好好的,就你一个人装出些怪来!” “哎哎哎你别说他了,是没睡午觉犯困了吧?让他睡会儿呗。” “他哪是在睡,他是又在发神经——” 刚有了点止住的意思的眼泪不知怎么一下子又汹涌了起来,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刚刚手臂上对着脸的地方濡湿一片。 他妈很快又被叫去帮忙了。 几乎是一成不变的喧闹声听久了就开始迷糊,然后就真的睡着了。等他抬起头的时候天色暗了下来,屋子里的人声依然分贝未减。 ……他妈上了牌桌。怪不得他能在这儿睡着。 他觉得自己平静下来了。 小茶几上的果盘里又添了新的瓜果,旁边还有把挺秀气的小刀,应该是拿来削水果的。他拿起来没比划几下就有人提议,“小孩都饿了吧,这圈完了就都去吃饭。” 其余人纷纷附和,麻将声隆隆作响。 在他妈看过来之前他把刀规规矩矩放回了原处。 他没想到吃了晚饭回来后这里就能变个模样:看起来不再跟茶楼包房一样,桌椅撤下了一大部分,空间没原先那么逼仄了;那个存在感原本不高的舞台周围亮起了一串彩灯,有人在上边调试音响设备。 连在角落里花圈上的“奠”的背景都被染成了彩色。倒不能说气氛变活泼了——因为气氛本来也没有十分肃穆,付罗迦没发现有谁在看到这些后神色异样,于是也就不觉得奇怪。 “请了个乐队……可以点歌,我问了下价钱,好像说是30块一首。” 他听到有人这么说。 他下午坐的那个沙发还没被撤走。他装作随意地在跟前晃了晃,再次确认那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污渍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更别说现在灯光还调暗了。当时他是不太脑子清醒才会手忙脚乱蹭到沙发上去——纸明明就在手边。 音乐响了起来,是首九十年代的流行金曲。 三舅在旁边跟着哼了起来。“这首歌——” 他以为自己会听到一些与逝者有联系的评价,譬如她生前最爱的歌就是这首。结果三舅只是说,“——调子特别好听。你们小孩肯定欣赏不来。” “……是很好听。”这句话确实发自内心。 “哎——我的老天,姑爷你怎么来了啊?” 这句突兀的话音一落下气氛就骤然一变——付罗迦确信有好几道有来有往的眼风贴着他刮过去了。 说话的那个是他一个已经参加工作了的表哥,是他一个表舅的儿子。那表哥叫的姑爷……应该就是付罗迦该叫“姨公”的那位。 他本来对于姨公姨婆的事一概不知,但从刚不久前他妈的话里他大致推断出这时候出现的这个人恐怕不太会受待见。于是他默默退后几步给人让出位置,又坐到了那个果盘前边。 “姨夫今天居然有空啊?是怎么了呢,钱提前输完了?” “还想得起给姨妈守夜嘛,我还以为他早忘了。” 脾气好的立刻打圆场:“先不说这些,来坐坐坐——” 那位姨公不发一言,但是接了根别人递来的烟。付罗迦看着他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走到人群的边缘处,挎着肩膀给自己点了火。 议论声一直没停下来。 很快付罗迦就忘了他的存在。下一首歌曲响起的时候他有点奇怪地往舞台上看了一眼——乐队开始弹唱一首黏黏糊糊的老情歌。 很老很老的一首歌,可能比先前的金曲还要老。 估计不止他一个人觉得奇怪,因为这个房间渐渐安静下来了,最后只剩下音乐声和一道……听起来无比情真意切的哭声。 他那个姨公手指间拈着个烟头,哭得浑身颤抖。 虽然尴尬、愤慨在这时候似乎是更为正当的感受,但付罗迦想到的是另一件事。 ……或许这应该就是逝者生前最喜欢的那首歌。 他垂着头,把手腕上方的一圈小而圆润的新鲜血珠抹开。 …… “我明天去学校吗?” 在碗筷被收进碗橱里之后付罗迦问。 “你还想着去找你那女朋友?” 这是没戏的意思。 “……总得上学吧。”话是这么说,他心里情绪的起伏却不大。 想想是比较滑稽,第一个不想让他上学的居然不是他自己。他妈不说话了,他转身出了厨房进了自己卧室。 还锁了门。 几分钟后门把手被转了转,意识到打不开后他妈就开始敲门,“你又进去干什么?!是不是又在偷偷跟人聊微信?” 他把东西重新放好又去开门,“手机你收了。”提醒了很多次,她还是总忘。 “电脑呢?你是不是开着电脑——” “网线你拔了。” “那你在里面干什么?!” 他语气轻松,“透会儿气而已。” “怎么,觉得我让你窒息了?你不想呆趁早滚,看看在大街上能找到谁来出钱养你——” “……就是觉得有点头昏。想睡会儿。” “你几点起的床,现在又想睡?少给我找什么借口!” “……”随便是什么都行。“地板我来拖吧。” 客厅的电视机在放新闻,某地地震,某地车祸。好像有无数个地方在举办着跟昨天一样的仪式,一切并不稀奇甚至十分寻常—— 门铃突然响了。他恍若未闻,在他妈开始对许久不断的门铃声表达不满时才把拖把杆靠到一边的墙壁上,直起腰去开门。 手碰到门把的时候他还在想,谁会来这里敲这扇门呢。 然后他就看到了站在门后的许之枔。 第55章 第 55 章 付罗迦送开门把手后退一步,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 他妈问,“谁啊?” 付罗迦又转过头看着许之枔,试了好几次还是怎么也发不出声。 在他生出干脆关上这扇令他不知所措的门的念头之前,许之枔伸手扶住了门框,微微抬高声音:“阿姨好,我来给付罗迦同学送今天发的卷子。” 他妈没回答,忽至的沉默令付罗迦感到十分茫然。 “我进来啦。”许之枔迈过门槛,手里的塑料袋发出窸窣声。付罗迦低头,发现里面还真的是用文件袋分类装好的试卷,伸出手打算接过来。 “你是?” 付罗迦手指一抖又缩了回来——他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门厅拐角的阴影里,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 “我是付罗迦之前腿受伤的时候来接过他的那个。” 许之枔没说名字,但他妈这次打算弄清楚。“你叫什么名字?” 许之枔显然有些意外,目光在付罗迦身上轻轻扫过一圈。“我是许之枔。您可能之前听过我?” “你就是那个许之枔啊。我知道你,进来坐。”他妈转身走开,“喝果汁吗?” 付罗迦听到冰箱门被打开的声音,上前猛地扯过许之枔手上的塑料袋。“谢谢……你快回去吧。”他好像有一辈子那么久的时间没说过话了,声音嘶哑难听。 “你又感冒了?”许之枔伸手往他头顶上摸,“发烧了吗?” 付罗迦在那一瞬间觉得心脏来到了咽喉处——再往前一步他就能因为反胃把它呕出来。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8 他躲闪的动作幅度大到让许之枔都愣住了。 “她……”付罗迦闭了闭眼,“你快走吧。” “许同学怎么还不进来呀,在门厅站着干嘛?” “啊,好。”许之枔套好鞋套往里走,付罗迦在原地又站了会儿才跟上他。 “许同学跟付罗迦不是一个班的吧?”他妈把两杯果汁放到了桌面上,抬头朝许之枔一笑。 “嗯。但他班里的人都不知道他住址,所以我顺路来一趟。” “谢谢你啊许同学,你帮了我们这么多忙,现在又来给付罗迦送东西——” 许之枔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很快又笑容满面:“没事的,都是同学,再说也不是很麻烦。” “喝果汁啊。”他妈把杯子往前推了推,“在冰箱里放得不是特别久,温度刚刚好。” 许之枔点点头,端起一杯沾了沾唇又放下了。 他妈盯着杯子。“不喜欢吗?” “啊不是,”他又灌下去一大口。“很好喝。” 付罗迦拽着拖把往卧室走,被他妈叫住了。“你干嘛?” “……拖地。卧室还没拖。” “刚刚怎么没见你那么积极?你同学在这儿坐着你倒急着拖地了,你就说你是什么毛病吧?” 付罗迦退回来,许之枔看向他,他低下头。 “都是给你的。”他妈指了指另外一杯。“不要客气。” “付——” “他不喝。都是你的。” 付罗迦还是没看他。 很久后是空了的杯子轻轻搁下的声音。 “许同学晚上还有课吧?” “嗯,六点五十开始晚自习。” “那留下来吃饭吧?” 这么一阵下来应该没人想继续呆在这里了。许之枔说“不用了谢谢阿姨”的时候付罗迦感受到了转瞬即逝的轻松,像身上三吨重的石山往湖里沉了一颗小石子。 “阿姨我能用下厕所吗?”许之枔站了起来。 付罗迦拿着两个杯子正准备去洗的时候厕所里的许之枔突然出声,“麻烦问一下,这个灯的开关是哪一个啊?” “右边。”他妈回答。 “那个,右边没有开关啊——” “付罗迦,去给他开。” 付罗迦进去的时候许之枔并没有站在开关跟前,而是倚在洗手台边。他明显是想说什么,但付罗迦装作不知道,转身找墙壁上的开关。 明明很显眼。 “什么时候回学校?” 热源从背后靠近,呼出的气喷在他的侧颊。 他一下子不太敢回头了,开关也迟迟不摁下去。傍晚的光线本来就很黯淡,墙上的两个影子模糊得像是没有边界。 “不知道。”他用气声说。 “为什么又删我微信?”许之枔也开始用气声说话,问这一句时难掩激动。 “……”付罗迦忽然感到一阵恐惧。“别再联系我了。” “怎么了?”听得出许之枔在强作冷静。“为什么不能?” 付罗迦终于按下了开关,柔和的银色灯光轻轻铺开。“……卫生纸在旁边的蓝色盒子里。” “我不是来上厕所的。那些东西我都知道在哪儿——我又不是没来过。为什么不能联系你?” “她——”付罗迦像被烫到一样甩开许之枔环到自己腰上的手,磕磕巴巴地解释:“她会知道。” 许之枔瞬间明白过来了。“你手机在她那儿?” “……都在她那儿。”付罗迦终于抬头与他对视。 这个晚上跟往常似乎没什么不同。在床上安静躺倒凌晨两点半左右,他从床缝里掏出了许之枔塞到他裤兜的东西。 拿在手上明明很轻,可在来得及找个地方藏好之前这玩意重得仿佛随时都要掉下去,还总得提防着薄薄的裤子勒出兜里东西的形状。 不过好歹证明了自己还是能做成一件事——所以他是相当情愿地被折腾得大汗淋漓,乃至于今天一天都没有碰过枕头下的刀片。 一部手机。 跟他的手机是一个品牌但是是不同的机型,锁屏是嘴里叼着一只铆钉靴的黑狗。 ……它应该是叫做“黑咪”。 “所有的密码全是‘6666’。” “你——” “我还有个安卓机,你先拿着吧。有人找不用理。那些社交账号——”许之枔停顿片刻,“你想用我的就用吧,不方便的话就登你自己的。再不行跟我说一声,我去买卡帮你注册个小号。我那个手机的号码是通讯录的第一个,记得回我消息。” “我其实不需要——” “我需要。” 许之枔的各个社交平台都很安静,打开应用才知道他基本是给所有人、所有群组都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消息栏里有无数红点。 付罗迦有些不知所措。“隐私”这个词一晃而过,不管怎么说,这些本不该由他看到的东西必然还是会成为负担。 他不习惯袒露出来的任何东西。 许之枔往这个手机里发了很多条短信,然后告诉付罗迦他的另一个微信账号叫做“731”。 在添加了这个账号后许之枔问他,他是因为什么回的家。 付罗迦想了想,“一个亲戚去世。” “啊,抱歉。” “没事。大家都觉得没什么,没几个人伤心。” “最近觉得怎么样?” “还好。” “你脸色很白,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挺好的。” “那下周一去学校吗,我过来接你。” 付罗迦回,“我不知道。” …… 那部手机在之后的存在感比付罗迦想象的要低很多。他在白天几乎就不会想到它,尽量使自己沉溺于冗长的电视购物广告、敲出清脆声音的碗筷和花洒雾气腾腾的水幕里。只要关注到这些,时间将不再成为敌人。 然后在晚上的时候以拿出手机替代拿出刀片,找些同样也能使人投入的事情做,譬如录下一段音频再播放。然后他发现原来在他听来震耳欲聋的狂风啸叫声在手机听来只是一阵若有若无的窸窣,让他听来心惊肉跳的刺耳刮擦声在手机里也只是遥远得几不可闻的车辆行驶声。他乐此不疲地做着这种对比,直到这些声音再次淹没他。 许之枔的消息他每每都按时回复,大多数时候他都能做到游刃有余。但是当许之枔说“想见他”之类的话的时候,他还是只能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一句“对不起”。 以防万一,他已经在学着不再需要许之枔。 第56章 第 56 章 星期一的早晨付罗迦照着上课时间睁眼了,但睁开眼后也只是躺在床上不动。 这天起他妈的假期就结束了。 也许会有什么不同。 ……也许不会有什么不同。 他妈在出门的前一分钟才进卧室招呼他,“早饭在桌上。”一分钟之后门口毫不意外地传来了锁门声。 他这才翻身坐起,检查了被子和床单,确认上面没沾什么东西后走到窗前,把窗户开到最大。 不知什么时候就已是盛夏了,清晨七点的风都是温热的。他沉下心来静静听了会儿,有些艰难地在各种失真的声音中辨认出了一道近在咫尺的蝉鸣。 他原本对“近在咫尺”这个距离上的判断不抱有信心,但很快他就在窗台枯萎的花枝中间找到了声源。 一只蝉。 不清楚它究竟是怎么进来的,但可以看出它现在迫切地想逃出去。可它好像不明白自己面前是块玻璃,一下又一下往前撞着。 付罗迦在床头柜上摸来了一把印着小广告的团扇,打算用这个把它抬着送到窗外去。那只蝉自然不清楚他的意图,甩着头左右闪躲。 莫名其妙的,他就是想做成这件事。下一秒他觉得自己成功了——团扇碰到了它。 但蝉鸣声却突兀地断掉了。 他缓缓挪开扇子,蝉从半空重重坠落下去,几截残肢和一片薄薄的翅膀留在了白色的墙面上。 他盯着由撞玻璃改为撞地板的蝉看了会儿,然后把手里的东西一把扔开,若无其事地进了卫生间。 他拧开水龙头,在哗哗的水声中面朝着镜子摘下眼镜。 一抬手就在镜子里看见左手掌侧沾着点儿黑褐色的粗颗粒。他把那只手摊到眼前,上面多出来了几条掌纹,纹路更规则,颜色更深沉一些,黑褐色就是从其中之一晕开的。 ——看来昨晚他是真的失眠了,天亮时分做过的唯一一个梦根本就不是个梦。 他“梦见”手心里有些湿润,像有什么动物在舔——譬如狗。再譬如,德牧。或者干脆说,叫黑咪的一只德牧。当时他拢了拢手指,还以为自己可以摸到这个漂亮东西的温热唇吻。 可能是那个屏保连续几晚在视野里晃过,留下了莫名其妙的心理暗示。 在“梦醒”之后那迷迷瞪瞪的一两秒里,他又轻轻划下了一刀——在潜意识里他清楚这个“梦”是怎么来的,意犹未尽想再重复一次。 但这毕竟不是小女孩和她的神奇火柴的故事,第二个“梦”没出现。于是付罗迦兴致缺缺地等来了早晨。 他打开电视机,首先看起了新闻。 新闻的文字看着头疼。有时候需要文字的时候字幕又不知哪儿去了,他看着主持人的嘴张张合合最终忍无可忍换了台。 纪录频道正播放的是冰盖上的帝企鹅群挤在一处御寒。解说词语速很慢,能让他听明白,于是他放下了遥控器。 这是一个系列纪录片中的一集,播完整个系列刚好能耗完一个上午。 开锁的声音随着片尾曲同时响起。 “你——这什么声音,哪儿的水龙头没关?” 付罗迦如梦初醒。 …… “明天来吗?” “后天有个期末统考模拟。”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今天碰见你同桌了,她问我为什么请假这么久。” “赵敏转学了,下午办的手续。” 最后一条消息让付罗迦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输了又删删了又输,最后发过去这么句。 “为什么?” “不太清楚。学校领导不让宣扬,陈锋也只是提了一句。杨琦大概跟我说了下,好像是学校这边要求的,领导怕出事。” 付罗迦眯着眼,因为有不太熟悉的名字,所以他反反复复读了几次才明白意思。 “她爸好像还巴不得——她回镇上读了。” “……这样。” 他慢慢算了算,有些惊讶地发现这学期还有不到半个月就结束了。理论上来说,他所在的这一届学生马上就要进入高三。 但是问题在于现在他不去上学的原因复杂了一些。 叶老师昨天打来了电话,他妈当着他的面接的。 她说,“付罗迦这几天情绪过激,还需要调整。” 他承认这些都是错误:不该忘了关水、忘了桌上的早餐,不该在室内温度直逼32度的天气里穿长袖坐在没开空调的客厅,不该在她连续叫了自己三声时仍毫无反应;但刺激到他妈的好像不是这些表象,而是表象下的某种预示—— “让你在家里带着你就开始不正常了是不是?” 付罗迦慌乱地垂下眼,努力在餐桌前坐得更端正些。 “你这套是跟付筠学的,还是无师自通?也对,你们姓付的多多少少脑子都有点问题——都怪付筠那个精神病院里的爹,你们一家子的基因就是从那里开始烂的。你毕竟姓付,是不是? “你们就是想逼疯我是不是?付筠不行,就换你接着来——折磨我,不让我有一分一秒好过的时候—— “——既然你们都想走,为什么在一开始要来?” 她的肩膀在剧烈地颤抖,左手按在上腹部,以一个看上去像是在忍痛的姿势佝偻着脊背。“我究竟是哪一点对不起你们这些姓付的?” 付罗迦仿佛没有察觉到什么——他只是趁她无暇顾及的时候把混进炒饭的芹菜茎拨出来扔了。之后她很早就去睡了,进卧室之前还去了趟卫生间。 付罗迦朦胧间听到了呕吐声,但这声音迅速被马桶的冲水声覆盖了。 他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没管桌上基本没动过的饭菜,也进了自己房间。 可能是因为一天没睡,这次跟许之枔聊完后他就觉得困,努力了那么一小时左右还真的成功入了睡。第二天七点左右他听到了碗碟碎裂的声音,本来想思考一下外面在发生什么,结果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碗碟被打碎直接导致了厨房停火,冷透了的饭菜铺在地砖上无人清理。一整天里他妈一句话也没跟他说,也没有任何要做饭或者是点外卖的意思。 他虚掩着门坐在窗边,把地板上干透了的蝉埋进花钵里,然后捞起挂在手腕上的衣袖,在小臂内侧找到片还算光滑的皮肤随意找了个角度划下了一刀。他还是不敢弄脏东西,所以划得依旧不深,像在做小学生的刻字游戏。 细细麻麻的痛像电流一样从手臂窜至大脑,他感觉到了极轻微的兴奋感和一丝清凉——蝉鸣声撕裂了围绕着他的虚幻的喧嚣钻进耳朵,风声重新变得轻柔。 他想起在读初中那会儿的夏天里,爸爸会在每周三买一只三筒冰淇淋带回来,哪怕他们两个人都不是特别喜欢甜食。化掉的巧克力还曾经弄脏过他白色制式衬衣的衣领。女孩子应该会喜欢——如果他还对林果然或者是满满保留着这个习惯的话。 脑海里突兀地出现了爸爸站在柜台前,略显局促地跟店员说话时的情景。 ——为什么要买这个呢? ——因为彩色的东西能让人开心啊。 那时他没问出口的是,为什么不开心,因为今天我们去看了爷爷吗? 第57章 第 57 章 /*上一章最后一段对话可能有歧义在这里说明下,那是付和爸爸的对话不是爸爸和店员的,怕了审核了不敢随便改文*/ 不同颜色的冰淇淋味道差别并不大,舌头挨上去只觉得冰,来不及尝出里面的甜。等它化掉,沿着蛋筒淌到手指上的时后它就变成暖的了,五彩缤纷,像经过色散后浓得凝成液态的阳光。 他慢慢低头,犹犹豫豫地把嘴唇凑到了刀口附近。 …… 毕竟气温高,洒在地上的饭菜只隔了一晚就馊了。带点儿酸的古怪味道散在空气中,一打开门还往卧室里钻。 付罗迦抬头看了眼挂钟,他妈差不多该下班到家了。他想了想,还是去拿了扫帚和撮箕。 碎瓷片掺在饭菜之间,在被拨弄时发出清脆的响动。固体倒是容易清理,黏在地砖上已半凝固的油才是最麻烦的。 他尝试着用纸和毛巾擦,但除了把自己的手也弄脏以外收效不大。 没多久他觉得累,甩开手里的一切东西坐到地上。这很奇怪,但他不是故意的,就像他也不是故意不关水一样。 他试着站起来——这个念头虽然存在,但在化为一个大脑对身体的指令的时候出现了偏差。所以相反,他侧躺着把全身都靠到了地板上。 这个视角里的墙纸,吊灯,挂画和桌椅看起来都很陌生,包括他动动手指就能碰到的一个摔得豁了口的搪瓷盘。 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在往脑后涌去。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地板很凉。 至少门锁响的时候要站起来,他想。他妈要是开门后看见这幅景象,或许比看见这片狼藉还保持着原状要更加愤怒。 ——可是他等到自己都被那味道由里到外腌透了,也没等到门锁响。一块有着锋利边缘的瓷片最终被汗浸湿,从掌心里滑了出来。 他与之缠斗许久的念头顷刻间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随后他确信那个念头只是头脑的闯入者,而非出自自己的本意。于是他再次获得轻松,并且在这一次成功地坐了起来。 竒_書_網 _w_ω_w_._q_ ǐ_ S_Η_U_九_⑨_ ._ ℃_ o _Μ 时间过去的比他想象中还要久。她还是没有回来。 他摇摇晃晃去洗了个澡,然后上床睡午觉。这一觉睡得很久,醒来后不仅头昏而且肚子还饿到发疼,就进了厨房给自己摊了个不成形的蛋饼。用杯子装着尝了一口,发现没放盐。 还有股馊了一样的酸味——虽然这极有可能是错觉。 冰箱里还有一包碱水面,可是他不会弄。果汁也所剩无几,茶几上倒是还有几个苹果。他不爱吃苹果,尽管难过,他还是咽下去了。 看似那么极致的饿,填到饱也不过就是两三口。 剩下一半的果肉被扔到了垃圾桶,很快变黄变蔫。他又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是傍晚了。 也就是说他妈整个中午都没回来,下午下班直到现在也没到家。他走到客厅的窗户前往外看,施工队在那块被轧烂了的地旁边筛沙,应该是要重新铺砖。 他的目光从每一个进出的人身上扫过。他们的衣着变得相似,这让他觉得他妈可能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所以无数次他从窗边退回来在沙发上坐好,但没有一次等到开门声,又重新回到窗前。 等到天彻底黑透他才彻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他妈应该是不会回来了,起码今天不会。 可这是为什么呢。明明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出差?有急事?或者是……意外? 门有两种反锁。一种是内外都能用钥匙锁也能用钥匙开;另一种只能从房间里锁,锁了以后外边用钥匙是开不了的。现在既然他妈可能不回来了,他索性把里边的那道也锁上了,主动把这件事里的“可能”去掉。 他在沙发上过了一晚,开着电视开着灯,中途没忍住给许之枔打了个电话。 许之枔没接。 他又在微信上留了条没头没尾的消息给许之枔,发了后想撤回结果点成了删除,干脆不等那边回复直接关了机。 他安慰自己可能今天就注定是这么个意外接踵而来的日子,然后去洗了把脸,在镜子里看到一双滑稽的红肿着的眼睛。 挺好的,这样一个人呆着。就是怕哪天他跟沙发或是地板长在了一起,会给上门清理的人增加工作量。 …… 他第三次被饿醒的时候听到了狂乱的砸门声,一开始还以为是幻觉,但随即就发现窗户也在跟着哐哐的响。 从把第三格地砖覆盖了一半的阳光来看应该已经是上午九十点钟了。 “付罗迦?” “付罗迦你在里面吗?” “我是外婆呀,给我开开门——哎呀我这钥匙开不了锁了!” “付罗迦——哎哟怎么回事啊,不是在家里的吗怎么叫门怎么久也不应,出去玩啦?” “以前还打得开呀,是我拿错了还是清清换锁了?” ——事实证明,耳朵不好的人连嘀咕几句都像是咆哮。 付罗迦凑到猫眼上看了看,等到她以为里面真的没人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才说了句,“……我也打不开。这个门……开不了。锁了。” 外婆应该是听到了动静,停了下来。“付罗迦?” “……嗯。” “原来你在里面呀,喊半天也没个反应,干嘛呢?开开门。” 他稍稍抬高声音:“打不开。锁了。” “锁了?你不是在里面吗,为什么要锁?” “……不知道。” “那我这钥匙怎么也开不了啊——就是说这几天你都没出来过?” “嗯。” “哎唷清清在搞些什么啊,这么大个人了做事情还这么毛毛躁躁的,家里有人还锁门——她住院了你知不知道?” 付罗迦缓慢地眨了眨眼。“……我不知道。” “你妈也真是,老早就说这儿痛那儿痛也不去仔细查查,非要等到上吐下泻查出胰腺炎了才知道利害。她昨天在县医院挂了一天水,今天早上才想起给我打电话,要我过来把你也接到医院去。怎么回事,你这几天不是该上课吗?” “请假了。”他干巴巴地说。“胰腺炎……严重吗?” “她自己说不严重。那些医生按着她不让她走,说是要再观察观察。哎医院就是这样,多小的毛病也要让你检查一大堆,生怕少克扣了你那点钱——” 付罗迦沉默。 “那怎么办,找个开锁的来弄?” “……随便吧。” “你吃早饭了没有,饿不饿?哎唷对了你这两天门都没出过也没人给你做饭——你该不会一顿也没吃吧?” “不是。”吃了半个苹果,一口鸡蛋,还喝了点果汁。 “我就说你们两个人的日子过得糊糊涂涂的,全都是这样,心里面没数。哪天真出了什么事你们得手忙脚乱成什么样啊?行了,我打个车回去换把钥匙试试,实在不行再找开锁师傅。” 脚步声渐渐远去。 他在门口愣了很久,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捏住锁孔下边的一个小扳手缓缓一旋。 门自动滑开了——外婆的钥匙没拿错,与钥匙孔的相连的锁舌全部缩回了门里,这个与钥匙孔独立开的小扳手连接的是最后一个卡在门框里的锁舌。 ——是之前他自己加上的那道锁。 他颤抖着吸了口气,从门缝中小心翼翼往外望去,看到光线暗淡的走廊,堆在角落的垃圾袋,结着蛛网的电线和落满灰尘的消防栓。 看到这些他才确定门是真的打开了。走廊尽头传来“叮”的一声响,应该是有电梯轿厢在这一层停了下来。他立刻退后把门重新关上。 出来的人掏出一串钥匙,打开了……隔壁的门。 他松了口气,开始计算外婆家到这里来回车程所用的时间。计算出的答案是可能会来不及,于是他立刻冲进房间收拾东西。起初他只拿了许之枔的手机,随后又觉得太少了点儿,就把书包腾空了背到肩上。 自以为一切就绪后他背着包站在房间正中,又花了几秒思考了“要不要带衣服”“去哪儿”“还会不会回来”几个宏大的命题,结果差点没被命题超出想象的复杂性逼得落泪。他重新确认了一次:自己只不过就是单纯地想离开,其他的…… 其他的无所谓。于是他调整了一下书包肩带的位置,背着空空的包再次打开门。 不知什么时候又在这层停下的电梯门也正好向两边滑开。他克制住在第一时间出现的“躲起来”的欲|望,强迫自己大踏步走向电梯。里边的人在这时抬头看向他。 ……所以怎么会又是许之枔? 他不再向前走。许之枔呼吸急促,扶着轿厢壁瞪大眼睛看着他。 “你——” 电梯门开始自动合拢,他和许之枔同时动了——他扑过去按住了电梯门外“向下”的按钮。电梯门重新打开,开了还不到半米宽他就迅速地从中间挤了进去。 许之枔收回抵在开门键上的拳头,转头继续死盯着他。“你那是什么意思?之后为什么一条也不回我了?” 他一时回忆不起来他那条消息的内容,就不太能理解为什么许之枔是这副看上去快哭了的表情。但就他自己而言,在这时候看见许之枔还蛮振奋精神的。 所以他悄声提了个大胆的意见,“我们走吧?” 许之枔准备好的话就没了说出来的机会,因为他突然上前一步,把跟看食物一样深情的目光——用这个比喻是因为他剧烈的饥饿感突然复苏了——落在了许之枔的嘴唇上,逡巡两周后轻轻咬了上去。 从蜻蜓点水的一触发展到翻江倒海的掠夺式舔|吻可能只花了一秒。 透明的咸味液体从嘴角渗了进来。搅动间口腔里的所有地方都染上了同样的味道,包括舌根底下、软腭深处。 极其短暂,但双方都尽了全力去深入。 他把脸在许之枔的颈窝那儿埋了不过三秒就被一把捞起来了:“你哭了?到底怎么了——” “……我太饿了。” “……别转移话题。” “我真的很饿。”他眼泪流得更凶了,“我没吃饭……” 许之枔默默拿了包纸出来。“……想吃什么?” 电梯在二楼停了一次,进来了一个干瘪瘦小的老妇人。付罗迦没什么反应,继续靠在许之枔肩上一动不动。倒是许之枔伸手在他颈后揉了揉,似乎是怕他紧张。 到一楼之后电梯里的三个人一齐往外走。在外面等候的一个人退开几步,方便他们通过。 付罗迦紧贴着许之枔往外走,右手却突然被等着进电梯的人拉住了。 “付罗迦?老天爷你怎么出来的啊?你跟谁一块呢,这你同学?” 许之枔正要停下,付罗迦在他腰上一推:“走。” 然后一把把外婆的手甩开,同时迈开步子飞奔起来。没跑几步他就头晕眼花,但脚步仍旧不做丝毫停顿。许之枔很快跟上来了,什么也没问,伸出了一只手给他牵着。 “付罗迦你跑什么啊?诶这孩子——你不去医院吗看你妈啦?你去哪儿啊?” 那架莫曼顿甚至都没锁——它到现在还在这里没被人顺走简直是个奇迹。 许之枔按响车铃,人流分开,他们从空出来的这条道上驶出了小区。 第58章 第 58 章 “那是谁?” “……我外婆。” …… 拐过了五条街后,自行车的速度徐徐降了下来。 迎面过来的一辆汽车大喇喇开着远光灯,付罗迦不得已闭上眼。“……她们是不是要跟上来了?”他摸黑抓了一把,把许之枔被风鼓起的衣服后摆捏到手心里。“就在后面——” “不会的。” 许之枔这么说着,但还是回头确认了好几次。 “那——有什么想吃的吗?” 付罗迦意识到了自己的僵硬,尝试着稍稍松开手指,在一瞬间感觉自己要从车上摔下去了。“……不知道。” 他又向前靠了靠,把额头抵到了许之枔的后背上。“就火锅吧。” 随后他发现这是在上午,吃火锅不太合适。但还没来得及改口许之枔就同意了。 “好。不过不去之前吃过的那家了,那家味道一般。你看看有没有哪家特别想吃的?” 县城的火锅店多如繁星,随处一停抬头就能看见一连串写着什么什么龙或者龙什么什么的店招——火锅店挺爱这么起名。现在这个点大多数店铺里都挺冷清,毕竟中午吃这个的人确实不多。 ……没有哪家是他特别想进去的。这些店的窗玻璃都太大太干净了,像个漂亮的橱窗,能把里面每一个人脸上的红晕嘴角的油花敞敞亮亮地展示给过路人。 最后是许之枔选了一家别说招牌,连店面都没有的小店。唯一彰显这家店确实存在的证据是一行写在巷口墙壁上的粉笔字:吃火锅,前方五十米左转。 付罗迦低着头跟在许之枔后面,一路不知道向左向右拐了几次——反正肯定不是粉笔字写的那样简单。最后许之枔甚至领着他进了一栋居民楼。上楼梯到二楼,有扇防盗门大开着,掀开门口的塑料帘就是寻常不过的火锅店内景,只是比一般的小巧些。 老板同时身兼服务员,他们进来的时候正在往吧台上摆着的药酒里装料。他对居然有人在这个点上门表示出了惊讶,但也没拒绝这单生意,上前把他们带到窗边的一个双人座上。 许之枔问他,“没有雅间吗?” “不好意思啊小朋友,现在太早了雅间不开放。你要是觉得不舒服的话,我帮你们拿个屏风隔一下?” 许之枔转头看着他,好像是要征询他的意见。他想扶下眼镜,手一抬把筷子打到了地上。于是他弯下腰去捡,在桌子底下听见许之枔跟老板说,“也行。顺便拿双新筷子。” 付罗迦直起腰,看到冒着热气的茶就觉得有些渴。他刚要伸手拿许之枔就手疾眼快拦住他,动作很强硬但语气很柔和:“烫。” 然后点了份凉虾,又跟老板说了句这个麻烦上快点。 付罗迦接过他递来的矿泉水,没管之前许之枔喝没喝过,直接灌下去半瓶。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19 锅端上来了,一段茬口整齐的青葱浮在红油的最上层。在汤底煮开之前没什么要做的了,两个人隔着一桌菜对望片刻。 “这里可以吗?”许之枔把屏风拉开。 付罗迦环视一周,慢慢放松肩膀。“挺好的。” 凉虾上来以后他有些失望地发现里面并没有放冰块。火锅的味道他倒是印象不深,大概就是不好不坏吧。 许之枔连筷子的塑料包装都没拆,全程专心致志下菜,拎着漏勺在锅里慢慢翻搅,轻声告诉他什么熟了什么得多煮会儿。 “你之后想去哪儿?” 付罗迦闻言抬头,不自觉地往窗外看了眼——但这里的窗其实是被封着的,只留出一个碗口大小的通气孔。 “不知道。” “还回去吗?” 付罗迦立刻摇头。 许之枔放低声音,“怎么了?” “不想回去。”他牛头不对马嘴地答。“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三。你想去学校?” “不知道。”付罗迦看向许之枔。“你今天没去上课?” “啊,”许之枔把漏勺勺柄靠在锅边,“今天上午是陈锋自己弄的个什么检测,没多大意思。恰好早上没起得来,我就没去。” “那你为什么要过来?”付罗迦低头,慢吞吞地嚼着碗里最后一块白萝卜。 许之枔没出声。过了会儿付罗迦抬眼,与他对上了视线。他轻轻咳了声,“昨天……” “昨天,”付罗迦又捞了根青菜上来。“昨天怎么了?” 等他把青菜也塞进嘴里咽下去许之枔才出声。“昨天你那条消息是怎么回事?” 他本来可以用上质问的语气,付罗迦想。而且还迟疑了这么久,问得这么留有余裕。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会这么小心翼翼了? “那是个意外。”他说。“能再点一份虾滑吗?” 这一片的街道两旁种的都是泡桐树,在盛夏正午时树荫与阳光一样浓重。站到街头时付罗迦总是觉得一会儿从前面的树底下会冲出来一个谁——有时是踩着小高跟的女人,有时是不苟言笑的医生,有时是佝偻的老妪,有时甚至是举着警棍的警|察。他们全都一起冲出来也不是没可能,那个时候他只有双手抱头蹲下去。 他提醒自己要尽量减少此类想象,毕竟许之枔就在他旁边。意外总不能时时发生,哪怕许之枔已经很多次选择不追究了。 “要不然去我家?” 付罗迦摇头,假装没看见许之枔不虞的面色。“我很麻烦。”万一到时候真有警察破门而入呢。 “怎么这么说——” “我想想。”他闭了闭眼,呼吸急促起来。“我其实可以去……” 去什么地方? “……找我爸。” 许之枔愣住了。“你爸爸在——?” “在临市。我……我先给他打个电话吧。”他把手机摸出来,四处看了看,退到巷口的阴影里靠着墙蹲了下去。 许之枔静默片刻,走过来挨着他一并蹲下了。“你要去临市吗?” “我不知道……”付罗迦在通讯录里找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许之枔手机里并没有他爸的号,所幸他还能背出来。“他应该不会接……” “你还没拨出去。点下边的小绿电话。”许之枔低声提醒。 “干嘛呢蹲这儿?” ——他差点把手机摔出去,是许之枔把他摁住了。从巷子里走出来的中年女人手里拎着个汤桶,走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倒进了他们旁边的排水口。 红色汤水击打在石板上,一阵隐隐约约的雾气从上面腾起,看上去有种莫名的凶狠。 完事后女人又看了他们一眼,这次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开了。 “她只是路过。”许之枔说。 听筒里响起了规律的嘟嘟声。不知道隔了多久那边接通了,是个女孩的声音。 “爸爸你电话!没有名字,不知道是谁——喂,你找我爸爸吗?他现在在厨房,两只手没空,我现在开了免提,你可以说啦,记得大声一点——爸你把抽油烟机关了吧太吵了——” “没事我听得到……喂?您哪位?” 很嘈杂的背景音。看来是在做可乐鸡翅干煸肥肠一类的费油菜。 “喂?还真听不见,然然你把声音开大点吧——” “最大啦已经!” 一只手伸了过来,有些艰难地摸到了挂断键。电话那头的声音一下子全部断掉了。那只手随即勾住了付罗迦的脖子,把他朝一侧带过去。 “……我脸上没东西。”他侧过脸想躲开那只又要往他脸上摸过来的手。 然而指尖上还是沾到了一点点湿。 “嗯,没东西。”许之枔调整了下姿势把他揽好,嘴唇贴着他发顶轻声说,“跟我回去吧。” 第59章 第 59 章 …… 付罗迦做了个梦。 本来这没什么可说的,是个人都会做梦——值得一提的是他梦见了在临市读书那会儿的事。 那四年多里他跟他爸他奶奶住,他妈时不时过来看他一次——就跟他们去看爷爷的频率差不多。一家三口会出去下个馆子,餐桌上他妈会把一周内家里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无巨细地问一遍。到这个时候爸爸的话就会变得很少,只在他妈对他的某个回答不甚满意时不疾不徐打个圆场。 相比的的确确发生了的事,他妈永远更在意“似乎”“应该”“好像”这种模糊词后面跟的句子。回答针对这些的提问就要拿把钢刷在脑子里拼命地剐,刨出更多的似是而非,再强行盖棺定论。 或许更早以前不是这样。但在他中考之后,从他妈察觉到林阿姨的存在开始,日子就格外得难过了起来。 在他妈摔了两家店的碗后爸爸就不再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三人聚餐变成了两人会晤。 “我们是一路的。”他妈说。“付筠是个骗子。我们一起对付他。” 那时年纪小,因为他的确非常喜欢爸爸,就真的挺怕爸爸真的在哪天领回家一个扎个辫子的漂亮小姑娘——“你妈怀你的时候我一直盼着是个女儿”,爸爸跟他说过这个。于是他听他妈的,去翻了爸爸的手机。 当时微信还没有这么普及,爸爸那个多年不换的手机甚至不是全触屏的。他也没有删短信的习惯,付罗迦把向下键按得都掉了一块漆才看完了所有的消息。 看完后付罗迦就陷入了悲伤,这悲伤与他妈无关——仅关于他自己。 说实话,他觉得疏远了近三年感情变淡漠是自然而然的,就像指天誓日说这辈子只爱他一个人的初中班长在不跟他做同桌后跟体育委员谈起了恋爱一样。他对他妈他爸即将破碎的关系没有一丝同情心理——只是他当时比较幼稚,不能接受一直跟爸爸呆在一起的自己也成为被放弃的那个人。 他和他妈会同时被其他人取代。这是他妈一直在让他相信的事。 爸爸当然没法扛下两个人的攻势。所以他出走了,离开了有付罗迦和奶奶的那间屋子。 他去了哪儿不言而喻。 付罗迦不敢再有什么动作了。他这时才发现他跟他妈的目标其实并不一致,他只想留下他爸爸,他妈想要的更多。 于是他沉默了。 他梦见他妈拉着他的手,在临市冬夜里的街头疾步行走。 他们要把消失了三天的爸爸找出来。 事实上他们最后找到了她,随后是僵持、争执、再一次的摔门而去和碎在地砖上的玻璃。付罗迦缩在角落,噤若寒蝉。 梦境则微妙地扭曲了现实。他们始终没找到他,那条街永无尽头。终于他妈肯停下来了,他感觉到肩膀一疼,他妈把他拎上半空。 他在空中滑稽地蹬了蹬腿。 “你别想走。” 这时候爸爸出现在街灯下,长舒一口气,说谢谢你迦迦,幸好有你。 然后付罗迦就醒了。 没有敲门声,没有喧哗声,没有警笛声,只有空调运行时轻微的风声——因为隔音好,这里连虫鸣声都听不到。 房间被有着柔软触感的宁静包围着。 许之枔睡眠很浅,付罗迦稍稍翻了个身他就把眼睛睁开了:“……怎么了?” “没什么。”他看着天花板上极具设计感的顶灯,语调平淡。“反正也醒了,我去洗个澡。” 失眠了太久,他根本没想到昨晚会沾枕就睡着。那件被汗湿透了一次又一次的长袖衬衫还被穿着,有些难受。 许之枔倒是换了睡衣睡裤,似乎对此丝毫不介意,此时一只胳膊还搭在他腰上。“好啊。穿我的衣服可以吗?” 付罗迦无所谓。“长袖的都行。” “几点了……哇,这一觉可以啊,下午了都。”许之枔拿过手机,掩着嘴打了个哈欠。“这个电话……有点眼熟啊,是你们叶老师的?” 付罗迦原本迟钝了的危机感瞬间苏醒。他就知道。那个梦是再清醒不过的对未来的洞见—— 无所谓了。他随后又想。一夜安眠换来了一个清晰的决定:下一步就去火车站,无论如何都要走。 “还有短信。她让我看到了回电话。”许之枔看向他。“要我回吗?” “你回吧。就说……”他垂下眼,“就说没看见过我。” 他进了卧室里的小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洗漱。淅淅沥沥的水声掺在许之枔的说话声里,偶尔让人听到“嗯”“好”“我知道了”这样的词句。 他看着镜子里的人发呆。 黑眼圈浓重,面色难看。 抖什么抖,他想,有什么可怕的?马上就可以离开了。 去另一个地方。任何地方。只要不是这里。 如果他愿意,能一起的话—— “付罗迦。” 他关掉水龙头。“……嗯?怎么了?” “你妈妈转院了。连夜去的省会,你外婆跟着。” “……哦。” “叶老师还说你外婆去过学校一次,她不知道你在哪儿,一直很担心。” 许之枔随后补充,“叶老师就跟她说你在我这儿。”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 “叶老师问我们现在是不是真的在一起。” “……啊。” “我说是的。” 厚厚的遮光窗帘被拉开,窗台上数不清的绿植郁郁成荫。 “然后她就把电话挂了。”许之枔坐到床边叹了口气,一块阳光正巧打在他光|裸的膝盖骨上。 付罗迦愣愣地看着他。“去省会了……什么意思?” …… 付罗迦那个什么模拟考结束后的第一天上午回了学校。 许之枔住的小区挺大,出了住的那栋楼就是一个绿化园林。他一头扎进去后围着中心花坛绕了半个小时,最后从应该是全小区最隐蔽的一个门出了小区。 那个出口临着一条通向荒山的泥石路,没有公交出租经过。于是他又退回来,正巧撞上还穿着睡衣拖鞋就追出来的许之枔。 “今天真要去学校?” 付罗迦看看他,上前一步把他头发上挂着的一小截枯枝拨了下来。“去看看。” “我还以为——”许之枔耙了耙乱蓬蓬的头发,深深吐了口气。“你起床的时候该叫我的。” “你回去睡吧。”昨晚三点他从房间出来接水的时候许之枔还倚在露天阳台上的躺椅看手机,看起来还神采奕奕。 “……这个手机我还没设过闹铃,昨天晚上也忘了。” 付罗迦沉默了一会儿,“你以前起多早?” 他也是刚刚发现许之枔住的地方跟他住的地方压根是两个方向。但是许之枔以前却说是顺路。 “别想多了。”许之枔眯着眼笑了笑,“县城一共就多大,骑自行车一小时几个来回——” “……你还是回去睡吧。借下你自行车就好。” 到学校的时候第一节 课过去了大半——主要是许之枔仍然坚持要跟他一起,因此就又花了点时间等许之枔上楼换衣服。 一进学校照旧有人围观,他尽量面不改色穿过人群上楼走进教室。 悄无声息坐回去是没法了——自己的桌椅上被堆满了东西,有不少是外卖盒子。 他旁边站了会儿,没等到周临涯有什么反应又挨不住周围人胶着在他背上的视线,就伸手在桌子上敲了敲。 周临涯肩膀一颤,飞速把耳机扯下,抬头又是一惊。 “卧槽,你回来啦?” 第60章 第 60 章 付罗迦没应声,只垂眼看着那一堆妨碍人坐下的东西。 周临涯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又是一个激灵:“哎哎哎不好意思啊,你一直不来上课我就忘了……我就随手放放,现在就拿走。” 这应该是节试卷讲评课。他这么站着的时候,老师把连续四道题的题号全念成了四。 “先看第四题——” “下一题,第四题——” “啊继续啊,这个四小题啊——” 他往讲台上扫了一眼,雍老师立刻把试卷举高不让双方有任何视线来往。“再看第四题——”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差不多好了。”周临涯双手合抱把东西往自己那半边挪去。有个空塑料瓶从她手臂间漏了出来,撞在地面又打了个旋。“帮我捡下——” 付罗迦没动。 “哎我自己来吧。”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己就接过了话头。付罗迦看着她弯腰埋头,散开的长发轻轻扫过地面。 “我们都以为一直到期末你都不会再回来呢。我要是你我就直接在家里呆到寒假,”付罗迦坐下后她笑嘻嘻地说,“你怎么请的假啊,叶琴居然肯放你这么久?” 他随意翻了翻桌面上的纸页,不少是学校自印的试卷,小一周下来就有七八张。 “都是我帮你齐的。旁边的是笔记,你的亲同桌为了你牺牲自我听了多少节课你知道吗?不准嫌弃啊,虽然肯定比不上你自己记的,但是比没有好嘛——他们说是期末重点我才记的。我拼了我这条老命为你的市状元铺路,你可要争气啊,好好考,气死某些柠檬精!” “……她没准我假。” “叶琴说她会自己掏钱奖励第一名——啊你说什么?”周临涯愣了愣,“她没准你假?” 付罗迦抬头就看见了黑板右上角的一行字,写的是“离统考还剩12天”。 颜色很醒目。怪不得周临涯能惦记起这事。 他没把笔或者这堂课对应的资料拿出来,手肘支在桌面,双手交握抵在额前深呼吸。 “回来了也一句话不说,越来越闷了。”周临涯撇撇嘴。“光我一个人瞎积极——” “谢谢。”他说。 后来前边的李淑仪和后排的唐诚在想和他说两句时周临涯就自发地帮他挡了。 “人现在不高兴着呢。别去招惹了。” 语气是讽刺的,但内容倒是顺遂了他的心意。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正在黑板上板书方程式的雍老师停下手里的动作,偏过头看向门边。叶老师扶着门框,因为过来得比较急现在还有点喘,但这不耽误她抬手精确地指向自己。“我叫个人。付罗迦,你给我马上出来。” 一大片的脑袋都偏了过来。 他腕上的袖子滑下去一截,他赶紧把它拉住。“付罗迦!”雍老师见他磨蹭也开始喊了,“叫你呢。” “你怎么回事!?你怎么回事,啊?” 这次没有老板椅能坐了。 “你知道你外婆急成什么样吗?你明明看见她了,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就甩下她直接走?她一个六七十的老人家,顶着大太阳跑到学校里来,挨个挨个问过路的同学知不知道你去哪儿了问了两个小时,要不是有同学告诉她我办公室在哪儿,她能一直问到天黑! “你有没有良心,啊?你妈妈还在医院里你知不知道?她知道你没回家当晚就昏过去一次,连夜被送到省会医院去了!她什么情况你关心过吗?你了解过吗?你都没有! “你还不来上学!你自己数数,你翘了几天的课了?这是什么时候了,你自己想想离高三还有多久离高考还有多久,这都开得起玩笑嘛?!还有,再有几天就期末统考了,你自己觉得拿出个怎样的成绩才能给你妈妈一个交代?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教了你这么久,我觉得你不该是这样的人——你昨天是不是在许之枔家里住的?” “……是。” “没去什么网吧夜店吧?还有那些无牌照经营的小酒店——” “没有。” “哎,”她刚松一口气又提起来,“你外婆说你是跟别人一起走的我就猜到那是许之枔!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跟着他腻在一起?以前我不是没有提醒过你,他那种以后能靠家里吃一辈子的根本就不是来读书的,他爱玩可以,可他不能拉着别人下水!我现在就是怀疑你受了他的严重影响,我今天就去跟他班主任说清楚—— “你妈妈暂时不在,我有责任把你看管好。临时住校手续我已经给你办好了,一周的生活费等会儿拿给你。还有,这周末我带着你去一趟省会看看你妈妈。票我也已经买了。”她推了推眼镜,“这种时候不能让你乱来了。” “我不住校。我不去。” “你——”她呼吸又乱了。“你什么意思?闹脾气呢?你妈妈她——” 他抬眼,尽量轻描淡写。“随便她怎么。” “付罗迦!” “没其他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我让你回去了吗?” 于是他又停下。 叶老师的嘴还在不断张张合合,像一个功率巨大的鼓风机。他自己的胸口被吹得满溢了,被肋骨笼住的气流在脏器之间四处乱窜。 怎么还不完?他想。 回教室的时候李淑仪正在和周临涯聊天。见到他周临涯就收了声,但李淑仪仍在继续。 “说实话,你仔细看过他外婆和他妈妈的眉眼了没有?遗传的力量就是强大啊,他们三个的眉眼那一截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特别秀气特别漂亮——” 周临涯不尴不尬地笑两声,低头继续看手机。李淑仪还转脸向他征求意见:“是吧?你妈妈年轻的时候一定特别漂亮。” 付罗迦挠了挠手心的疤。“……忘了。” 因为太久不上课,最后一道下课铃响的时候他还没发反应过来。有人在经过时稍显刻意地撞歪了他的桌角,他抬头,一个团起来的小纸条被扔到了他面前。 ——“你们睡过了?” 他撑着额头盯着这熟悉的字体看,直到教室的灯和风扇都被关了。 人都走了。 他站起来,慢吞吞绕过几排桌椅,来到一个后头摆着扫帚和撮箕的角落。 那个桌椅下面有可乐渍和饼干渣。他翻开桌面上的书确认了一下,然后后退几步。 桌椅倒地的哐啷声让他没听到门口有人在叫他,直到他被人架住拖开。 “你干嘛?!你发什么疯——” 他皱着眉偏偏脑袋——那个人对着他耳朵吼的时候把唾沫喷他脸上来了。“松开。” “你再继续我喊校警了啊!”看他态度平静,那个人试探着松开了一点。“你踹他桌子椅子有什么用?踹坏了他们绝对让你背个大过。当面约架不行吗?” 付罗迦把胳膊从他手底下挣出来,没接话。 他转身准备出去。 “哎哎哎等一下,我带你过去啊——” “……你是?” “学生会生活部的。你不是办了住校吗,宿管那边要给你录入,我带你去找你床位。床垫被子叶老师都弄好了,你直接拿东西过去睡就行。” 他闭了闭眼。“麻烦你了。但是我现在先不过去。” “哎那个,叶老师已经在那边了啊,她叫我一定要让你马上过去。” “没事。你先走吧。” “这……不太好吧?你去哪儿总得告诉我一声吧,要不然她问起来我怎么说?” “蒋正源?干嘛呢这是,你找付罗迦有事?”又来了一个人往窗边一趴。“怎么这么慢,我一直在楼下等着呢。”这个嗔怪的语气是冲着付罗迦的。 “那个,枔、枔哥——”蒋正源磕巴起来,“我帮部里跑个腿,带他去登记住校。” “登记住校什么时候要人带着去了?谁找的你?” “就他们九班的班主任嘛。” “叶琴啊。”许之枔微微一笑,“开校庆的时候陈主任让你干什么你也有这么积极就好了。” 蒋正源脸一红。“……我知道了。没事了,你们先走吧。” 第61章 第 61 章 “打人可以,弄坏了学校东西是真的麻烦。”付罗迦经过时他往旁边让了让,插着腰叹了口气。“枔哥你前几次没来开会还不知道,现在团委那边天天都在强调‘维护学校公共财产’。书记说要严查,从桌椅板凳粉笔擦抓起。领导特别不爽上次孟羽他们把花台撞塌那个事——” 这段话太长,付罗迦听都没听全。许之枔倒是接了话,“花台其实是孟悦那帮女生踩垮的。” “我也听说了,后来说是要记过,孟羽恨不得去把甩锅的那几个女生砍了——” 于是付罗迦又退回来,在一地的狼藉中挑了个干净地方下手,扶起了倒下来的扫帚。 许之枔把头探进窗户,“坏了就算了。没事的。” “啊啊对,没事没事,你不用管,我来处理——”蒋正源把他拉起来。“你不是要跟枔哥走?快去呗。” “你脸很红。”下楼时许之枔问他。“怎么了?” 他意识到许之枔没看见踢桌椅的场面,为可以省去解释松了口气。但胸口里那股具有极强腐蚀性的情绪还在蔓延,所以他只仓促一笑,“……没什么。” 怕被看出来僵硬他越过许之枔走在了前头。然而还是难免显得奇怪——他觉得一下一下砸在每一级楼梯上的不是自己的脚,而是硬邦邦的铁杵。 这楼道跟夏日的午后一样,冗长得好像没有终点。 …… “我去趟阳台。” 这时付罗迦拿着手机窝在许之枔家客厅的懒人椅里。他忙着把叶老师的号码拉黑,听到这句话后摘下眼镜揉了揉眼,抬头看向占据了一整面墙的落地窗。 许之枔站在那儿摸索了一阵,在看起来明明没什么缝隙的玻璃上摸出了一道门,随后跨了出去。 因为昨天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再加上窗台上有长势喜庆的绿植,他就没发现这外边其实有个挺大的阳台。 阳台对面是同样的一面落地窗,连着的应该是另一户业主的客厅。 许之枔从一排花架底下钻了过去,在对面的玻璃窗上敲了敲。 过了会儿那边的窗户嘎巴一声打开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今晚河边烧烤,你姐夫开车,去不去!” “算了吧,又不是周末。黑咪呢?” “哎怪了啊,没看到你哪次把‘不是周末’当理由啊。在她自己窝里呢。你那幺女今天又去啃墙皮了,你还不买点什么矿物质给她补补——”然后拔高声音吼,“黑咪——!!你爸爸叫你——!!” 很快就有一道深色的影子轻轻巧巧从窗台上窜了下来。 许之枔拍拍手蹲下,吹了声口哨。旁边低矮的花藤把他挡住了,只露出一个发顶。 “今天在小区门口碰到一只柯基,那家伙小是小,叫起来那叫一个凶哦,还来咬你幺女的尾巴。不过你幺女超级高冷,看都不看人家一眼。” 说话的是个带着波浪形压发圈的年轻姑娘,付罗迦在照片上见过。 ——许之枔的表姐。 “我带她过去玩会儿。” “小心点儿啊,她最近掉毛厉害,别舅妈一回来又因为过敏进医院。” “没事。她跟我爸估计到年末都不会回来了。” 年轻姑娘大笑了起来,探出身伸手使劲揉了把黑咪的头。“哎哟黑咪,你说你爸惨不惨啊,年年都是空巢儿童——” 奇*书*网*w*w*w*.*q*i*s*q *i* s* h* u* 9* 9* .* c* o* m “是挺惨,生下来也没被爷爷奶奶抱过一次。” 一阵草叶的窸窣声过后,一颗棕黑色的脑袋从门口探了进来,脖子上有个皮质颈环。 付罗迦没法让自己不去看她,甚而至于屏住了呼吸。 能看出她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付罗迦这个陌生人,抖了抖耳朵停住脚步。许之枔进来后她绕着许之枔的腿走了两圈,不时瞄付罗迦一眼。 付罗迦发觉她的体型比他想象中还大一点。 “介绍你们认识。”许之枔用小腿抵着把她往前送了送。“她倒是不叫也不咬人,就是容易怕生。” 德牧还能怕生?付罗迦想也不想朝她伸出手。 ……她一下躲到了许之枔身后。可惜许之枔的腿完全遮不住她。 他看了眼自己悬在半空无处着落的手,皱起眉。 许之枔强行给她调了个方向,让她直面付罗迦。“她应该是还没习惯你的味道。你叫叫她试试?” 但其实他身上的衣服裤子都是许之枔的。“……叫什么?” “叫幺女。” 他叫了。但这一声“幺女”跟那只手一样没得到回应。这次黑咪连许之枔也不再搭理了,跟沙发上的枕头滚作了一块,好像对自己多了一个爸这个事并不是特别上心。 “……多大了?”他试图转移注意力以克制不耐烦。 “两岁半。这边平时没什么人,基本都放在我表姐那边养。”许之枔跟过去,尝试着挤上另外小半块沙发。这挺难的,因为黑咪一只狗就占去大半,还总在扭来动去。 他没成功,于是干脆把狗连着枕头一块推到了地板上。 “过来坐。” 黑咪呜咽一声,委委屈屈盘坐在了许之枔腿边,狗头又被狠狠一揉。 付罗迦跨过她耷拉在地板上的尾巴,好在这次她没躲开了。他坐了下来,发现这是个近到不可思议的观察距离。 脸颊上细密绒毛的纹路,湿润的黑色鼻头,起伏着的胸腔,还有嫩粉色的舌头。 明明只多了道比人类急促一些的呼吸声,空气却一下子被鲜活感填满了,能让人感受到一种的蓬勃的生命力度。 付罗迦慢慢放松发紧的喉头。 “叶老师让你住校?”许之枔跷起腿,黑咪一下对悬自己头顶上的人字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她是这么说。”付罗迦垂下眼。“……但是无所谓。” “她和你妈妈有联系?那她有告诉你你妈妈是怎么回事了吗?” 他觉得自己的神情肯定一下子古怪了起来。他妈——他妈到现在还没出现一定是不能出现,绝对不是不想出现。这样很好——当然很好,只要能一直保持下去。但他还是很害怕,不光是因为“不出现”背后的一些可能性,也因为自己脑子里突然翻涌起来的混沌念头。 恍恍惚惚就站到了烈日底下,阳光像寒霜一样挂满全身,他作为一个错误,进入了所处的空间的消化道里经历碾磨挤压,等待被彻底排出。 可能仅有的真实就是他不知什么时候攥住的许之枔的手腕。 “她应该……应该没什么事。”他尽量使自己语气笃定一些。 许之枔似乎什么也没察觉到,朝他粲然一笑,凑过来亲了亲他的侧脸颊。“你住这里就好。暑假想不想出去?” “……带上狗吗?”他不自觉问了句。 许之枔一边笑一边把他伸出的那只手捏在了手里。他全身一颤,随后反应过来那是右手,什么痕迹也没有。 说不清是为了掩饰还是想起了上午的那个纸条,与许之枔对视了那么几秒后他就掰着许之枔的下巴用了那么点力度亲了上去。 这次他没闭眼。 他发现许之枔有几根睫毛往跟其他睫毛不一样的方向支棱着,眉骨下边飞着几颗小到看不清的痣。 他发现每隔几秒许之枔就会睁眼看他一次。 他觉得自己又快流泪了。 突然膝头一重,付罗迦偏过头,看见了趴上来的黑咪。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0 她看起来很兴奋,而付罗迦则十分茫然。 这时窗玻璃传来几声响,跟许之枔敲对面窗户时的节奏一模一样。 他顿时不敢再动作。黑咪却撒开他奔向窗边,发出了今天的第一声吠叫。 响亮而兴奋。 “带了小朋友回家——”表姐拉开玻璃门走了进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许之枔附在他耳边说了句没事。“又来找什么?林哥放这儿的碟你都拿完了。” 付罗迦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某种情绪像被激活的癌细胞一样又一次从胸口往四肢扩散。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回去,却对上了一张没有什么阴霾的笑脸。 她眼里是纯粹的惊喜。 “啊,我记得你。” 第62章 第 62 章 “好像是许之枔四年级的时候——诶是四年级还是五年级来着?反正你俩当时都还没原来那个饮水机高,你来我们家玩过是不是?当时我们还没搬,还住在老街那边,就裕民那一块儿。” 付罗迦呆呆地看着她,她又走近几步:“你不记得我啦?诶我变化有这么大吗?他们都说我从十八岁到现在样子都没怎么变呢——” “自作多情,”许之枔“啧”了声,把跷起的脚放下。“别人不记得你不是很正常,真当自己人见人爱呢?” “我说许之枔,你跟你姐说话客气点儿啊!”她绕过朝她撒欢儿的黑咪往沙发上一坐。付罗迦想往另一边挪挪以便留出足够的距离,奈何他跟许之枔之间靠得已经够近了。“你每个月生活费舅妈可都打我卡上呢。” “那我请问您,您过来是有何贵干啊?” “人家小朋友还在这儿呢你就吼我,凶相毕露啦。”她偏过头又朝付罗迦一笑,“诶,你小时候明明不瞎啊,怎么长大了还看上他了?嘴毒手黑还心机,也就长了个能骗小女生的模样——” “刘杉桐!”许之枔霍然站起。 “哎唷。”付罗迦被表姐拽了一把,猝不及防倒向一边——她手上的力气跟许之枔倒是一脉相承。 把他拉过来的人往他身后躲了躲,伏在他肩头幽幽出声:“他这次怎么一点就炸了……现在我可打不过他啦,小朋友救命呀。” “……” “刘杉桐你撒手。” “你那么紧张干什么,我跟小朋友这么多年不见我就不能跟他聊聊天吗——” “谁跟你多年不见?他不认识你。” “怎么可能!”表姐按着付罗迦的肩膀晃了两下,“你怎么会不记得了呢,以前你给许之枔扎辫子都是管我借的发卡蝴蝶结还有头绳啊——” “我他——” 这个粗口最终还是被咽回去了。 “——你到底滚不滚?” …… “我艹,”在教室里一个人趴了会儿后终于有人进教室了。“李鑫是跟谁在座位上干了一炮吗,这么激烈?” 付罗迦抬头。 “……你别这么看着我。”唐诚把书包放下,“跟我没关系啊。我这几天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抓住每一分每一秒复习——” “我踢的。”他平平淡淡。 “嘶——”唐诚倒吸一口冷气,“你不怕被打呀?李鑫跟许之枔他们很熟呢,他们已经送过好几个人进医院了——”他左右看了看,又压低声音,“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我能问你几道题吗?” 给唐诚说完几道题目后教室里的人都来的差不多了。李鑫到的时候付罗迦额外分出了点注意力,发现他跟孙奇亚居然是手挽着手进来的。 看到那一摊东西的时候孙奇亚脸色变了,李鑫倒是很淡定,埋下头去捡东西。孙奇亚说了句什么,之后也蹲下来陪他一起捡了。 “……懂了吗?”他移开眼,抬头问唐诚。 “没有。”唐诚重重摇了摇头。 “那就好。”他把习题集反手还了回去。“换个人问吧。”他都不知道自己讲了个什么东西。 不出意外地,他又在课间收到了纸条。不过他暂时没空应付李鑫这边,因为叶老师又过来了。 “课代表,我让收的作业呢!” 从回来后开始付罗迦从没想起过收作业。照理说他有几天没来,该有其他人代劳了才对。所以他一开始不觉得这一声喊的是他——哪怕他相信叶老师再次找上他也是迟早的事。 全班有一半的人看向了他,另外一半的人看向了陈可。陈可清了清嗓子,“那个,大家马上交一下英语作业——” “课代表不是回来了吗,不用你代收了。”叶老师皱眉打断他。 于是另外一半的人也看向了他。陈可一摔椅子坐下了。 付罗迦掐起了掌心。 “快出来,最近忙,要跟你说清楚的事多得很——” “……陈可就是课代表。”他为了忍住不去挠那些突然瘙痒起来的疤,把手掌摊开抵在了额上。 寂静。 叶老师隐隐有些发抖的声音好像从天边传来。“什么意思?” 付罗迦沉默。 “付罗迦你没听见吗,我让你把作业收了,交到我办公室来,我还有其他事要跟你说——” “我不住校。” “什——” “就在这儿说吧。我不住校。我假期不会去省会。你就……就这么跟她说。” “付罗迦!” “别叫我。”他闭上眼。“头疼。” 学生对老师的尊重是等她离开之后才爆发讨论。 “我靠牛逼啊,”不知是谁吹了个流氓哨。周临涯拍着巴掌转过脸,“虽然叶琴在学校里屁都不是,但你敢这么正面刚真的蛮勇啊!” “早看她不顺眼了,脸上褶子跟麻子一样多,还天天涂些污七糟八东西的,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就想吐。” “你说你不住校?什么意思啊,她要让你住校?还有什么去省会——” “哎你怎么又趴下了啊,不舒服吗?” 他趴在桌上看李鑫的纸条。 “干嘛跟我过不去?我是怕你吃亏才问你啊。有很多事许之枔都没告诉你。 “他从高一就开始混圈了,你恐怕不知道他有多受欢迎吧? “难道跟他在一起,你一点危机感都没有吗?” 他看了几遍,大概知道了意思。 “你脑子有屎是不是?!还给我干什么??他妈的谁爱收谁收,再往我这儿扔我直接扔垃圾桶里!!!谁他妈稀罕——” 陈可的这一声咆哮过后就是更为大张旗鼓的起哄。 付罗迦微微皱眉,想把耳朵堵起来。 过了会儿他摸出一支笔,在纸条上潦潦草草涂了几个字。 “唐诚。” “诶,干嘛呀?” “把这个,”他把纸条重新团好,“递给那个叫李鑫的。” “好勒。我还有几道题不太懂——” “……拿来我看看吧。” …… 对于此后的英语课课前不再有人喊起立老师好、课上总是充斥肆意的谈笑声等等后果,付罗迦其实是始料未及的。 “没人喜欢她。”周临涯说。“以前大家都当没她这个人,是你吹响了反抗的第一声号角。” “……她怎么了?” “哎呀,那么明显的偏袒优生,对成绩不好的都是一副看不起的样子,拽得要死。你不知道唐诚去问她一道题她不耐烦成什么样了,好像唐诚污染了她周围的空气一样——说真的,她以为她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拜托,付罗迦就是她偏袒得最明显的那个吧,他应该发现不了吧?”李淑仪不咸不淡。 “所以我说叶琴这个人真的很失败,她那么喜欢的学生都不喜欢她,当着全班几十个人的面不给她面子。”周临涯晃晃脑袋,“我还听说她离婚了。是她老公不要的她,她刚刚大一的儿子也不想跟着她过,跟了他爸。” 付罗迦从草稿本上撕了一页纸下来,声音响亮。他抬头时发现她们都看着他,问了句:“怎么了?” “……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周临涯嘟哝。“你最近真的特别奇怪,我总觉得你随时要爆炸。” “下周期末统考。”他说。 “行行行,不打扰您学习了。” 同样的话他也跟许之枔说过。但是许之枔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这就能成为去学校的理由。许之枔依旧——几乎每天——早起困难,并且坚持在下一天里睡的比他这个失眠的还晚。 “你们文科背的东西不是很多吗?” “也许吧,我没怎么背过。历史,地理,政治……一科比一科无聊。” 付罗迦沉默了一会儿,“你考过试吗?全套的。” “考过啊,期末嘛。上学期……唔,上学期临时有事,就没考。怎么啦?” “没什么。” 许之枔问他是不是紧张。他说没有。 紧张可能有,但不会是因为考试。 或许跟某种预感相关。 那天下午体育课的时候他在教学楼旁边看到了一辆车,车窗开了一点点缝隙,散发出橘子清新剂的味道。他看到车牌后特意去摸了摸引擎盖,温热的。 随后他一路狂奔上楼,撞开了那扇他很久没打开过的门。 老板椅,办公桌,桌上的照片,角落里的电炉,相对而坐的两个人。 “迦迦?” 老板椅上坐着的人十分意外,朝他侧过身。“你现在不是该在上课?” 他看向坐着的另外一个人。她面前摆着一杯浑浊的茶水,视线从镜框上方越过。 “他最近就是这样的,不听管教,没礼貌、顶撞老师,分辨不出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成天跟些混子搅和在一起——” “抱歉老师,麻烦老师了。他妈妈住院了,我离得太远,没能及时起到监管的责任——” “你看他现在这个样子!阴阴沉沉,松松垮垮,马上就要高三了啊!他从精神上就没有做好准备,这像什么话呢?” “让老师失望了,我一定会好好跟他沟通沟通。迦迦,跟老师道歉。” 他低头时上前一步。 他抬头时猛然伸出手,把那张桌子上所有能够到的东西通通砸向了地面。 第63章 第 63 章 “迦迦——!!” 老板椅被带翻了,沉重的椅背在地面上叩出一声闷响。 叶老师惊呼一声也站了起来,却不是要来拦他,而是后退了几步。 最后他拿起那个相框。 里面有张合影,三个人的,面孔能说是相似却又迥异。 然而这次他没能摔得下去。爸爸从身后制住他的胳膊,“迦迦别这样——” “你干什么?!你把东西给我放下!!”她脸颊瞬间涨得绯红,撑着办公桌向前俯身来够他手里的东西。因为心情过于急切,乃至于姿态显得滑稽。 “迦迦松手,把东西还给老师,啊?” 爸爸很轻易地就夺过了相框。叶老师扶着眼镜一把抢了过去,把它正面向下狠狠扣在了靠近她那一侧的桌面上。 然后下课铃响了。 外面的走廊有了跑动声和说笑声。这间办公室位置不算显眼,他却突然有种谁会在这时破门而入的错觉。 被封在里面的原本绵延不绝的破碎声好像一下漏到了另外的一个空间里去。 安静片刻后爸爸试着松开了他。他挣出手臂理了理袖口,偏头去看正在抹眼泪抽泣的叶老师。 “你们说完了吗?” …… 付罗迦觉得口干舌燥。他尝试着放松牙关吐出一口气,却感觉到霎时有一小簇火苗顺着咽鼓管从口腔烧到了鼓膜。 于是他低头含住那根淡蓝色的吸管——他甚至是刚刚才注意到自己手上有这东西。雪碧太冰,盛装的塑料杯外壁上挂满了水珠,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延伸到轮廓外形成白雾的水汽。 但是意想之中的甜没有抵达舌尖。相反,他觉得自己吞了一把细而小的针。 “还有没有头疼?”爸爸把空调又调高了一度,顺便打开了音乐播放器。 他把嘴里的一大口雪碧全部咽了。“没有。” 车里拿来存歌的U盘还没被换掉,那些曲子他连顺序都记得清清楚楚。现在是第一首,《A Lamenting Song》。 “为什么刚刚那么生气?就算生气,也不应该乱砸老师的东西——不胡乱发泄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情绪也影响别人是一种基本的礼貌。” 他没吭声。 “她是你班主任,是师长,我觉得即使是无法理解她的方式,起码也要……给她应有的尊重。”爸爸莫名显得有些紧张。“当然,你这个年纪,一时控制不住情绪也是正常的,我能理解——但前提是你得知道,那是不对的,可能会让一个真心关爱你的人寒心。听爸爸的话,等会儿去跟叶老师好好道个歉好吗?” “好。”付罗迦答得没怎么犹豫,敷衍显而易见。显然爸爸不会因此生气——他从来不会在这些事上生气,甚至为此松了口气。 “叶老师其实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她本身是在为你着想才联系我的。” “是她打你的电话叫你过来的?”他从来没留过爸爸的电话。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向他说明这件事——想起这个他又一阵烦躁。“你今天不是要上班?” “你小姨之前就给我说了声。这几天是有点忙,不光是工作上的事。本来就想着要过来看看你的,正巧今天叶老师打了电话给我我就来了。” “……小姨?” “你小姨说最近可能没人照顾你。你妈那边……说是还走不开人。” 吸管还是被咬扁了。“她……” “还在做检查,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我不清楚怎么回事……你也知道你妈从来不会跟我说这些。等她回来就知道了。”他声音放轻了点儿,“这几天钱还够吗,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我没有手机。” “啊?” “她拿走了。我现在拿着的这个是我同学的。” “你叶老师说的那些问题……” 沉默。 “……算了。等会儿把号码给我。那我就给你一千现金,你先用着。想吃什么就去吃,和同学一起最好。你一个人在这边要小心一点,洗澡做饭后一定记得把煤气总闸关了,锁好门窗。无聊的话就出去找同学玩,看看电影打打球,但不要回家太晚。在家里也可以听听音乐玩玩游戏——你们平时学习应该挺紧张的,放松放松也好。” 再次沉默。 “呃……为什么不想住校呢?在学校住比你一个人在家安全些。” 他向后靠到椅背上。“我这几天都住我同学家。” “叶老师已经跟我说了。方便吗?” “还行。” “那也好,你想跟同学住就跟同学住吧。不住校就算了,我跟叶老师说说。”爸爸侧头看了他一眼。“我等会儿还得回去一趟。你妹妹她……满满她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是天天都在发烧,前几天查出来有肝炎——” “这样啊。” “转眼你就快高三了……也就还有一年。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多忍忍,上了大学就好了。独立,自由——” “我知道。” “……为什么还穿长袖?是觉得冷吗?”应该是没什么可说的了才会问出这个问题。 “我不冷。”他说。 晚自习的时候他抽空上了层楼,在二班的教室外刚站稳脚跟坐在窗台下的钱妙洁就举起手朝他挥了挥。 她照旧在打招呼时一言不发,付罗迦则是不太想说话。于是两个人隔着玻璃对视了一会儿。 钱妙洁看上去对这种无意义的沉默产生了困惑,扭头去找什么人。 “迦哥?”后门被打开了,一个青皮脑袋探了出来。“枔哥不在教室——啊那个……如果你是来找他的话。” “……我是来找他。他人呢。” “应该——还在学校里吧?他出去的时候我忘了问,姐姐知道吗?” 钱妙洁托腮淡淡吐出几个字:“羽毛球场。围人。” “你没去?”他问杜燃。 “高端局。他不够格。”钱妙洁回答。 “哎呀姐姐你当着别人面说嘛——”杜燃拖长尾音。 付罗迦点点头,目光扫过教室里边的桌椅。 二班的教室看着比九班的要干净明亮许多——几乎没人往座位上堆书,连桌膛只有寥寥几本教材,还都是九成新的。比书本多得多的是镜子耳机平板电脑之类的东西。 总体很宽敞,前后都放着大盆的文竹和绿萝。 许多位置都空着。他看向最后排靠近盆栽的那个位置——有件崭新的校服搭在椅背上。 没空的位子上的人发现了他。 “你是付罗迦?” “哇,听说你好久了——” “你来找部长吧?” “部长终于不是在搞单边外交了,天啊付罗迦居然有来我们班的一天——” “哎什么时候我们跟九班搞个联谊吧,既然他们俩关系这么好?” “什么鬼逻辑?不过可以,我完全同意。他们班那个唐诚长得真的特别可爱——” “算了吧,九班那群人……真的一言难尽。” 他走到前门一把把门搡开,目不斜视走到刚刚看的那个座位上,把那件短袖校服从椅背上扒了下来。 离开时他清晰地留下了一句,“少说两句会死?” …… 羽毛球场的人一开始是三堆,后来混成了一堆,在分开时就只有两堆了。两堆人又三两分开围成几个小圈,小小的火团溜过一圈烟头,灰色的烟雾蒙蒙腾起。 付罗迦坐在看台都能听见刚刚手掌扇到脸上的声音——真正用了力气的掌掴有时候只会发出钝响,骨头磕骨头的那种。 正如许之枔表姐说的那样,许之枔是和她一起练过散打的。单兵作战实力的确突出,腿上功夫尤其漂亮。 但不知怎么就那么喜欢扇人耳光。 “明明我以前可以把他按在地上爆锤。自从他长得比我高以后——唉。”她说。 他有无数次想直接走过去。现在过去许久,他已经十分不耐烦了。 在看到灰烟中闪烁的红色火星时他的烦躁达到了顶峰。 那种味道,他想,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喜欢那种恶心的味道。 他往前排的座椅上踹了一脚,一连串的铁锈直往下掉。 响动惊动了抽烟的人,他们终于发现有人在这边坐着。 第64章 第 64 章 “谁啊?”有人在问。“有事?” 付罗迦抬头看了半天也看不出来是谁问的话,就懒得回答了。 不过许之枔反应倒是很快,把烟一摁就转身往这边走。跟他站在一起的几个人本来也想跟着过来,但被他拦了。 虽然许之枔走得很快,但花的时间却无端地显得漫长。付罗迦的目光又在那几点冒着青色烟雾的火星上转了转,右手尾指不自然地蜷伸了几次。 许之枔在看台底下停下步子,仰头看他。“是来找我的吗,怎么啦?” 付罗迦与他对视了片刻才开口。 “你身上脏了。” “啊?”许之枔低下头——一中的夏季校服短袖是白色的,只在领口袖口处拼了截黑边,跟秋冬季校服风格一致。因此他胸前零星的几点暗红色非常显眼,并且似乎还在不断加深。 许之枔“啧”了一声,似乎下意识地要抬臂把短袖衫从身上扒下来,然后发现这么做好像不太合适就忍住了。 “……怎么弄的?”付罗迦毫不意外。 “我没看到他在流血。”许之枔皱着眉回头望了一眼,“我先去厕所弄干净——” 付罗迦把搭在手边的新校服扔给他。许之枔应该是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个,接过后站在那儿愣了几秒,“这……是从我座位上拿的?怎么会想到拿这个?” “用不着吗?”他问。 “不是——我的意思是,”许之枔把有污迹的那一片布料揪起来捏在手里。“……太巧了。刚好用得着。” “已经七点半了。”他说。 许之枔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对,七点三十一。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还不走?” 许之枔抬起头。“走?去哪儿?” “今天周五。” 他不太想跟许之枔对视,于是看向另外一个方向。 有一对背着球拍的母子从门口进来了。孩子没发现球场有什么不对,一路蹦蹦跳跳走过来。最近的时候那群抽烟的跟他就隔着一张球网。 “哇你们在抽烟!” 没人理他。 “为什么那个人要这么跪着呀,膝盖不会不舒服吗?” “你嚷什么嚷,就你会说话是不是……”他妈妈冲上来,手臂夹着他就往回走。 “去哪儿呀,不打球了吗?”孩子还在频频回头。 “闭嘴,别往后看了!” 这时许之枔突然三步并作两步上了看台。他本来移到旁边想让出个空位来,但却被摁住了肩膀。“你是怎么知道的?你看到那些视频了?还是聊天记录——” “我没翻过你手机。”他本来不该用这么生硬的语气打断。 许之枔看着他的脸,迟疑片刻松开手。“怎么了,不高兴?” “我从来没翻过你的手机。”他重复一遍。 “那你怎么——” 他再次打断。“什么时候走?” 许之枔摇头,“我不走。在这里等等可以吗,我把车骑过来,等会儿我们直接回家——” “为什么不去?”他站了起来。 “嗯?怎么——” “我跟你去。现在就走。” …… 他知道那地方有点偏僻,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偏僻。 绕过半个荒坡后总算有了一路灯稀疏的街道。几家店铺蒙着灰的灯箱摆在路边,外边还胡乱缠了几圈小彩灯。 小彩灯的灯泡细细长长的,像是灯箱长出的小触角。几个空了不知有多久的啤酒瓶滚落在一边,瓶口对着的地面上有一摊看上去腻乎乎的液体。液体一直从人行道延伸到公路上,隔开两者的台阶被抹了层厚厚的青黑色苔藓。 两边的楼房多数不超过三层,外壁像是被燎过一样发黄发黑。里面住没住人是个迷——有些窗户装着崭新发亮的防护栏,有些窗户连块玻璃都没有,窗棂甚至还是木制的,一半脱落下来悬在空中。 挑在这种地方的、每周一次的“圈内聚会”究竟是个什么性质,似乎正在被无声揭晓。 他突然按响了车铃。面前钝重的黑暗似乎并不受任何打扰,原本靠在他背上的许之枔倒是直起身来。 “怎么了,有人?” “没人。”就是因为没人他才想弄出点儿声音。 “……这边人是比较少。现在肯定有不少人到了,但他们不会到外边来。” “还在前边?” “前边路口左边。” 在路上的时候许之枔其实就想明白了。 “是李鑫告诉你的?” 付罗迦当时在那张纸条上写的是一个地点和一个时间。 他把包里的一柄小刀——以前那个刀片不知怎么就锈了——揣到外套里,坐在教学楼天台的栏杆上等了有那么十几分钟。然后那个再次被砸开锁的铁门响了,一个高壮的影子闪了进来。 “我靠锁谁又砸了啊,上次那事过后学校不是不让上来了吗——” 奇!书!网!w!w!w!.!q!i!s! h!u!9!9!.!c!o!m “我砸的。” “哦,那——那行吧。”李鑫插着兜走过来,“找我干嘛,终于想听我说话了?早这样我干嘛还像个幼儿园的一样给你写纸条条——” 要不要告诉他?付罗迦想了想,最后还是说了,“我带了刀。” “啊?” “开始说吧。”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你带了什么?”他又把手从兜里□□,这让刚刚的轻松姿态显得十分刻意。 “你,还有孙奇亚——”付罗迦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阵,“是你们中的哪一个喜欢许之枔?” 李鑫才说出个“什”字就被他掐断了。 “——所以是你喜欢他。” “你……你他妈想太多了吧?!怎么就成我喜欢他了,哪个脑残跟你说的——”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李鑫急促起伏的胸膛。“还有什么,你说吧。” “我要跟你说清楚——” “那你过来。”他说。 李鑫的力气比他想象的还要大一点。但总体来说缺乏技巧,下盘很浮。见了血后他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骨架一样往地上一摊,付罗迦松开手,他被反剪在背后的胳膊也软绵绵地垂了下去。 “我要死了——我死了……你杀人了……”他半边脸压在长着杂草的地面上,说话时口齿不清。 付罗迦掏出张纸巾擦了擦手掌,那里的疤挣裂了几道。李鑫那几脚全踢在了他小腿上,自膝盖以下全是麻胀感。 手腕上的刀口不能说是浅,但不过几分钟血就止住了。他伸手按了一下,李鑫又乱叫一阵,“死”“杀人”几个字眼翻来覆去。 又一道血痕蜿蜒而出,但也仅仅只有一道。按着按着刀口就完全被堵住了,艳红的疤开始成型。 他把李鑫翻过来确认,果然生龙活虎。“你完了——你要坐牢了——” 连脸色都没有白一点。 “继续。你说你们有个圈子,然后呢?”他去掏被李鑫压在身体底下的另一只手,“有哪些人,你们都是怎么认识的?” “你、你有病是不是?你就是个……就是个精神病——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你别别别——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啊啊……” 那个词让他有点不舒服,所以他还是辩解了。“我就是试一下。” 最后他还是把事情勉强弄清楚了。 那就找个机会去看看,他想。 第65章 第 65 章 路口居然还有个交通灯,卡着付罗迦骑过来的点跳转为红色。 虽然既没车也没人,他还是停下了。 “以前你每周都要过来?” “呃……差不多吧。”许之枔的语气里听不出来有什么情绪,“以前的话,不是我故意不跟你说这些——” “你没必要说。”他垂着头。路边的排水沟里有一团路灯照不亮的阴影,不知道里面是死在这里的老鼠还是蹲着不动的□□。 许之枔又说,“你不会喜欢,所以我不告诉你。而且我觉得你不会关心这些——” 绿色的小人开始走动,他发了会儿呆才继续往前骑。 “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要来这里?”许之枔没等到回答,又把头靠在了他背上。“如果是因为我就好了——我差点就高兴了。” “你高兴?”他问。“高兴什么?” 然后他感觉到许之枔的脑袋在他肩胛骨那个位置蹭了蹭。 那里应该有汗。 许之枔在摇头。 “我也不知道。” 然后他就开始笑,“不管你把我当做什么,对我是否有丁点儿的好奇心——或者说不管你能不能感觉到我、承认我,都无所谓。” “只要你还在这里就好。 “其实我恨不得你永远都这样。” 付罗迦突然开始耳鸣了。他甩了甩脑袋,车头也摇摇摆摆起来,前轮斜着撞向人行道。 他本来可以在栽倒前把重心纠正回来,但这时手腕上突然传来的痛让他闪了神。 刚刚那句话诡异地滞留在了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但他还是听不清。 他一手撑住地面转过头,“你说什么?” 这条街上忽然变得明亮了——小彩灯由远及近一串一串挨着亮了起来,空瓶子又在地上咕噜噜打起了转,哪扇窗户被推开,渺杳的音乐声响起。 没有回答。 在他的右边,写着“鼎佳健身”的灯箱亮起,一道颜色鲜亮的门从黑暗里浮现了出来。他又回了次头,确定自己没看到任何人后爬起来走过去,把它推开了。 …… “他真的精神有问题——我造什么谣?我为什么要造谣?我跟他无冤无仇的——你肯定比我知道的多啊,他现在都这样了你不可能不清楚怎么回事吧?你自己去看他的手,手腕,两只手都有,他自己划的——他自残啊我的天!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1 付罗迦猜测自己应该是皱了一下眉——有只手立刻盖到了他露出来的那边耳朵上,一道离他很近的声音说,“你闭嘴。别在这里说这些——” 他早就醒了,只是没睁眼。但许之枔不知道,还伸出另一只手替他挡眼睛前的光线。 “还有他左手,你撩起他袖子看看吧,他自残绝对不只前几天那一次!我他妈真差点儿被吓死,”李鑫好像撞翻了什么东西,地上一阵乱响,“我第一次知道他这么——他看着挺弱啊?结果上来那一下差点没把我肚子给我一胳膊顶穿,我喊停他就像没听到一样,跟我那个疯子邻居发起病来一模一样!” “我说闭嘴。” “你能不能让人把话说完?他莫名其妙就在我面前割腕!我没惹他,结果他就拿了把刀出来割腕!不声不响地,我一偏头就看见他一手的血,他还面无表情! “你不觉得瘆人吗,把你约到天台后给你表演自残?” 许之枔沉默片刻。“他为什么要让你去天台?” “因为,”李鑫顿了顿,“因为……我怎么知道!神经病怎么想我怎么——” “滚出去。” “你就这个态度?大晚上拉着我过来找人,找着了又喊我滚?我是狗吗,你让我干嘛就干嘛?你他妈——” “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许之枔很平静,“我一直都这个态度。现在出去吧,留下来等也可以,现在就走更好。” 静默,然后是一道摔门声。 付罗迦屏息凝神。 许之枔可能还在看他,也可能在看其他地方。耳朵上的手移开了,他不知道搭在什么地方的左手袖口突然被轻轻拈起。 他绷紧肌肉,几根手指不着痕迹地压住袖口。许之枔渐渐加大力气,一个拉一个扯互相角力,到后来竟然陷入了一场尴尬的僵局。 是许之枔首先松开了手。 “醒啦?”若无其事的语气。“饿不饿?” 这时候再不睁眼就是一场滑稽戏了。他坐起来,许之枔递了杯水过来。 他还在这间台球室里。只是之前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絮语的人群不见了,日光灯被打开,原有的混沌气氛被驱逐得干干净净。 角落里有几个空了的啤酒箱,跟他面前散落的一打空易拉罐有着同样的品牌标识。 许之枔俯下身把它们捡起来。 “……你在这里坐了多久?”他掸了掸胸口上的烟灰,视线飞到对面墙上老旧的挂历上。 “不算很久吧。之前这里坐的可不是我。” 许之枔用的是调侃的语气。 他看着挂历上的红艳的牡丹,“我有点印象……他说他是——镇小的美术老师?” “啊,我知道他。他有个年纪跟我们差不多大小的儿子。”许之枔笑笑。“不止他一个,这下边可是有五六个易拉罐呢。” “对……而且他好像不抽烟。”他皱起眉。“抽烟的那个染了头发。” “是刘冰吧。本来在外面做生意,查出了病才回来的。” “还有个……穿裙子的。长发,高跟鞋。” “张勇。跟他妹一起住,看上了他妹夫。你睡着了以后就是他打电话给我的——他以为你是喝醉了。” “这样啊。”他闭上眼佯作回忆状。“……好像是这么些人。” “你们说了什么吗?” “他们跟我……说起你。很多——”询问他和许之枔的关系,揣测两个人的角色,以及一些露骨的自我推销。 “你觉得他们怎么样?” 他又一次睁眼。“恶心。下作。变态。” “我呢?” 他觉得这可能是很多天来他第一次看着许之枔的眼睛。“……你在他们当中?” “是啊。” 茫然像裹尸布一样包裹住他。 “算了算了——”许之枔伸过手来替他擦泪,动作已经颇为熟练。“我就是有点生气,你说你要先回家结果却一个人到这边来了——” “……我一个人。”他偏头。 “对,你一个人。怎么了?” “没什么。” “为什么突然想到要来这里?” 他用自己的手背擦了把脸。“李鑫跟我说——” 许之枔抓住了那只手。他意识到什么,立刻挣扎起来,但许之枔动作更快。 “划伤而已——” 袖子被一点点褪上去,他在许之枔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的时候凑过去吻住他,把自己口腔里烟酒残余下来的味道十分不讲道理地渡了过去。 门打开了。 他把手伸进许之枔崭新校服T恤的下摆里,调整了角度。现在牡丹花应该在许之枔的视野里了,他则能与门口站着的人对视。 门又被摔上。 第66章 第 66 章 一开一关间隔太短,门边维|尼形状的电子迎宾器忙不迭喊着“欢迎光临”——他刚进来还被那玩意儿吓了好大一跳,抬眼时仿佛看到了一张历经多重曝光的巨幅底片。 天花板之下、四壁之内、烟雾之中,肢体、话语、目光在有限的空间内疯狂重叠。 他很快也被纳入其中。 ——“台球,要不要来一局?” ——“生面孔啊,谁给介绍的?” ——“你不认识?群里以前传过他照片啊,我不信你没存。” ——“哦哦哦,是那个那个——哎,别说我还真没存,那谁不是让人撤回了嘛,口气还挺凶。” ——“许之枔的那个?所以也是一中的学生?” ——“现在的小孩倒是越来越早熟了。” ——“一代一代的,总是要换血嘛。人家是□□点的太阳——哟可以啊,这技术。” 其实他手抖得连杆都架不稳。 黑八落袋时只发出了一道极轻微的擦碰声,像是墙皮剥落的响动。他扶着球台边直起身,朝刚刚递巧粉给他的人说谢谢。 耳垂被人捏了捏,他偏头躲开,然后被揽住拉到一个破败的吧台前边,手里还多出了一根烟。他沉默半晌,又说了句谢谢。 这里这么多人,你谢的是谁? 都谢。 他们就笑。 他还记得吧台上有好几个打火机,便利店收银台边摆着的那种,有各种颜色。红色的那个比较与众不同,喷嘴处银色的金属壳上有一层焦亮的黑色。 有人把它拿起来。 “来,哥哥给你点火啊。先坐坐吧?” “拿瓶酒——白的就算了,人家是学生。” “是不是说他就是许之枔喜欢的那个?许之枔没来他倒是来了,两个人是闹矛盾了?” “跟他们年龄差不多的有好几个吧,你确定是他?” “不然是谁,住楼上的那个?他倒是想呢。” “鑫鑫不是都已经找到了一个嘛,你们别老是笑人家。” “你觉得他是成天跟着许之枔瞎晃的时候多还是陪他男朋友的时候多?” “来来来小朋友,咱们单独聊聊——” “哎唷你谁啊,你怎么就能单独跟人聊啊?” “排个队,一个一个来嘛——” 他转过头。 “你看谁呢?谁在那边?” “……没什么。”他每次都这么回答,手里的易拉罐凹陷下去半边。“继续吧。” “哎刚刚说哪儿了?对了——跟许之枔玩在一起挺郁闷的吧?他喜欢吊着别人。条件好,有资本嘛。我就这么一说啊,你自己掂量掂量——我看人从来很准。就像你,我一看就知道,咱们是一路的;但我到现在还是怀疑许之枔压根就不喜欢男的,就是猎奇,砸钱陪我们大家玩玩,丰富丰富那什么什么体验。其实他看不起我们。弟弟呀,世上什么人都有,你还年轻,不懂,见得多了就知道了。” ——他凭什么花那么多时间在你身上?他凭什么追着你来回折腾?他凭什么忍受你一声不吭不闻不问? 他低下头挠手腕上发痒的伤口。疤破了。碎花雪纺裙窸窣作响,高跟鞋的声音越来越近。 他被掐住了脖子。 一小簇火从手掌中间腾起,把五指映得惨白。 底片的边缘开始冒烟。 “付罗迦?” “……嗯。”维|尼熊已经没在叫嚷了,许之枔还是没松开手。“现在几点?” “快一点了。” 许之枔的手指从下面的疤一路向上游移,却始终悬在空中不肯摸到实处。“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 “撒谎。” “我忘了。” …… “喂你好,哪位?” “……” “喂?” “……你是谁?” “啊那个,你是不是找夏宁清啊?她还在卧床呀,不方便用手机,我是她妹妹。有事可以跟我说,我转告她。” “……她还没死呢。” “啊?你说什——” “让她快点儿吧。” 嘟——嘟——嘟——嘟—— …… “——严格遵守考试纪律,不准交头接耳、不准偷看他人答案、不准夹带。不准抄袭或故意让他人抄袭,不准传抄答案或交换试卷答题卷。携带手机者,一经发现,不……” 周临涯收拾着自己的文具,听到广播后嗤笑了一声。“一个统考而已嘛,搞得还挺严肃。” 因为是最后一堂,教室吵嚷得比平时更甚。 “我只想放暑假啊……结果还要考这种破试。” “考完了有个活动你们去不去?先吃饭,吃了饭就唱K——付罗迦你去不去啊?” “别假惺惺的,你打的是谁的主意大家都知道——” “就你屁话多。那个,说好的第一,你加油考啊!有我做的笔记,”她拍了拍桌子。“你一定行的!” “你看,他又在发呆……” 他在五楼兜了两圈,却没进其中的任何一间考室。 五楼考场里的人看他的眼神从奇怪渐渐过渡到习惯,最后有个监考老师出来问他在干什么。 “找考室。” “找考室连笔都不带?你哪个考室的,在这儿晃这么久不知道问问?” “不知道。” “嘿怪咯,你们班难道没贴出来?班主任是谁?” “叶琴。” “叶琴……啧。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看你考室安排。是叫付罗迦吧?” 最后听力全部错过了,作文也没写完。一收卷就能明显看出他的答题卡比别人的白净许多——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又不是只有英语这样。 那个ktv离学校不远。付罗迦到的时候已经开始很久了,一进包厢差点被声浪掀翻。周临涯把他领到九班那一堆人里坐下,中途一个劲儿朝他身后看。 “他去上个厕所,很快就来。” “哦……哎不是,我没那个意思——就是等你嘛。吃水果呀,牙签在这儿呢。” 李鑫看到他了,站起来跟离他更远的人人换了个位置。 现在在唱歌的是唐诚,几个二班的女生搬着小凳子坐在前边给他摇巴巴掌。有个女生还要跟他合唱,唐诚脸烧得绯红,支支吾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麦克风被递过来,他摇头。 “唱嘛——” “这首不会。” 许之枔踩着《东京铁塔下》的前奏进来了。 他看了眼屏幕后走了过来,轻轻抽走付罗迦手里捏着的牙签,然后又收走了果盘里的刀。 “票我买了。”第一段结束后他说。“今晚十二点的车。时间有点久,明早才能到。没问题吧?” 付罗迦点点头。 第67章 第 67 章 这首歌算冷门,ktv系统给配的mv是自然风景幻灯片,展示东非大裂谷,南极苔原和亚马孙雨林腹地的壮丽风光。 他粤语发音十分不标准,但这里又没有广东人,怎么唱都是一回事。 ——人人亡命转动,迷途原地转动,无从容纳理想和冲动。别被迷惑作弄,思想变作失控。 * …… 在普通列车的座位上睡觉真的是一种可笑的企图。 这事也没法怪许之枔——他坐火车的次数应该是很少,对座位类型了解得十分有限,一上来就被硬座车厢内温暖的恶臭气味、从座位底鼓胀到过道上还要炸开一个口子的蛇皮口袋震得迈不动步子了。 “我以前坐的好像跟这个有点不一样……” 他说的应该是动车或者高铁——不知道他平时怎么出的门,县城车站压根不停DGC开头的车。 他们的座位上面躺着一个把座椅套当被单裹在身上的老人,睡得相当沉。 付罗迦没法坐下,站在两个行李箱的间隙进退不得,干脆抬头看着窗户。站台尽头的灯光已经融散在黑夜里,上面是行李架、顶灯、七歪八拐的手脚,还有他自己的倒影。 许之枔退后一步。玻璃上总算有了他——刚刚应该是角度原因。 付罗迦松了口气。 许之枔看了看他,突然抬手给他调整了下口罩的位置——车门一开他就把那玩意儿掏了出来,还坚决要求付罗迦也要一起戴上。 “……要不要去餐车?”再等会儿许之枔手套都要拿出来了。 许之枔摇头,转身对坐在对面的年轻女人说:“您好,请问您跟这位爷爷是一起的吗?” 她是方圆几米内唯一一个没睡的。 “不是啊。”她看着许之枔,许之枔摘下口罩朝她笑笑。她愣了愣,然后认真了起来。“那是你们的位子吧,让他起来啊。” 许之枔还没再说什么她就倾身过去把老人推醒了,“你坐错位置了!让一下!” 他让付罗迦坐里边。 老人应该是没有别处可去,手扶着椅背站在过道里。付罗迦从窗户上看见他的重心一点一点歪过来,在他完全栽倒下来之前许之枔轻轻咳了一声。 年轻女人灵敏地抬头:“喂你能不能走远一点啊,你在这儿睡会影响到别人——” “你们是去C市?”老人走后她问。“赶这么晚的车,有急事?” 半夜的寒暄很容易招致不满。许之枔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已经开始骂骂咧咧的邻座乘客。 她不好意思地捂住嘴,但仍旧目不转睛。 尽管很艰难,许之枔最后还是做到了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付罗迦终于把视线从窗户上收回来,直截了当地看着那个女人,一直看到她在睡梦中也若有所觉蹙起眉毛。 …… “怎么了?” 许之枔偏过头来看他收到的那条消息。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爸突然要去找她……还有林阿姨。她也去了。” 他觉得很不好。许之枔拿走了他紧攥着的手机,让他先坐下来。 黑咪在他小腿间钻来钻去,他扯住她的颈环想把她拖到一边,但没成功。不过他不再配合后她就自己兴致缺缺地走开了。 “是去了以后才告诉你的?” 他潦草地点点头。 “有没有可能是有什么比较紧急的情况?” 他摸到手腕上,那里现在缠着厚厚的纱布。在许之枔察觉前他又把手收回来,攥成拳头。 “会出事的。”他舔了舔下唇。“他们会吵架。她也会摔东西,会突然哭起来,会动刀子……林阿姨不应该去的。他们都不该去。她比几年前更——” “说不定她现在不是那样了。她不是在医院里休息?” 他摇头,“不是的,我看到她了好多次了,她到处摔东西到处敲门……应该让警察去找她,把她抓起来——别让她出来了——” 纱布滑开了一截。 “付罗迦。”许之枔神色变了。 他一愣,然后捂着脸弯下腰去,“我不是……我又……对不起……” “你听我说,”许之枔一把把他捞起来,“没什么事的,不用担心。阿姨她在医院里,这是真的。事实就是她病了,她很虚弱。她不可能跟踪你,因为她没在县城。” “我看到她了……” 头发被揉了揉。“这里只有我啊。你看着我。” 纱布被重新扎紧了。有那么一小会儿没人说话。 “先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好好考试。”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我带你去c市看阿姨。你知道的吧?她在医院里,她不会出现在这里。” “我不去,她会——” “听我说好吗?她病了。病得很重。她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你看了就知道了,我没骗你。” “我不会骗你。” …… 夏季的凌晨五点本来不应该这么热。 c市火车站挺大,但各种设施都上了年头,站台看上去十分老旧。商贩推着绑着扩音喇叭的铁皮车来来往往,口音古怪的叫卖声由近到远由远到近循环往复。 因为是终点站,车上所有人全部都要下车,于是排队到车门要费去许多时间。 车窗因为内外的温差起了一层毛绒绒的雾,不能再倒映出清晰的影像了。在他前边的那一截矮小的影子动了动——那个年轻女人撩了撩头发。 “我就是c市本地人,你们有没有玩的打算啊?我可以推荐几个地方,还有好吃的火锅——” “不用。” “哎……”她讪讪收声,拎起自己那个看上去很重的箱子从车门口的梯子往下走。梯子只有三级,但不算矮。 乘务员伸手帮忙。 “诶挂着了挂着了——能不能帮忙弄下——” 她上半身晃荡了一下,中途拽住了个什么东西,但最终还是摔了下去。 “小心点啊——” “慢点慢点——” “天啊出血了!好大一条口子!” “严不严重?试试看还能不能站起来?” 付罗迦拉下口罩。 “让开。” …… 付罗迦很少出远门,从县城到省会已经算是他理解中的长距离了。 C市他以前来过,那也是个夏天,不过记住的东西只有热。现在看来这印象并不片面——“热”能概括很多感受。它就像某种凶险的病毒那样大肆传染,整座城无人幸免。 许之枔在车站旁的一个装潢精致的冷饮店里买了一盒冰淇淋。 因为冰淇淋拿到手里的时候有些化了,许之枔扔掉它,提议去哈根达斯。省会城市有时就是能从一些无趣的方面凸显地位,消费层面尤甚。 ——县城连家KFC都没有。 付罗迦本身是抗拒坐在人那么多又那么亮的地方的。但许之枔强调的是“冰淇淋”,他便让自己尽量忽视其他东西。 然后他们上了地铁。地铁对他来说应该算新奇体验,付罗迦本来可以看到很多东西。但目前他总是在试图专心时涣散精神,试图神游时又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预演同一个场景,直到看到它在眼前上演。 许之枔跟他说过,那可能是不真实的。他明白这一点,但还是很难去判断。 有时他想获得一些支持。他确信这种间歇性的思维困难、行动困难没有发作征兆,但许之枔好像每次都能提前半秒察觉。比如这次。一些画面在他脑子里东奔西突即将越界,他快被子虚乌有的腥咸液体淹死的时候许之枔突然舀了勺冰淇淋递到他嘴边。 稳妥的甜。里面还有酥脆的榛子颗粒。 “还有多久?” 他刚开口地铁的语音系统就开始报站。 “您已到达省人民医院 。请到站的乘客从车辆行进方向右侧下车。” 第68章 番外(混更)少女情怀(一)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许之枔都烦恼于“如何与人相处”这件事。 在那个时候肯跟许之枔玩的还只有女生们——那个年纪谈不上什么性别意识,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跟她们有什么根本上的不同。他选择跟女孩子玩的原因完全是:相较于男生,跟女生说话让他觉得更容易一点。 但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刚开始他尽量积极地去融入她们,但发现这种努力会被忽视后他就不再尝试了,只安安静静藏在她们中间。 从某一年开始她们中间流行起了一个古怪的游戏——当时他的词汇量有限,还说不出“角色扮演”这四个字——总之就是,她们开始互相用不属于她们的名字互相称呼。 他很快知道了那些名字的来历——他在刘杉桐卧室门口的电视剧海报上找到了它们。 标在人物底下的角色姓名。 那时候几乎每个地方卫视都在播这部剧,男主留着和女主一样厚重的斜刘海,说着黏黏糊糊的台湾腔国语。 许之枔把海报上的每个名字都仔细记了一遍。 “安琪”作为女主的名字,在女生们中间出现的频率最高,而且不同时候的指代对象各不相同。也就是说,不止一个女生自称或被称作“安琪”。 有时候“安琪”们会互相争执——出于占有欲,每一个“安琪”多多少少都希望“安琪”这个名字能只属于自己。她们喜欢这么说: ——“南宫雅现在跟我在一起!” “南宫雅”是男主的名字,用在这里指的是最受她们欢迎的男生,付罗迦。 班里一直有这样的讨论:“如果现实里真的有南宫雅这个人,那他该会是谁?” 许之枔从那海报上得来的信息十分单薄,认为“南宫雅”就是一个蓄着刘海长得有点女气的青年男性。所以当她们说“肯定是付罗迦啊”的时候他很认真地反驳了: 不像啊。 “超级像好吗,都是长得又帅成绩又好,还有就是有才艺——” “肯定是付罗迦啊,他是班长,还是学习委员,作文也写得好。” “还主持过升旗仪式!” “很多女生喜欢,那一定就是他啦。” 他还是说不像。她们不开心了,总不会是你!安琪真正喜欢的人才是南宫雅,你说的不算! 然后就盖棺定论了。 在这个结论的基础上又展开了谁是安琪的讨论。一开始大家一直认为是学习成绩最好的中队长,然后又有人觉得是最漂亮的班花,之后还有人咬定是付罗迦的同桌。后来也有人主动自称是“安琪”,理由是“付罗迦今天音乐课/微机课/美术课跟是我一组”。 一开始他认为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直到有一次中队长把他拉到一边,偷偷跟他说:“新的小组名单出来了,你跟付——你跟南宫雅一个组!我用这个糖跟你换位子要不要?” 他下意识就要答应,有个念头突然闪现了。 “我不要……你的糖。” “为什么呀!我们以前买来分的时候你不是摆着那副馋巴巴的样子吗?” 许之枔脸变得通红,羞怯让他更难以组织好语言了。 “周末……我想……你们去……我也想跟你们去。” 中队长气呼呼地看了他一会儿,“只要你跟我换就可以。” 那个周末他第一次跟同学出去玩。小姑刚从奥地利买了好多巧克力回来,他把两个口袋塞得满满当当出门了。 但是效果还是不好。她们只喜欢巧克力。 她们吃着他的巧克力的时候还是在谈论南宫雅。 “他家里一定很有钱,住在有泳池的别墅里——” “不是……” 他讷讷出声,“我跟他住在一个小区。我见过他爸爸妈妈。” 她们的目光陡然变得热切了:“你跟他住在一个小区?!” “对呀……”他不太好意思地低下头。 “你太幸运了吧?” “天啊好羡慕!你是不是经常能看见他?” “很少啦……” “要是能跟你换就好了——” 可以换。他眨眨眼。换什么呢? “啊……我在小区里的篮球场里看见过他。”他冥思苦想,“他应该会……打篮球。” 那时候他如果足够聪明,就应该说他亲眼看到南宫雅在那里打篮球,身手矫健、以一敌十。 但这种贫瘠的描述还是让她们兴奋了,“还有呢还有呢”“继续呀”“我也想住你们小区里去!” “我——”他说不出来了。“其他的没有了呀。” 她们把目光转开,扔掉手里的巧克力包装纸。 “切。” 他一下子慌乱起来,开始搜刮记忆,找出了很多类似于他跟付罗迦在体育课上一起玩过沙包的这种小事。但他随即意识到那其实算不上是“他”跟付罗迦——而是“他们”和付罗迦。他只是在场而已,和其他七八个人一样。 他把所有的场景逐帧逐秒在眼前过了一遍。 付罗迦的脸始终很模糊,有时候甚至会被添上一头诡异的厚刘海。 在某节写字课上他下定了决心,提前大半节课完成了作业,转过头去认认真真打量坐在自己斜后方的人。 他把“付罗迦”这个名字默念了一遍。 如果能交换的话。 第69章 第 69 章 车门顶部的灯开始闪烁,还没来得及下车的人都有些急了。付罗迦裹在人丛里挤出了车门,还没忘护住冰淇淋。 许之枔很快跟上来揽住他的肩膀。 扶梯很长,一茬又一茬的后脑勺消失在尽头,源源不断。空气的温度随着站立位置的变化而变化,还没到地面上他的后背就又被浸透了一次。 许之枔替他纠正了一次方向:“从A口出。” 省医院的门诊楼前是一个很大的广场,有喷泉、长椅和石雕。几只鸽子落在石雕上,在人物的眼窝肩膀等处留下一些白色的排泄物。 幸亏不知道是谁的雕像。 “你要先吃完它再进去吗?” 付罗迦回过神。 “什么?” “冰淇淋。” “……好。”他沉默一阵后点头。 “我去门诊那边挂个号。”许之枔说。“在这儿等我好不好?” 他垂着头挖了勺冰淇淋。 “付罗迦?你听到了吗?” “……什么?” “我说,在这儿等我。”许之枔把“这儿”两个字咬得很重。“不要一个人离开这儿。” 他抬头往旁边看了看,发现自己坐在了一棵泡桐树下边。“……好。” 许之枔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不准乱走啊。” 他点点头,许之枔不厌其烦,又跟他确认了一次。然后许之枔朝某个方向小跑着过去了,回了两次头。 他盯着渐渐空掉的冰淇淋盒子想,为什么要挂号?挂什么号? ——脑子还有点拐不过来。 他往后边的住院部大楼瞥了一眼,深深吸了口气,感觉到心脏力度很重地向下撞击着膈肌。他想平复,反而却不自主地把所有的知觉调动了过去。 冰淇淋。 许……许之枔买了一个冰淇淋给我。他尝试分析这件事。 让我在这里等他。 他去—— 他去干什么了? 手里的勺子直直掉了下去。付罗迦从长椅上霍然站起,扶着椅背喘了一会儿花白的石雕才重新抹开黑暗出现在视野里。 他跨出几步,又忽然低下头在自己兜里翻找什么。 但是没找到。 他动作变得粗暴起来,随即察觉到什么,用左手按住了还想作乱的右手。 他看到右手手指在手心里弹动了几下后偃旗息鼓。 “很好,你没问题的,你能控制住的——” 谁在说话? 还有……许之枔呢? 他用左手手背擦了把脸,刚迈出一步就撞上了蹲在地上的一个人。 几只鸽子呼啦啦腾到空中。 “诶看路行不行?!” 他赶紧松开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直起脖子躲躲闪闪看了那人一眼又撇开视线,含混回答:“那个……对不起……不好意思。” “怎么回事啊你——” 那人抱怨了几句,然后继续掰手里的面包。鸽子重新盘旋下落,翅尖划出凌乱的气流。 他在那人异样的目光里又退了回来,依旧低着头。“能再……打扰一下吗,请问住院部……?”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2 “住院部?你要过去?” “……对。” “哎,你是——来看病人的?”她把手上的面包屑全部抖了下去,拉开背着的一个斜挎包拉链。“这个事情吧,心态很重要,你摆着这副哭丧脸过去病人看了心里怎么想啊?那张纸擦擦脸吧先。” “谢谢。”他过了会儿才接过纸攥到手心里。“住院部是在——” “从那边过去就行。A区B区C区是挨着的,D区的隔的还有点远。你找的是哪个区的?” “……我不知道。” “科室呢,是哪个科室的?” “……” 他有些慌,同时也开始不耐烦了。 “谢谢你。” 然后快步朝那几栋白色建筑物走去。 “诶等等——”突然拔高的声调。“你不舒服吗吗,你手怎么了——” 他浑身一颤,第一反应是捂住手腕逃跑。 “诶——你跑什么呀!” 相比起她的困惑,他更不明白的是她为什么要跟上来。 “你等一下!!” “别跑了——!!等一下!!哎——我说等一下你听不见吗?!” “大哥!帮我拦下那个男生——在跑的那个,对对对就是他!” “拉住他!”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最初还只是一个人,跑着跑着后面就变成了一片嘈杂。“抓人”“小偷”“不许动”等字眼层出不穷。 在跳下一个高度不小的坎后他踉跄了几步,立刻被追上来的人一把拽住了——以一个很荒谬的姿势。他张开嘴大口呼吸,声带不受控制地跑出了一些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他想弯下腰去,但是这企图被人发现并制止了。一条腿顶住他的脊椎,把他像一张弓那样撑开。 “他手里好像捏着东西——” “弄开看看——” “松开!” 争抢中有人把他袖口拉了起来,里面的绷带纱布争先恐后唯恐他人不知似的冒了出来。 “只是一张卫生纸啊。钱包呢,交出来。” “诶你看他的手……” “兜里也没有!怎么回事啊?” “感觉他神志不太清醒,要不然报个警?他那手该不会是针眼吧,小心是抽那什么的——” “是啊是啊,最近这附近乱得很……” “你叫什么,哪儿来的?” 虽然已经没有在跑了,他还是感觉到自己的视野在剧烈地晃动着。 他忽然看见了一些细细的纹路,似乎是眼睑里的血管。但他同时也看见了树枝和鸽子,它们都被染上一层薄薄的红。有着浓重腥味的眼泪从看见的一切东西上滚过,世界变成了一个摇摇欲坠的弧面。 …… “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明天……或者就今天晚上……” 许之枔神色认真。“真的想好了?” “她有病——” “她是她,你是你啊。” “不要让她出来……” “……好。”他叹了口气。“我陪你去。今晚不要再一个人出去了,好吗?” “……” “付罗迦?” 沉默。 “你听见了吗?” …… 斜挎包拉链的声音。 “人呢——干嘛这么拷着他呀?!” “不是说他偷东西?” “偷什么呀,我是看他——”这里有一个停顿。“他……脸色好像不太好,有点像病了。我一喊他他又跑,怕他出事嘛……” “不是偷东西?” “不是,他就是来问路的。估计是来医院看他亲戚的吧……” 付罗迦如愿以偿地把自己团了起来。纱布被扯开了,他顺手开始撕那些伤疤。 血畅通无阻地滴到地面上。 “那你喊什么喊啊,我还以为抢劫呢。” “我还是觉得这人不太对,像是精神上有什么问题——我天他手是怎么回事?!” “妈呀吓人,要不要送医院里去?” 又有人来捞他胳膊。他想也不想就打开了。 “麻烦让让——我是他朋友。我认识他。对,我知道——” 听到这个声音后他抬起了头,把手里的纸往脸上摁,还试着站起来。 “他怎么回事啊,我都差点报警了——吓人。” 许之枔把那张已经脏兮兮的纸从他手里抽了出来,低声跟他说了句没事了。 “怎么到这边来了。”他又叹了口气。“我找了好久。” “他是怎么回事啊?” “他病了。”许之枔扭头回答。“我带他来看医生。” 围着的人都做出了恍然大悟的样子。 “怪不得呢。” 第70章 番外?少女情怀(二) 许之枔被老师警告了。 原因是时常有不少人——人数还有上升趋势——跑到他座位附近,或坐或趴或站,围成水泄不通的一圈,吵吵嚷嚷,“严重扰乱了班级的秩序”。 他在老师跟前掉了几滴泪,但到底没什么改正的念头。 老师见没什么成效,很快转移了工作目标:“你们这些女生怎么回事,话多得说不完是不是?天天围着一个男生像什么话,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虽然许之枔无比厌恶老师的阻挠,但他明白自己现下更需要的东西是改变——过来听他讲“南宫雅”和“南宫雅的妹妹”的故事的人数将会急剧减少。 ——至于为什么是“妹妹”,还要从早先的一段“南宫雅的日常”说起。 “昨天我在超市看见他了。” 一个常见的开头,引来了意料之中的追问。 “他和谁一起呀?” 他本来想说没怎么看清楚的。但一番思考后他说,“他后面跟着一个人,推着车车,车车里有好多好多零食。” 她们激动得一时忘了嘲笑“车车”这个不太聪明的称呼,“是谁?!是——男生还是女生?快说快说!” 这反应是某种无形的鼓舞,牵引他向她们情绪的尖端走去。他短短地吸了口气,眨了眨眼,“……女生呀。” “天啊——!!”中队长捂住了嘴巴,“是……女、女朋友吗?” “女朋友!”班长重重地重复一遍,用了在语文课上领读时的气势。 “他们一起逛超市!一起吃零食!” “不可能!!”一声尖叫。“她绝对不是安琪!” 许之枔有那么一会儿觉得自己做的选择是错的——他察觉到了现下的微妙和危险。他吞了口口水,讷讷:“可能不是吧……可能是……姐姐,或者妹妹?” 他承认自己想到了刘杉桐。刘杉桐逛超市时就喜欢推那个车,但屡屡拒绝抱他坐上去。 “是妹妹!是不是?南宫雅其实是个很温柔的好哥哥,他从小照顾妹妹——” “肯定是啊!跟妹妹一起逛超市很正常吧?” “当他妹妹好幸福啊!” “我也想要这么一个哥哥,从小宠我——” 许之枔适时地符合:“对,呃……应该就是。对的,”他点头,“南宫雅有个妹妹。他对她可好了。” 所以南宫雅从此有了个无伤大雅的妹妹。这给许之枔今后的故事分享提供了不少便捷,比如“南宫雅给妹妹扎头发”这件事可以讲三遍并且得到始终如一的热烈回应,而“南宫雅给妹妹买裙子”甚至可以讲七遍——不是八遍九遍的原因是他自己率先腻味了。 开始是那么几个人总爱找上门让他讲。后来人变多了,三三两两,一天来好几批,一个故事讲好几次。后来她们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合了流,汇成了足以惊动老师的一大波人。在他的反应由受宠若惊变为习以为常后,讲故事的时间渐渐固定了下来:每周三的最后一节劳动课。 许之枔并不是察觉不到其中的古怪,但他又的确是享受的。更多的目光能给他更丰富的灵感,他一边恍惚一边开心,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很多天下来他无师自通了不少让故事更吸引人的技巧。他感觉到一种内生的掌控力——对自己的语气、咬字、神情和手势,对观众的掌控力——在不断膨胀。 但老师忽然轰走了他好不容易积累的观众们。 所以那几滴泪是被气出来的,不是因为那几耳光。 更可怕的是,虽然女生们不再围着他的座位听他讲述,但“南宫雅的妹妹”的故事并未结束。他断断续续在别人口中听到一些崭新的、并非出自于他手的故事,譬如“南宫雅给妹妹送生日礼物”。 “南宫雅的妹妹”是属于他的。别人在盗取他的东西。 他没法抢回来,也没法销毁它。 没想出办法的时候他焦躁得不想上学,结果被刘杉桐揍了一顿。刘杉桐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扔回了学校,顺便因为一点陈年旧事——也不光是陈年旧事,大概还有这次给他安排特殊座位还扇他耳光的处理吧,许之枔想——跟老师吵了一架。 “你有没有考虑过这样对他的伤害有多大?你为什么总是这么针对他,他究竟有什么错?就因为他跟其他男生不太一样?体罚虐待学生,你算什么老师?!” 扔下这句后她就摔门离开。刘杉桐那时候不过高二,脑子里除了情绪什么也塞不下,也就想不到被扔在那儿的许之枔接下来会被怎么样。 照往常许之枔是要跟老师写检讨认错道歉的。但这次他不想写了,他只是哭。老师毕竟还是挨了一顿骂,脸色很难看,仔细看比平时白。然后他被轰出了办公室。 很巧的,付罗迦那时候正迈步往里走。事实就是他们当面碰上了,许之枔还挂着两串鼻涕。 许之枔看着这位男主角。男主角系着崭新鲜艳的红领巾,蹦蹦跳跳、面带微笑地经过他,犹如经过一团空气。 身后的办公室一下子因为男主角的到来热闹了起来。 “迦迦这次期中是双百分呀!” “填空有一道你是不是看错了?太低级了,这次不扣你分了。答案我给你改了,下次注意啊。” “明天国旗下演讲的稿子准备好了吗?” “你先给老师念念,我们都听听,看还有什么问题。” 诸如此类。 妹妹的故事在某一天有了一个转折。班里的一个男生不知道怎么听说了故事的某一个版本,在好奇心驱使下干了一件开天辟地的大事——去向南宫雅本人求证。 他问得颇具仪式感,声音郑重,一下子吸引了全班所有人的注意力。 照理说许之枔这时候应该是那个最紧张的人,但可能是因为那时嘴里的巧克力还没化,他只是懵懂地望了过去。 付罗迦抬头。 付罗迦稍稍睁大了眼睛,显示出一点惊讶,然后笑了笑。 他在等付罗迦摇头。 “妹妹啊……”付罗迦果然摇了摇头,但在口头上却没急着否认。“谁说的?” 许之枔揉了揉脖子——特殊座位在讲台旁边,他得把头转过一个很大的角度才看得见付罗迦。 在他揉脖子的当口一排视线就投了过来,大声说话的那个男生也很自然地说:“就是那个许之枔。” 他没有。至少这个版本不是他说的。他本来要现出自己的委屈,但这时付罗迦看了过来。 付罗迦支起肘,撑着下巴看向了他。 他想这可能是自己第一次入了这位男主角的眼。奇怪的情绪替代了表现自己的无辜的迫切,他就这么傻愣愣地与付罗迦对视着。 这好像也是他第一次好好看着付罗迦。 他校服很干净,还是崭新的。但是袖口上好像写了什么东西,有一片密密麻麻的黑色。 他的脸也很干净,没有刘海——或者说刘海很浅。眼睛黑亮,带点弯弯的弧度。 许之枔在此之前从没觉得付罗迦是个能够对话的人。他跟男孩们玩在一起,在夏天里挂着一脖子汗水,留着短短的头发,受女孩欢迎—— 但这时他突然在付罗迦的眼里找到一点他期待的东西。质地柔和,富有光泽,色彩绮丽。 他此前只在女生——或者说女性的眼里看到过这种东西。 是错觉吧。他想。 “嗯……是这样的。”付罗迦终于出声。 “我是有个妹妹。”他看着许之枔说。“怎么了,突然说这个?” 第71章 番外 少女情怀(三) “你妹妹读几年级啊?”那个男生十分惊讶。“我以前没听你说过诶。她也在二小吗?” 付罗迦怎么回答他的许之枔没注意。他在确认付罗迦的确是在与自己对视以后就更加用力地望了回去,这种饱含着激烈情绪的目光很快让付罗迦疑惑了起来。 “有什么事吗?” “啊——啊?没什么事。”那男生以为是问他。 付罗迦把手臂放下来。“我没说你啦。你有什么事啊,许——” “——之枔?” 他朝许之枔眨眨眼。 许之枔猛地转回身。 ——鼻涕好像挂出来了。 他擦了鼻涕后伸手去掏裤兜,又在桌膛里翻了翻。 没有巧克力了。 他急急忙忙又转回去。 可是付罗迦已经没在看他了。 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讲台上的老师最多只看得见他的一个发顶。许之枔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天天扶着自己麻痹到没有知觉的脖子继续看付罗迦。 女生继续找他听故事,一些男生也过来了: “别装得好像你跟他是好朋友一样,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他怕他们接下来要像以前那样动手,吓得缩着脖子躲到了扫帚间。比较意外的是他还在扫帚间里找到了自己失踪许久的练习册——可能以前拿进来做,但忘了带出去。 这本练习册被扔在这里挺长时间,他还找了好几次,但都没找到——自从瞒着刘杉桐和姑姑把头发剪成短的、把粉色的米妮书包换了以后,他躲到这儿的机会就少了许多。 等到放学他才去开门,毫不意外地发现扫帚间的门被从外面反锁了。 过了一会儿他捡起练习册,翻了几页又关上,挪到窗前。窗户锈死在了窗棂里,他只有把练习册从一条狭窄的缝隙往外塞去。 练习册的纸叶在半空中哗啦一声散开,随后疾速往下跌落。 他听见有人吼了一声,踮起脚往下看。远远有一张气急败坏的脸仰起头。 “哪个班的?!” 他不敢说话,只有不轻不重地敲敲窗玻璃,也不知道能不能让人看见。 结果当然是没有。 但身后却有了动静——锁眼里传出了一阵窸窣声。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他回过头,双手还撑在窗台上。 他一下瞪大了眼睛。 南宫雅——不对,是付罗迦靠着门框,朝他一笑。钥匙在他食指间打了一个转。 许之枔并不觉得害怕,但呼吸却急促了起来。他觉得自己的脸瞬间烧了起来。 付罗迦偏偏头,看上去对他的反应很不满意。“你是在害羞吗?” “我——”许之枔结结巴巴,脸上的火好像也烧到了舌头上,让他怎么也说不利索,“我,那个,就是——你——你来——” “我来?我来给你开门呀。”付罗迦晃了晃手上的钥匙。“你不想回家吗?” “怎么你……为什么?” “钥匙在我这儿呀。”付罗迦笑得漂亮又明朗,虽然这笑容不太完整——他还在换牙。“一直都在我这儿。” 他强调的东西许之枔没听懂。 付罗迦不厌其烦,把钥匙捏在手心里亮给他看。“是我把你锁了的。” 然后补充,“以前也是。” 许之枔还是不太明白,但他默默积攒的笑意终于成型了,所以他就冲付罗迦笑。 他一笑付罗迦却变了神色。 付罗迦突然伸出手,他被冰的一个激灵,然后又痛得呻||吟了一声——付罗迦用力地在他脸上掐了一下。“你笑什么?看起来好奇怪啊。” 许之枔突然有点反应过来了。 他又想起以前骂他然后动手的那些男生。他们经常出现在南宫——付罗迦周围。 [奇^书^网][q i].[s h u][9 9].[co m ] 他恍然大悟。 付罗迦的表达欲相当旺盛。“你今天看了我一天了。你看什么呀?你还到处说我的事,说我有妹妹。我没有妹妹呀。难道你想当我妹妹吗,粉米妮小公主?” 许之枔觉得眼前这个人太奇怪了。他当然不是南宫雅,他连“付罗迦”都算不上是。 他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像以往一样屏息凝神地注视付罗迦。 “我这么说你为什么不生气?”付罗迦拧眉。“这不正常,知道吗?” 他终于隐约找到了一个方向。许之枔试探着垂下头,说出了第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知道了……你不要骂我了好不好呀?” 他成功了。笑容回到了付罗迦的脸上,“你正常的话,我就不会骂你。你要是不正常,我不光会骂你,还会打你哦。” 许之枔怯怯地点头。“什么叫不正常?” “你以前那个包,头发,还有衣服就叫不正常。你也不能和女生玩在一起,你是男生诶。” “可是……除了她们,没人跟我玩了呀。”许之枔说,“我想跟人一起玩。” 付罗迦好像被难住了,烦躁了起来。 走廊里突然传来了脚步声。 “哪个班的还不走,往楼底下乱扔东西!” 许之枔不知所措,还是巴巴地看着付罗迦。付罗迦一跺脚:“走啊!” 他捉起许之枔的手腕,迈步往外狂奔。 许之枔跑得没他快,像个风筝一样被他扯在手里。到了校门口他也没松开,不管不顾往一个方向去。 “去哪儿呀?”许之枔小声问。 “回家。”付罗迦睨了他一眼。“难道你不住这边?我明明天天看见你。” 经过一家凉虾摊时老板很热情地跟付罗迦打了招呼。老板身上自然流露出的喜爱让付罗迦看上去真实了一点,许之枔忍不住翻过手腕,与付罗迦十指相扣。 付罗迦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掐了掐他的手背。“你好奇怪哦。” “我……”许之枔有些腼腆地说,“我想成为……你……” “我什么?” “……的朋友。”他添上。 “不行。”付罗迦撇嘴。“我的朋友都是正常的。” “但是你说……你跟他们说你有个妹妹。你为我撒谎了。” 于是许之枔挨了两巴掌。 他两眼通红,不依不饶,“……你还回来给我开门。你拉我手。” 最后他鼓起勇气:“如果我们不是朋友的话,这样做就是不正常。” 付罗迦沉默了。 “给你……这个。”他掏出一颗巧克力。这是在扫帚间找到的最后一颗。 付罗迦犹豫片刻,接了过去。“……你会不会篮球?” “不会。你要教我吗?” 付罗迦一声不吭往前走,一副生气了的样子。 许之枔低头看着他们交叉在一起的手,悄悄地笑了笑。 然后他学着他的男主角的样子,把另一只手插进了衣兜里,昂起头。 第72章 第 72 章 许之枔在挂号机前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付罗迦本来想到一边去坐着等他,但许之枔单手扣住他肩膀,是不让他离开的意思。 付罗迦玩了一会儿手指,听到许之枔问:“在这儿等久一点你介意吗?” 他晃了晃头。许之枔终于停止纠结,拿了号单拉着他离开。 他瞥了屏幕一眼,依稀看到许之枔最后选的是个女医生,专长简介里的“抑郁”两个字挺显眼。 到了诊室门口才知道居然真有排队的,难怪许之枔问他能不能久等。 等候区里,有人很大声地哭嚎着。他注意到许之枔的视线在那些人的身上停了停,但神色仍旧平静。 许之枔还是没松手。付罗迦只有拖着他走到报栏前,还算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本环球音乐鉴赏。 肩膀上的手指收紧了。“你来过?” 他抬头,慢慢地看了许之枔一眼。“……不是应该说点其他的?” “其他的?比如什么?” 指了指封面。“莎拉布莱曼的巡演。” 许之枔低头,“这是13年的老杂志。” “……这样啊。”他把书刊扔了回去。 “你不高兴?为什么,因为我——” “我是不是还是该去看看她。”他好似没察觉到自己打断了什么一样,身体突然有些发颤。“她是不是也在这家医院?” “今天不用。我想先让你,”许之枔停顿了一下,“不那么难受一点。来之前我没告诉你,你会因为这个生气吗?”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你其实可以说你告诉过我,只是我发起疯后就忘了。” “别这么——” “你不是这么想的吗?我到这里,难道不是因为我疯了,我需要被绑起来治疗,戴上那种写了名字的手环穿上束缚衣——” 他还在想他怎么会一次性说出这么多话的时候许之枔就抬臂把他头搂住往下压,用一截肩膀堵住了他的嘴。 “嘘。” “只是跟医生聊聊,可以吗?” …… “你多大?” “……十七。” “还很小啊。你这个年纪,就是容易……嗯,怎么说呢,钻牛角尖。” 付罗迦立刻开始心不在焉。 “是觉得自己有抑郁症是吗?”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这——算了,我先说好,人比较多,我没时间也没能力给你做心理辅导。” “……嗯。” 医生放下笔,把转椅往桌前挪了挪。“你总该是觉得自己哪儿不对才来看医生的吧,说一说啊。” “……”他盯着一个结着蜘蛛网的墙角,挨了十秒才说:“有时候觉得恶心。” “什么时候觉得恶心?经常性的吗?” “不知道……应该吧。” “所以是莫名其妙就会有反胃感?谢迎持续多久了?还有别的吗,比如情绪上的?” “没太久吧。还有就是……有时会烦躁。” “有多烦躁?对你的……学习,生活有影响吗?” “好像有吧。” 医生“啧”了一声,沉默片刻才继续:“你读高三了是吧,学业方面压力很大吧?” “还好。” “那以前看过心理医生吗,之前也没吃过什么药吧?” 付罗迦不再回答了。 医生喝了口水。“你要学会沟通啊。很多人心理上精神出问题,往往就是因为不去跟人沟通,不寻求别人的帮助,平时的那些不开心呀烦躁呀一点点挤压下来,成了大问题。你这种情况我估计也不是很严重,没必要开什么药。平时多锻炼,注意饮食休息,跟同学老师家长积极交流——” 一打开门就看见了许之枔,没等他问付罗迦就告诉他:“没什么用。” 许之枔愣了愣。 “怎么——” “走吧。我饿了。” “等等,”许之枔拉住他,“你有没有告诉医生——” “我真的饿了。”他说。 许之枔看了看那扇还没关上的门,突然上前一步把它推开。 “医生你好。” 他一下子被许之枔拉回了那间诊室,耳际突然开始隆隆作响。 他模模糊糊听见许之枔说,“你好,请问他刚刚有没有告诉您,他有严重的幻视幻听,有自残行为且曾经试图自杀?” 他挣扎起来。“我没——” 他看见医生的脸。医生看起来倒是波澜不惊,嘴唇以一个平稳的频率开开合合。 他没听见医生说了什么。许之枔继续道:“还有就是——我并不了解这方面的具体知识,但我觉得有必要说明的一点是——他有家族精神病史。” “时间?像这么严重还没多久,但大概在……五年以前,他遭受过变故。” “大概就是……改变性格,记忆错乱性质的变故。” 他摇摇晃晃朝许之枔靠过去,许之枔伸出手,给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挥出去那一拳的时候他什么也没想。 等到他被按倒在地面上,看到日光灯周围扭曲摇曳的光线时才发现自己已泪流满面。 …… “我妈妈还好吗?” “她还好。” “那真是……太糟糕了。” “……” …… 付罗迦头一次把一个还完好无缺的冰淇淋直接扔掉了。 他看着在垃圾桶里断头断尾的甜筒,俯下身干呕。 卫生间里传来冲水声。 许之枔挽着袖子端了杯温水走过来,在他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 “……难受?” 付罗迦开始干咳。 “应该……很快就会好了。只要适应了,这些症状就会消失,就不会痛了。”许之枔把水放在桌面上。“要看电影吗。” 他仰倒在堆高的枕头上。这家酒店只有影幕没有电视机,要看电影只有投屏。 又是自然纪录片。 聒噪的企鹅和漫天的雪尘。 酒店应该不是临时定的——离医院不过两条街的距离,许之枔连哄带骗地把他拖过来也就花了半小时。 “回去。” “好,过几天就回去。” “马上回去。” “好,看了阿姨就回去。” “我一个人也可以走。” “乖,你不行。” “你很——”他差点就说下去了。 “……对不起。”许之枔垂眼,“我只是想让你好起来。我们不住院。我们不用呆在那里。” “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现在我觉得,也许早就该这样了。” “我现在能亲你吗?” 付罗迦没什么表情。“或许精神病这种症状可以传染。” “我也猜到你会这样。”许之枔还是倾身过来,小心地碰了碰他的鼻尖。“所以我拖到现在。爱乐谷离这里很近,想去吗?” 爱乐谷是一家挺出名的游乐园。说起来付罗迦这辈子还没去过一次正经游乐园。 “嗯?”许之枔催促。 鼻尖开始发痒。他一把把许之枔推开,“看完这个再说。” 企鹅还在寒风里受冻。 白天太热,他们去的是夜场,惊险的项目都不开放了。老远就能看见亮着灯光的巨大摩天轮嵌在夜幕里,把一片漆黑调和成最合时宜的五彩色。 售票屋做成了游轮的样子,队伍从甲板排到了船尾。旁边的人工湖送来一阵阵带有水汽的夜风。 付罗迦被许之枔牵到甲板上。 队伍移动很慢,付罗迦有点头昏,在旁边找了个地方蹲着——当然是在许之枔视线以内。 举着棉花糖的小孩在他面前玩耍——他们总是无处不在。 旋转的陀螺撞上了他的鞋,正播放着的嘈杂音乐一下子停了。 “嘿!你!” “捡一下陀螺!” 他没动。 “你聋了呀?听不到吗?” 小孩跑过来。他的鞋跟也在发光,融在各种灯光里面,形成一团混浊的光雾。 ——有点刺眼。 吃下去的药好像真的起了那么一点点效果: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眼泪在脸上蠕动时鼻腔的酸涩,那是他此前从没体会过的。 像土壤里腐烂的虫尸迎来了一个复生的春天一样。 “你离我远点。”在小孩低头捡陀螺时他说,“我是个有精神病的同性恋。” 第73章 第 73 章 小孩好像回了句什么,又好像没有。他五颜六色的鞋跟忽闪了几下就消失在了视野里。 许之枔买完票后又专门去买了几包纸。冰淇淋车经过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看向付罗迦,随后又反应过来,收回目光。 夜场自然是情侣最多。年轻男女们似乎很喜欢在头顶佩戴一些能够变幻颜色的饰品,饰品底下有一双双时而被映成冷色,时而又盛满温馨的眼睛。 许之枔应该看出来他兴致不高。付罗迦能感受到他在观察自己——以便于及时判断他对什么项目升起了那么一点点好奇心。 在游乐园里走过第一圈,他们没在任何项目前停下来。巡游花车第三次与他们迎面相遇,穿着亮片裙的舞女居高临下抛来一只玫瑰。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3 第二圈转了一大半后还是在人最多的摩天轮前面停了下来。这时他已经把玫瑰茎上的叶和芽拔得差不多了,开始对花瓣动手。 提着一桶花贩卖的幼年女孩沿着长长的队伍挨个询问,走到他面前时表现出了一丝犹豫。他若无所觉,把最后一片花瓣扯下来捏在手心里。 女孩于是跳过了他,转向后面的许之枔:“哥哥要买朵玫瑰送给姐姐吗?八块一朵,十五块两朵。” 许之枔和气地问:“你还有几朵玫瑰?” 女孩低下头认真数了起来。“还有十七朵!” 挂在桶上的音响立刻传出了提示音:“支付宝到账一百五十元。” “够吗?” “……”女孩一下子有些懵,“一朵八块钱……那十七朵就是……十七乘八等于……但是两朵可以便宜一块钱……” “应该够了吧。”许之枔把玫瑰拎起来。 “好像多了呀……”她小声说。“再送你两束香水百合吧。” 许之枔抱着一捧花跟他坐进一个座舱里的时候还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随后座舱一点点抬升,原先被地面上的树木藏掖严实的城市一点点现出行迹,然后铺天盖地地网罗下来。 付罗迦转过头与许之枔对视。 “给你玩。”许之枔从玫瑰里抽出一支递过来。“剩下的我先拿着。” 座舱不是完全密封的,头顶斜上方有两处通风口开着。升到最高处时风把邻近的另一个座舱里的笑声吹了进来,还有一句“他们会不会接吻”。 付罗迦没有转头。许之枔往他身后看了看,“他们在往这边看。” “为什么来这儿?” 付罗迦突然开口。 “只是想让你……放松一点。” “精神病来这种地方没关系吗?” “……别这么说。”许之枔动了动手臂,怀里的玫瑰落下来几支。“你很好。” “你过来亲我。” “什么?” “过来亲我。” 许之枔犹疑了。“……我腾不出手。” “把花扔开,然后过来。” 座舱朝一侧倾斜过去。许之枔似乎没有预料到会这样,在极短促的下坠过程中用力攥住了他的胳膊。 “你害怕?”他问。 “不会。”许之枔稳住重心后拿纸给他擦眼泪。“今天是怎么了,药物的原因吗?” “现在的高度跟教学楼天台的高度差不多。”他语速陡然加快,“看到那个灯箱了吗,如果从这里掉下去我刚好会砸中它。” 胳膊上的力度一下子加重了。 他左右晃了晃,想挣脱出来但是失败了。左右看了看后他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仰起脸:“你不亲我了?” 许之枔慢慢蹲下来——座舱又倾斜了一点。最后他单膝跪在了十几束玫瑰之间,带着一丝凝重亲了上来。 付罗迦认真吮咬他的下唇,直到一股血腥气慢慢侵入口腔。 “你没有掉下去。” 许之枔说。 到地面后工作人员走上前把舱门打开。许之枔走在他身后,转头向工作人员礼貌地道谢,手里拿着不久前捡起来的花朵。 邻近座舱的两个女生也下来了,带着满面的笑容。长发的那个疾步走了过来,把两个小小的毛绒玩具小心翼翼放到许之枔手里的玫瑰上。 付罗迦看了她一眼。 “那个……是布朗熊和可妮兔。我在那边的情人池抽到的,送给你们,”她放柔语气,“祝你们长长久久呀。” “谢谢。”许之枔带着淡淡的笑容说,“请你拿两支花吧。” 于是那两支百合被抽走了。剩余的玫瑰被扔在了酒店的垃圾桶里。他跨坐在许之枔身上,俯身去摁床头的顶灯开关。 许之枔把他眼镜摘下来放到一边。 “明天下午去看阿姨。”他在付罗迦耳边说,“上午多睡一会儿。” “你别说话。” 许之枔眨眨眼,抬手摸了摸他后脑勺。“好。” “你别动。” “……好。” “从现在开始。” “……” 他轻轻掐住许之枔的脖颈。许之枔放缓呼吸,来自窗外的静谧光线在空气里游动。 许之枔眼角的那块淤青还没消——是在医院那会儿留下来的,嘴唇的伤口也才刚刚愈合。 “你现在有点像……”付罗迦突然说。 许之枔听清了后面那三个字,先是愣住,然后笑出了声。 “我说别出声。”付罗迦用上了三分力。许之枔止住笑,喉结在他手掌底下艰难地动了动。 …… 他们果然没吃成早餐。 许之枔醒得甚至比平时还晚,十一点左右才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眯着眼坐了起来。 过了会儿他才转过脸,“醒了?” 付罗迦无声无息地躺着,但是睁着眼。 许之枔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都这个点了……你饿吗?先吃药吧?” 他抬手去揉额角。额角上一块干涸的血痂碎在了他手里,他又低头去看枕头和床单。 枕头还好一点,只有少许不太规则的滴落状血迹。床单的情况更惨烈一些,有一块布料直接跟底下的床垫粘在了一起,密密麻麻的褐色斑点以此为中心蔓延开来,此外稍远处还有擦蹭后留下的带状血痕。 许之枔叹了口气,抓起付罗迦的手翻看。“没有再流了吧?” 那些药品中的某一种应该对凝血功能有影响,付罗迦想。伤口其实并不大——跟之前的差不多,但是却折腾了很久。 他还在回忆许之枔在发现以后的那个表情。 无比生动。 “你别这样……”他记得许之枔先是瑟缩了一下——他看得十分清楚;然后他光着脚下床,倒空了两个背包,跪在地上翻找了一通后又过来给他按压止血——用的还是手。 没人开灯。在夜晚里,新鲜的血也是深蓝色的。 许之枔按压的力度有些过了,让他觉得很痛,痛到最后没忍住,把许之枔一把推开。许之枔应该是撞到了什么,一下子捂住了头。 这时他低头,发现血止住了。 于是他放松下来,走过去抱住许之枔,“睡觉吧。” 许之枔大概在凌晨四点半睡着,睡了六个多小时。现在他起身去洗漱,付罗迦慢吞吞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喂。” “是小姨吗。” “……” “……妈?”他闭了闭眼。“是我。” “你在哪儿。” …… 下午出门的时候正赶上午高峰,他们一上车就被冲散了。 他一找到许之枔的那顶鸭舌帽——用来遮额头上那个疤的——就朝那边挤了过去,无视了那些迭起的抱怨声。 但他走近了才发现认错了人。他随即偏头去看窗户上的倒影,但连他自己都不在那上面。 地铁经过最后站台的一块广告牌,完完全全没入了黑暗之中。 “付罗迦。” 他没回头。他动不了了。 第74章 第 74 章 付罗迦不知道这种状态要持续多久,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肺部,提醒自己一定要去呼吸。 窗外明明暗暗。 呼吸节奏显然没怎么调整好,他在某个时刻突然眼前一黑,趔趄了一下。 有人扶住他,他指使自己抬头,发现那个戴帽子的突然又变成了许之枔。 “不舒服吗?”许之枔说。“那我们下个站就下车吧。” 他摇头,什么也没说。许之枔又伸出手掌,他愣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握了上去。 那只手带了点儿汗,但依旧冰凉,虎口处还有一点微不可见的血渍。 在地铁站门口叫的顺风车到得很快。司机很健谈,一上来就问他们是不是s大的学生。 “不是。”许之枔接话。 “这样啊。不过这里离s大很近啊,我看你们的年纪还以为是呢。那你们是从外地过来的吧,听口音像y市那边的?” “离那儿不远。” 许之枔没怎么多说,但丝毫没有浇灭司机的热情。在路过一座古色古香的牌匾时他还颇为兴奋地解说起了来历。 “这是s大的北门牌匾!有三十多年了,南海那位亲笔提的词呢,底下那个门年头更久,文/革的时候差点没保下来——” “——我儿子当年上学的时候就是我亲自送他从那儿进去的,一晃这都十年了。你们是去s大附一院对吧?他就是在那儿实习规培的。我去过几次,门口那儿不太好停车。” “那您在那附近找个方便的地方把我们放下来就行。” “我尽量把你们拉到位呗。外边这么晒,让你们走路不是让你们受罪嘛。” “那谢谢您了。”许之枔笑笑,“您儿子是医生吧,他在c市上班吗?” “……本来他还在的话就该是。”道旁树木驳杂的影子在司机肩膀上飞速掠过,“什么都挺好的,就是压力实在太大了……哎。 “他跟我说他受不了。” “……”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付罗迦在一片沉默之中用手指擦拭着那块血渍。 “到啦。还好路口没堵,车子能过。” “麻烦给个五星好评啊!”走出了老远听到这么一句。 …… “我跟你说个事,也是之前没告诉你的。”许之枔在等电梯的时候跟付罗迦说,“我之前跟叔叔联系了。但其他的我没说,只告诉他我们会过来一趟。” 除了疲惫以外,付罗迦没什么特别的感触。随便,他想,但没说出来。 “他跟你阿姨昨晚来了一次。他们前天就到了,但是你妈妈当时在icu。六点的时候他们还会过来。” 他原本以为病房是个结构复杂的地方——在见到病人以前,探望者应该历经重重阻隔,有充足的时间做各个层面上的缓冲。 然而出了电梯后走到病房门口也不过几十秒功夫。病房面积不大,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一尘不染,相反它是灰扑扑的。病人也并不是规规整整平躺在床、双手交握胸前,他一进门看到的那个穿着病号服的甚至跷着腿。 他看到了外婆。她坐在电视机前削一个水蜜桃,皮挂下来,老长不断。 然后她把削好的水果递给旁边眼巴巴等着的人——那个人也不是他妈,而是一个陌生小孩。 许之枔在他耳边说,“我不进去了。” 他又往前一步,看见他妈仰卧在靠窗的那张床上。乍一眼他还以为她被被挂起来的——她身上有太多的管子了。 昨天打通电话的时候他就听到过他妈的声音,有些哑,中气不是特别足,听不出什么情绪。 这道声音变了。它原本不是这样。 它是陌生的。他机械地叫了声“妈”,不想逃走也不觉得恐惧。那边呼吸声忽然加重,听筒里一下子噼啪作响。 好像是火烧了起来一样。随后深色的火焰把他的整颗头全部罩住,安安静静地焚毁了他的五官五感。 他稍微移动一下,就能看见自己眼窝里飞出的灰烬。 “妈。” 他叫的声音不大。外婆应该是什么也没听见,还在哄那个小孩——他闹着要吃那个水蜜桃皮。 但他妈听见了。她动了一下,身上的塑料管相互碰撞发出一阵响,然后她也喊了声:“妈!” 小孩戳了戳外婆。外婆转过头,看见他时瞪大了眼。“你怎么也过来了?清清,你不是说不告诉他吗?” 付罗迦僵硬地走到床前,扶住床栏。“我来……看看。” “哎呦,这都是怎么的——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也不先说声……清清你昨天跟他是怎么说的?”外婆又转回去看他妈。 他妈的管子又响了起来。她衣服上有许多诡异的褶皱,原先他以为那是因为她身上连接着很多被衣物遮住的仪器,随即他又发现不是——起码某一些不是。 她身体上的某些地方塌陷了下去。 他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 他妈察觉到他在发抖后坐了起来。“怕什么?没多大问题,很快就能好……你让你外婆跟你说。” “没事啊,用不着怕。手术也做完了,你妈这几天好转很快,现在就是住院静养了……”外婆立刻接上。“之前没让你过来,是怕你紧张,给大人瞎添乱。” “你跟着……你爸过来的?”她看他妈脸色没变才继续,“带暑假作业了吗?还得有个把月呢。医院这边应该还能住一个人,要不然你就去跟你小姨住她同学家。” “那儿有张凳子……”他妈抬手一指。 外婆就把凳子搬起来递给他:“来,去你妈那边坐着。你来了也好,她先前还跟医生说起你呢。” “过来。”他妈看着他。“怎么搞的,瘦了这么多……” 他起初没动。外婆在他后腰上推了一把,“去呀。” 他缓缓挪过去。 他妈把挡在前面的输液管往身后别了别,仿佛是想伸手拉他。他下意识也跟着抬起手。 病号服的袖口里的那截枯枝似的手腕在接触到他的目光时忽而一颤;几乎是在这同时,他意识到了自己手上有那么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于是两只手同时收了回去。 “你……”他妈眼圈有些红了,“期末是已经考了吧,考得怎么样?” 他还是一言不发。 隔壁床原本跷腿看电视的病人突然按了铃。没多久护士就端着药盘过来了,开□□跃病房气氛:“哟,今天这么热闹吗?这位小帅哥是——” “我外孙子。”外婆回答她。 “夏姐的儿子?来看妈妈呀,挺好的。我记得夏姐说他今年高三?” “对。” 隔壁病人也加入了进来。“高三啊,那想好考哪个学校了吗?本省还是外省?” “我们s大医学部不就挺好?”护士一边挂药一边说,“在省内,离家里又近……” “当医生好哇!工资高,家里人离得近,有个三长两短也比较方便照顾。女儿可以远嫁,儿子可一定要拴好啊!养他这么大不就图有个人养老嘛。” 护士只是笑,没接下去。 “你就直说吧护士,你们单位哪个医生工资不是五六万往上?单就我一个人在这住一天就八千块,我不信你们医院得的还少了。还有现在的药也是,嘿那叫一个贵,我明明有新农合一分钱不让我报——” “都说了你要先找社保局盖章……算了不跟你说了,自己找你儿子去。对了小帅哥,”护士转过身,“外面等你的是你同学吗?他好像有点低血糖,刚刚站着站着突然倒了。我让他去门诊挂个号,他没说什么就走了。你要不要打电话问问他?” 第75章 第 75 章 “同学?”他妈仰起头。“哪个同学?” “哎,是不是那个啊——我看到过的那个?”外婆眯起眼,“那个瘦瘦高高的男生。” “你怎么会见过他同学?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付罗迦紧绷着脊背站了起来。“……那我先去趟门诊,一会儿再来。” “我在问你话——” “我说了,”他抬起手似乎要做出一个打断的手势,但是没能成型,看上去像在胸前画了一根滑稽的线条。“我一会儿就回来。” “你这边还有什么事吗?”他又一次抢断了他妈的话头。 看得出这个病对人身体和意志上的消磨挺大,连他妈平生最大的倚仗——愤怒——都被蚀去了火候。她的脸上居然只有些枯槁的不解与惊愕。 “你先休息。”他说。“……妈。” 这几天他也不是完全不清醒。他脑子里不是没有自己的一些念头与想法,与此相反,他有很多——不过他有毅力想明白、想清楚的事只有一件。 他找到许之枔的时候许之枔坐在医院门诊的长椅上玩手机。虽然被说是“低血糖”而且还“倒了”,但他现在看起来面色如常,甚至还在抬头看到付罗迦时眼神微微一亮,就像接下来他们又要一起去什么地方玩一样。 付罗迦蹲下来与他平视。 “其他人听得到我们说话吗。” 许之枔于是挪近了点儿,“你想说什么呀?怎么这么快,见到阿姨了吧,怎么样?” “我觉得她再也逃不出来了。”他用气音说。“不过她现在情况很好。” 果然,许之枔对他的胡言乱语有很高的包容度。在他这么说后,许之枔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嗯,那就好。你呢,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不止有一点喜欢你。” 许之枔应该还没有习惯这种类型的疯话。他有半分钟没出声,也不再像以往那样伸手揉他的后颈或者是头顶了。 “我不敢再主动抱你了。”许之枔话音带了点儿脆薄的笑意,“上次你那一拳弄得我好痛啊。” 付罗迦于是直着胳膊去搂他。想必这是个不太舒服的拥抱,许之枔换了好几个位置放下巴。“有人在看我们。” “我们没有花送他们了。”付罗迦说。“你还头晕吗?” “医生给了我一小瓶葡萄糖。很甜,但是没什么滋味。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付罗迦松开他。“我过会儿回病房。” “啊,好。那我还是——” “你回去吧。” 许之枔僵住了。“……什么?” “你回去。回县城。” “回去?现在?怎么可能,你一个人我——” “我有我的妈妈呀。”付罗迦用轻松的语气说。“我有我可爱的家人。我们一家永远不分开。” “付罗迦——” “跟我呆在一起不划算的。你忘了因为弄脏床单赔的那三百块吗。” “你刚刚才说你……”许之枔停顿片刻,“你现在是不是不舒服?先休息一会儿好吗,等会儿我们再说——” “我爸应该是开车来的。他可以载你回去。时间可能有点长,但你可以听音乐。后座上有橘子香薰,闻着不容易晕车……” “你先停下来。”许之枔捂住他的嘴又缓缓松开,一字一顿地问:“你为什么突然想让我走?” 他说话的精神头一下子全被抽空了,整个人软倒下来。 “因为你在我旁边的时候,我感觉尤其的……不受控制。” 许之枔很少有这么不自然的表情。“……我知道了。” “是现在就要我消失吗?” “……” “我没想到这么多天来你对我说的最长一段话居然是要说这个……那你何必先说喜欢我。” 好像不光是喜欢吧。他想。 他妈因为没法在他这儿得知来龙去脉显得很烦躁。他罔若未闻,还是坐在那把凳子上,低头发微信。 “你们下高速了吗?” “现在在收费站排队。有事吗?” “有。” 他又点开编辑栏,输入“爸爸我喜欢男生”,发送。 这个词用一次就会上瘾。酣畅淋漓。 您的手机有来电。 挂断。 再次来电。 挂断。 回复消息跳了出来。“怎么回事?迦迦你接电话!” 他打字速度降了太多,五六十字打了六七分钟,期间又有不少电话打进来。 他还没静音。不绝于耳的铃声中,他妈逐渐由疑惑变为了焦躁:“你到底在干什么!” 爸爸说,你不太冷静,有什么问题我们当面解决。你先接电话。 我很认真。我认真得快要疯了。他回复。 迦迦,你这么大了,要知道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任。 我负责任。 那好,你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你说你喜欢男生,那你喜欢的那个人是谁? 你是要阻止我吗?这是错的吗? 这无关乎对错,这比对错更严重,关乎你人格发展的正常与否。但是爸爸相信错不一定在你。你妈妈她……或许当年我还是该坚持,不让她带走你。 过了很久他把这条消息发了过去:我喜欢的就是现在坐在你车上的那个男生。 你现在可以开始阻止我了。 …… 医院的陪护床硬梆梆的,这导致第二天他半天没起得来。 医生查完房后隔壁床打开了电视机,气氛一下子变得热热闹闹。他先找了个一次性杯子洗漱,然后接过外婆买的肉包咬了小半口。 太久没吃荤的,一沾腥立马想吐。 这提醒了他吃药。 他站在床头发了很久的呆才伸手去拿放那儿的水壶。倒水时他发现他妈正透过腾腾的雾气盯着他,一动不动。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她总不甘心于停止问问题。“你最近不太对。我感觉得到。” 他看了眼手心里的药丸,突然有了回答的闲心,就俯下身把东西摊到她面前。 “你应该认识的吧。” 她凑近端详。她认出来了。付罗迦看到她一瞬间变得无比惊恐,像是看到了一截被砍下的人类肢体一样。 他又觉得好笑又有点难过,一把把它们塞进了嘴里,上下颌动了动,咀嚼出声。奇怪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眼泪顺势流了出来。 他沿着床边滑坐到地上。 “妈妈,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第76章 第 76 章 外边下起了一场小雨。从窗户望出去,对面居民楼的水泥外墙蜿蜒着细长的水迹,像是有个看不见的溺水者正攀着墙往上爬行。 付罗迦靠在床边。明明在室内,却感觉到雨丝淋到自己的了身上。 昏昏沉沉。 他居然回顾起了他乏善可陈的人生经历。 总体来说……“正常”是个很重要的词,所以他从来都是尽力比照着这个词生长的。 与之对立的是“不正常”。最初没人给他解说两者究竟分别意味着什么,他只有凭本能在两者之间拉了条不清不楚的警戒线。 “正常”跨过警戒线,就是“不正常”。他后来慢慢了解到,“不正常”代表与现实脱离了接触,失去基本的社会功能,会像个磁极一样吸附一切不光彩的东西,还会让自己身边的人陷入同样的痛苦漩涡中难以自拔。 曾经爷爷就给爸爸和奶奶带来过这种痛苦。 要引以为戒。 他在一开始发现自己身上那些不曾在其他同龄人身上见到的迹象时,是用“差异”来搪塞自己的。比如说记性不好,对几年前的事一点儿印象也没有,还隐隐地抗拒去回忆;在不合适的时候没完没了地流眼泪;以及在萌动欲/念的年纪对录像里的女性躯体兴味索然等等等等。 这些事可以都可以有很多解释,有些甚至不用解释——只要没人知道。 每个人都有藏起来的东西,正常与不正常一度变得界限模糊。 但它们终究不同。病态是刻在骨髓里的,它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里都不断馋食着人们的控制力,并在某一天彻底打破他们努力营造出来的平静表象,催发风暴,让本来应该埋藏在深处、永远不会见到天日的东西脱离桎梏、野蛮滋长。 他扶着地面使了两次力,终于站了起来。 “是……是谁给你这些东西的?” 他妈的确精神不太好。这么久了居然才说出这么一句。 “是医生。”他低头,“……我有病,所以要吃药。” 反正从现在开始,是什么样、该怎么样都就那样了。有他妈看着,他估计自己也没心思想着死。 只会想着该怎么让她惊愕、慌乱、畏惧……最好是,让她痛苦。 他渴望疾病和情感继续控制她——因为单打独斗他无疑不能成功。 她是妈妈。这么想当然不正常。 但还好他已经不正常了。 ——我为什么成为这样? 我在问你呢。 …… 药物的效果主要体现在睡眠方面。这些天下来他不光睡完了过去一年睡的觉,还做完了过去三年做的梦。 他妈有时会在夜里痛醒,发出呻|吟声。他睡得浅,在第一声痛呼之后就睁开了眼,在外婆的呼噜声中静静看着她翻来覆去。有时她还会朝某个方向伸手虚抓一把,他还会忍不住往后一缩——虽然他睡的地方离病床并不近。 身下的行军床发出吱呀一声响。他妈应该听到了,或许还猜得出来他这时醒着。他继续一动不动。那只手缓缓放下,呻|吟减弱。不过痛苦似乎还持续着——床上裹着被单的轮廓微微地发着颤。 她身上的管子到底在往她身体里输送什么他并不清楚,但在他看来她的精神正不断通过它们流失掉。白天里他还敢走过去抚摸它们——怀揣着混浊的感激和敬畏。 然后他再次睡着,梦见人们在落叶堆里挖掘出了一具焕然如生的人的躯体。躯体张开眼睛,人们低呼奇迹,为此庆贺,却忘记了探他的鼻息,也就没有发现他其实已经死去。 梦里还有久违的记忆。它们被切得很碎,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两句话: “不要对不起你妈妈。” “迦迦过来。” “然然,这是哥哥。” “哥哥怎么不会笑啊?” “付筠居然带你去看那个老疯子?!” “乖,不痛了,很快就不痛了啊……爷爷带你上医院去……不要乱动啦,还在流血呢……” “……” 声音突然沉寂下去,随后有一道虽遥远但清澈的声音说: “我等了你好久,你怎么才来呀。” 八点的阳光在这时轻盈地落到了他阖起的眼睑上。 ——他找了个机会把手上的包扎全部解开,让刀口完全露了出来。拿放东西的时候他毫不避讳地在他妈眼底展示,又当着她的面把果盘里的小刀拿起来放进衣兜里。 “你拿那个干什么?”她过了一会儿才问。 照旧没有回答。 “妈……”她又去喊外婆。外婆这次听见了,“怎么呀?” “……帮我看着他。” “哎呦这话说的,人这么大了还需要天天看着呀?再说他又没到处乱跑,你自己不也能看吗?” 外婆或许有事没告诉她,无论什么事态度总有些躲闪。后来他侥幸在打水间听见外婆拿着刚买不久的老人机跟人通话,熟悉的手机号被逐个数字逐个数字播报出来。 是爸爸。 外婆这头的声音自然听得很清楚。那个质量不怎么样的手机会漏音,那边在说什么也能听去个八九成。 “钱的事先别跟她说……” “手术加上几天的那什么什么icu的费用就是好几万了,听医生说后续治疗还得花不少,我也急呀。宁怡也在闹性子,说要回去……” “先别慌,我们之前垫的那点儿还够几天住院用的,我这边再想想办法……” “幸亏还有你啊小付,虽然你们夫妻缘分尽了,你的这份心我们一家都会永远记住的。你是好人啊,下次我去寺里给满满求个护身符……付罗迦?付罗迦天天陪着他妈呢,就是精神不太好,有点儿蔫……小孩子没法出去玩就容易无聊嘛。啊,你还要过来?” 他来到吸烟室,把保温杯里的水倒到水槽里,弯腰吐了一会儿。他伸手摸那把刀,结果刀一时没找到,却在摸到个软软小小的东西。 他把它拿出来。 那个叫做可妮兔的毛绒挂饰。 “你发什么呆啊,不抽烟别老站这儿挡路。”有人催他。 他瞥了那人一眼,站在原地没动。他又在兜里找另外一只,但翻到的只是一把刀。 他突然生出一股嫌恶。 他反手把刀扔进了废物桶里。 第77章 第 77 章(改错别字) 付罗迦手里拿着的那部手机——也就是许之枔原来那个——终于被折腾到没电了。他于是把手机和可妮兔收起来,站在病房中间发了会儿呆,最后把它们放进了印着某高街品牌logo的纸袋里。 纸袋是被外婆遮遮掩掩顺进来塞到他手里的。他没接,纸袋砰地砸到地上。外婆咬着面颊瞪了他一眼,弯下腰捞起纸袋,一边偏头观察他妈一边捏着他手臂拉他往走廊上走。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4 “今天你爸他们过来接你出去住一晚。吃个饭,在酒店里洗个澡再换身衣服——衣服是你……是你阿姨买给你的。你先看看大小合不合适,不行还可以换。” 外婆把袋子里的T恤拎起来给他看。他还是没抬手臂,眼睛不知道看的是什么地方。等外婆发出一声惊呼他才慢慢转动眼球看回来。 不知怎么衣服掉到了地上。 “诶这地上居然还有水……得先洗洗了。” “……扔了。”他说了这么一句就转身回病房。 “扔什么扔,好好的一件衣服——不过这地上估计脏得要命……拿消毒水洗洗应该可以吧。”外婆还在嘀咕。 衣服被她弄到哪儿去了不知道,袋子反正是空了下来。东西装进去后他把袋口折了几折,然后用胶带粘了起来。 粘的时候有点走神,把胶带用去了小半圈。袋子被缠得都佝偻了。 他搬了凳子坐到他妈床边,脸朝下埋到床单里。他妈推他他也一动不动,缺氧到意识都有点模糊时他才抬头,一边与她对视一边喘息。 他妈胃里还连着根管子,必须保持不吃不喝的状态,所以消瘦得很快。但她眼睛却是浮肿着的——已经肿了很多天了,整个面部都是。她看上去古怪且疲惫。 “你怎么会出问题呢……你小时候我明明带你去做过测试……明明没有问题……” 他想起护士交代过那根管子还对说话有影响。“……你说什么?” “你明明……” 这次他仔细观察了她的表情,确定说话会让她尤其痛苦。因此他引导她继续说下去。“什么小时候?” …… 他跟着外婆下楼。爸爸的车过不来,他得步行到之前送许之枔走的时候的那个地方去。 爸爸像之前那样含着根烟,在路牌底下站着。 “辛苦您送他下来了。” “没多大的事,客气什么。带他去吃顿好的吧,这几天也累着了……” 外婆一走他就抬脚往车那边去,却被爸爸拉住。“迦迦。” “……” “你跟我说的事,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其实你是骗爸爸的吧。”他说。“你说你喜欢小许同学——爸爸不太相信。你是为什么突然要这么说呢,能告诉我吗?” “……骗你?我为什么要骗你?” “我看不出来你喜欢他。或许,是你觉得那是喜欢,实际上并不是呢?” 他不带情绪地笑了笑,“……是要我先证明吗?那我该怎么证明呢?我跟他说过我喜欢他,我主动亲过他,我帮他——” “这种事不是非黑即白,你年纪还太小——” “你也是这么跟他说的吗,在车上的时候?”他打断。“有效果吗?” “迦迦——” “你不是应该跟他讲讲精神病有多可怕吗?我以为你会这么说呢。就像以前你拒绝林阿姨那样,搬出爷爷来把人吓走啊——还是你就是这么说的?” “你林阿姨在这儿!”爸爸飞快地转头往身后看了一眼,“声音没必要抬那么高——你现在很像在无理取闹你知不知道?” ——打开后门时他没想到座位上还坐着林果然。林果然本来挺兴奋,想跟他打个招呼,但又被气氛吓得闭上了嘴。 “爸爸骂你啦?”她自以为声音很小,但前座上的两个人都听到了。“你别哭啊。” “怎么回事?”一个偏低沉的女声问。“你就不能好好跟人说?” “……”爸爸沉默地点火、拉手刹。 “迦迦,后窗那儿有刚买的糖炒栗子,然然吵着要的,还剩一些。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妈你这么放那儿啊!怪不得我找不到了。” “让你找到然后吃干净吗?你也不看看你那口牙——” 林果然偏过头去找。“哎呀,这个帽子是谁的呀?” “……” “嗯?”只有林阿姨一个人接腔,“什么帽子?” “……迦迦他同学不小心落下的吧。”爸爸语气有些不自然。“我前几天送他回去的。” “迦迦同学怎么来这边了?” “他跟迦迦一块来看他妈妈的……” “啊,那这同学真不错啊,义气。关系很好吧?” 付罗迦刚想开口就被抢了话。“——是啊,学生之间的友情就是很宝贵的,我们这些大人都羡慕呢。” “有必要这样吗。”他说。 爸爸又不说话了。 “迦迦不开心吗?”林阿姨侧过脸从座椅间看他,“你别跟你爸置气,他有多不成熟你又不是不知道。” “要不要跟我们回去?我带你去看付琳琅!小不点儿满月了,脸特别好摸——只有我抱的时候她才不哭,你也可以去试试——” “然然。” 林果然又噤声了。 “不过说起这个,”林阿姨把车窗摇下来一点,“迦迦在这边会不会不太方便?医院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住这么多天肯定也不舒服,也没人照顾他——” “我不是没想过……他奶奶也这么跟我说。前段时间他还没放假我就去县城看过他。那个时候满满状况不是很好,我就没接他走。他妈现在毕竟清醒着……不太好跟她说。” “你每次都自己在那儿东想西想、这也顾虑那也顾虑,就是不问问人家自己怎么想。”林阿姨“啧”了声。“迦迦,你觉得呢,去奶奶那儿住还是陪妈妈?” “……我不走。” “好。”林阿姨轻快地答应。“那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们去吃大餐。” 他几乎都要以为这是个平和的晚上了,直到爸爸接了外婆的电话。这时林果然和林阿姨亲亲密密挨着坐在一起剥虾。爸爸举着手机,听着听着放下了筷子,面色变得凝重。 外婆说,本来她跟他妈说的是付罗迦今天要去小姨住的地方休整一会儿,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妈就是不信。他妈要来手机给他打电话,但那个手机号码直接关机了。 外婆没觉得有什么,但他妈情绪当时就崩溃了。 “她吵着要去找你。她必须卧床啊——这不是拿命开玩笑吗。护工来了好几个,差点没按得住她。现在她还在哭……” “她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你会出事……劝她她也不听,说什么‘我儿子死了我也不活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我问她怎么这么想,她说——” “她说,刀不见了。” 付罗迦听到这儿突然笑了。 爸爸看着他,眉头蹙起。“你是不是也跟你妈妈说了什么?” “说我是同性恋?暂时还没有。” 爸爸又去看林阿姨了。“……措辞的时候慎重一点,给自己留点余地。走吧,我送你回去。” 他戳了戳碗里的扇贝肉。“我要先吃饭。等我吃完。” 他又把扇贝肉翻了个面,继续戳,丝毫没有送进嘴里的意思。 “……你是故意的吗?” 他没回答。 林果然笑嘻嘻地蹦过来,把一块虾肉放到他嘴边。“这个好吃。” 他嚼都没嚼就咽了。 第78章 第 78 章 吃饭的地方是在商场二楼,外面有一条格外长的人行天桥,从那儿出去能直接下到公路对面。 晚八点,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天桥下应该是条主干道,异常繁忙。沥青上未干的水迹让汽车尾灯的光晕一个接上另一个,铺满后散漫到绿化带上。 林阿姨还不知道他妈的事——她没注意到爸爸接了通电话,爸爸在那之后也一直保持沉默。快吃完的时候她提到之前送给付罗迦的那件衣服。付罗迦说衣服放在医院了,她表示那就在商场里再挑一件新的。 “正巧,那件我怕大小不合适就选了很大众的款。有几件我觉得很好看但是没敢瞎买——反正来都来了,上身试试吧?等会儿洗了澡你总归要换件衣服。” 林果然昂起脸:“我也看中了一双凉鞋——” “……今晚他得回去。”爸爸终于说话了。“那边在等。” “他妈妈担心他吗?打电话过来了?”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有事就说清楚说全,吞吞吐吐的。”林阿姨扬起眉毛。“现在就回去?不是都说好了……算了。还是那句话,问他自己怎么想。——迦迦?” “……”这个他没提前想,所以他面上做出来的神情没了后续,停在了一个很空洞的地方。“……我不知道。不用给我买了。我不想……” 爸爸叹了口气,鼻翼两侧的法令纹加深了一些。 不想去医院,也不想进商场。吃饭那会儿他也不完全是故意去折腾食物的——他后背的层层冷汗被人群的腾腾热气一次又一次烘干,这让他忽热忽冷。 “你现在想去什么地方?”林阿姨耐心问。 “……我想在这儿呆会儿。”他看了眼林果然。“你们去买吧。我可以等。” 爸爸也留下来了。 不远处有个公交站牌。他稍微对停靠着的双层巴士提起了点兴趣,扶着栏杆前倾身体去看。 然而兴趣一下子就被“栏杆一下子垮掉,他掉下去,被卷进车流里”的想象席卷着冲走了。 他不禁沉迷进去。直到爸爸在经过一番艰难地措辞后选择了开口:“我不是没有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我原本以为照你现在的性格,叛逆应该是跟你扯不上关系的。” “所以我是‘叛逆’,”在爸爸面前他能找回许多原本缺失的知觉。“在用这些博取你们的关注?” “……我不应该回答你,我想你自己应该能判断得出来。你妈妈跟你过的这几年可能还是给了你不少不太好的影响……她处理事情的方法有时有些偏激了。但是你也要体谅她……她很不容易。” “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了。就这样吧。” 第二通电话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车上了。期间林果然一直坐立不安,眼神总往许之枔那顶帽子上瞥。 “那个……迦……不是,哥,”她清清嗓子,“我在专柜看到这帽子了,好贵啊,你说你同学发现丢了会不会急啊?” “有多贵?”爸爸突然出声。 “是她觉得贵,差不多她一整年零花钱了。”林阿姨笑笑,“我还以为她是喜欢呢,想给她买结果被她慌慌张张拦住了,导购小姑娘都笑了。——我看迦迦身上这一套都是那个牌子的嘛,还蛮好看的。” 他在后视镜里看见了爸爸的一截额头和眼睛。他们对视着。 “……上千了?” “还打折嘛。不过算下来差不多。” 爸爸放轻了声音,“那……衣服也挺贵的吧。” “好看就值啊——”林阿姨还以为这是在问她。 “这是他的衣服,我不知道多少钱。”付罗迦口气生硬。“多少钱又怎么样。” 车内沉默一阵。林阿姨把空调调高了一度,“付筠,跟孩子你最好有话直说。” “我没什么要说的……要说也是找他妈妈说。” 电话这时打过来了。还是催他回去的,还让他接电话。 他拒绝了。 爸爸再三向那头表示“已经在路上了”。 挂了电话又不知想到什么,问:“你是不是换了个手机号?” 他提起嘴角笑了笑,然后摇头。“手机也是他的。” “……”一块光斑晃了过去——爸爸伸手把后视镜推上去了。过了良久他才说,“你妈妈每个月给你多少钱?是不是不够用?” 话里是什么意思连林阿姨都有些回过味来了,“我再说一次,有话直说,跟孩子阴阳怪气拐弯抹角些什么呢?” “对。他给我吃、给我穿、还让我住他家——他家里很有钱,你看不出来吗?你想问我是不是因为这些才——” “你妹妹在这儿——” “妹妹?”他笑出声,“你说谁?” 他瞥见林果然瞬间红起来的眼眶,偏过头去。“我喜欢他是因为我是同性恋。他是男的,他也是同性恋,所以我喜欢他。没有别的原因。因为钱?” “——我又不是你。” 爸爸猛踩了一脚刹车,他一头撞到驾驶座的椅背上。“到了。你给我下车。” 林阿姨去解安全带。他揉着额头上撞到的地方,声音不大地说了声:“您就别去了。” 她刚想说话,一看见他脸上大片的泪又沉默了,放柔眼神点点头。 “……对不起。” 结果是林果然先哭出了声。 隔壁床的那位不知怎么已经不在这儿了,连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小孩和一个热水壶。 付罗迦一进来就闻到了一股有些特别的味道,像是有什么在热水管道里腐烂了。他妈还像他走的时候那样挂在那些塑料管下边,外婆和两个护工站在旁边。 他小姨居然也在这儿。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看见她——外婆说他妈转了病房以后她就不住医院了,住在她这边的同学家里。 他没想到小姨居然穿着那件林阿姨买的衣服,怀里还抱着个他十分眼熟的口袋——胶带被人撕开了,里面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被动过。 “我受不了了——”她是对着爸爸说的。“我天天当免费护工不够,还要被她咬——你看看我这只手?” 外婆形容愁苦。 “你看你看——”她把手又伸到付罗迦面前,“你妈咬的!她得的又不是什么精神病,干嘛还发疯咬人啊?” 病床上躺着的人呜咽一声,像是被哪个词刺激到了。 “夏宁清,你儿子好好的呢!你自己好好看看!真是,估计你人没了你儿子也没事,伤不伤心还不一定呢……” “宁怡你少说两句——”外婆“哎呦”一声,“好不容易消停了怎么又来——” “那不说别的,我垫的那两万块能不能快点儿还我!我跟我同学都说好了今天给他,结果你们一直拖拖拖——早知道我就不借了——” “我们这边哪有钱呀……”外婆眼泪都要下来了,“你姐都这个情况了……” “每天几万几万地交你们还没钱?” “抱歉打断一下——你打算拿那两万做什么?” “我的钱用不着你问吧?”小姨貌似这时候才想起来爸爸的身份,“你们不都离婚那么久了吗你过来干嘛?” “小付你劝劝宁怡……”外婆说这话的底气不十分足。 爸爸勉强基础一个笑。“我过会儿把钱划给她。” “哎哟,姐,”小姨回头,“你这男人不错嘛,离婚了还帮你付钱。哪儿找的告诉我啊,我下次去也去?” 她提步往外走。付罗迦拦住她,“这些东西……” 外婆先出来解释了:“你小姨前段时间是挺辛苦的,我看也没什么东西给她,这都是她自己想要的……” “这是我的。”他不为所动。 “都是些啥呀你的你的,搞得好像我稀罕似的。”小姨有些尴尬,倒提着口袋把东西往下抖。“就是件衣服,还有——” 一部九成新的某pro砸到坚实的地面上,小小地弹起一下,又砸下。 细微但是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不是,这,我——”小姨结巴着。又有一个软绵绵的小玩意掉出来,她不自觉挪了挪脚,正巧踩在它上面。 寂静。 他并不觉得愤怒。他只觉得困惑。 然后焦虑、肺部疼痛。 他一直没出声,小姨左右看了看就走了。这次没人拦她。 “付罗迦……”他妈抖着声音叫他。“你去哪儿了?你吓死我了……” “我接他去吃了顿饭。” 他妈猛地直起脖子,把脸转向爸爸。 “滚——!!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爸和你——你滚出去!别来挨我儿子——!!!” 第79章 第 79 章 以付罗迦的经验来看,如果这时周围没其他人的话爸爸是不一定要说什么的——可惜就可惜在那俩护工还在这儿站着呢。 爸爸脸上泛起了一片不正常的殷红色,说话也微微发抖:“你有必要这么说吗——” 虽然他们知道的貌似是两件不同的事,两人却没什么障碍地吵了起来。之后的走向付罗迦很熟悉——他妈即使被病痛牵制发挥不出全力,也还是可以在言语上完全压制住爸爸。 “我来不是要跟你吵……你安静下来好吗?你是病人,对你自己的身体负一下责任——” 付罗迦在想,在他们还没离婚的时候自己碰上这种情况时一般在干什么。 把易碎品收起来,戴耳机听歌,发呆,或者思考一些古怪的问题——譬如枯叶堆里的尸体多久才会完全腐烂。 但现在他没法干同样的事了。屏幕碎开的手机和变了形的挂饰被他捏在手里,成了延伸出躯体的痛觉神经。 他眼前发黑。脑子里的所有念头里,“死”是最响亮的声音。 墙壁是颈椎断裂,床单是面容绀青、结膜猩红,地面是骨血塌陷、整个房间都溅满皮肉。 停下来。 停。 停止…… 别再继续了。 “你滚出去!!滚——!!” “他的问题到底是谁的责任?!”爸爸突然抬高音量。“到底是谁一直在回避现实?” 他妈不知是被这突然的硬气吓住还是单纯被唾液呛住,一下剧烈咳嗽了起来。 护工已经默默走开了,外婆也擦着眼泪坐到另一张床上,背过身去。 爸爸于是放松了一些,语气不再那么咄咄逼人。“……你我都不是完人,他这样我们都有责任。” “全都是因为你们一家——” “够了!”他低头扶额,“把所有的问题都这么归结到这一点合理吗?这么久以来你的管教难道就天衣无缝?你有给迦迦正确的引导吗,他的是非观、价值观你有关注过吗?还是你还像以前一样,教育的方式是要求他跟你报备一举一动?” 他妈沉默了。 “……那个男孩子,我会再找机会跟他聊聊。迦迦先跟我回去,我认为你现在没法把事情处理好。” 他妈再一次猛然偏头。 “——什么男孩子?” 爸爸也愣住了,下意识转身看向付罗迦。 “什么男孩子……”她没等到回应,伸手自己把病床摇高了些,这样一来她就能看到付罗迦的脸了。“你说谁——你又在哭什么?!” “……我现在必须吃药。” 他说。 …… 付罗迦好像听到了海潮声。这是幻听,他一开始这么想。他没有去过任何沿海城市,连那些出名的大江大河都只看过照片。看过一些那些纪录片以后,他觉得最漂亮的海洋在北极。因此那里虽然没有企鹅,对他却仍充满吸引力。 海潮声逐渐变大,他眼前也有了清晰的图景:海水不再与冰川僵持,来势汹汹发动攻势;冰川不肯退怯,海岸线像条鞭子一样驱逐着那些碧蓝的波浪。 这幻象十分古怪,他身处其中,居然感觉到了宁和——耳边终于不再是没完没了的电子迎宾器的“欢迎光临”和真真假假的许之枔的说话声。 所以加大剂量也许有效? 当时他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喊不够不够,铝塑板哔啵作响,药片一个接一个落到手心里,相互撞击。他根本没去计数,最后把将近一整盒的剂量填进了口中,尽力吞咽—— 现在看来效果不错。可惜他不记得那是哪个盒子了——帕罗西汀还是阿普唑仑?总之是个拗口的名字。 海潮声过后是舒缓的音乐声。渐渐他认出了播放的曲子,也认出了播放的顺序。 他应该在爸爸的车上。幻象里突然出现了一艘破冰船,“现实”和“清醒”逐渐逼近他所在的岛礁。他十分恐惧,趁着深沉的蓝色海水还未消失,俯身一跃而入。 水中不时有诡异的黑影掠过。有时黑影突然扑过来把他罩住,他得以看清黑影的内部:都是被胡乱切割又胡乱拼接的往事,中间夹杂着一些陌生的画面。两者都让他喘不过气,于是他继续向下,直到光再透不进来,什么也看不到。 他在这里自我放松。偶尔哼一首破碎的曲子,偶尔在z大空荡荡的图书馆里看看书,偶尔听听企鹅叫,偶尔吃一碗肉质香滑的牛肉面,偶尔看见许之枔冲他狡黠地笑,偶尔亲吻许之枔。不过这些“偶尔”拼凑得并不密,恰恰相反它们之间往往间隔很长。 在这些间隔里他看到自己吞下很多很多药片,看到自己故意或无意地摔碎东西,看到自己拿刀一次又一次划开手腕、走到窗边,看到自己一边流泪一边像颗太空里的废弃卫星一样在高空轨道里周而复始地划着无意义的圈:洗漱、吃饭、午睡、吃饭、洗漱、休息—— 他看到他的意志明明是死,他的行为却在竭尽一切避免他行使意志。 在这里,时间也被他舍弃掉了。等到某一天他再睁眼,确定自己清醒且能够思考,已经是许久以后。 他遵循多天来养成的机械性习惯从床褥中爬起来,打开门,扶着把手一步步走下楼梯。 一个矮小的身影急急忙忙过来了,“怎么又不穿鞋……光脚容易感冒啊。” 然后熟稔地给他套上一双拖鞋。 “……奶奶。” “哎……”奶奶欣喜地抬眼,“今天感觉还好吗?” 他“嗯”了一声。“今天……是几号?” “十号啦。” “七月?” 奶奶双眼红了。“八月了。” “哦。”他慢慢点头,然后去摸衣兜。 突然想起身上不知换了多少件了,衣服早就不是原来的了。 “……我的东西呢?” “在你爸爸那儿,你现在急着要吗?我让他给你送过来……” “不用了。” 吃过饭后他在房间转了一圈,停在了角落的婴儿床前。床帐是粉色的,不知道她是否喜欢。 盯着盯着婴儿吐掉奶嘴哭了起来,两颊的肉不止歇地颤。 他在床侧的口袋里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个铜片掉漆的旧手摇铃。 他抖抖手腕,婴儿立刻不再哭泣,咯咯笑着朝他伸手。 “……你也喜欢?”他低头,把滑到一边的奶嘴重新塞进了她嘴里。她不满地挣了挣。 “不准喜欢。” 他走开了奶奶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才松开。“看不看电视啊……我给你打开?” “不。” 他站到有阳光照到的那一片地面上,视野的边角出现了几根纤细的棕黑色线条。 “我要出门。” “啊?出门……出门干什么?你爸爸说……” “头发有点长了。” 第80章 第 80 章 “是要去剪头发吗?其实,其实家里有台电动剃刀……” “我想出去。”付罗迦重复道。 “你爸爸说——” “那就去跟他说啊!” 他在心里清楚自己不该这么说话。不过“清楚”或许也算是进步。 “咱们先吃药好不好……” 在药品不能自己保管以后他摔过一次桌子,然后就被默许加大剂量了——一开始他们把这种行为看成病症的一种。然而他只是想安静更久。 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样其实对双方都有好处。 没过多久爸爸就赶回来了。“现在可能是他的上班时间”这个念头匆匆划过,却难以在付罗迦心里激起波澜。 他庆幸自己现在不会有尴尬的感觉——无论爸爸跟他说话时看起来有多不自然。 尽管不自然,又的确是一板一眼在履行义务。这态度多多少少有些熟悉,但他懒于探究熟悉的来源了。 也就隔了一年多,这里的变化微乎其微。楼道里各类辅导班的广告又糊满一整面墙,有学生在其间上上下下——这栋楼的高层住了个中学老师,在自己家开补习课。 “情况还是不好的话,办休学是有必要的。”爸爸的目光在那些广告上停留了一会儿。“关键是你的态度要积极一些……不要放任自己沉浸在那些病态的情绪和关系里边。” 对去哪儿剪头发爸爸倒是没有多问。不用开车,步行拐过一道弯,街头工商银行后边的那个巷子里有家店面很小的理发店。因为位置和过于朴素的装潢风格这里很是冷清,但胜在店员只有一个,而且还是个语言障碍者——爸爸一般不会直呼别人“哑巴”,就像精神病在他那里是“认知紊乱”一样。 他四处支楞着的头发在一片沉默中纷纷扬扬落下来散在脚边,最后剃刀贴着头皮慢慢刮过去,只留下极短的发茬。 他起初提的要求的是“剃光”。爸爸表示反对,最后退让到“剪成寸头”。 清洗的时候他还想了会儿该怎么做心理暗示才能让哑巴拿着喷头对准自己口鼻,开大水量把他灌到死。 出了店门他就把帽子拿出来戴好,这下温度就比较合适了——以前头发长点儿的时候戴帽子出的汗能把帽子内衬濡湿。 这帽子能让爸爸时刻紧张,没话找话:“那个……许同学有没有联系过你?” 付罗迦抬眼看他。“……他联系我干什么,你跟他说了什么你自己不知道?” “我记得我告诉你,你现在的情况会给他人带来很大的压力……” “所以你成功了吗?” “我说的是,你要注意你自己的态度……这种事怎么可能单方面放弃就能解决?” 言下的意思是他认为那边已经被说服了。 付罗迦屏息片刻后平稳地吐出一口气。“那就好。” 许之枔是有洁癖的。 从外边回来才发现家里有多么安静——几乎称得上是死寂。这跟他应该有点关系,任何声音都有让他情绪失控的几率。 因为有婴儿在,他一般会被推进爷爷以前的那个房间里。那个房间所有家具的尖锐边角全部包裹着泡沫塑料,墙壁上也有。 他隔着一道门板听见婴儿嘹亮的哭嚎声,短促地思考了一下为什么林阿姨不带着婴儿离开——她在临市的房产有三处以上。但她却没有。 她像往常那样生活。感情丰沛,随和却又认真。对付罗迦的态度跟往常也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些细小的关心,好像他只是有些小感冒。 ——她其实是个相当特别的人。付罗迦忍不住开始回忆爸爸和她略显滑稽的婚姻。 林阿姨追了爸爸很多年。从爸爸和他妈离婚以前就开始了——她年轻又富裕,时间和钱财都不是问题。 爸爸是否明确拒绝过她很多次他不知道,总之他妈要的离婚赔偿、爷爷的丧葬费都是她给的。她还确保这之后爸爸能够过上比以往顺心如意许多的生活。 说不定他妈现在的医药费她也出了很大一部分——她做好人就像上了瘾一样。 爸爸曾经告诉她,自己有个精神障碍的父亲和一个性格极端的妻子。她给出的回应是:可是我爱你。 这是以前他在爸爸的手机上看见的消息。 爱——和她的钱——还是解决了一部分问题的。至少他们真的克服阻拦在一起了。要是没有付罗迦和他妈这两个外部因素,他们的生活说不定已经完美无瑕了。 他想了又想,然后从地板上坐了起来。 他认为自己不应该休学。休学意味着还要在这些地方度过漫长的一年,看爸爸和林阿姨没完没了地情深意重家庭和睦,看他妈没完没了地泣不成声孤苦伶仃。虽然爸爸的大多数话语是一种敷衍,但有一句说的没什么问题。 ——读完高中,离开这里,就能自由。 给别人自由,给自己自由。哪怕是死亡层面上的自由。 过了会儿他去敲门,“……我要出来。” 每次开门的也是她,每次她都说,“迦迦,这扇门不会锁。” …… 早餐是粥和水煮蛋。付罗迦头次没有像以往那样把蛋剥得七零八碎,抠出蛋黄戳烂再扔掉。 饭桌上的另一人是林果然,对这种变化的第一反应是惊愕。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5 “迦迦……哥,你今天心情不错吗?” “今天是不是周六?” “是呀……” “……你是不是马上要去上篮球课?” 林果然兴奋了起来。“对!哥哥你也想去打篮球吗,今天天气还蛮好的——” “在哪儿?” “八中的操场上。我们教练是那儿的体育老师,可帅啦。” 他点点头。林果然急切地转头去找林阿姨:“妈!” “哥要跟我一起去打篮球!” “挺好的呀。”林阿姨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笑意。 “胡闹。” 气氛忽然又沉寂下来。 爸爸咳了两声,打破僵局。“吃完了没有?你妈妈等会儿送你过去。” “哥哥送没问题吧,”林阿姨一边擦手一边走过来,“然然你说呢。” “我也觉得……”林果然小声说。 “他都那样了——” “迦迦没问题的。他本来可以很好,”林阿姨说,“你为什么不给他这个机会?” 付罗迦垂着眼,没什么情绪:“我能控制住的。” 因为一句“你们要互相照顾”,林果然一路上都紧紧拉着他胳膊。他好歹也在八中上过一年学,但却突然有些记不清路,每个弯都是林果然扯着他转他才转的。 在某个路口他无意间回过头,正巧看见林阿姨和爸爸两个人略有些慌乱地跨上台阶,躲到旁边的商铺里去。 转回来后他面色如常,林果然不明所以,仰头朝他灿烂一笑。 说是要打篮球,他在场边一坐下后就没了起身的意思。看家里孩子上课的家长不少,他在里边也不是很突兀。区别是他不会紧张——家长们在孩子磕了碰了摔倒了的时候总忍不住会站起身来。 那个体育老师很年轻,被这么多人围观也落落大方,丝毫不显怯。学生摔倒了他会立刻在家长站起来之前就赶过去,检查后知道没有大碍,拍拍手鼓励他站起来。 付罗迦还看出来林果然很讨人喜欢,跟那位老师的关系也很亲昵。他们一起说笑时林果然抬起手指向付罗迦这边,老师也跟着看过来。 然后一个篮球被扔了过来,停到他脚边。“走一个?” 他一边思考正常人如何回应一边慢慢站起来,拿起篮球走到三分线的位置。 其实应该运球。抱着直接走过来太奇怪了。 他抬高帽檐,尝试了一下集中注意力,发现自己居然能勉强做到。然后他踮脚抬臂,很随意地把球扔出去。 球短暂地遮去了塑胶地面上的一小片阳光,磕了一下篮筐,从网兜里钻出来。 那一小片阳光和篮球同时重新落到地面上,再高高弹起。 第81章 第 81 章 球被重新接住。靠着某种肌肉记忆,付罗迦右手控球小跑到篮筐下,三步旋身上篮。 虽然跳到应有的高度是够到了,但其实非常勉强。不时失灵的躯体居然在这一次清晰地向他传达了痛感:滞停在空中的时候,他感觉到脏腑被重力死死拉着下坠;脑后毒辣的阳光仿佛要揪下他一层头皮。 这种疼痛很新鲜,跟他之前体验到的有很大的不同。有那么极短的一瞬间带来了轻盈——意识上的轻盈。 不知道谁带的头,一堆人齐刷刷地鼓起了掌。 “哥你好厉害啊!”林果然有些忘乎所以。 他皱眉抹了把额头上的虚汗,抬步往一旁的树荫里退。那个体育老师叫住他:“你是八中的吗?我看你有点眼熟啊。” 付罗迦已经不太习惯跟完全不认识的人说话了,而且克服这一点比进两个球要难得多。 “我哥在这里读的初中——”林果然热情介绍,“可能看见过吧?” “哦,那跟我也算校友啊。”他冲付罗迦一笑,“我也是这里毕业的。要不要等下课了我们solo一局?” 付罗迦头摇到一半又慢慢点头。 林果然这边看看那边看看,“那我先去买水啦!” 后来的那场球当然乏善可陈,毕竟付罗迦反应本来就不行,又一直服用有镇定效果的药,体力也下降了很多。体育老师不到三分钟就把他的水平大概摸清楚了,有意识地让了几颗球才让比分不至于太难看。 付罗迦的虚汗从开始流到了结束,只是他一声不吭,直到某次起跳落地后他摇晃了一下没能站稳,跌到地上大口喘气。 体育老师就顺势说,那这次就这样吧,承让啦。 应该没人能从这种全程零交流的比赛中得到趣味。所以付罗迦没把他的“下次再约”当回事。 不过倒也有意外收获——因为体力透支他老早就睡了,错过了他妈好不容易打来的一通电话,第二天起床也清爽许多。 “昨天怎么那么晚才回来?”爸爸状似不经意问。 “超哥跟哥哥约了球,”林果然笑嘻嘻的,“他们都好厉害。” “一起打球?”爸爸的关注点不在于此。“他们以前认识?” “不认识吧,但是也在八中读过书。” “他多大?” “不知道诶,但看起来很年轻。” 爸爸瞥了他一眼,“……跟你哥差不多?” “我以为你站在树后边从头到尾看得很清楚。”付罗迦说。 “我——”爸爸慌乱得差点打翻茶杯,“我是担心你——” “担心我什么……”他垂眼,“担心我对他把持不住——” “停。”爸爸抬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关于这方面的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了,有些看法你可以暂时保留,但是我们都不想再听到你说这些了——你还想让你妈妈再崩裂伤口一次吗?” 付罗迦把“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吞了回去。“……她又没在这儿。” 爸爸还是皱着眉,他又改口:“我不会再说这些。” 这下总该有些满意了吧。 一些细微处的退让——其实是疲于争辩——造成的结果是,爸爸对他的关注度下降了一些。这是个不错的信号,代表着自己身上多出的伤口、挑食、过长的睡眠时间以及卧室一些不显眼物品的损坏都可以被忽略过去。 于是他被提醒“控制自己”的次数下降了,这真的给了他一种“自己居然在好转”的错觉。 或许并不是错觉——药物毕竟在起效,熬过前段时间那些尤为浑噩的日子之后,他一天中能坐下来集中精神思考某件事的次数明显增多了。 他甚至能计划,并实施计划。 ——他不能休学。目前,他要让自己好一点,或者是尽量看上去好一点。 林果然在下一次篮球班开课时再次邀请了他。这次有林阿姨帮腔,“我听我一个当心理辅导老师的同学讲,运动是很好的一种舒缓自我的方式……” 照旧约了一局。这位名叫龚超的体育老师这次拿出了面对小学生时的超常耐心,与其说比赛倒不如说是陪练,有意引导他提高反应速度。他很难不别扭,察觉到以后扔开球坐了下来,抱着头一声不吭。 龚超自然不明所以,林果然说:“我哥输了球,有点伤心。你等他缓缓可以吗?” 他在自己的臂弯里眨着眼想,林果然这个形容足够匪夷所思,龚超应该要摇着头走开了。 但龚超问:“要不要换个项目?我感觉你小腿挺长,跟腱也漂亮,跑步应该挺好的吧?” 于是球不打了,两个人移到塑胶跑道上做拉伸,来了个三千。 最后付罗迦汗泪俱下,赢了龚超半分钟——他肯定还是让了。 付罗迦跌坐到绿茵坪上,气喘得跟哭了一样。 “看,一赢了把他高兴的——”龚超耸肩,气息只比平时略快了些。“以后能继续约球了吧?顺便赠送陪跑一次。” 他图什么呢?付罗迦其实很奇怪。对陌生人热情到了这个份上,总不会是善良得过了头。 但自己的确在疯跑里找到了乐趣。三千米长的风绵绵不绝撞向胸腔,仿佛把他搅在一处刺痛的心肺和骨缝里的泥尘一起吹出来了。虽然本质上是在兜圈,但他真的感觉到自己在远离身后的一切。 最重要的还是结束时的筋疲力竭、天旋地转犹如从高空坠落、思维停止的感受。 “能给个联系方式吗?” 这时他还没摔到地上,在半空中飘飘忽忽答:“难道你是同性恋?” 他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龚超立刻回答:“是呀。” 他不仅挨了地,还把脖子扭了。他怔忡一会儿,说:“我也是。” 他忽然看到了留在沙坑旁边的粉笔字。某某某,我爱你。风吹过,沙坑里的沙粒飘起来落下去,把某某某盖住了。 “只有这个感想吗?”没想到龚超也是爸爸那样的语言艺术家。 “只有这个。” 其实他还想到了许之枔。只是这事没必要说了。 许之枔是,他也是。这跟龚超是、他也是很不一样。 他这才发现这一点。他还发现这不再使他惊恐了。 龚超无奈,“我就是看出来了才……算了,打扰啦。” 林果然在远处朝他们挥手。“我买了冰淇淋!” “刚跑完步不能吃那个——”龚超一边叹气一边朝她走过去,“然然你也少吃点儿甜食,你不是蛀牙吗——” 他又休息了会儿,然后到沙坑跟前把遮了字的沙子刮开。那个名字还是在那里,很固执的样子。 “你很厉害,”走之前付罗迦对龚超说。“打球我还是差你太多。” 之后他就不再去八中了,一番争取后得以每天傍晚去街心公园跑步,林果然跟着。 街心公园有个人工湖,他在广场舞开始之前能绕着湖跑十圈。 湖里有不少荷叶,片片肥厚,却一朵荷花也没有。林果然有时会跟着他跑,一般坚持个三四圈左右就会找地方休息。安全起见她一般呆在对面的快餐店里等,两天里至少有一天会忍不住点东西吃。 “哥我吃不下了……” “扔了吧。” “可是好浪费啊,我还一口没动——带回家妈又要说我。” 付罗迦看她两眼,把她手里的冷饮接过来。 倒是没有那么苦了。 某天回家后奶奶很着急地问他为什么桌上的药没动过——有时他们会提前把一天的药拿出来放到桌上方便他吃,他回答:忘了。 “那你今天……” “哥哥今天挺好的!”林果然抢答。“我们还买了凉虾!”——虽然只有她一个人喝,但账是付罗迦结的。 在那个晚上付罗迦跟爸爸说,“后天我要回县城。” “为什么?” “因为后天开学。” “……我还是觉得不太合适。再想想?” 他沉默一会儿,“那我能用我的手机了吗?” 爸爸同意了,还特意告诉他那位小许同学一直没有再主动联系这边。“——这么久不联系了,再去打扰可能会显得冒昧。”他提醒道。 手机换过一次屏,反应速度莫名慢了下来。开机许久后主界面才浮现,微信Q.Q的标识上都有红点。 突然有一则通知跳了出来。某空间有99+的未读消息,日期显示是今天下午。 他随手点开。 很多@。不少人的评论字体非常晃眼,他看得一阵烦躁,退了出去。 微信里也有不少今天的新消息,大意是让人去看某个发在空间里的视频,还有问是怎么回事,照片是不是被人偷了的。 他扔开手机缓了很久才忍下烦躁,再次拿起来的时候把那段视频点开了。 是段录屏。某款蓝色app被打开,点击“搜索附近”,出现的第一个用户的昵称是“xzx”。 点开“xzx”的主页,许之枔的半身照挂在背景里,笑得漂亮又晃眼。 付罗迦一时没拿稳,手机掉下来砸到他鼻梁上。视频自动重新播放,那个app的名字清晰无比地呈现在屏幕上。 不少人知道这款app。即使不知道,百度之后也能理解——它在官网上的自我介绍是:国内知名同性社交平台。 第82章 第 82 章 付罗迦想,没必要过于震惊——许之枔当然有做任何事的自由。但他还是忍不住翻找了下这台手机上的应用,并没有找到那个蓝色图标。然后他又点开了相册,粗略一扫,也没有看见哪怕一张许之枔自己的照片。 就像许之枔发在朋友圈的的东西一样,照片上全是别人的面孔。最近一张照片是两个月以前的,拍的是远处的人群,没有焦点,角度也十分随意,付罗迦甚至怀疑这是误触的结果。 视频则多是一些聚会的录像。其中他比较熟悉的台球室场景每隔七天出现一次,时长都不短,他忍不住猜测许之枔是不是拿着手机从开始一直拍到了结束。 他没点开看里面的具体内容,退出相册,手指一颤不小心碰到了备忘录。 备忘录居然有锁。他很难不联想到自己的习惯,一番犹豫后输入了四个六。 然后他睁大眼。 备忘录里有无数影像,影像里却只有一个人物。拍摄的距离或近或远,角度或正或侧,设备也不尽相同——有的很明显不是用手机拍的,从画幅比例看多半来自许之枔那个单反。 他从头拉到尾,慢慢确定:这个人物是他自己。 什么时候拍的? 他完全没印象。 他脸上一个持续不到三秒的浅淡的笑很快变成了悲哀。随后他点击“全选”。 “是否删除所有选中项目?” 最后备忘录里只留下了一张新存进去的照片。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被贴在了某网站,但不可否认这是张很好的照片,像一段温柔的对话。 许之枔在画面正中,望向摄像头的目光里笑意盎然,应该是与那位看不见的按下快门的人有十足的默契与信任。 自在坦然,光明正大。 付罗迦拍不出来这种照片。 …… 在爸爸提出要跟他一起去公园跑一次步的时候付罗迦觉得休学的事会有转机了。 因此虽然爸爸一路上都在跟他讲“你妈妈的预后比较差”,他的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 “这病要是再反反复复恶化几次,没人撑得住。最坏的情况……我们都不想看见。她主要还是心态不好,你外婆说她一清醒就情绪失控……” 他没太大反应,“嗯”了一声。 这么多天下来,夏天都过去了,人工湖里的荷叶丛才扭扭捏捏地从水面下捧出几个花苞。花苞还含得死紧,短时间内是开不了了。 “……其实很多年以前我就想过你会不会恨我们。现在我连这么想的勇气都没有了。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都希望你好,尤其是你妈妈……” “我知道。”他适时接上。 “我希望你和你妈妈都能挺过去。或许很难,但一定都不要放弃。你看,你现在现在就有很明显的成果了。” “你要回学校,可以。但是,我必须把你委托给叶老师。你要住校,要听她的话——” 滑稽。但是在意料之中。他点点头。 “这样不会很麻烦她?班上还有其他人……” “你应该知道你在她那里跟其他学生不同。她跟我们一样是爱你的,不会索求回报。” 他沉默片刻,冷不丁问:“那你说的爱是什么?” 爸爸像是被问住了。付罗迦脚步加快超过他,猛吸一口气开始长跑的最后一段冲刺。 ——睡觉前服的安定也许再能少一颗了。失眠很少再上门,除了回学校的前一晚。但不是因为学校,而是因为他妈。 他平躺在床上,双手交握,脑海里开始上演熟悉的剧情。她还是执着地想要掐死他,不同的是在她伸手时,他把那些垂挂下来的管子从她身体里拔了出来,看着她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动。 她每向朝他伸手一次,他就踩断她的腕骨一次。 她很快就死掉了。她被摆成他现在的这个姿势,被推进高烟囱下的焚化炉里。乐队在一旁吹吹打打,麻将声彻夜不息。他是迟来的人,在最后一首歌曲的尾音里半真半假恸哭。 然后他走出冷如冰窖的殡仪馆,看到另外一个她穿着长裙站在街角的泡桐树下,面目阴鸷。 恍若什么也没发生,付罗迦走过去牵她,他们一起向远离太阳的方向走去。 “付罗迦。” 这个声音让他清醒过来。 但他还有什么资格再次妄想许之枔出现呢? …… 学校规定的报道截止时间是在下午六点,五点四十的时候他拿着期末卷子从办公室过来,教室里坐着的还是只有寥寥几人。 人多起来后班里的气氛还是松松垮垮,与平时唯一的不同是玩手机的少了,围在一块儿聊天的居多。 高三开学比其他年级早半个月,不少人返校都极不情愿,一看见另外半边空荡荡的教学楼更是心态失衡,抱怨学校的话多了不少。 唐诚比较与众不同,在后面跟人分享他的暑假屠宰场帮工经历,大家都不胜唏嘘。 付罗迦在这场热闹里犹如一个盲人,既看不清别人,也不找不见自己,但装模作样融入得倒是蛮好。他记得自己好像接了唐诚一句茬,具体是哪一句他又说不清了。 总之他周围都是活泼明快的空气。 但凡聊天,八卦总是少不了的。话题在一串他没听说过的名字上面溜过,最后停到了“许之枔”三个字上面。 李淑仪压低声音说,“有人说许之枔是gay,你们相信吗?” “哇我知道那个!你看没看那个视频?传得好广啊,我表姐的大学同学群里都有人发过!” “什么啊,你表姐哪个大学的,怎么会知道许之枔?” “她是师范的。她们不认识啊,就觉得里面的人很帅,但是居然是个同志……就很震惊嘛。” “假的吧,许之枔自己都说了那不是他本人的开的账号,照片是别人盗图。” “他自己肯定会这么说啊——我觉得说不定是真的呢,你看啊,这么多女生喜欢他,他跟哪一个谈过恋爱?” 周临涯一开始没参与,听到这儿突然开口了:“你们怎么就知道造谣啊,怎么可能是真的,明显是别人要整他啊!” “哟哟哟,小周周不爽了。” “你怎么这么肯定呀,许之枔追过你吗?” “许之枔真喜欢女的也轮不到你呀,他喜欢男的说不定你机会还大一点呢。” 话音一落,几个女生爆发出一阵笑声。周临涯一踢桌子:“笑你妈啊,你再说一次?!” 付罗迦手里改错的红笔突然被人抽走了。“你别写了,聊天玩玩呗。” 他抬头,气氛这时正僵硬,就随口说了句:“期末的卷子全在叶老师办公室,明天要讲,你们可以先去领过来。” 周临涯瞪着他,猝不及防哭了出来,先是没完没了流泪,然后开始嚎啕,吸引了大片的目光。几个女生慌了,“那个,我们开个玩笑嘛……你别哭啦!” 付罗迦跟她面面相觑。她打了一个哭嗝,抬手在他肩膀上猛推了一记:“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付罗迦:“……” “说好的状元呢??你怎么让鲁迪那个逼得了第一啊?你怎么回事啊?!我还帮你抄了那么久的笔记——” “……” 暑假太长,他仿佛有一辈子没上过学了,早把什么名次分数忘在了一边。不过期末考试的结果其实完全不冤,但他没想到第一个跟他谈这个的是周临涯。 刚刚跟叶老师聊了两个小时,也没哪一句聊的是这次考试失利。 “抱歉……”他不自在地转头。“是我的问题,你完全没必要因为这种事难过。” 周临涯一边擤鼻涕一边拿手机出来戳,过了会儿碰了碰他的手肘,趁周围人不注意很快地把屏幕翻起来给他看了一眼。 他只觉得眼前一花,叹了口气,拉过一页纸写:没看清,你说什么? 周临涯的字慢慢从笔尖爬出来:“她们觉得许之枔喜欢你,刚刚是在旁敲侧击,其实是想看你的反应,你要小心。” 付罗迦把那张纸揉碎捏在了手心里。 他语气轻松,说出口的是另外一件事:“等会儿应该有个什么高三动员,叶老师让我去演讲,能在手机上帮我找一篇稿子吗?” 第83章 第 83 章 理综卷改了不到一半,广播就通知下楼参加集会了。三分之一的人赖在座位上没动弹,还有三分之一直接开始收拾书包准备离校,只有剩下的十几人懒懒散散往操场走。 县中的集会历来就只有这么点儿人气——周一的升旗仪式连唐诚都很少去,最常在这种场合转悠的是学生会成员。 说起来县中的学生会在学生群体里的存在感并不高,在校领导那边倒很吃香,无论策划什么活动学校基本都开绿灯。 像这种看起来太过于正常的活动应该不是学生会舞出来的,多半是校领导的意思。 虽然本质上是走形式,但在会场布置方面学校并没有搞形式主义:操场的主席台上潦草地拉了根横幅,中间还拧了一圈,好几个大字变了形;不远处的高杆灯打下的灯光高度不太对,站在草坪上的人视野正中一块光斑无比刺眼,其余部分一片漆黑。 付罗迦微眯着眼,努力辨认纸张上自己的字迹——照明实在不好。 一阵脚步声过后光线被完全挡住了。他抬眼,叶老师站在面前,递过来几张a4打印纸:“等会儿的演讲内容。” 他看了眼自己准备的那份,把它折了几折塞进兜里。“好。麻烦您了。” 叶老师推了下眼镜,满意地笑笑。她看起来变得自信了些——原因暂时不明。之前在办公室的那两小时里她一改往日的谈话风格,不计前嫌、和颜悦色,第一句就问,你的梦想是什么。他沉默良久吐不出一个字,在她再三追问下引用了个作文里的经典句式:为社会做出贡献。 “很不错啊,有这个想法很好!只要抓紧这一年的时间,考个好大学选个好专业——” “一年说起来长,其实非常快。你看啊,这学期结束就是一诊了,一诊再过不久就二诊三诊,然后就是高考——我还没问过你,对哪个学校有想法呀?” “……都行吧。” “一定有个最想去的吧,清华还是北大?” “……”他摸了摸手腕上的旧疤,“您说的是‘想’对吧。我觉得这两个都很好,不过……” “我儿子,”她突然说,神情里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忸怩,“读的就是清华的自动化。他是三年前参加的高考。我暑假去参观了他们学校,很不错,风景很好。” 付罗迦看着她,半晌说:“哦。” 她给的演讲稿比付罗迦自己选的这篇措辞澎湃激昂许多——换作以前他肯定不会答应去读这个。 但现在是真的无所谓了。 话筒支在那儿,他背对着横幅没什么起伏地把稿子读完,站得虚虚浮浮,感觉一团风来了就能把自己打散。底下百来个听众也没什么反应,可能都不知道上面发言的是谁。 “高考是我们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 他停顿了一下,稍稍抬起眼。 “奋战吧,燃烧吧,青春无悔。” 掌声稀稀拉拉。 他没鞠躬,收了稿纸往从一侧的楼梯往台下走。主席台旁有个简陋的音控室,他拿着话筒打算还过去。 二班的班主任陈锋站在门口,老远就皱着冲他叫嚷:“怎么是你发言,不是让年级第一准备吗?谁乱通知的?!” “叶老师让我来的。”他放下话筒就离开了,没再多说。 走出好几步了陈锋又在身后说: “她又搞些什么——上次开会还敢跟主任吵,她那个教育局的前老公要跟她复合她就又有底气了是吧?” 他全当没听见。 开学第三天,他用来装还给许之枔的东西的包还是没被动过。原因无他,他压根没看到过许之枔。 想到周临涯的话,他也没主动去问别人有没有见过他。 他想可能许之枔又跟父母或者是他姐姐出去玩了。 周临涯倒是找到了新乐子:在他的本子上给他写话。还一定要挑付罗迦发呆的时候,理由是其余时候写会打扰到他学习。 你感冒了?每天都要吃药。 他在底下回复:没有感冒。是其他方面的一些问题。 过了会儿她又写: 你觉得是不是真的? 什么——他反应过来,把这两个子划去,写:我没法觉得。 什么意思?你怎么说得这么高深,我听不懂。 我是。 你是?是什么啊? 我是同,而且我喜欢他。 周临涯“唰”一声把纸撕了,那架势仿佛要当场把它吞下去毁尸灭迹。 她不再写新的内容了,先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开始坐立不安。付罗迦看向窗外。 再转过头发现她居然在埋头做题。“谁有自动铅笔?” 付罗迦都把自己的那支拿出来了,周临涯却没看见一样略过他,敲了敲前排李淑仪的凳子:“借下你的!” 他盯着手里的笔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 在这边他找的跑步地点是一座佛寺附近,离学校不远,以前外婆常来。等到晚自习下课后他徒步走到那边,然后再沿着佛寺周围的林荫道跑几圈。 佛寺大门口旁有家很小的便利店,大半夜了还开着,一个僧侣打扮的中年男人守着铺子。男人左手边是矿泉水零食,右手边是各种型号的香和黄纸,头顶反射着白炽灯的光线。 付罗迦在那儿买过一次水。 “要买几柱香吗?” 他说不用。男人撇撇嘴,“我们这儿可灵了,没有谁来了不上香。” “有机会吧。” …… 在叶老师的安排下,付罗迦没有室友,一个人住在男寝二楼最东侧的201号房间。因为不临街,所以深夜里很安静。 宿舍环境也就一般,床铺今年才改成了钢制的上床下桌,热水要自己去一楼打。 宿管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听力比他外婆还差,能在十一点这个男生宿舍正热闹的时候酣然入眠。 入眠之前还不忘锁大门,付罗迦跑完步回来只能跟着一群游戏不顺心所以回来得早的男生翻窗进去。 有天回来的路上还遇到了堵人。他本来都想绕着走了,结果看见趴地上被打的那个居然是杜燃。 他再仔细一看,打人的有四五个,都没穿校服,长相老成,不太像学生。其中一个还拿了把手臂长的砍刀。 旁边卖摊饼的铺子卷帘门拉起一半,店主老阿姨的儿子看着这边,应该是还在评估形势。 付罗迦也跟着犹豫了一阵。然而就这一犹豫,杜燃脸上就见了血:那把砍刀对着他脑门来了一下。 他抬步就往那边去,手臂却被人拽住了:“同学你别过去!我已经报警了,让警|察过来处理吧,太乱了——” “但是……” 他又看过去,血从杜燃的眉毛处往下,铺满了整张脸。但人居然还稳稳当当站着,不知道是那一下划得比较轻还是他在逞强。 杜燃的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机,屏幕亮着,好像正在跟人通话——这明显让他分心了。 “没事没事——!!”他刚别开一个人的拳头又被另外一个踢中了肚子,但还在朝手机喊:“枔哥你不用过来,没你的事——” 付罗迦挣开老阿姨的手冲了过去,在四个人中随便挑了一个,趁那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拳打在了他的下颌上。 付罗迦听见自己的手腕响了一声,又在那人捂着嘴嚎的时候抬脚死命踢向他的胫骨。 突然有人从侧面冲过来,他被抱住腰带倒在地上,还来不及缓口气又急忙翻身躲过对着他肩膀扎下来的砍刀。 一对四肯定是被完虐,二对四多半也是……但能撑一会儿是一会儿。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6 围住他的这两个似乎是不打算让他起来了。为了躲那把刀他背上和侧腰又挨了几脚,好在刀比较重,那人力气也不怎么样,挥起来速度比较慢,勉强能躲过几次。 杜燃在那边喊:“枔哥我不是让你别来吗!你那脑袋好透了吗你又出来蹦哒!!” 付罗迦:“……” “都不许打了!!!警|察!!给我停下来——!!” 喊过这一声那边总算停了,慢慢退后几步。 “咚——” 老阿姨扔开擀面杖,拿刀的那个在她身前软倒下去。 她抬起头,相当意外:“啊,已经喊停了呀?” 杜燃把眼前的血擦干净,看清了面前人的样子,大吃一惊:“艹,迦……迦哥?你怎么……剪头发了?” 一个女警踏着小碎步上前查看拿刀的那个的伤势。 付罗迦退到一旁,深吸了一口气后看向杜燃:“许之枔的头怎么了?” 第84章 第 84 章 “哎这个……”杜燃眉毛上边被斜着划了一道,他一咧开嘴就有两缕血线从嘴角攀到了门牙上,红白对比鲜明,莫名有些瘆人。“挺早之前的事了,都有一个月多了吧,本来休息两周就能好,但他又死活要去外头旅游,回来后就蔫得门也出不了了——” “……他去了哪儿?” “好像是可可西里那边吧,就那几个什么什么保护站——” “……”付罗迦偏头看了他一眼。 脑震荡还未完全恢复就敢去高海拔地区,可谓是十分……刚猛。 他不自觉皱起了眉。 杜燃“哎”了一声,双手在鼻尖之前合十:“叔叔阿姨要带他去的,他没跟他们说头伤这事……我劝过,真的,但又不太好直说……” 突然有道女声吼:“站住——!!!谁准你们现在就走的?!?” 那边不知什么时候挪到街道那头、犹犹豫豫一步三顿的两人一听见这一句立刻撒开腿狂奔,几个警|察紧跟其后跟了上去。 他颇有些茫然地看着那几道背影。突然手臂上传来一阵大力,他猝不及防,被扯往朝另一个方向跑动起来。 “怎么——”跑什么? “能少一事少一事……”杜燃额上的血还在汩汩的流。 他没再说什么。很快他调整好步伐,与几乎贴地飞行的杜燃并排向前逃去。警|察貌似分不出多余的人手跟这边了——况且他们似乎本身也不是重处置点对象,没过多久身后就没什么动静了。 本地人几乎没什么夜生活。过了晚十一点整个县城仿佛变成了中空的,飘杳的狗吠声在街巷间隆隆作响。 杜燃停下脚步,踢开一个易拉罐,跨上一处台阶扶着腰喘气。 路灯下的光柱里,蒙蒙的灰尘相互纠缠。 “你不去医院?”付罗迦拧开手里的矿泉水瓶喝了口水。 有点反胃。 “我——”杜燃又摸出手机,“等下我先接个电话——” 付罗迦还是觉得自己今天多事得过了头。腰际被踢中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原定计划被打乱也让他感到有些烦躁—— 他这时候本来该在宿舍里洗澡准备睡觉了。时间一过,能不能像往日一样睡得安稳是个很大的问题。 “还是那拨人。姐姐17号就回来了,但我到现在都——” 他稍稍退远了些,杜燃转了个方向蹲了下去。 但说话声还是很清晰:“我知道都是我的错,找人来堵我也认了,我不会还手的……我什么都愿意补偿,赔命我都可以。我真的……枔哥,我真的有点难受……” “靠,你真过来了?”杜燃抽了口气。“你人现在在哪儿呢?我跟迦哥——” 那边好像打断了他。 过了会儿杜燃又说,“对,我现在就是跟迦哥一起。我们在——”他仰头看了眼店招,“‘后街烧烤’这边。你快到了?” 付罗迦猛地转过头。 许之枔会过来。 他会见到许之枔——他在给杜燃递卫生纸的时候翻来覆去地想着。 明明距上次见面没多久——或许也只是有一点点久——他却莫名有种久别重逢前的不知所措。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设想过见到许之枔之后要说什么做什么,在实践中却还是丝毫没有长进。 不要再若无其事。他只来得及警醒自己这一点,就听到自行车铃在身后响起。 “枔哥!”杜燃顶着一头血扑了过去。付罗迦慢了半拍,许之枔先开口了:“付罗迦?” 他好像在同时思考很多东西,又好像大脑一片空白。他一边觉得这好像就是他至今没自行离开、隐隐期待着什么的原因,一边又自我暗示只是巧合。 “……嗯。”他慢慢点头。“怎么过来了?” 很晚了。 难道他还是以往的作息? 仿佛是刚从沉沉雾气里钻出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看清许之枔的样子—— 说是去过可可西里,许之枔倒是没怎么晒黑,在昏黄的路灯下还莫名显得有些苍白。 他额前的头发梳到了头顶,好像还用了什么东西固定了一下,整张脸露了出来,唯一的颜色是鼻侧的阴影。 他还注意到许之枔穿的是一套睡衣。他之前见过。短袖短裤,皮卡丘图样。还有一套是海绵宝宝。 还有那双美国队长的人字拖。 可能他几分钟之前还在洗漱。 感觉到身上仿佛突然多了一些重量,付罗迦抬眼,对上了许之枔的视线。 他看不出来许之枔眼里有什么情绪。 许之枔单脚撑地稳住车身,车把上的指节白得更为过分。“杜燃的麻烦有点儿大……那边有个诊所还开着门,”下一句就是对着杜燃说的了。“先过去处理一下。你这半夜一头血东奔西突的,演恐怖片呢?” 杜燃还是缝针了。从诊所里出来后他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十二点半。 明天不是周末。他本来该回去了。 刚刚在诊所里许之枔还没跟他说过什么话。他不确定是因为那个老医生一直搭话让许之枔无瑕顾及他,还是事情就如同他最开始想的那样:许之枔今后会避开他了。 他再次提醒自己该离开了——杜燃压根就不需要他这么个人等着。他一直这么拖着不走是别有用心。 可他忍不住。他继续延长确定时间,拓宽确定标准。 他知道最好的结果是什么,但他的目的从看见许之枔——或者说听见他的声音、从别人口中获知他的一些事后就扭曲了。 他果然还是没有好得了,病态依旧。 明天的药加量吧。他想。 “有三个人,去喝酒吗?”杜燃语出惊人。 “我……”应该回学校了。 许之枔蹬着自行车赶上来:“哪儿?” 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一小那边那个大排档。” 杜燃一到就叫了一箱纯生。付罗迦下意识想看许之枔,许之枔突然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了根烟衔在了嘴里,他又垂下眼。 许之枔点了烤鱼。杜燃问付罗迦要不要添什么,付罗迦摇头。 “火?” 杜燃说没有。许之枔又看向他。 他继续摇头。 “枔哥……”杜燃按着额头上的纱布,“其实你真不用继续管这事了,真的都是我的问题,我没什么好狡辩的,他们就该打死我……” 许之枔在抽烟,没空开口。付罗迦不知道具体情况,也不做评价。 杜燃自白片刻开了瓶啤酒。他晃着酒瓶,沉吟了会儿,突然笑出声:“刚刚迦哥路见不平出手真的惊到我了,我还以为是枔哥来了,一看身手还是差那么一点点哈……不过迦哥真的太出乎我的意料了。” “我过来的时候听到了警笛——”许之枔说。“警|察来了?” “我们提前溜了。迦哥以前没掺和过这些吧,万一被记一笔太不划算了。——咱们是直接用瓶喝还是让老板拿几个杯子?” 付罗迦稀里糊涂地跟着喝了两瓶。杜燃在五分醉的时候就开始嚎啕了,哭声被头顶的电风扇扇叶搅得支离破碎。许之枔喝了多少他不清楚,但是当许之枔双手支颐,透过烤鱼上方的腾腾热气与他对视的时候他就知道许之枔不太清醒了。 许之枔拖着尾音给他讲杜燃的胸中块垒: 钱妙洁怀孕了。 她本来正在省会参加集训。也就是说,她今年的艺考也被毁了。 杜燃在集训期间找过她一次。 他们去开了房。 钱妙洁的爸爸已经知道了。这位是个放高利贷的小老板,有个多对一的催债小队。 付罗迦越听越清醒。 杜燃哽咽道:“迦哥……我真不是东西……我该去死……”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付罗迦垂眼。 “我到底该怎么办啊……” “哪怕你用你指甲盖那么大的脑容量想想,你也该知道再憋不住也该带了套再说其他的——”许之枔冷笑。 “迦哥——”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只知道这是件无比严重,牵系很广的事。 这涉及到一个人的未来。 他没这个能力。连想象的能力都没有,何况建议。 杜燃又自斟自饮下一整瓶。许之枔把烤鱼上的葱花都捡了出来,把烟灭在了一个空碗里。 付罗迦犹自震惊着,许之枔突然抬起眼问他,“你现在住学校?” “……是。怎么了?” “室友是谁?” “没人。就我一个。” “让杜燃跟你一个房间,可以吗?学校里应该安全一些。” 他张口,过了一会儿也什么都没说,只点点头。 这次应该能确定了。 许之枔的态度很明显了。 回学校的路上杜燃精神还不错,几乎到了上窜下跳的程度,要两个人合力才按的住。许之枔比喝酒之前还要沉默一些,在围墙的破口外——前些年住校生掏出来方便进出的——锁了自行车,扛着杜燃跟着付罗迦上楼。 这时是凌晨三点。 有些宿舍的灯还亮着。到201门口他掏出钥匙开门,门刚裂出一条口子许之枔就挤了进去。 杜燃被毫不客气地扔到了一个没铺任何东西的下铺床板上。 上铺的床板扑簌簌往下落灰。 付罗迦伸手开灯,身后的门还大敞着。 灯只是闪了一闪又被关上了——门也被一股大力摔进了门框里。 付罗迦也被摔到了门板上,眼前有几颗星点跳了出来。他刚动了动头下巴就被掰住,啤酒味道浓郁的唇舌以要嵌进他咽喉的气势冲了进来。 上龈被重重磕了一下,应该是已经出血了。舌尖刚品出血腥味,另一条柔软湿滑的东西就把那上面沾的东西吸吮得干干净净。 有什么东西沿着下巴滑了下来。 然后他感受到腹部一凉——衣摆被撩了起来,推到了胸口处。 第85章 第 85 章 —————约1.2k字————— 他垂眼,抹开睫毛上挂着的不明液体。“……不是。” “很不公平啊,你摸我我就会有反应。我这么喜欢你……”许之枔手臂圈在他肩膀上,把全身重力移过来,挂到了他身上。“刚刚见面的时候你都不抱我,说话还冷冰冰的。我都是照你说的做呀,走远一点,等你好起来再——”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快要站不住了。“你没必要勉强……” “我头痛。啊,真的好痛。”许之枔拱了拱,头发扎到他的侧脸。“求你别说话了。” “手伸出来。” 他照做。许之枔在几条不久前愈合的疤上摸来摸去,过了会儿说:“下次你还是掐我吧,我买了个护颈。或者你不想我再黏着你了,那也行,但是你要先保证你还喜欢我。你是还喜欢我的吧?” “……再给你一次机会,”许之枔嗓子忽然哑了。“快说喜欢我。” …… 宿舍只有两个下铺——其他上铺的下床是桌子,都没有垫絮和床单。付罗迦揽住许之枔,让他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然后踮脚把自己床铺上的一整套东西都扯了下来。 抱着凉被转身他才发觉杜燃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起来了,勾勾地盯着这边。 他僵着脖子站了一会儿,听见杜燃说:“千万记得做好防护措施啊枔哥,千万不要因为一时忍不住……” “闭嘴。”许之枔像个被触发的自动应答机器一样,嘴里蹦出这两个字。 “……你还要再洗一次澡吗?” 没有回答。付罗迦走出去,两只胳膊直直伸到面前。 他低头让那两只手再次搂住自己的脖子,半抱半拖把人放到床上。 “你还要去干嘛?” “我去洗漱。”他附在许之枔耳边说。“先松开一会儿可以吗?” 没有热水,他只简单冲了个冷水澡。从淋浴间出来杜燃和许之枔都没动静了,他站在宿舍中间想了想,从柜子里掏出了备用的被单。 他本来想把杜燃摇醒,结果走近才发现杜燃睁着眼睛,眼神清明。 “没人性啊你们。”杜燃扯出了一个笑。“果然金庸说的没错,人类的悲欢本不相通——” “……”他没纠正这话的出处,只说:“抱歉。——你这么睡着不舒服吧,先铺个床?” 杜燃靠着床柱,沉默片刻又开口:“迦哥你知道吗,姐姐的专业课老师是省音退休的老院长,这届只收了姐姐这一个学生……” “她本来马上就能风风光光地考进好学校,继续跳舞……可是我把这些都毁了……” 付罗迦没说话,在床头放了包抽纸。 杜燃抽抽噎噎又躺了下去,没一会儿就开始擤鼻涕。 付罗迦拧亮了床下木桌上的台灯,坐在桌前放空。 …… “请大家尽量交一下英语作业。还有上次的随堂测试,没交卷的和分数不到八十分的要……”付罗迦看了眼手里的字条,“补写一篇作文。一百词以上。” 他不知道为什么叶老师要突然实行惩罚措施——不交试卷的自然更不会交罚写的作文。 可能更多的是表现一种态度。 第二节 课唐诚老老实实把作业本递了过来,到晚饭时间收到的作业数量仍然为1,截片刻后又远远递过来一本,封面上的名字是周临涯。 他旁边的位置早就连人带桌椅全空了。周临涯搬走的时候动静很大,那时叶老师还没出教室,皱着眉问她干什么。她硬邦邦地回:想找个清净地方好好学习。 叶老师倒不太生气,只说受条件所限不能每人都单人单桌,清净关键是要看心态。 他被周临涯的动作弄得十分茫然,但过了几天也接受了。没人说话以后在教室里的时间过得平而快,他的注意力几乎都花在了手里做不完的题目上。 做起题来他就发现自己虽然能够集中精神,但记忆力减退得相当厉害。很多做过几次的旧题摆在面前,他的脑子比雪地还要空旷惨白。 平时的测试分因此比以往低了不少,刚开始还有些失落,次数多了也就习惯了。 更急的是叶老师。 “你不该是这样的呀……你自己有没有想过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是还没调整过来吗?” “不要再回到上学期的状态里去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他反倒回忆不起来上学期是个什么状态了。 “在学校住的怎么样,习惯吗,还差不差什么东西?” 东西不差,还悄无声息多了两个人。生活部那边的招呼许之枔已经打了,也不知道叶老师会不会知道,知道了又是什么反应。 “你妈妈她……” 他配合情境低下头,做出惨淡无声息的样子。叶老师有所触动,叹着气挥手让他离开。 他不太清楚许之枔白天的行程——病假还挂着,课也不用上,也不回家,但好像又不总是呆在宿舍,还借了他的衣服和鞋。不过每天午休晚休时间许之枔总在他到之前就回来了,抱着个平板窝在床上玩。 他无意间看到过屏幕,应该是在整理暑假在可可西里拍的照片。这让他想起了该还给许之枔的东西,斟酌后决定暂时不还。 两个人睡一张床位又热又挤,但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心理原因,大片皮肤贴在一起、煨出细汗能带给他莫大的安全感,他甚至故意不开口询问许之枔是否想睡另外一张床。 所幸许之枔也愿意跟他互相折磨,蹭出火来了还总缠着他帮忙疏解,顺带埋怨那些使人心绪平稳、难以被轻易撩拨起欲|望的药物。 “我会让你不舒服吗?”他小心翼翼问。 许之枔不太高兴,“这是第几次了,不要再问了,我都说过——” “……对不起。我希望你能够开心,如果花时间在我身上让你觉得……” “我现在不开心吗?” 他只有换一个说法:“我希望你比现在还要开心……” 他很肯定自己这个样子很难让人舒心,可是听到许之枔一次又一次否认这一点他总能生出畸形的快|感。 “有天我幻觉里面的你消失了,我还以为我好起来了——我一下觉得特别轻松。”他在杜燃的鼾声里悄声对许之枔说,“你会不会也这样?” “你只觉得轻松?”许之枔咬他的手指。“我不会。除非跟你做|爱我才会轻松。” “我是觉得轻松……但我也很难过。仔细想想,不轻松其实也没什么的。” “……我更受不了难过。” 因为周临涯不再坐他旁边,他没能及时知道“许之枔跟他住一间宿舍”的消息是已经传开。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场景万分尴尬:许之枔开始上课的那天正巧是周一,早晨有升旗,本来都不该在现场出现的两个人因为各自的不可抗力都出现了,还是同时在那个破败的主席台上。许之枔是主持,他则要领一个莫名其妙的奖,叶老师还特别叮嘱不要缺席。 底下稀稀拉拉没几个人,许之枔念了他的名字,他根据程式走上台。 许之枔身上的外套是他的,袖口没有字迹。擦肩而过时他顺手把许之枔衣摆上的褶皱扯平了。 “等一下。”音响里有人说。他和许之枔手里都有一个话筒,但他们都没出声,应该是音控室有人拿着麦说话。 许之枔停住脚步。站在台上的只剩下他和许之枔两个人。 音响居然开始播放音乐,第一段就是“当——当——当当——” 没有人不会没听过。 婚礼进行曲。 起初他很奇怪,只认为这是出了什么事故。可是台下突然骚动起来,不到百人的队伍搞出了万人的动静。 是起哄声。 他反应过来,仍旧觉得无比不可思议——作为一个恶作剧,这实在是过于愚蠢刻意了,仿佛是学龄前儿童的手笔。 他麻木地站在原地。半分钟后音乐被掐断,起哄声依然排山倒海。 “吵什么?!都给我安静!!一个个都像什么话?!”陈锋在话筒里吼,“都疯了是吧?!再鬼叫全体记过!!” 他只想立刻离开,但身体仿佛故意跟他唱反调,被定在原地,陷入了久违的木僵状态。 他是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这件事背后的含义和可能的后果都没有震慑到他,他甚至觉得荒唐可笑,可失控就是发生了。 他小幅度地吸气,却一点一点地失去了对肺部肌肉的控制,开始缺氧。 人群在他眼里成为一片斑驳的花色。那些目光——太多的目光了,毋庸置疑是望向他的——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里植入了无数引线,情绪膨胀带起的炽烈温度即将点燃它们—— 突然有人拽住他的胳膊,强行带他转了个身,另一只手伸到他腋下,摆出了个半搀半搂的姿势。 “能走吗?”许之枔问。 第86章 第 86 章 …… 上课铃响过十多分钟后,付罗迦洗过手,从男厕里出来。 他从十班的窗口经过。窗台上那盆绿萝已经枯萎了,可能是因为暑假没人照看。 他在绿萝叶片的间隙里看到了几双像蛀孔一样的眼睛。 其中一双有些熟悉,眼睑肉嘟嘟的,眼白被挤得都有些看不清除了。它们一看见他就雀跃起来,“当——当——当当——” 讲台上的老师在窃笑声和逐渐有更多人加入的合唱声中涨红了脸,徒劳地敲敲讲桌:“干什么干什么!王楠!我说的就是你——” “还有你!你站那儿干什么,快回你教室去啊——” 实际上十班的动静一出来九班也沸腾了。 九班这节是化学课。雍老师从来不会在维护课堂纪律上白花时间,在底下闹起来的时候还若无其事,一只手还点着多媒体屏幕。 “这道题……大家先看看啊,知道的同学可以上来做……” 付罗迦在门口停下脚步。 “回来了回来了——” “刚从楼上二班下来吧?” “哦哟哦哟——” 他看向留出了一片空白的黑板,走了过去,反手在讲桌上摸起一只粉笔。粉笔还没被用过,质量也不怎么好,一接触到黑板就咔嚓断了一截。 他没停顿。粉笔屑不断从指缝间漏下去,方程式写完配平后笔身只有半根拇指长短了。 教室的喧腾似乎有了点颓势。 他退开半步方便雍老师看清楚。雍老师有些呆滞,眼神还粘在他身上,直到他出声:“这样写是对的吗?” “啊——啊,哦,我看看啊——好,大家一起看看这个答案——” “……嗯,方向上是对的,但其实还是有一点小问题,”雍老师干笑一声,“这个是有点容易错,我以前也强调过几次……既然还容易犯这个错那我再说一遍……” 一声响亮的嗤笑盖过了起哄。 付罗迦听出是鲁迪的声音。他拿起黑板擦把原先的擦了,重新写了一次。 “嗯,不错,但这次……没配平。” 他板擦都没放下,新写的又被擦去。 ——前前后后总共改了四次,教室在他被粉笔灰刺激出的咳嗽声中逐渐安静下来。 “对了,很不错,现在阅卷老师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扣分点了。好,现在我们回头再看这一题——” 付罗迦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了下去,平静直视前方。 自己的手指干燥得几乎要开裂了,却似乎仍有流水从上边淌过。 刚刚许之枔说,他可以处理,他不会让这种情况再发生。 “你很介意吗?”付罗迦问他。 “我?我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让你不舒服了呀。” “你不在意……”他轻轻点头。“你不在意的话就没关系。” “但是——” “这不会影响到什么的,”付罗迦语速很慢,好像说这句话要克服不小的阻力一样。“我可以……我能处理好。其实他们怎么说我也没关系。只要你……我希望你开心。”他就只会翻来覆去说这一句。“你没必要在这些事上花时间了。” “刚刚我只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其实我没关系。我已经吃了很多药了,应该很快就能……” 很快就能好起来了。他把水龙头拧到最大,水花溅到了他印在镜子里的脸上。他用力看着镜子,把这张一直以来都没被记住过的样子拼命往脑子里装。 他自己的样子。 “上次做的那张卷子交上来的我已经改了,最高分是82,这个成绩还是很不错的。等会儿下课了把卷子发一下。” “有些同学成绩可能不如以往理想,要自己找找问题。有时间的话……来找我也可以。” 付罗迦感觉到自己被扫了一眼。 鲁迪虽然不是课代表,但不知为什么拿到了他那张卷子。于是他隔着老远听到了自己的分数:67。 “你不会是闭着眼睛做的吧?”唐诚应该是他升旗后除了许之枔第一个跟他说话的了。“我都上70了耶。” “人家又不像你闲到只知道学习,人家忙着谈男朋友呢——” 唐诚也跟着嘿嘿地笑,笑完了还很疑惑:“怎么是许之枔啊,我一直以为是孟悦啊!” “他怎么可能喜欢孟悦,同性恋你懂不懂什么意思?哎,”旁边的女生翻了个白眼,“你那智商也理解不了。” “同性恋我怎么不知道!就是喜欢男的嘛。”唐诚反驳,“你一个女的难道理解得了?你连男的的生理构造都不知道。” “你恶不恶心啊跟我一个女生说这些——” “我说什么了?!行行行我不跟你说了,哎付罗迦你帮我看看这道题吧——” 陈可朝这边高声道:“他分数都比你低你还问他?脑子里也长了屁|Y才能把那道那么简单的方程式写错那么多遍吧?还有,一直缠着他问,想等他日久生情看上你啊?” 前面几排都笑得肩膀发抖。 “怎么不吭声啊,今天早上在台上不是还那么大胆吗?拍的照录的视屏你那比妈还亲的叶琴叶老师应该也看到了,你猜她后不后悔给你塞那个市三好的名额?” 付罗迦慢慢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陈可,”他停顿了一下,神情依旧平静。本来是什么都不想说的,但许之枔以前好像说过解决问题不该是通过这个方式。 何况对方不经意间还提醒了他某件事。 “我突然想起来……叶老师说,你爸妈教师节送的那瓶巴宝莉是a货。” 对视三秒后对方推翻了面前的桌子:“我|艹|你妈——” …… 这天晚上的风挺大,佛寺背后的松林声如海潮。大风歇止时付罗迦听见了急促的呼吸声,于是停步回望。 林间小径的尽头忽然浮现出两颗莹莹发光的光球。光球移动速度很快,几道呼吸间就窜到了跟前。 他下意识退后一步。齐膝高的黑影放低速度,身后的什么东西贴着地面晃荡了两下。 付罗迦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灯光里一条棕黑色的毛茸茸的尾巴从他脚踝处蹭过。 他蹲下身。 德牧开始围着他欢快打转。他试探着伸出手,被晾了一会儿后居然等到了一阵猛舔。 “……你爸呢?” 没什么特别的回应,不过黑咪很快就丢下他,起身继续朝一个方向跑去。她速度不快,他很容易就跟上了。 佛寺有个很残破的侧门,掩映在灌木深处,平常就没人去,更不用说这个时间。 黑咪领着他踩过一地的干枯枝叶,像献宝一样冲着苔痕斑驳的侧门吠叫两声。 侧门有了动静。薄得几乎能用一根指头戳破的木扉随着一阵颤颤巍巍的摩擦声朝两边裂开一道缝隙,许之枔从这道缝隙里探出头,含着笑说:“我在里面找到了个好玩的,快进来。” 付罗迦犹豫了一下,还是过去了。 “这里没人了吗?”他压低声音。 “应该有,不过在睡觉了。” “你怎么过来了?” “本来是想遛狗的,四处转的时候找到了这儿。” “晚上遛狗?” “晚上跑步?” “……晚上比较安静。”他解释。 “我也这么觉得。” 穿过院子,许之枔推开了正中一道门。付罗迦用手电照了照门上边的木匾,上头写的是“天王殿”。 许之枔反手把黑咪关在了外边。 “就这么进去是不是……” “有只母猫刚刚在这里下崽。”许之枔说。 付罗迦把手电关了,看向佛龛前的一个蒲团——黑暗中那里有一团不规则的起伏。 “应该是流浪猫。大的是只狸花猫,小的有三只花的两只黑的一只白的。” 他们没再靠近,只站在门口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佛像应该就在正对面,但看不清,不知道供的是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完全不怎么紧张,也没有刻意去看时间。 “今天你还要回家吗?”他问。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7 许之枔沉默数秒,“你觉得呢?” “都可以。回学校……也不是不方便。” 前两天因为各种原因许之枔暂时没回过那间寝室。他换了门锁,但没法阻止别人在门上边涂涂画画,也没法阻止别人在凌晨三四点怪腔怪调隔着门叫喊。 这几天就好多了——领头的几个受了真刀实枪的处分。 ——叶老师成了年级组的空降主任。 只要在她面前保持低落、失魂落魄的形象,再主动提一提妈妈,她就能变得盲目。 至于别人怎么说,关系根本不大。他回忆了一下叶老师欲言又止甚至是避而不谈的态度,怀疑是不是他妈已经瞒着他死了。 “那几个扰乱升旗秩序乱开同学玩笑的……也是先留校察看。不要被这些人影响到,那个许之枔……” “他也认识我妈。暑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过医院,我妈那时精神还不错——” “啊,这样。”叶老师一下被转移了注意力,主动地换了话题。 或许她根本就是怕他承认那些所谓的流言是真实的。 无论怎么样,他想,这跟其他人都没有关系。他只是想和许之枔呆在一起而已。 这是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事阻止的。 第87章 第 87 章 付罗迦准备回学校的时候许之枔还是跟了上来。 他在路口停下脚步,双手把伸向自己的那只手拢住,十指慢慢收紧。 半晌他才说,“黑咪怎么办?” “她认识路,自己能回去。” 付罗迦回头,发现德牧真的已经不见踪影了。“她很聪明。” 许之枔笑眯眯看他:“那以后跑步的话把她带上?” “我可能……照顾不好她。” “那就没办法了,”许之枔摊开另一只手,“你只有把我也带上来照顾她了。” 付罗迦于是去亲他。 经过的一辆轿车打了个双闪,然后加速驶过,道旁的落叶被卷到半空。 许之枔把脸埋进他的肩颈处,声音闷闷的:“要降温了吧。” 事实上县城已经降温了。 自来水管里出来的水开始让人难以忍受了,付罗迦不得不拎着寝室里的两个暖水壶下楼去打热水。考虑到打水的地方必然有不少人,他带了本化学笔记。 几个他根本不认识但是没穿上衣的男生见他过来,反应高度一致——把手里边拿着的东西挡到胸前,仿佛那里是什么关键位置一样。 更有甚者从盆里的脏衣服堆掏出一件飞速披上。 付罗迦没有再靠近,把暖水壶放到脚边,打开笔记本。 能找到的错题都被他抄下来了,哪怕每天都看还是容易忘。不过最近一次的分数总算提高了一点,说明这种方式也许还是有效果。 等了会儿许之枔也过来了,一脸新奇地接过装满了的暖水壶。 后边排队的人脸色怪异地看着这边。付罗迦倒是早就发现了这些变化:换作以前的话,给许之枔打招呼的人会有不少。 “又在走神。”许之枔蹭他肩膀。“快点上去啦。” 升上高三以后周末只放假一天半,学生从周六中午休息到周日晚。在食堂里陪许之枔吃了午饭后付罗迦抱着几本书一人去教学楼自习,正巧碰上叶老师搬办公室。 他想了想,还是过去帮忙了。 年级办公室比一般教室还要大不少。地上摆了四张桌子,都是实木的,空余处则堆了不少没分发完的资料和试卷,墙上贴着世界地图、国旗和校规。 付罗迦绕过杂物,搬开一个拦路的书架,接过叶老师手里的纸箱,放到最靠近空调的一张办公桌上。 “少了张椅子……”叶老师叉腰环视一周,“那位同学——对,就是你,帮我去把我原来办公室的那张老板椅搬下来——可能有点重,辛苦你了。” 被点到的苦力付罗迦以前见过——似乎是叫蒋正源。他一脸莫名其妙,隔壁办公桌的后勤主任急得直摆手:“快点动啊,叶主任叫你呢!” “哦哦好——”蒋正源闪身从后门出去了。 “刚走的那个是谁的家长吗,怎么不跟他说一声在办公室不准抽烟?弄得这里味道呛死人了。” “我也想啊,但我胆儿小,他那样子一看就是搞那些东西的……不敢说不敢说。” 叶老师皱起眉。 “越来越莫名其妙了……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干,什么话都传……” 付罗迦帮她把东西从箱子里拿出来,重新摆好。相框被安置在几本厚重的词典之前,坐下来后稍微一抬眼就能看见。 “教室热不热?”叶老师突然跟他说话。 “啊?”他右手还搭在相框上,“……还好。不是很热。” “就在我位置上自习吧,我马上就走,让给你坐。这里有空调,也比教室安静。” 实际上也没多安静,准确的说,是不安宁。时不时有老师或者学校领导之类的人进出,在一旁观察好一会儿后才问不知好歹敢坐这儿的学生是谁。 他坐在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后抬头与人对视。 “啊——叶主任带的那个是吧。” 八点过后总算没人了。踌躇片刻后他把坐的凳子换成了那张老板椅,把相框塞进了抽屉。 然后开始踏实做题。 周日按照之前跟许之枔说好的那样,一起去了那座佛寺。他之前没怎么在白天来过,看到被漆成五彩的弥勒佛还十分不习惯。一窝猫一只都没见着,只有一对年纪不小的男女跪在蒲团上念念有词。 那个原本在小卖部守摊的僧人把一捆手腕粗细的香插进了香炉,双手合十退后一步。 一男一女应该是夫妻。跪了有五分钟左右他们相互搀扶着站起身,提起地上的一瓶啤酒,低着头从左门离开了。 “也是拜高考的?”那僧人主动搭话。“特贡状元香,一注三百,附赠一瓶雪碧。” “……” “雪碧?为什么他们拿的是酒?”许之枔问。 “你们是学生。” 许之枔好像被勾起了兴趣。付罗迦轻咳一声:“你信这个吗?” “我没有信仰。”许之枔摇头。 “这不是信仰的事。”僧人说,“这就是钱的事。你要么就花这个钱,要么就不花。让你安心的是信仰吗?不,是钱。” 付罗迦再一次无言以对。 “我们这里很灵的。”僧人强调。 许之枔兴冲冲走过去,盘坐在蒲团上,看着僧人把新插上去的三捆香点燃。不大的佛堂顿时烟熏雾绕,两个仪态极其不端正的香客对着佛龛行注目礼。 付罗迦想,自己好像没什么要拜要求的——不过许之枔倒是有目的:找猫。 所以猫去哪儿了呢? 香尘流散,一场绵长的寂静后,他听见了一道细弱的声音。 “喵呜。” …… 第一次月考前一周,杜燃忽然消失了。许之枔居然也联系不上他,不得已去问陈锋。陈锋也语焉不详:“要找他核实个事。” 然后那一周的黑板报主题是:自尊自爱,杜绝早恋。 “不要以为教室里的监控是坏的,”叶老师敲着讲桌,“我们每个老师都能实时看到你们的所有表现!以前的我们也会翻看抽查,有小动作的趁早自觉来我这里说清楚,要是年级组的先发现情况,绝对严惩!” 最初所有人都不以为意——男女情侣照旧时时刻刻亲密互动,没有任何收敛。然而月考后的那个周末付罗迦进办公室后就在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里看到了熟悉的画面,只不过角度非常奇特。 他看到一大片头顶。 “这是昨天教室的录像。”叶老师说。“我家里还有事得先走,你帮我看看,有什么就截个图,放在电脑桌面。不用花太多时间,随便拉一拉进度条,扫一眼就好。” 付罗迦愣在了屏幕前。画面的每一帧都让他很不舒服,他没能忍多久就把电脑关了。 他忽然觉得这个学校似乎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发生了变化。 爸爸说过要来一次,但是貌似弄错了放学时间。付罗迦在校门口等了两个小时也没等到他的车,就先回了寝室。 寝室里有声音。杜燃还是没回来,是许之枔在和另外一个什么人说话。 他很快听出来那是李鑫的声音,于是又在过道里站着等李鑫离开。 常年照不进阳光的宿舍楼异常潮湿,打闹声很遥远,仿佛是从墙外厚厚堆垒着的青苔里传来的。 他逐渐焦虑。 李鑫来找许之枔了。 虽然他恨不得李鑫永远消失,可是李鑫对于许之枔来说也许是朋友。 许之枔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一长,就意味着许之枔和其他朋友一起过的时间越短。这段时间——哪怕许之枔从来没有提过——许之枔的玩伴已经少了太多太多了。 也许他会不开心,会乏味。虽然他否认了,但付罗迦总能从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读出这些。 许之枔原本是受欢迎的,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每天除了去跑步就是在学校里呆着的生活?还有那些流言—— 那些分明影响他比影响自己严重得多的流言。 因为那些流言,许之枔不再参加社交。他按时起床、照着课表上课,甚至参加了月考。 说起来很好笑,他一点儿也不希望许之枔像一个普通高三学生——比如他自己——那样去参加考试、坐在教室里重复做那些无聊透顶乏味至极没有一点意义的题目。 这完全不讲道理。按大多数老师们家长们的看法,不这么做就是选择堕落。 可是他的许之枔是鲜活的,许之枔应该去做任何他想做的事,而不是被期待、责任、义务甚至是感情腐蚀。 门被从里面打开,他立刻望了过去。李鑫扶着门框扭过身仍旧在说什么,然后被更大的一声“别让我再说一次”盖过。 “你不知道那些人都怎么说你的吗,你要是继续这样……” “你是装傻还是怎么,”许之枔轻轻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不知道这都是拜谁所赐?” “那都不是我做的!孙奇亚他没跟我说就——” 话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头撞到门框时发出的巨响。 李鑫呻|吟着软倒在地,付罗迦松开手,被扯松的衣领软软落了回去。 “你……” “你走错了吧,”付罗迦嗓音发抖,“你怎么……怎么来我宿舍了。” 第88章 第 88 章 许之枔冲到门口。付罗迦本来想靠近,在他有几分惊愕的目光里后又退了一步。 “我只是拉了他一下……” 李鑫嘴张得很大,好像是要嘶吼,却没能发出什么声音。付罗迦俯身晃晃他,把几道憋在喉咙里的气声晃了出来。 “我艹……你他妈又……” “他应该没事吧。”付罗迦又去看许之枔,“我真的不是故意……” “——你刚刚生气了?” 他从这句话里重新获得了勇气,跨过李鑫横亘在门前的躯体站到许之枔旁边。“我没有。” 许之枔柔和了神色,“我们等会儿再说。”他转头看着李鑫,“没事吧?” 李鑫踹了几口气自己站了起来,找到付罗迦的方向,伸出一根手指,眼睛红得像得了结膜炎。“妈的疯子——!!他妈的凭什么赵敏得病就被开除,你有病就还能在这儿打人杀人啊?!我要是你就他妈自己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隔壁寝室有人探出了头。 付罗迦熟悉许之枔做出某些动作的先兆——比如在突然伸手去攥什么东西的之前他会飞快地理一下自己的衣袖,天气热不穿长袖外套的时候这个动作就会被揉手腕代替。 “你就是个呜呜嗯——” 许之枔用力之大,以至于把李鑫两颊的肉都深深按进了上下齿列之间。“你又何必呢。” “还是认识了这么久了,你不还手,我也不会动手。但我不是说了很多次了吗,”他叹气,“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也回答你了。为什么我说的‘滚’在你这里一点作用都不起?” 阖上门时付罗迦想到了以前他缠着许之枔接吻,李鑫突然推门而入的场面。他承认自己在某个瞬间有了和那时一样的怪异快感。 许之枔坐在灯下摆弄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胶囊咖啡机。不过这也不是寝室里多出来的第一样东西——之前还多了烘干机加湿器之类他家里卧室原本就有的摆设。 一阵奇怪的响声后杯子里浮起了一层绒绒的白沫,许之枔小心翼翼地啜了几口,然后端着杯子站到他面前。 付罗迦放下其实已经很久没看的笔记,“怎么了?” “我从中午试到现在才成功。”许之枔冲他笑,“还不错。想给你喝。” “很难弄?” “啊……有点儿吧。” 他接过来,“谢谢。”希望寝室老旧的电路经得起这些电器的折腾。 许之枔仍旧专心致志地盯着他。 “以前我不知道。”他突然说。“李鑫以前从没跟我说过。我初中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他帮过我几次忙,我借过他钱。” “……你们是朋友吗?” “朋友?”许之枔偏头,“我朋友不只有你吗,怎么突然这么问?” 付罗迦愣了愣,又听到许之枔继续说:“喜欢的人,朋友,男朋友,还有其他的一些什么——不都是你吗?” 他以为许之枔在开玩笑,或者是把“朋友”的定义狭隘化了。“你让杜燃他们怎么想啊。” 许之枔也以为他在开玩笑,有些不可思议:“杜燃不是我朋友啊,他认识我我认识他而已——什么他们,他就算了,怎么还有‘们’?” “有那么多人……”付罗迦不知道怎么说了。 “你这么说……对他们可能有些不公平。”他低声说。“你明明和他们相处得很好。大家……都很喜欢你。” “有什么……有哪里不对吗?”许之枔也犹豫起来了。“我该怎么说?” “……没什么。”他把杯子还给许之枔,决定结束对话。“很好喝。” 许之枔看起来还有话要说。但他只是闷闷应了一声,把自己团起来坐到床脚。 付罗迦看了他一会儿,又继续复习。 一不会做就走神,一走神就会想许之枔。 许之枔朋友圈里的照片。 他每年生日收到的礼物。 他的日常活动。 他的那些突然要打上引号的“朋友们”。 喜欢他的女生们——或许还有男生。 到十点的时候他终于绷不住,抬头又去看许之枔,结果居然与许之枔对视了。 “你是不是忘了你说的今晚要给我洗头?”许之枔还捧着那个杯子,幽幽开口。 付罗迦在手指间滋出泡沫的时候还在不断思考许之枔的朋友的事。 顺带还想了一下许之枔某些方面的能力——刚刚他试了一次,那个胶囊咖啡机操作起来真的不难。 宿舍条件有限,许之枔低头弯腰面朝他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总时不时抬一下头,把泡沫甩到衣领和床栏之类的地方。 在又一次被溅了一脸时他起身去拿了干毛巾,回来后认真问:“你是想说什么吗?” “对。” “弄完再说好吗?” 许之枔想点头,被他及时摁住:“不用点头,我知道了。” 可惜没等到洗完就又有人来敲门了。“迦迦,你在里面吗?” 付罗迦还没来得及回应,许之枔顶着半头泡沫就站了起来往洗漱间里钻,好在被他拉住了。 “你爸爸他好像不太喜欢我,”许之枔说。“我之前答应他……” “你就在这儿。”他连手上的泡沫都没擦就去开了门。 “我过来遇上堵车所以晚了——”声音在三秒后戛然而止。 “付罗迦。” 他平静地应了一声。 然后一把车钥匙被摔到了他脸上。 …… “大半夜的,她是要死了吗,这么急。” 林阿姨叹气,“迦迦你不要这么说……这里禁停!” 爸爸又把刚拉起的手刹松开。 车内安静片刻。 他看了眼窗外,“又换地方了?” “……原来那家让转到这边的,说是这边有个医生在胰腺这块很厉害。”还是林阿姨在解释。 “哦。”他点头。“那她到底是炎症还是癌?” 这下林阿姨也沉默了。 “你就这么巴不得她死是不是?!她这么多天就想着看你一眼——” 爸爸对着挡风玻璃怒喝,始终没看他。要是外面有人经过,估计还会以为是司机怒路症发作。 “迦迦,你妈妈她……她很想见你。” “你别跟他说这些了。他——他现在已经毫无廉耻之心,无情无义,禽兽不如——” “为什么你总在车上跟我吵?”付罗迦懒得听他说完。 “养你十几年的亲生母亲比不上你几天认识的所谓男朋友——你还算个人吗!!你怎么就变成这种——” 爸爸居然哽咽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红色的十字在高楼尽处出现。“就是比不上啊。” 每家医院都差不多,长廊,时钟,人和病人。 他已经认不出他妈了,各种意义上的。他觉得自己是对着一坨堆在一起的白布和塑料管说话。 这也有好处。他一说起来简直停不下来: “妈妈我来看你了。” “你养的那几盆花好久没浇水了,可能已经死了。” “那一桌你打翻的菜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收拾,没有的话……家里现在很难闻吧。” “幸好我们都不用回去了。” “我录了音。想我的话就听吧,别来找我了。” “好不好?好的话我们就抱一抱。” 第89章 第 89 章 他俯下身,偏头看见床头摆着的水蜜桃。粉红的果皮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水珠,像是刚被清洗过。 这个季节怎么还会有水蜜桃?他很疑惑。 然后他感觉到侧脸被一样冷而湿的东西碰了碰。 “不……不,不准……哭……” “我没有。”他下意识说。 所以她其实听不见了。他看了看录音界面,发现正好也忘了点开始。 付罗迦坐在病房的陪床上吃完了一整个水蜜桃。那个时候正好能看到窗外建筑物上的红色亮点以缓慢的频次明灭着,整齐异常。 他问旁边的护士那是什么。 “那个啊……那个是防止飞机撞上去的信号灯。” 这景象本来也没多特别多震撼,可他现在都坐到教室里了,似乎还能在夜幕里看见那些航空障碍灯——县城没有太高的建筑,亮起的灯光周围是一片虚无。 爸爸在走廊上跟叶老师说什么。 “付罗迦,过来一下。” 第二次催促时他才收回目光,把拉链系上可妮兔的书包甩到肩上,拉开椅子走出去。 …… 学校抓谈恋爱的风头越来越紧。没人预料到本该只是在嘴上说说,根本不会有什么实际举措的事最后会发展成这样——一对对情侣排着队等在年级办公室外,进去前肢体交缠如连体婴儿,出来时没有哪对还有个囫囵。 打骂、尖叫声屡听不鲜。 付罗迦经常出入,不难看见中年人揪着女生长发拖着往外走的景象——他们相互谩骂时使用的词句往往让他难以认定二者之间存在亲缘关系。 办公室里还多了个面生的女人,桌上的名牌写的是副校长,与叶老师关系亲昵。 “我买的那一盒都发完了。”女校长说。“效果还是可以的。” ——他是后来才明白,她给每个进来的女生发了验孕试纸。 叶老师笑了笑,低头在他的练习册上圈画,手边有两份名次表。 他扫了一眼,认出了其中的一份——他自己的名字在靠近顶端的位置。 另外那份怎么看怎么陌生,无论是人名还是数字。靠近中间、大概十多名的一栏被红笔勾了出来。 他又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文科的年级排名表。 叶老师突然抬起头。 “看什么——哦,这个啊。”她把两张名次表都拿了起来,“想看就拿去看。” 被刻意画出来的果然是许之枔。 语文121,数学98,英语129,文综188。 他对文科成绩没概念,只能看出许之枔的语文和英文并不算很差。但叶老师没给他仔细琢磨的时间:“总分536,他能考出这个成绩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他们这套卷子划的线你知道有哪些,分别是多少吗?” 又来了。他说,我不知道。 “重点线,就是211线,是578,差得远;一本线529,只比他这个分低七分。如果这是高考,他最多最多也就能读个普通一本。” “他还是个文科生。省内的几个稍微出名的财经类政法类他连门都够不到,更何况那几个顶尖的——人,就是这么被区分出来的。我现在不告诉你,以后社会也会告诉你,学历的作用钱是再怎么也代替不了的——” “我知道您的意思。”他把表格放下。 “朋友也要有取舍,能互相帮助共同进步的才称得上朋友。”她推推眼镜,“我们不希望你跟他继续来往,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当然,你实在不认可的话……” “我不认可。”他很快回答。 “你越讲他越不会听。”那位女校长接话。“有些道理得让他自己去想,这个年龄都是这样,大人说什么他们一定要反着来。” 许之枔其实并没有跟他们反着来。他很早就让步了,留下他添置的那些东西回了家。 付罗迦星期一早晨才回来,翘了一个早读外加三节课找他,最后还搭出租去了许之枔住那儿。敲门的时候他还在假设如果是许之枔真的不想继续了自己该怎么办。 他为第一个跳出来的念头——结束——感到羞耻。 总之他什么都想了,唯独没想到开门后看到的是许之枔的妈妈。 画着夸张妆容,面孔艳丽如电影明星的陌生女性疑惑的目光让他一下涨红脸,转身想要逃跑。 “小宝贝儿你等等,”她抬手撑住门框,曲起一条腿在地面点了点。“是来找小枔的吗?他在阳台呢。” 付罗迦觉得自己明白了许之枔的父母很少出现在县城的原因——他们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在总算消化了许之枔妈妈给的视觉冲击后他又看到了一位顶着一头狂野长发的男士,衣着打扮不符合任何凡间职业的特征。 “嗨,欢迎。”男士朝他挥手,然后问女士:“准备好了吗?” 女士大笑一声,搂着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只缺你说走了——” 男士另一只手伸到女士膝弯处,当着付罗迦的面把她抱了起来。付罗迦看着他们在原地转了一个圈,然后像一叶小舟一样轻巧地漂远了—— 女士在大门关上前还给了他一个飞吻。“下次见!” 他久久不能回神。 “他们就是这样的……像风一样,刮完就走了。你介意吗?”许之枔进了客厅。 “怎么会介意……”他慌忙解释,“他们很好。” 的确像风,来自异国热带雨林的那种——刮过后他原有的情绪都移了个身位格,复原回去后味道却怎么也不对了。再有许之枔朝他一笑,他把自己为什么要来也忘得干干净净。 许之枔问他是不是又难受,他摇头说没有。其实他听了这句才开始真正难受。 “我没有……”但是他以前总是在难受的时候才去找许之枔,这是事实。 你哪天要走的话,走之前一定要跟我说一声。他想这么说。我很害怕。 “你不讨厌他们两个就好,”许之枔突然站起来,“我很早以前就想给你看他们的照片了。” 他从卧室里抱出一本厚重的牛皮相册摊到茶几上,飞速翻过几十页。 付罗迦自然什么也看不清。许之枔终于在某一页停了下来,好像从一开始就只想让他看到这个一样。 照片有多老看不出来,背景很熟悉,一个破旧的佛堂里摆着一座颜色失真的佛像,香炉里有三线细香。一男一女背对镜头盘坐在蒲团上,女士纤细窈窕,男士肩宽背直。 许之枔眼睛很亮,“很巧是不是?那里真的很灵啊,他们到现在还没分开。” “前几天我在这里坐着的时候……”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妈妈坐着的那个蒲团,“我就在想——” “你当时在想什么?”许之枔话锋一转。 “……”想那几只猫。说起来还真的找到了。 “我在想你。”许之枔说。 付罗迦忽然想抱他亲他,但又不太想打断许之枔的凝视。 “你说我有很多‘朋友’……是你自己忘记了,”许之枔凑近,“几年前我也这么问你。你说不需要他们做朋友,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 “——这是错的吗?” 第90章 第 90 章 这当然不对,这不是良性的情感。付罗迦本想就这一点辩解,思维却被“几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拉远了。他的确不太记得小学的事,但对自己那时候的言行模式有稀薄的概念。 过道,走廊,教室角落,操场,校门…… 以及小孩子们。 他站在其中,他的角色是—— “……我还对你说过什么?”许之枔对以前这些事的态度忽热情忽疏离,他更是很难有探究的欲望——可能是某种保护机制在发挥作用,这么多年来他不是没有琢磨过。 “你是被我影响的吗,”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抗拒,但他还是必须要继续下去。“以前……” 以前我伤害过你吗? “你很好,”可是许之枔只是这么说。“以前我就喜欢你了。” …… 爸爸向叶老师强调过,希望付罗迦在高三这一年“跟本班的优秀同学有更多往来,打开心扉,收获真挚情谊”,顺便提了宿舍安排情况,无意间说起与“外班的舍友”作息时差的问题。 叶老师在得知这个“外班的舍友”是谁后对这番谈话的内蕴顿时心领神会,许之枔主动搬走后找到了另外一个着力点:“本班”的优秀同学。 她点着名次表往下一数,从讲台抬起头:“鲁迪,你搬到第四排那个空位置去坐。” “你,”她又垂眼看在讲台边坐了挺久的周临涯,“是还要继续坐这儿还是怎么?我看你这么多天清净倒是清净了,名次也没见长啊。” 周临涯把手里的笔一摔,一推椅子站起来。 “你放尊重点。” 鲁迪显然也不乐意,周临涯抱着书本站到他跟前了他也没动弹,等叶老师面露疑惑他才瓮声瓮气反对:“我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我不跟我不喜欢的人做同桌。” “我是按成绩排的。你这次考的不错,你不去就让排你下边的去。”叶老师不耐烦了。“取长补短的道理你知不知道?这是给你机会。” 鲁迪没说话了。周临涯把书本一丢:“磨叽个屁啊,快点搬!!” 付罗迦沉默地看着他在自己旁边收拾安顿好。鲁迪的书本太多了,不少直接堆在课桌上,这让付罗迦左右两边的视野十分不平衡,有一种异物侵入的不适感。 鲁迪也全程没跟他交流,拿出本资料,手里也不捏笔,干看着。 唐诚来敲他椅背,他头也不回简短回应:“问题找鲁迪。” 旁边传来轻轻的一声“哼”,气氛微不可查地松弛了半分。 许之枔在文科那边的排名不是没有引起关注,他多次被无意或者恶意地问到这件事,因此鲁迪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倒没让人多吃惊:“许之枔作弊了吧,有没有你协助啊,你们这么如胶似漆的——” 他不咸不淡:“月考的监控录像还没被覆盖。——你在506考,是不是?” 他本来不是那么肯定鲁迪的成绩有虚假成分,鲁迪的反应却坐实了这一点。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8 “是不是……”原本苍白的脸渐渐爬满红潮,“你们同性恋都这么贱?” 总之无论如何是没法“打开心扉,收获真挚情谊”。 某晚跑步跑到半途时突然下起大雨,他拉着许之枔避到一棵巨大的香樟树的树荫里,等雨势过去。黑咪不一会儿就口里叼着牵引绳从自己灌木丛里钻了出来,偎到许之枔脚边。 他能感受到黑咪皮毛上湿热的潮气和许之枔的体温。除了这场雨,一切都能被触碰,于是雨渐渐成了一个虚妄的背景。 他们一时都没说话,许之枔的食指缓慢地在他掌心拨划着,像是在画一个没什么含义的符号。 黑暗把雨水染透后就停了下来,没再向他们前进一步。 许之枔指尖一点,示意已经收尾。他眨眨眼,看见许之枔的嘴角弯了起来。 他几乎是下意识张口: “那个时候我们……” “一年以后你想去哪儿?” 他一愣。 “你想过吗?”许之枔声音很轻。 他原本想说的是过去——或者现在也可以。将来…… “我想和你去同一个地方。” “……你可以去你更想去的地方。” 黑咪仰起头,站起身绕着他们转了一圈,边看边甩尾巴。 许之枔衔着他下唇一小块皮肉不肯放开,又咬又吸。付罗迦觉得疼,不知不觉带着他后退到树荫外。 雨停了。 “周末来我家,给我补数学。” 这个指令一下达付罗迦的心境陡然发生了巨大变化。他一边努力解释“我的数学水平你知道的”,一边又把高中三年所有的教材——文科跟他们学的还有点不一样——翻了出来对着目录开始列复习提纲。 他其实并不知道数学该怎么学更好,这个方法都是初中数学老师让他们准备中考的时候提的,他因为懒从来没用过。 以前写了就被扔到一边的卷子也被他找了回来,选了分最低的几张在空白处密密麻麻列满知识点易错点,夹到写提纲的本子里。 写完后他盯着自己的字,结构松垮笔画飘忽,跟许之枔的字比差得远,又开始思考要不要换成打印稿。 之后有节体育课,他到校门的时候车已经在那儿了。爸爸摇下一点车窗把药递出来,没等他说话又把车窗升上去。 药袋一打开就有一股橘子香气散出来,药还是原来的那几种品类,多了一盒汽水糖。 一看便知是林果然的喜好。 回教室却发现原来摆在桌子上的本子不见了。 教室里除了他有三个人,鲁迪、孙奇亚和一个女生。鲁迪趴在桌子上睡觉,孙奇亚低头玩手机,女生在剪指甲。 “看完了吗?”他走到孙奇亚近前,“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孙奇亚睨他一眼,“神经病啊,我看你什么了?” 他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攥住孙奇亚椅背,一个用力连着人把椅子拖开,弯腰在桌膛里一摸。 本子就在最上面。 “你他妈——” 他已经转身了。 孙奇亚又换了种口气:“你做文科数学的笔记干什么,又是为了某人?” 剪指甲的声音停了。鲁迪用手撑着脑袋看了过来。 付罗迦还是没理他。 “我有他跟那些变态在一起厮混的证据,只要我把照片发出去——” “你可以看看谁会先从这里消失。”付罗迦说。 这当然不是说说而已。调监控这种手段能让很多事变得简单。跟叶老师说明了“妈妈买的钢笔不见了”的情况后,他找到了前天晚上关灯以后的教室录像。 探头有夜视功能,人体与环境相比颜色更亮一些。画面中的两片白色阴影很快聚拢、相互覆盖交缠,他操作鼠标飞快截屏。 “找到了吗?” “……没有。” “哎……没事啊,你妈妈好起来了还会给你买。” 电脑桌面的文件夹里多出来的图像应该会在下周发挥作用。 周六的晚餐刘杉桐也在场,尽管许之枔并不很情愿。付罗迦在门口接过外卖,拍拍黑咪的头让她把外卖大叔的裤脚松开。 刘杉桐搬来椅子挨着他坐下,把一份甜品端到他面前。 “这是给许……” “别管他,你吃。” 他挖了一小勺意思着尝了一口,还是把东西推给了许之枔。许之枔朝刘杉桐翻了个白眼。 “幼稚。他小时候还更过分,”刘杉桐说,“你可能不知道,他六年级毕业那会儿你不是走了吗,他难过成啥样了啊——我还得编故事哄他,每天跟他打两次招呼,第一次叫他的名字,第二次叫你的名字,他也要回答我两遍,照着你的样子学。幼稚鬼。” “你别说了——”许之枔似乎真生气了。 “学我?”他愣住。 “他把你当小偶像呢——你居然敢踢我!” 给许之枔讲数学比他想象的轻松许多。许之枔理解能力很好,拿着提纲自己看了一遍,勾出了几个重点章节。 “概率统计这个……我也讲不太明白。”付罗迦把准备好的题目递给他,“你先试着做做吧。” 许之枔跟他习惯不一样,草稿纸很少用,阅读速度飞快,看一会儿题目就直接在答题的地方慢吞吞开始写,字迹工整漂亮。最后出来的卷面往往相当好看——虽然不一定是对的。 他做起题就会很专注,像是在研磨某种谷物一样。不像付罗迦,看着人做题也能走神。 “今晚在这儿睡吗?”许之枔忽然问。 他点头。 第91章 第 91 章 许之枔面朝那张试卷一笑,放下笔轻轻呼了口气。 “做出来了?”付罗迦低头去看。 “下面的不会了。”许之枔高高兴兴回答。“你教我。” “……” 他抿抿嘴,拿过草稿纸接着许之枔停下的地方往后算。许之枔默不作声,目光追着纸上的笔尖,偶尔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表示明了的“嗯”。 有时为了看清某个小标号许之枔还会挪得更近。 台灯的光线一暗,颈侧一道呼吸落下。 他的心算能力顿时直线下降,个位数的加减开始列竖式,排版也跟着投在纸上的影子一起歪斜。 “还是看看参考答案吧……”他选择放弃。 做数学题——尤其是难度处于会做的边缘的数学题非常耗脑筋。付罗迦在处理了自己原先的几道错题后双眼酸疼,摘下眼镜按了按内眼角。 他忽然听到一道怪异的声响,然后房间里所有的灯同时熄灭了。 “……停电了?” 空调的指示灯也不亮了。许之枔站起身,走到窗户前探身往外看。“嗯。对面整栋楼都黑了,可能是小区变电室出什么问题了。” 日光灯管还留有一抹荧绿,一块手机屏亮起。 “十一点了。你困了吗?” “还好。”他又揉了揉眼。 “刘杉桐那边有防风灯和电筒,我去找找。” “阳台好像有声音。” “黑咪又在踩那些花盆……”许之枔打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他把桌面上的东西收了收,没能找到许之枔那支笔的笔帽——或许根本就没有。 许之枔拿来了两只手电,亮倒是亮,只是照到的地方面积实在有限。据说能防水,他把其中一只放在淋浴间的置物架上。 许之枔洗了很久,他拿着另一只手电去阳台转了一圈,头发都快自然干透了。光柱无意间扫过卧室窗户时他发现窗帘被拉上了,就从客厅那头进了屋。 许之枔坐在床边擦头发,脊背有密集的水光。付罗迦是过了会儿才发现他没穿上衣,只在腰上围了条浴巾。 付罗迦停下脚步,许之枔突然也打开了拿在手里的电筒,两道光柱即刻交汇在一处:“看什么呢。” “……小心着凉。” 手电筒被调转了一圈,一头抵在下巴,面部的阴影被光线夸张出来。“恐怖吗。” 付罗迦在床边坐下。刘杉桐的“幼稚”仿佛就在耳边,他说:“很好看。” “我有没有给你说过?” “什么?” “我想跟你做|爱。” 付罗迦感觉到好像有什么机器突然开始运行,氧气随着嗡嗡声离开他的细胞、组织、器官。“……现在?可是……” 光柱搭成的桥断开了,圆形的光斑扫过衣柜、书架和天花板,咕噜咕噜旋转着,与此同时他腿上一重。 约1k字 …… 教室里有人打翻了一瓶花露水,呛人的香味在几小时内把人里里外外腌透了,连午睡的梦里都充满了这种味道,仿佛夏天还没结束。 林阿姨在电话那头说,临市的柑橘品相已经很好了,什么时候让你爸爸带些给你。 “水蜜桃有吗?” “现在不是吃水蜜桃的季节呀迦迦……” 他“唔”了一声,说自己只是随口说说。 确认处分名单里有李鑫和孙奇亚后他从办公室里出来,拿出一部手机。已经在各个群里流传的所谓“许之枔混gay圈的证据”不过是一张许之枔坐在台球室沙发里玩手机的照片,甚至能在图上看出他兴致并不高。唯一能联系到同性恋的地方是旁边穿长裙的中年男人。 他编辑了很长一段话然后发了出去。可能会有人发觉措辞风格根本不像本人,或者是认为许之枔根本不会发这样的说明——都不重要。内容能起作用就好。 相比没什么实证的“许之枔是同性恋”,“李鑫孙奇亚谈恋爱”经过校方通报,引起的风浪自然更大。何况还是有不少人——比如周临涯——潜意识里还留存有对许之枔的好感,一个她们更倾向于相信的解释摆在面前,说不定能够动摇最开始的想法。 不相信也没关系。能缓和一点点也好,他不太愿意去想许之枔这几天受到过什么样的针对。 这段文字的大意是,照片是李鑫偷拍的,许之枔完全不知情,他不记得这是哪儿,但记得好像是李鑫在办生日聚会。在场很多人都是李鑫和孙奇亚的朋友。 孙奇亚他妈妈还在跟李鑫的爸吵,嗓音嘹亮,隔着几层还能听清。他座位背后的书包不知怎么掉到了地上。鲁迪捡到一半停下,伸手拨了拨那个挂饰。 “好娘炮啊。”他撇嘴。“你们是不是在心里都觉得自己是女的?” 付罗迦把书包一把扯回来。“别碰。” “李鑫那么壮嗓门那么粗,居然还是同性恋……没看出来他跟孙奇亚搞起来了,”他意犹未尽,“你们这些人都好怪啊。许之枔——” “闭嘴。”付罗迦说。 那晚以后许之枔好像彻底迷上了肢体接触,还说其实真正想要的人是他。 “就是你。在床上都缠着我要亲要抱。” 付罗迦提到那天还是会脸红,还痛不痛实在问不出口。 “下次我要先喝杯酒。”许之枔让他摸自己的脸,“我疼得都哭了。” “我……”他刚想道歉,却发现触感不太对。 “是你的东西。”许之枔笑着笑着抽了口气:“嘶——” 期中就是一诊了,复习资料又多了一打,上缴的费用名目繁多。 高考报名开始采集信息,一个班一个班轮流到一间临时安上设备的教室验证身份。先取指纹,然后是人脸识别。气氛没什么紧张感,倒是有不少人因为见识到了新玩意儿比较兴奋。这个时候他才惊讶地发现这所学校居然有不少复读生——照理说不甘心结果的大多会选个适合读书的地方再战一年。 “这儿有谁掉的身份证——” 他偏头看了一眼,发现是许之枔的,就再自然不过开口:“给我吧。” 然后又结结实实挨下了一屋子的起哄。他心里没什么波澜,头也不回迈出教室。 “你为什么要学我?”他问许之枔,“就是你表姐说的那个——” “因为……因为我受不了你不见了。” 第92章 第 92 章 他听不懂了。“什么意思?” “就是说……我如果能像你一样或者干脆变成你,我就用不着随时想着你了。”许之枔垂眼,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语气慎重。“是个歪理,但那个时候对我有用。” “变成我?你是怎么——” “当时我对你的习惯再熟悉不过。比如说话语气,喜欢的手势还有口头禅。” 实在是……难以置信。 付罗迦缓了又缓才接上下一句:“……你居然能记住。” “我当然记得。”许之枔语速忽然变快,“不止是说话和动作……是我能在你身上发现的一切东西。我都喜欢。而且也不止是我——” “你那时候的样子很受人欢迎,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我最清楚了。你不是说那些人‘喜欢’我?其实那都是喜欢你,因为我是照着你做的。” “这不对。”他脱口而出。“错了。怎么能……” “你是你自己啊,”他伸手碰了碰许之枔的耳垂,“你用不着照着任何人做。” 许之枔的眼神依然沉静甚至清澈,没有昭示出任何危险性。 他朝付罗迦眨眨眼。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对我很重要,以前也是现在也是。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有负担。” “这对你自己不公平……” “好了好了。你不是要我开心?那闭眼——一,二,三——看!” 他差点没跟上节奏。许之枔把一张黑胶唱片塞到他怀里,他看了半天才认出泛黄包装壳上的三个醒目的字是“王靖雯”。 “你没机器播,可以摆在书架上当个玩儿的。”许之枔说。 它其实完全值得被裱起来挂墙上。哪怕他此前对这方面了解不多,也大概知道初版的天后唱片被转手时价钱可以标几位数。 “不喜欢?” 他的笑容来得有些迟了。许之枔看了看没被接过去的唱片,眉头拧了起来。 “没有,我就是在想……你想要什么?我也想送你东西。” 许之枔只拖长尾音说:“你心不在焉。” “我没有。”他把许之枔抱住。 许之枔把双手举过肩膀,悬在他后背上方:“看,我就说每次都是你先要抱的。” 他在沐浴露的香味里安静沉思了一会儿。 “以前我们是什么样的?” 他突然问。 “跟现在一样啊。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 一诊的题目出的比前几年要难,付罗迦没能做完理综,答题纸背面的选修部分基本全空。 因为是市里教研所自己出的卷子,题目大多数是原创。不少人跑了几趟厕所——应该跟人碰头商量去了,回来后还是愁云惨淡眉头紧锁。 他倒是很平静:自己与真正优秀的那些人、县中与省重点、西部山区与东南沿海地区的差距绝不止这些。 在许之枔问以后去什么地方这个问题之后他花了点儿时间研究这些。本来是不用费心思的,变数是许之枔的一诊成绩。 文科更容易出黑马。他懂这个道理,可这个全县第四还是让他心里一乱。 “真的是意外,”许之枔边吃冰淇淋边说,“这次数学很简单,不拉分;文综分我也不知道怎么那么高。” 叶老师的桌子上照旧有两张成绩单。她这次没圈画也没给他分析,付罗迦就自己去研究了下县里文科历年的排名录取情况。 他告诉许之枔,这个成绩够得上F大的国家专项计划分数线。许之枔听了反应并不强烈:F大是什么学校,在哪儿? “你知道几所大学?国内的。”付罗迦忍不住问。 许之枔在纸上写下了清华北大,然而撑着头想了会儿,又写了z大、s大和临市的一所师范学院。 这是付罗迦这辈子头次看见这几所学校同时出现在同一页纸上——甚至还并列在同一排。 他揉了揉许之枔的头,叹口气。 “有想过去留学吗?” “你想去国外?”许之枔很意外。 “不是……我是问你。我觉得你说不定可以——” “我跟你一起啊。” 最近说话总会绕到这一句上面。付罗迦清楚地看见他们之间不对等的那些东西,感觉到一种无力。 给许之枔挑礼物时遇到的困难更是加重了这种挫败感。 他甚至不确定许之枔喜欢什么。不吃葱、不吃菜里的辣椒、爱甜口等等琐屑对选择并无帮助——可他知道的只有这些琐屑。 最后他挑了个青轴键盘,在办公室的电脑里下的单,填的地址是学校。 许之枔收到后很开心。 他却在想是不是自己送什么许之枔都会是这个反应:那样的话跟什么都不送有什么区别? 他给商家打了好评,从旁边的打印机里抽出刚印好的模拟卷。 叶老师拿着浇水壶站在一盆金钱树前边,捣鼓一会儿转头跟他说:“你要是觉得教室吵,自习课就也在办公室上吧。钥匙给你一把,周六的时候想来也可以来。” “来的时候顺便给这些花啊草啊浇个水。” “……好。” 莫名的,他又想起了家里的绿萝。可能死了,也许没有。 电话接通了。 “你妈妈今天状态还不错……”外婆很欣喜,“来我把电话给她啊——” 他直觉接下来要出现非常刺激耳膜的喘息声,就把听筒拿远了点。然而他只听到一声很微弱的呼唤:“付罗迦?” 他怔了下。然后那边就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看向屏幕,发现电话被挂了。可能是误触。 他没再拨。 孙奇亚转了班,是叶老师亲自找学校要求的。他闹过几次,有一次付罗迦在场。 “李婷婷跟赵一飞去学校外面开房!周临涯跟李文嘉在男厕所外边亲嘴!付罗迦还她妈天天跟许之枔出双入对!这些人你怎么不管!!!凭什么就死咬着我们不放——” 除了付罗迦在因为周临涯的事兀自惊讶,其余被点名的都脸色铁青。 “先管好你自己!你知道跟别人比,怎么不先比比成绩?我要是你早就觉得羞耻,自己回家反省了!给脸不要脸!” 孙奇亚骂她是母|狗。叶老师踹了他一脚,他妈妈刚好到了教室,他没还手。 他妈妈也上了讲台,撸起袖子给了他一巴掌,气势胜过叶老师许多。 叶老师在一旁看了会儿,可能是觉得讲台神圣不可侵犯,除了老师外有人在上头发脾气不太妥当,就把两个人都请出了门。 付罗迦以为事情就算完了,结果却在第二天在办公室上自习的时候看到周临涯被她爸爸领了进来,还有他们班的张婷婷。 那天被提到的几对都有代表在场。另外两位看起来很疑惑,奇怪为什么就他一个人是坐着的。 女校长说:“里面有学生自习,我们出去说。” 周临涯的目光都快在他身上瞪出窟窿了。最后她跟李文嘉都没事,因为监控里没找到任何痕迹,李文嘉也一口否认了。 “我怎么可能喜欢她。” 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后他折回楼上取课本。教室里面有人,但不是李鑫。 周临涯趴在座位上。肩头不断抖动。她听见脚步声后抬起了头,脸上全是泪。 付罗迦不知道说什么,拿了书就准备离开。周临涯突然出声:“有纸吗?” 她抓起付罗迦递来的一沓纸往脸上一盖,然后开始号哭。 付罗迦听了会儿什么也没听出来,本来又想走,犹豫了会儿又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我不是因为那个神经病伤心!”她把嘴露了出来,语调嘶哑,“我伤心我的成绩……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 “你们男的都不是好东西!我也要去当同性恋——他妈的呜呜呜呜——你干嘛要喜欢男的呀?!你不知好歹——” “叶琴也他妈不是东西——” 她把能骂的都骂的差不多了以后情绪总算平稳下来,转头看他。 他莫名有些紧张。 她挑高的眉头有了那么一点点回落趋势,仿佛准备缓和态度了跟付罗迦好好说话了。这时窗户突然被人敲了敲。 “今天不去跑步了吗?”许之枔往前伸头,鸭舌帽的帽檐一下撞到窗棂上。“哎呀。” 缓和的迹象烟消云散。周临涯一把推开他:“赶紧滚滚滚——” 第93章 第 93 章 “……十点半校警会上来锁门。”他没忘提醒。 “再等一下!”他正要关上教室门时周临涯又喊。 “楼道灯坏了……”她横过手臂擦擦脸,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全扫进书包里,快走几步跟了上来。“我跟你们一起下楼。” 你怕黑? 付罗迦没敢问出口。 十一月刚过去几天,四季桂从校门一路开到了城边,香气幽淡,乍看如同枝芽间结了霜。气温从十月末就开始大跳水:几天前长袖还穿不住,现在恨不得裹棉袄;迎着风跑起来的时候露在外边的皮肉像被鞭子抽打一样疼。 教室通风通得少了,坐久了很容易犯困。付罗迦无数次放下笔活动手指,但还是越写越僵硬。 他盯着一道题干冗长的物理压轴题揉太阳穴,发现头痛无论如何都无法缓解,眼睛也涩得要流泪。 高三想要忙起来非常简单。考试的频率在上升,平均下来每周至少有五堂两个小时以上的整卷考;一轮复习过去了大半,各科又多出了几十页的模块小测。想要轻松也找得到方法——以上的内容都不强制要求完成。 付罗迦“累”的阀值本身就不高。兜着袖子靠在椅背上闭眼睡一节课这种事他不是没干过,只是醒了还得继续刷题背书。 勉强还是在在答题区域写了两笔。答案一翻,从第一个数据就开始抄错了。 他闭了会儿眼,把草稿本翻到新一页,开始算离最近的一次稍微长一点儿的假期还有多久。 在那之前—— “让对你们负责的监护人来开家长会,不要总是让远了八百里房的亲戚或者耳背得雷都听不见的老太爷老太婆来凑数!到时候有很多重要的事要说,别以后什么都不知道又来找学校闹——自己想想离高考还有多久?还是那个样子,死也不改——”叶老师在班会课上说。 即使有家长会这回事他谁也不告诉,叶老师也会通知爸爸。这就有点烦。 教室里有些骚动——数学老师走下来检查昨天布置的试卷上的练习题了。也不是全部检查,一般他只看几个人,很遗憾其中就包括付罗迦。 付罗迦却没找到本来该放在桌面上的卷子。他稍稍一想就记起来那张卷子被夹在笔记本里一起落在许之枔那儿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的呢,我看看你正确率。上次考试那几道题错得不应该嘛,怎么是你的水平呢——” “我卷子没在这儿。”他如实相告。 “啊?放哪儿了?去拿呀,等会儿我们要用。” 他犹豫了。 “要不然鲁迪你们一起看——” “他哪儿是没拿啊,我根本没看见他做过。” 鲁迪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他朝表情复杂的数学老师点点头,“我现在去拿。” 从教室出来骤降的气温让他慢慢清醒过来:他为什么要在人家上课的时候去找人?许之枔可能根本没把那个本子随身带着。 想是这么想,脚下却没停。二班后门没关,老远他就看见空荡荡的讲台——他们没有老师守班。教室还是那么空,人数不到座位的一半,没来的多半是在参加艺考的集训。 他松了口气。 再往前走两步就能看见许之枔的位置了。照理说许之枔应该在,不过也不排除他在家睡觉或者跟家里人去玩了的可能。 虽然他最近一个多月都没再这么干了。 许之枔在教室里。他在——付罗迦再三确认——睡觉,肩上搭着片后边那株文竹的叶子。 “进来呀,”门口杜燃的位子空着,说话的是他的同桌。他有些尴尬,然后听到她说:“我们教室的监控探头被遮着呢,你想怎么样都没事。” “……” 他走到许之枔旁边,一路都没弄出什么动静。那片叶子在许之枔肩上慢腾腾地起伏,轻轻一拨就从后背滑了下去。 这不可能把人惊醒——付罗迦十分笃定,但是许之枔就是醒了。应该是出于其他原因。 许之枔抓了抓头发,眼还没睁开就面朝着他这个方向说:“我没有一直睡……数学太催眠了。我刚刚明明就是醒着的。” 语气有些委屈。 付罗迦下意识安慰他:“没关系,我跟你一样困。” “啊,”许之枔还迷迷糊糊的,“那要不要一起睡会儿……” 付罗迦听到偷笑声后回头看了一眼。“……我有张卷子你看见了吗,在那个本子里。” 他们班后边贴了个喜庆的红榜,表彰的是班里学生的一诊成绩。许之枔的名字理所当然出现在上面,特大号字体勾边加粗填阴影。美中不足之处在于“枔”太生僻,跟另外两个字样式不能统一。 “放学请你吃冰淇淋。”他看着红榜上的旺仔图案说,“……别趴着睡,对胃不好。” 之后的语文课又是考试,题目把他恶心得都变得精神了。作文八百字和前面远远超八百字的主观题论述写得手背生疼——笔芯成了这段时间绝对的快消品,他手边用空了的有一大把。 “哪个是我的?” 跑道上的一截枯枝勾开了鞋带。他蹲下去给许之枔系好了又站起来,看着许之枔手里两只形状差不多的甜筒发出疑问。 “我刚才咬了一口……你的是右边这个吧。”许之枔不是很确定。 “都可以,没关系的。” “那我这边也咬一口,平均。” “……” 天冷以后林阿姨从c市寄来了几件针织衫和一条格子围巾。他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去了那边,只庆幸他们没把自己也叫上。 c市应该比县城要暖和。晴朗时县城远处的高山上甚至已经看得到雪线了。再过一个多月,县城里也会下雪,四季桂的枝节上会挂上真正的雾凇,教学楼的走廊外檐会垂下冰凌。 这景象在南方十分难得。 家长会没讲什么要紧的事。爸爸及时到场了,像参加追悼会一样表情肃穆。 他坐在两个头上包着布帕的老妪之间,用付罗迦的笔和本子做着笔记,在右边那位开始打呼噜时得体地轻咳一声把人惊醒。 付罗迦在窗边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趣,下楼跟许之枔打了会儿篮球。 许之枔运球还行,还能搞出些背后交叉的花式;投篮准头实在很烂,付罗迦故意让他过了几次,他对着篮筐直投也难进一个球。 正在上体育课的一帮低年级男生在旁边等他们让场地。许之枔站在三分线处投出最后一颗球,淡然拍拍手:“走吧。” 球在落地前没有发出其他响声。 “家里的钥匙你是不是有一把?”爸爸还在教室等他。 “……对。” “你先拿着。”他看向另外一个方向,“你妈妈说……她要给你道歉。” “啊?”他不相信,“道什么歉,突然说这些莫名其妙的——” 呼出的气在低温里有了白色的轨迹。 “她让我转达对不起。” 第94章 第 94 章 “……她准备回来了?”付罗迦只想到这一种可能性。 爸爸总算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不包含嗔怪和失望,平平静静的。“你要多体谅她。不要太执拗,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你自己的情况也不适宜在这个时候想那么多……专注到你想做的东西上去。” “你这段话就跟刚刚的道歉一样滑稽——” “迦迦。” 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膀上,他毫不犹豫甩开了。“我禽兽不如。”这种事怎么还要他自己去提醒。 “……当时是我太情绪化,我也该给你道歉。但是迦迦,谁没做错过?原谅别人也是放过自己。”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29 “你也疯了吗?” “我没有。”沉默片刻后爸爸又说,“记得按时吃药。一切都会过去的。” “谢谢关心,”他并没有因为这个安慰而感到高兴。“许之枔还在等我。” 爸爸居然还是没有生气。付罗迦忍不住在他的脸上找经受剧变以至于疯魔的痕迹,但只看到了空洞的和善——这也是爸爸身上惯有的气质,一种既可以称做宁静也可以称做木然的气质。 “叶老师跟我表扬你了,她说你成绩有进步,希望你下次做得更好——她对你期望很高。还有一些要注意的我记在了你本子上。下周我不过来了,钱不够的话跟我说。会好起来的……你爷爷能恢复得很好,你一定也能。你衣领没理好。” 他又伸出手,付罗迦没再躲。 ……爷爷? “前年冬天……就是刚升上高中不久的时候,那会儿我还在临市八中,” 二班的教室在假期比办公室还要安静。因为楼层更高,窗外没有树冠阻挡,即使不开灯室内的光线也很充裕。 付罗迦不确定许之枔是否想听到这些。他盯着圆珠笔的金属笔头——从那里反射的阳光在纸上投下了一个微微颤抖着的小光圈。 “我爷爷——你知道,他跟其他人不一样——但那时候他看上去已经很正常了,会说会笑也不乱发脾气,我爸就把他从疗养院里接了回来。那个时候他们说……他已经好了。” 许之枔把那只打着哆嗦的手摁住了。他抽了口气,“你手太冰。” “你给暖暖?” 他把围巾摘下来,从许之枔的胳膊肘开始绕圈,一路结结实实缠到了手指。 “……我刚说到哪儿了?” “你说你爷爷好了。” “啊……对。其实他不一定好了,只是他们这么说——有一天他像以前一样,很早就起床了,给我们做了早餐,然后出门去买东西。” 他努力忽略许之枔那几根从围巾柔软的布料间探出来乱晃的指头。 “我记得他做了牛肉面,我的那碗没有香菜,我爸的那碗有两个煎蛋,奶奶的那碗少汤……有点咸,但是很好吃。” “你爷爷会做饭?我印象中你爸爸也会。” “……” “你是不是也会?” “……会一点。”他本想具体说说自己会些什么,但及时打住了。 “他跟我说他出门去买党参给奶奶烧鸡汤喝——奶奶胃口不好。他们本来不准他出门,还是奶奶偷偷放他出去的。结果……” 许之枔松开围巾重新握住他的手。他皱着眉,“他在路上出车祸了。司机不是全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可能是意外。” “他们也这么说。但是出事的那个地方……那个地方没有斑马线,买东西也不是一定要经过,他在早高峰的时候自己走到了车流里面去。” “所以你觉得他是自己想结束?” “我不知道。”他垂眼。“他们一直说那是意外,说他已经好起来了,恢复了,不可能再——” “可是你也说了,他知道你们的喜好,给你们做饭,他是为了买党参才出门的。” “这些应该不是假的。但是如果他根本没好……这么做也不奇怪。我能……”他犹豫了一下,“理解他。” “他没好的时候是怎样的?” “更多是叫喊和打人。我依稀记得他……自杀过,似乎没成功……肯定没成功。不过那是更久之前的事了。” “多久以前?” “……我记不太清楚。” “不要想那么多。我觉得那就是意外。他已经好了,毕竟有你们在。” “有我们在又怎么了?” “他爱你们,你们也爱他啊。” 他勉强笑笑,“我爸也这么说过。” “你不相信?那说成‘亏欠’你是不是更好接受一点?” 他愣住了。 许之枔掰过他的脸,让他看向窗外。“你告诉我这些我很高兴——看那儿!猜猜什么时候下雪?” ——雪比他妈来得快。 之后的某天早晨付罗迦在淋浴间洗漱,觉得温度低得异样,拉开生了锈的纱窗才发现房顶上惨白的东西不是快冻裂了的水泥,而是一夜后的积雪。 正巧下午放周末,宿舍楼一时有些热闹。走廊里就有人握着点儿从窗台缝抠下来的雪扔来扔去,地上化满了脏兮兮的雪水。 等放了学人走得差不多了的时候有一道神神秘秘的影子闪进了二班教室,直奔向后门口那个位置,却又在看清后边的红榜时顿住了。 “卧槽枔哥,”杜燃抽抽鼻子,“你这是……一人得道那什么来着?鸡犬不宁?”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感冒了,脑子都是懵的,你别跟我计较啊。”杜燃在原地站了会儿,突然走上前:“枔哥你这么多天有没有想我,我可想你了——迦哥也是——咱们来抱下?” 付罗迦刚想问他这几天去哪儿了就听到许之枔说:“你不是感冒了?抱别人不怕传染?” “行吧。”杜燃掩面。“我就知道——我不在的时候陈锋在班里没少骂我吧?” “没点你名,还是阴阳怪气的那几句,没什么新花样。你到底还参不参加高考?” “我这不就回来报名了吗……他们最后同意把我学籍留着,但是人必须滚蛋。从明天到看考场的这几个月我都不会出现在学校了。你们现在这是在……一起学习呢?卧槽枔哥,改天换地啊!” 付罗迦有点想把自己的语文答题卡从许之枔手里抽回来了。 “钱妙洁呢?” “她啊……她让我尽量往c市考。” c市不止有s大,也有省音。 “一年而已,又不是很长。” 杜燃抱走了他留在教室里的所有书本。书本不是很多,只装满了一个帆布包,但教室却因为那么点儿东西的缺失变得更空旷了。 只有许之枔座位上的东西在变多。 “既然下雪了,那就休息半天吧。”许之枔笑着说。“我这几天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吃到你做的菜?” 关于雪天该不该打伞这个问题他们一开始意见不一。等到从超市出来,两只手都没有任何拿伞的余裕后付罗迦不得不承认许之枔是正确的:雪天最好不要打伞。 付罗迦会的东西很少,许之枔却参照了年夜饭的标准来准备原材料。除此之外还买了很多许之枔“看到包装颜色莫名就想试试”的零食。 结账时许之枔推的购物车内容之丰富大大震慑了旁人,以至于没人有勇气排在他们后面。 大大小小的购物袋一进门就吸引了黑咪的注意。一些实在用不上的被塞进了冰箱,其余的堆放在了餐桌上。 付罗迦退后一步陷入思考。 许之枔抽了根肉肠剥了,自己咬了一口后扔给了黑咪。 “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只要是你做的。” “你还是说一种吧,哪怕随便说都行。” “火锅?” “……除此之外。” “下雪的话是不是该吃羊肉?” “再换一个。”这个真不会。 “那面条可以吗?” “……面条朴素了一点。”毕竟买了这么多东西。 “没关系,你可以做得豪华一点。比如羊肉面。” 他叹了口气。“算了,我随便弄几个吧。” 第95章 第 95 章 许之枔挑的零食大多数是红色包装。付罗迦想了想,拿起了同样是红色的番茄。 “这个要剥皮吗?”许之枔跟到洗碗池前。 “看你。你喜欢有皮的吗?” “我不记得我吃过有皮的——” “那就……先用白水煮一下。你们的锅在哪儿?”付罗迦踮脚打开头顶的柜子——好像生怕高个子活动不开手脚一样,这件厨房的灶台油烟机之类设施的位置比一般高得多。 许之枔沉默片刻:“我打电话问问?” “我好像看到了。”柜子里的东西摆得很齐,有各种调料,都还没有拆封。他把一口小巧玲珑的牛奶锅拿了下来,“用这个也可以。” 纯蓝的火焰飞快画过一个顺时针,合拢成一个圈。许之枔低头盯着锅里两个亲亲密密挨在一起的大番茄,在水面炸开第一个水泡的时候扭头:“是不是可以了?” “还有一会儿。离全部弄完还早,你要不要先去……”他本来想说打会儿游戏,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做会儿题?” 许之枔笑了,“你小时候进厨房他们是不是也会这么说?” 付罗迦关上水龙头,把几根嫩青的葱放到白瓷盘里。等水池里的水流尽他才开口:“我妈以前会。” 许之枔安静地看着他。 “她那个手艺……”付罗迦尽力表现得稀松平常,“真的很一般,还听不得别人说难吃……可以关火了。” 番茄一从沸水里被捞出来就裹上了一层白雾。“然后怎么做?” “放冷了就直接用手把皮扒了——你别总是捏它。”付罗迦无奈。 “可是手感太好了啊。” 他能领会到许之枔想帮忙的意图,但他自己做起饭就左支右绌了,根本顾不上安排许之枔做事。许之枔便自己见缝插针,免不了偶尔添点小乱。 “你需要围裙吗?”许之枔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边,削土豆的刀突然一停。“这里没有,我去找刘杉桐借——” “……不用。”付罗迦抽了张纸擦汗,手摸向刀架。 “等等。” 许之枔先一步按住刀架,“不是说我来切?” “你那土豆弄完了吗……”他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许之枔的意思,“没关系,我没问题。” “我有问题。你碰刀我不舒服。”许之枔说。 付罗迦只有退开。他想反正最后也要煮到绵烂,切出来的番茄丁和土豆丁不好看关系也不大。 然而许之枔的刀工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 “你这……你做过饭?” “没有啊。” 那就是天分了。 加了调料后盖上锅盖焖煮。这时候米饭刚熟,等了几分钟舀出来也一起放进番茄土豆糊里。 最后撒葱,装进实木盘。 勉强叫做番茄土豆烩饭吧。 坐到餐桌前付罗迦又犹豫起来:“会不会太简单了……你有什么想吃的甜品吗?”虽然他大概率不会做。 “不是买了桶装冰淇淋?” “……” 两只木勺同时刮到了盘底。付罗迦喝了口雪碧,客观评价:“一般。” 许之枔咬着勺子笑。“我觉得很好吃。” “……谢谢捧场。” “等会儿出门走走吗?” 付罗迦转头,窗外雪正大。“好。” 骑车风太猛,他们踩着路牙慢慢往前挪。浓重的夜色里,雪不像是来自天空的固态冰晶,而像是街边灯光抖落的皮屑。 许之枔只披着件风衣,却是一副完全不惧严寒的样子,付罗迦好说歹说劝他戴上的围巾很快就被他取下拿在了手上。 付罗迦又赶上去给他重新围好,许之枔却突然跑了起来。 “诶——”付罗迦只有跟着跑起来,手里还扯着围巾的一头——另一头还被许之枔捏着。 没多久就发展成了许之枔用根围巾牵着他跑。雪尘不间断地扑到面上,同呵出的白气一起向后流淌。 羊毛围巾上很快挂满了一簇一簇的雪粒。付罗迦不再坚持让他戴上了——雪水流进脖子里可能会感冒。 这才晚上八点,街道上却十分安静。路边新刷上的白漆的树干在车灯扫过时莹莹发亮。 县城不是没有稍微繁华一些的地方——名义上的城中心有数家小型商超,人流量不小。 付罗迦感觉到他们是朝远离城中心的方向行进。 “你应该不记得了,”许之枔停了下来,“有一年你在小区花坛里堆了个雪人——那时候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 付罗迦看向那块熟悉的碎石地,呼吸有些加重。他知道有个窗台正对着这边,如果那里有人,能看见许之枔和自己。 “你问我应该叫它什么,我说火火。你不肯,你要叫它妈妈。” “……” “然后它过了一晚就化了,你看到那摊水差点没哭出来——” “行了……”付罗迦捉住许之枔往自己脖子里伸的手。 许之枔挣开了,手指继续向后,把卫衣的帽子拉起来给他套到了脑袋上。帽子比较宽大,上面的帽边垂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睛。 然后许之枔扯住帽子的左右两边,兜着他的头亲了上来。 唇舌的温度与雪夜对比鲜明。 “想不想上楼去看看,”眼前的阻碍被移开,余光里有缩着脖子的路人匆匆经过。“万一绿萝真的开花了呢?” …… 由于实在太冷,动物的活动欲望减低,接下来的一周和谐宁静。 考试有所减少,自习变多,付罗迦在办公室坐到腰疼。借着打印资料的机会他又在网上买了一套室内装饰画。画的内容没什么新意,是梵高众多向日葵中的几朵。 这些沉甸甸的大脸盘花朵虽然不能让人从此幸福快乐,起码在拼命向看见它们的人暗示“你很幸福”“你很快乐”。 比较适合他妈。 周末他打扫了客厅,浇了花草,擦去家具上的灰尘,推开几个房间的窗户让雪后的阳光照了进来。 ——家里没他想象中混乱,地上的脏污早被收拾了,只有空气因为太久的禁锢显得混浊。 主卧的墙壁实在过于空荡了,应该有些装饰,不然会像一间病房。 “她回来的时候,我会跟你一起。”许之枔在进入他时附在他耳边说,“可以吗?” 他那时只顾得上点头。停下来休息时他的视线越过许之枔的肩膀,看见书柜第三层上的一排证书和奖状,还有一个特别的话筒形状的奖杯。 它们被摆得太整齐了。他把这些放在今天微不足道的荣誉证明拿回家后就不再关心去向,而这里的收藏却十分完整。 “我还是……”害怕,惶恐,烦躁,不知所措。但这些都在忍受范围之内。 他只有再次指望爸爸说的——一切都会过去。 无论如何,我不会再改变什么。他这么想,然后把许之枔抱得更紧。 这时候冷的只是外面。 另一个四季如春的地方是办公室,空调的热风时常吹得他面色酡红。许之枔进办公室——从考了那个全县第四开始他就被陈锋强制要求每日向各科老师请教问题——看见他,老是喜欢在没人注意时突然帮他手动冰镇一下。 叶老师因为作文卷面上过分的涂画痕迹批评他了好几次,他于是不再在办公室写英语作文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隐隐感觉叶老师知道了什么,但她始终没捅破窗户纸,他自然也就若无其事。 他不在乎叶老师怎么想,这对他不会有什么影响。她好像也不会因为知道某件事而改变对他的态度。 有可能是因为他明显提高的语文成绩。总之她暂时对一切保持了沉默。 付罗迦在心底希望最好他妈回来后也是这样,虽然这明显不可能。 圣诞节快到了。学校千方百计打压学生尤其是高三生对这舶来品的热情,可惜事与愿违。 毕竟圣诞在本土有个“情人节”的意味。礼物贺卡肆无忌惮地盖住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刚在作文纸里填“理想是灯”的笔又在粉色信笺上写“只有我懂你的脆弱”。 付罗迦对此没什么兴趣。平安夜是星期三,他在宿舍平平静静睡了一晚——第二天还要考一天试。 直到他桌子上也出现了一个嫩粉嫩粉的信封,上面写:“转交给许之枔”。 第96章 第 96 章 很蹊跷。付罗迦想。他用两根指头夹起信封,面无表情环视教室一周,还特别注意了李鑫所在的那个角落。 ——暂时没发现有谁可疑。 可能性有很多种。他不太想在这种事上花太多时间思考——反正封口不是用胶水粘住的,只是很简单地插在纸张的缝隙里。 于是他就用考语文和考数学的二十分钟间隙把这东西草草浏览了一遍。 看上去只是一个情思缱绻,且不怎么关注八卦流言的单纯女生在娓娓吐露心迹。 付罗迦心里一松,目光在“你的眉眼如云如烟”“你的声音如鸣玉飞泉”“你左颊上的几颗细小的星子一样的碎斑”等等比较别致的形容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后照着原有的折痕把信纸叠了回去,塞到桌膛深处。 他原本以为考完数学他就能自然而然地把这封信忘了,等到猴年马月收拾桌子的时候才想起这事,再因为逾期太久而毫无心理负担地把它处理了。 然而信的硬纸封壳硌着压着它的书页就如同硌着他的食管一样,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再有数学压轴大题里怎么洛也洛不出结果的极限值一催化,他烦躁了。 “吃糖吗?” 许之枔右手成拳伸到他面前,每个指缝间都夹着一个棒棒糖。棒棒糖颜色各不相同,想必口味不一样。 “谁给的”差点脱口而出。他心不在焉地笑笑,抽走了中间纯白色的那只。 包装上说是青柠味,其实就是带点酸的糖精味。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许之枔疑惑。 他走着神想写情书那个女生是不是左右不分。“……没。” 一番犹豫后他还是把数学笔记本翻开,拎出了夹在后面几页的信,递给许之枔。 许之枔吓了一跳,一时没接,只是眼神突然炽热了起来。 付罗迦被他看得脸红起来,“……有人放我这儿了。” 温度断崖式下跌。 “哦。”许之枔拿了过去,看了眼封面上的字,随意放到一边。“她们怎么会想到让你转交……” 付罗迦敏锐地注意到了那个“们”字。“你不看?” 许之枔抬起一只手撑住下巴看着他,慢条斯理问:“是谁写的?” 付罗迦嘴比脑子快:“没落款。” 许之枔笑得趴倒下去。 “我不是故意要看……”他以手遮眼,没一会儿也笑了出来,“就顺手……” “里面写了什么啊?”过了好久许之枔终于能说话了,“怎么夸我的?歌词还是诗,比喻还是夸张?” “其实写得还行——” “来,”许之枔总算把信展开,却举到了他的眼前。“你读给我听。” “还是不了。” “我想听。”许之枔眨眨眼。“乖,读一下。” “……不了。” 许之枔埋头找了找,又在其他的一些地方抽出了差不多样式的纯色信封,然后把它们全部摊在桌面上。 付罗迦叹为观止。“只是圣诞节的?” “这学期的全都在这儿了吧,我还没怎么扔。”许之枔说,“你知道的,我行情没以前好了。” 付罗迦莫名有些歉疚。 “你觉不觉得还差一封?” “?” 许之枔笑眯眯的,“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写?” “……你想要?我写不好。” “我不介意你怎么写,用你作文里歌颂祖国的语气都可以。只要你写。” “不至于那样……给我几天时间就好。下周一我再给你吧。”付罗迦声音放低。 许之枔又把信纸推给他。“那现在把这个读给我听。” “……好。” 仔细一看发现写信人的字很漂亮,笔迹工整秀丽,只是内容实在是有些…… 光是开头的称呼付罗迦就实在没法念出口。他于是跳过了第一行,清清嗓子:“你是……如此的特别,如此的唯一,我看见你的时候就如同看见了——你先别笑。”不然真的没法读完。 许之枔听到那一连串比喻句的时候终于喊了停。“你说她写得好?” “……那倒也没有。” “那是哪里不好?” “没有实事求是。”他盯着许之枔的右半边脸说。 …… 连续三天的大雪后天虽然晴了,室外仍旧滴水成冰,单凭冬季校服的厚度人根本无法久站。因此高二高一的跑操全部取消了,课间不时有这些年级的学生从高三教学区穿过。 有了这种直观的比较付罗迦才发现高三生的确是有些不一样的。一定要形容的话,高三教室明显笼罩着一层因为久置不动而积压下来的腐腥味。 这味道不光是由坐在里面的人散发出来的,还来自课桌上卷了边的书本纸页、装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饮品的茶杯、黑板边角已经无法擦干净的粉笔字迹和快被所有人忘了,日期数字停留在十几天以前的高考倒计时牌。 心情低落、神思困倦成为了常态,尤其是流感开始从教室一角开始蔓延之后。 最初在叶老师讲题时干咳不断的只有一个人,过了小半天挨在一起的五六个人都开始擤鼻涕了,最后整节晚自习教室里咳嗽声此起起伏。 付罗迦逃难似的搬去了办公室,在晚上因为鼻腔严重堵塞久久无法入睡后确认了自己的头痛并不是精神上的问题。 可有时身体上的问题之后接踵而来的恰恰就是精神上的问题。他的大脑好像在潜意识里把感冒当成了绝症对待,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提醒它自己其实能挨过这个冬天。 给许之枔写的东西因此暂时被搁置了。他戴着两层医用口罩向许之枔许诺:在新年第一天一定会有一封史泰龙看了也动容的情书出现在他书包的侧口袋里。 其实前半部分已经完成了,虽然都是些没什么营养的傻话——他把那个女生的所有比喻都去掉,换成了“好看”:“你这里好看”“你那里好看”“你全身上下都好看”。一长段大约六百字一气呵成,直到写下每封情书必备的那三个字才停。 至少他自己写的时候是很动容的。 二诊的考试范围跟高考一致,因此复习任务很重。在加急加快写完一天该写的所有作业后他把写到一半的情书拿出来,对着末尾那三个字愣神十多分钟还是不知道怎么继续,连续几天都是如此。 可能也有鲁迪老是有意无意朝这边打量的原因。 “那张化学卷……你写完了?” “对。” “这么快?你没抄?” “本来不难,以前都做过。” “哎哟哎哟,就是啊,一点儿都不难。”他转到后边去,“唐诚你听见没有?不会做那就是智力有问题。” 唐诚没吭气。 付罗迦喉咙一痒,咳了两声。鲁迪立刻屏住呼吸退到远处。“别传染给我啊。” 他把书重重一合:“李鑫旁边有空位,想过去就赶紧,正巧我也想清净点。”说完他就低下头,一副再专心不过的样子。 “妈的死基佬——” 叶老师在鲁迪桌角一敲:“不想学就滚出去,别打扰别人。” “最近学校接到家长反应,说毕业年级某个班的班主任高度不称职,要求撤换。”叶老师背着手转过身,沾满粉笔灰的手指攥着一本习题册。“我去那个班旁听了几节课,发现根本就不是人家老师的问题。是有些人,态度松懈不图上进只知玩乐,成绩自然不理想,家长一责怪,他反手就把屎盆子扣老师头上——” “最近也有家长跟龚校长反应,说我们班老师有问题。龚校长找了我们班好几个同学问了情况,那几个同学都说不是这样。其实到底怎么回事,举报的那个自己心里也一定清楚。”她轻飘飘睨了鲁迪一眼。“不过也不怪他,某些家长自己都有品行问题,只知投机取巧——” 鲁迪那副表情付罗迦看了也升起了丁点儿怜悯。不过他没这个立场,毕竟被询问情况的那几个同学是叶老师亲自找的,自然也包括他。 他当时说叶老师可敬可爱,高风亮节,春风化雨。 下课后叶老师柔声提醒他:向日葵画已经到了,现在存在他家小区门卫室里。 第97章 第 97 章 小区的快递收发室有些简陋,三面都用不知从哪儿拆下来的挡雨棚围着,顶上盖着块薄木板,穿着快递公司制服的老人搬着个凳子坐在一个锈了大半置物架前。因为天气冷,他面前还有个样式极其原始的炭火盆。 付罗迦报了四次单号老人才听清楚。他走到置物架后面——那里还堆着一小山包裹,有些艰难地弯下腰慢慢翻找起来。 朔风在后背上劈砍着,付罗迦没忍住往火盆前凑了凑。 “不用扫个确认收货的码吗?”最终递过来的东西被挤得没了形状,包装上布满了脏污。他看着老人手上皲裂如干涸泥地的皮肤,沉默片刻只说了这么一句。 老人应该是没听懂。他捏着包裹的一角准备离开,忽然听到老人问“纸盒你要吗?” 他愣了愣,“已经湿了——” 老人声音干干的:“给我。” 他三两下把包装盒拆了放在旁边的小木桌上,没再去细看那只摊到面前的手。 “买的什么?”老人似乎满意了,有了闲话的心情。 “……挂画。” “噢。”木炭上飞出了一颗火星。“上面有花儿呀。”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老人咧开了嘴。 付罗迦把东西放了就回学校上晚课的计划被离奇的门锁打乱了。 不久之前他回来过一次,那一次家门明明就能用手里的钥匙打开,可现在他都快把锁眼的齿捅平了,门还是分毫未动。 他刚想蹲下去仔细观察观察锁孔,隔壁的门就打开了。 “你他妈干嘛的,想撬人家锁?” “我就住这儿。” 邻居多看了他一会儿,总算认了出来:“你是这家的儿子。” “……对。”听起来很奇怪。 “不是前天才换了锁吗,你不知道?” “换了锁?”他低头看向自己手里的钥匙,“怎么可能,我完全没听说——您看见过是谁来换的吗?” “不就是你妈吗?你妈是不是胖了啊,好久没看见她了——” “我妈?”可能是他过于空白的表情吓住了邻居,邻居又改口:“应该是她吧……我当时没给她打招呼,也没细看。” 他尝试着敲了敲门,没有人应声——也难怪,如果有人老早就该听见动静了才对。 “谢谢您。”邻居好像还想说什么,但他飞快地转身下楼了——连电梯都没等。 付罗迦抱着画坐了几站公交,然后狂奔穿过路边一排枯萎的柳树。他抽空看了眼表,心知自己已经把第一节 自习错过了。 但眼下他很愤怒,愤怒让其他的东西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不知道小姨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这都不重要。他能想到她的唯一去处就是外婆家。他现在只想找到她,然后—— 拒绝暴力。他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跟她好好讲道理,认错道歉都不需要了,赔偿、还钱,然后滚蛋。 他抬手敲门。 一分钟。 两分钟。 但外婆家不可能没人。 敲门的节奏变得不再礼貌。又过了会儿门终于开了,他不怎么客气地挤了进去。 外婆居然在。她双手都戴着胶手套,还拿着一根沾着不明糊状物的毛巾。 “你怎么……” 他刚想开口,却被包抄过来的浓重排泄物味道刺激得又想咳嗽又想干呕。 “这……”他把口罩往上死命拉,恨不得把眼睛也遮住。“这怎么回事?” 他怀疑是下水管管道出了什么问题。 外婆过了会儿才迟疑道:“啊……我刚想打电话找人。你能不能帮帮忙?你外公他……” 她语气很奇怪,惶恐中带着一种仿佛不知身处何地的茫然。但付罗迦没空分析这些了,“外公怎么了?” “你外公……你外公他……” 付罗迦掉头走向卧室。味道变得越来越浓,站到外公床前时他已经完全屏住了呼吸。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0 他低头只看了一眼,然后就走到窗边拉开了窗户。纱窗在开到最大后滑脱了出去,撞到地砖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床铺上有了细弱的动静。 “……快打120啊。”他把双眼都阖上。“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回来就看到你外公他、他就这样了呀。”外婆也跟过来站到了窗前。“打120之后怎么办?要不要叫你爸爸来……” “你为什么老是想着找他?”他揉了揉额心,头却更痛了。“他们早就离了——快打电话吧。” 外公还是有意识的。他全身上下一塌糊涂,脸颊深深凹陷下去,上眼睑半抬不抬。差不多习惯房间里的味道后付罗迦又走到他床边,恍惚间看到他眼珠朝自己的方向移了移。 付罗迦喊:外公。 他又动弹了一下。 “之前的几个月都是护工在照顾他,也是……是你爸爸出的钱。”她不太敢提爸爸了。 而那个护工起码有四五天没来了。 “谁请的人?” “……你小姨呀。” 果然。“她人呢。” “我不知道……”外婆在从窗户吹进来的冷风里簌簌发抖。“我也刚回来……” “打电话让她过来。——我妈呢?” 这时外公发出了一道微弱的声音。 付罗迦于是俯下身去。外公磕磕绊绊却又无比笃定地说:我昨晚梦见清清了。 他满心疑虑,抬头发现外婆变得面色惨白。 “还是让小付过来吧……”她甚至快站不住了,不得不撑住旁边的木架。“我们两个人不行的呀……” 他心里莫名一乱。“两个人怎么了,两个人可以……你先去——”先去干什么?他转过身,瞥见被他放在一边的挂画——他还没认真看过。实物跟网图没什么色差,灿烂、鲜活、热烈的向日葵插在木桌上淡色的花瓶里。 这种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救护车过了半小时才到。外公最开始不肯让护士碰他:“脏……” 付罗迦扶着他坐起来,把他胸腹部上的秽物一点点擦净。“那我们换件衣服好不好?”他低声问。 外公慢慢点头。付罗迦在衣柜里找了一件厚棉袄把他结结实实包了起来,然后退开让护士把他挪到担架上。 外婆一直站不太稳,所有问题都是付罗迦一个人回答的。护士顺口夸他镇定能干,让他好好安慰外婆。 “你不跟着?” “不。” 护士很意外,但也没多问。车门在他面前重重关上,车顶的双色灯开始旋转。 他重新上楼。 茶几上有一个盒子,里面有一些文件袋,几支笔和几大本印着地税局字样的笔记本。他把它们全都倒了出来,一张装在保护套的卡片掉了出来。 他把它捡起来,发现那是他妈的工牌。 第98章 第 98 章 付罗迦盯着那张一寸的蓝底工作照看了许久,直到被脑海里微弱的“事情还没做完”的声音唤回了神志。 他想把工牌放下,却觉得放哪儿都不太对,最后把它草草塞进了校服外套的兜里。然后他把卧室的被套床单扒下来扔进了洗衣机,用好大力气才克制住对着布料上随着滚筒徐徐转动的花纹发呆的冲动。 他在各个房间里进进出出,努力为忙碌找寻意义——扯下主卧落满尘埃的绒布窗帘后他才发现洗衣机已经塞不下了。 他关上了灯,在黑暗里心安理得地偷了十分钟的懒。十分钟过去后一切没有任何变化,气味、声音、温度。 该联系一些人了。他想到。事情还没做完。 外婆家装了固定电话,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回拨了最近打来的号码。 “都说了别给我打电话——我还有事,我等会儿才回得来——” “喂。” 那边安静了一瞬。“你谁?我妈人呢?我跟你说你不要乱来,不是都说好了月底还钱……” 他转了个身,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果盘。那边听见响动后尖叫起来:“我要报警了!!我报警了我跟你说——” “是我,付罗迦。” “啊,”尖叫声戛然而止,“付罗迦啊……你找我干嘛?” “……你现在在哪儿?” “你不该在上学吗,怎么拿着家里的电话?”她语气不善,“大人都在忙,你少给人添乱。” “你在哪儿,”付罗迦咳了两声,“我过来找你。” “找我干嘛?!都说了忙着呢忙着呢——快回学校去!我打电话给你爸了啊——” “啊,外面有人敲门。”他稍稍拿远电话手柄,左手在茶几上敲了敲。“听见了吗?” “别开门别开门别开门——!!!”声音模仿得很拙劣,但那头一下方寸大乱。“你别开门,先别出声,让你外婆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们不在,去医院了。”他很平静。“你欠了多少钱?” “我——不关你事,你少问这些!你趴猫眼上看看有几个人,手脚轻点!” “外婆不知道?付筠还在给你拿钱吧,你也没跟他说?”他没管她有多惊恐,继续发问。 “都说了不关你事——” “你在哪儿?我来找你。”他重复了一遍。“现在外边没人。你现在还差钱吧?你光换锁有什么用呢,我和外婆外公才是第一继承人。都是一家人,不想商量一下吗?” …… 又下雪了,大半小时后花坛里的灌木就顶上了几绺白。付罗迦撩开门口的塑料布帘进入室内,眼镜片飞速蒙上了一层水汽。 一条脏兮兮的白毛狗趴在没铺砖的水泥地上,专心啃一个浸在一摊茶水里的烟头。麻将桌底下挂着的保温灯的光线从丛林般的腿脚间突围,把墙壁映成暖色。 他进来时有人转头看他。他在抬起来的面孔上扫视着,没找到要找的那张脸。更多人战局正酣,只在漏进来的冷风中缩了缩脖子,码牌的动作没有卡顿一下。 他换了个姿势抱怀里的东西――现在他有了古怪的错觉,渐渐觉得抱的不是画,而是向日葵。“请问夏宁怡在吗。” 她这次没撒谎。一个穿羽绒背心的青年走过来,领他进了更深处的一个房间。 “我想要新的钥匙。”他直截了当。 这里也有牌局,但气氛却比外边沉重许多。牌桌上的每个人面前都摆了烟和茶杯,以及一堆花花绿绿的塑料方块。 小姨穿着鞋蹲在一边的沙发上,姿势怪异。她慢慢抬头,神情有些恍惚:“你要钥匙干什么?用不着了。我联系好了买家,等元旦节过了就能来看房……我只拿四十万,剩下的五万给你,五万给我妈。其他钱也先放我这儿,反正你现在也不急着用钱――” 付罗迦垂眸,“你嗑/药了?” “放屁,我什么时候――” “那怎么还说疯话。” 她从沙发上弹起。“你他妈整我?!你自己说要过来谈――” “先前借的马上到期了,卖房子的钱你还等得到吗?”她们的眉眼果然相似到了让他难受的程度。他又看向牌桌,“看来今天没怎么输。身上还剩多少?先还我这儿吧。” “搞笑,我欠你什么?” “外公因为你住院了。还有那些本来就不是你的东西,你弄坏的那部手机――” 她突然大笑起来。“哎哟,来听听啊,多孝顺的小孩呀――刚把自己亲妈咒死,现在来给自己外公讨钱啦!太感人了我的天――” 打牌的人原本没把注意力放在这边,她这么一笑后连机器都停止洗牌专心看戏了。 “我没有……”没有什么呢?付罗迦停下来思考。她其实说的没错,讽刺得恰当好处,他想不出该怎么反驳。但是偏题了,他是来解决事情的。 不过他还是冲动了,居然想让一个还没下赌桌的赌徒吐出钱来。要解决这件事难度很大。 他一词穷,小姨气势就更足了。“不需要你同意房子和钱也该是我的,我照顾了我姐这么久――你呢?她最后那几天哭着求我们不告诉你她的事,说你高三了,辛苦得很,不能分心。我看你也没多忙嘛,还翘课呢――” “你妈病了你跟躲瘟神一样缩得几百里远,平时也不闻不问,还装疯卖傻说是治什么‘病’去了,那几通电话我可没忘啊,你怎么说的来着?快点儿死?现在居然有脸要她的钱?!我就该去法院告你!我姐的死你绝对有责任,你该给我们一家赔钱!” “动手了动手了!!” 惊呼,尖叫,甚至还有笑声。电视机上一台热闹的综艺正在播出。狗叼着烟头跑远,桌下的灯泡晃荡着。 摇晃,倾斜,摔出―― 他在大雪里颤抖起来。 “你们不是要找她?”他松开手,蜷在地上的女人顾不得梳理好头发,又看着他尖叫起来。“好好找找,说不定身上有钱呢。” “这女的真的能折腾,在灵堂里都能撒泼打滚。”疤脸男人从旁边的巷道里走出来,身后还跟着另外三四个体格壮硕的男子。“你真是她侄子啊?还挺狠。那死了的那个是……” 他把向日葵抱紧了些。刚从温暖的地方出来,花朵上还带着温度,好像本身在发热一样。“是我妈。” 这些催债的三三两两混在遛弯的老年人里,像灯塔一样显眼。在楼下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主动上前确认,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让他们过来有什么后果?他没想过。但现在看来他们的存在至少能纾解他一小部分的暴躁情绪。本来连这种作用都是不需要的,直到小姨把他弄得很不开心。 很烦恼。很……愧疚。 很痛苦。 还是怕把人弄得太狠,在街上飘了一会儿后他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报了警。因为要抱花,手指一直露在外面,按键的时候几乎无法弯曲。 又飘着飘着,雪停了。他忽然觉得抱着这东西实在是蠢,刚这么想胳膊就一松,挂画噼里啪啦砸向地面,坏了。 十二点到了,已经是新的一年了。 他还有事情没做完。他不再走来走去,坐到了路灯下的一条长椅上。 回学校后不少人找了上来,说的什么他也听不太懂――在公园里过夜的后遗症明显,不碰 额头,单从视野的模糊程度就能判断出来自己烧得有多严重。 高温让他坐不舒坦,他每到下课就跑出教室,这样既能不被找到也能透气。 冷风让他打寒战,但他还是热得想解围巾。 老实说,听到起哄声他还是稍微变得高兴了一点:起码说明许之枔出现了。他不能确定许之枔的在哪个方向,索性张开手臂。 许之枔抱住了他――应该还助跑了,他感觉到了加速度。耳后的一块皮肤很快被呼吸洇湿。他听到自己的心脏一次次往许之枔的肋骨上全力撞击的声音。 “最近好多事啊……情书还是没写完。” 许之枔把脸埋进他的围巾里。“没关系。” 他在许之枔背上轻轻拍了拍,然后说:“我爱你。” 第99章 第 99 章 说完后付罗迦突然控制不住了。 许之枔为了安慰他顾不上动容:“你别哭呀……怎么了?别哭了,看那儿——看升旗台旁边。我昨天堆的,现在还没化。” “……真好看。”他猜的,毕竟隔这么远根本看不见。 许之枔直接上手擦,一碰到他的脸吓了一跳:“你又发烧了?” 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上课铃响。围观的好像渐渐散了。他没动,许之枔也没动。 “去医院吧。” “我不去……不去医院。我再也不去了。” 他这次是真的在哭,不是单纯流泪。哭饱含情绪。 “我昨天把刚买的画摔坏了……”他一面说一面思忖自己到底在委屈什么。“我本来想,本来想――它本来好好的。是我把它弄坏了……” 出乎意料的是许之枔没说“坏了可以再买”,而是问他东西是在哪儿摔坏的,想不想把它找回来。 他尝试平复心情。“不……我不想要它了。”然后松开许之枔。 怀抱里的温热源头一消失,他又悲从中来无法自抑,手忙脚乱、抖抖索索地把许之枔重新揽到怀里。 “我――”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在这个时候哭得这么厉害。吐字变得断断续续,中间还掺了不太好听的抽噎。“我不想上学了……” 怎么又会突然说起这个呢。 许之枔跟上了他的思路。“那就不读。休息休息,以后想继续的时候再继续好吗?” “那你呢?”问得真不要脸,他想。 “办休学不麻烦呀。” “不行。”他用力摇头,“你都复习了这么久了――你不许休学。” 许之枔不跟他争,“好,那我不休学。” “可是……我想跟你一起。”哭到动情处他发现每抽噎一次自己的头也会跟着点那么一下、且无法以意志制止,觉得实在难堪,就干脆用胳膊把许之枔锁死在肩膀上,不让他抬头看。 “那就都不休学,今年考了就走,好吗?” 他不想许之枔这么说,但许之枔这么说了他又的确感觉好一点了。 他抬眼看天,由于不再充盈着液体,视野里的云层纹理变得清晰了一些。 “我想喝水。”他低声说。“口好干。” “我那儿有瓶刚买的冰雪碧——对了,不可以喝冰的。”许之枔认认真真回答,“冰淇淋也不能吃了。不去医院那就应该多喝热水,还要吃药。校医室也不想去吗?” “不去。” “那你去我家睡一觉怎么样?我陪你。” “……”他又想哭了,“你先上你的课。” “好。那你先去,等我回来。我给刘杉桐说一声,让她给你备退烧药。” “不用麻烦她了——” “没关系。等你好起来了还要拜托你陪黑咪玩。她这几天很想你。不过睡觉的时候还是把玻璃门锁了吧,免得她进来吵你。”许之枔见他还是那副表情,又补充:“实在过意不去你可以说‘谢谢你’。” “……谢谢你。”然后许之枔会回答“不客气”。 许之枔却飞快地在他烧得要出血的脸上亲了一下。 “我也爱你。” …… 因为不想做梦,付罗迦强迫自己醒着。 黑咪不在,应该是被谁牵出去遛了。家里有个角落被小栅栏围了起来,旁边还放了一个小小的食盆。看型号不是给黑咪的——那盆口最多塞得下黑咪半张嘴。 退烧药的副作用来势汹汹。他头昏脑胀,口渴得更加厉害。 打开冰箱,两三打瓶装雪碧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最下层还摆着五颜六色的预调鸡尾酒。 他拿出中间的牛奶。 尽管极力避免,以前的种种场景还是浮现在了脑海里。 “打开冰箱”这种事在曾经的那间屋子里发生了多少次呢?水和食物来来回回进出,可无论里面都有些什么,看上去都并无不同——都是在开门的一瞬间,柔和的光洒在凝出水珠的器皿的表面上。 在其中消磨而过的时间也呈现出跟冰箱一致的、流动着的静止状态,有事发生,无事改变。 他现在好像又听见他妈在他身后说,昨天买的水蜜桃放最上面了。 这件事本来该发生的。是时间出了一些错,把长长的一段从中间拗断了。 一种本来存在于他妄想里的说法突然变成了现实。 他当然有罪。 但是……但是事情还没做完。 坐了一会儿后体温降了,开始觉得冷。有人敲门,是外卖。看了眼订单,备注上写着“人病了可能在睡,请轻敲门,没人应骑手可以自己吃”。 手机尾号是许之枔的,点的粥和生煎。 才喝了一小口又有人敲门,还是外卖,附带一则口信。 “‘刘美丽’女士说她半个小时后就回来。要记得药是每三小时吃一次,一直吃到退烧——哦。”骑手看着手机,尽职尽责念到了最后一个字。 刘杉桐下午就出门了,没说去哪儿。新闻联播结束的时候她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只很小很小,脖子上戴着伊丽莎白圈的白猫。 他明白那个小栅栏是干嘛的了。 她把猫小心翼翼安置好,付罗迦自觉调低了电视音量。 “小朋友还没休息吗?”她把大衣脱下来,挂到门口的衣帽间里。“感觉怎么样,量体温了没——” 付罗迦突然认出了那只猫。 “它……”他的声音像从某个漏音的耳机里传出来的一样。“许之枔捡的?” “对呀。她有名字了,叫来福。刚刚带她去打了疫苗除了虫。怎么样,很漂亮吧?” “……” “其实是我和许之枔一起捡的。猫妈妈生了一窝,那个和尚有时会喂他们。天太冷,花的那只冻死了,这只大概是沾了别的什么味道吧,妈妈不要她了。” 过了会儿他说,“挺好的。” “正好黑咪不亲我了,我移情别恋,气死她,以后她自己跟许之枔过。” 刘杉桐说小猫已经在家里适应了一晚了,但还是有点怕生,缩在自己的窝里很少探头出来。 许之枔起“来福”这个名的心路历程他实在揣测不了。联系“黑咪”这个名字理解,大概是有反其道而用之的意思。 许之枔比正常下课回来得晚一些。叶琴找他一次,陈锋找他一次,还有那个女校长——拖来拖去挨到了十点半才到家。 他一回来就注意到了桌子上两份剩了五分之四的外卖。“没胃口吗?” 付罗迦点头。 许之枔走近,摸了摸他的额头。 “他们到底怎么做到摸出来退没退烧的?我从来都摸不出来。”他嘀嘀咕咕。 付罗迦朝他笑笑,“已经好多了。” “对了,叶琴想跟你单独说话。” “知道了。”他并不意外。“他们打算给处分吗?” “不会的。” 他不知道许之枔为什么这么肯定,但他相信这是真的。 许之枔还是做了解释:“因为是你和我,所以没关系。” “……这是你说的还是他们说的?”他半开玩笑地问。 “我说的也算。” “好。”他不再问了。反正许之枔不在乎,那他也没必要在乎。 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 “我热了牛奶。”许之枔站起身。“喝了好像可以助眠吧。” 他看着许之枔把牛奶倒进两个长玻璃杯,有几滴奶飞出来溅到了托盘上。 厨房的灯是暖黄色的。 “你会突然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吗?”他问。 “很少。”许之枔往其中一杯加了一勺糖。“因为我一直记得。” “我又想起了我妈恨我爸他们一家人的一个理由。” 他躺倒在沙发上。 “跟我有关。” 第100章 第 100 章 “我妈……我爷爷,”他深吸了口气,第三次更换主语,“我……我大概……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件事……让我妈很生气。” “那应该是我爷爷情况最不好的一段时间。但我那个时候不知道……我就记得有一天他突然一个人来学校接我了。我当时还……还挺高兴的。” 许之枔走过来,把牛奶递给他。握住玻璃杯时他发现自己的手心湿得过分,似乎是出了不少冷汗。 “现在看的话,他应该是自己偷偷从临市坐车跑过来的。但是我那个时候什么也没想就跟他走了。刚开始都很正常……” “但是后来我发现,他不是在带我回家。我越来越……害怕。我妈她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当时还有警察……事情后来闹得很大。” 他没能把事情说清楚。头因为烦躁更痛了。 “反正……是我的错。我一开始就不该自己离开,而该在那儿乖乖等她。我给她添了堵,让她担心得快疯了,还让她去怪爷爷怪爸爸……其他人本来没做错什么。应该就是从那天开始他们只要共处一室就会吵,然后我爸就带我去临市了,再然后就认识了林阿姨……我本身就是个错误。我妈跟我爸性格根本合不来,拖那么久才离就是因为我。” “而且我天生有病,从小到大一直在给她惹麻烦。要是她生出来的是另外一个人,能不惹她生气,能听话不乱跑,说不定还能很爱她——” “不要这么想。” “这是真的,不是我在自责。”他放轻声音,“是我一直总想着离开她一切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我一直、一直、一直想离开她。很早以前就这么想了。她知道。所以她才总是那么……偏激。她变成这个样子是被我逼的。” “我说了不要——” 许之枔大概是觉得自己语气过于强硬了,在回过神的下一刻就立马道歉:“我是不是……你要我先走开一会儿吗?” 付罗迦还恍惚着,没顾上说话,只使劲摇了摇头。许之枔有意缓和气氛,踟蹰片刻后说:“你原来还记得那天的事啊。我以前问过你好几次,你都说记不清了——” 许之枔的意思是这些事他知道。当然了,许之枔知道他很多事——但还是有个地方不对。 “你问过我?那天……” 许之枔把牛奶放到一边,然后俯下身。他衣摆的一角被捏住,随后被向上掀开。 “就是这个。” 衣物被褪到了胸口,腰腹部露了出来。他没阻止许之枔的动作,但还是有些僵硬。许之枔的手指落到皮肤上时他没忍住抖了抖。 对了,这里是有个疤。许之枔的确问过。 “这就是那天伤的吧。”许之枔抬头。“你记得吗?” “这不是——”他皱眉,拼命回想。“这是不小心撞到的。” 较之周围,愈合的伤口颜色略深一些。“可是这是刀伤。”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的。” “你看到的?你当时在哪儿?” 许之枔看上去有些泄气了。“你记得那一天的事,但是却不记得我。——不对,你那天的事也没记全。” 他说不出话。 他从不认为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这时心底突然有个声音冒出来疯狂否认:不是的。不是这样。 欲盖弥彰。 “我喜欢跟着你。”许之枔不急不慢。“刚开始你不知道,后来你知道了,也默许我这么做了。当时我跟在你后面。” “你记错了。”他坐起来。“很晚了,快去睡吧。明天……明天我给你做早餐。” 许久后许之枔再次开口,“我没有。那天明明是你受伤了……你为什么会觉得错的是你呢?” 晚上还是免不了睡着了。意识刚与现实脱离粘连,耳边就响起了女人高亢的尖叫声。 一声更比一声尖锐,如同指甲在玻璃上来回摩擦。枯叶在人们脚下咔哧作响,他被人抱在怀里,在梦里睁开了眼。 环视一周,没看见等了很久的人。 本来是熟悉的场景,但一种陌生的感觉却突兀地贯穿了全身——痛。于是他也叫了出来。 女人由尖叫变为了哭泣。 你为什么跟人乱跑?为什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为什么不回家?现在好了!你活该! 他被吼得脑袋嗡嗡作响,一边喊着你已经死了,一边挣扎着往怀抱外爬。一动弹起来全身上下的痛感全都向某一个地方涌去,他往下腹摸去。 湿热的液体漫出手掌。 他从沙发上翻身而起,扑向开关,拍开顶灯,在客厅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着。 墙角的猫窝动了动,一颗小脑袋钻了出来。 “……对不起。”吵醒你了。 躲起来,这里不安全。他拿了刀,在到处找你。 他很危险。他现在不是你爷爷。 看到那堆叶子了吗?我们藏到那后面去。他不会想到去那里找的。 你在这里等等,我去找人来帮忙。别怕,你只要不出声他就一定找不到你。 ——他推开了卧室的门。棉被卷在床的一角,很难相信里面居然睡着一个人。 突然一切安静下来了。 空气里有淡淡的暖香,与客厅气氛完全不同,仿佛一个异次元。 他没发出任何响声,棉被卷却“嗖”地一下舒展开了,像午夜里憋着等人来了才开的昙花。 窝在花蕊里的人支起了头看过来。 他停在床边。“……你没睡?” “上来。”许之枔单手把被子的一边撑高,说话还有些含含糊糊。 他想都没想就蹬开拖鞋钻了进去。 暖香味道更浓了,仿佛许之枔的胸口就是源头一样。 他听到许之枔的吞咽声。 “量过体温了吗,退没退烧?” 他点点头,额头顶住许之枔的颈窝,蹭了蹭。 “……你后来来了吗。” “是我去找的阿姨。”许之枔的腿缠了上来。“我当然来了。你没看见我而已。” 许之枔呼出一口气。 “好像时空错乱呀,你现在来问我这个问题。那个时候……很痛吗?” 他紧紧闭上眼。 “……别说了。睡吧。” …… 这一届高三跟往年不太一样,一二诊时间都提前了,分别充作了高三上的期中和期末考试。老师们的统一口径是“二诊非常重要”,然而因为紧跟着的就是寒假,学生脑子的日程表像蜻蜓尾巴一样,轻巧地掠过了考试所在的那几天时间。 叶老师以每天三次的频率把付罗迦拎到办公室,耳提面命从二诊就能看高考结果如何如何。 “其余的事情,我们能不能先放开,啊?”她言辞愈发恳切,“不值得啊,付罗迦,不值得!以后你就知道你错得有多离谱了。我生活经验比你丰富,你一定要听进去我说的。你自己明白我什么意思。学生之间,哪怕是正常的男女学生之间,能走到最后的又有几个,何况像过家家一样幼稚的错乱关系?” “……我知道。您说的,成绩那些,我会尽量。”其他的他没有义务也去做到。 “你怎么……怎么没有分辨能力呢?什么对你好,什么在害你,你自己不清楚吗?别人能给你的终究有限,也不会长久!” “您说话声音——”他比了个手势。“可以稍微放低一点儿吗?我今天忘了吃药了,头很痛,还容易激动。” 他最近几乎是把“我有病”三个字贴到了脑门上,至少班里的人见了都避着他走。多亏唐诚善解人意,替他宣扬:“付罗迦已经学疯了。看到他吃的药了吗,治神经病的!” 二诊的前一天教室搞大扫除,他被分了二分之一块玻璃。另外二分之一块是周临涯在擦,为了不让她尴尬,付罗迦特意在她擦朝着室内那一面的时候擦室外那面,她擦室外时交换位置擦室内。 然而在洗手台洗毛巾的时候还是碰头了。周临涯把蓄满水的毛巾往盥洗盆里一扔,几滴水立刻溅到了他眼镜上。 “对不起啊。”周临涯语气居然不是硬邦邦的。“那个……你最近怎么了啊?” “……”还挺多的,说哪个呢。他随意挑了一个:“我妈人没了。” “啊?!!”周临涯手一抖,把水龙头拧到了最大。水花轰隆隆地撞向四面八方。“天哪,你妈妈——” “我还见过她啊!!我的天——她那个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你一定不要太难过啊——天啊,你妈妈那么好一个人……我好难过啊……” 付罗迦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的两个眼圈已经真情实意地红了。 “你一定要坚强呀……唔呜呜呜……阿姨她一定,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的……” “……” 第101章 第 101 章 “那——那你高考怎么办啊?会被影响吗,你还要去考吗?” “为什么不考?”周临涯直勾勾的眼神让他无来由地心虚。他侧过身,“我先回教室了。”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1 没走几步身后就有脚步声啪嗒啪嗒响起来。周临涯追上他,“是什么时候的事?你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呀?你妈妈——你妈妈她……是意外吗?” “不是。是癌症,之前还住了几个月院。” “癌症?天啊——你为什么之前什么也不告诉我呀……我就说那段时间你怎么那么——那你……那你还喜欢男的吗?”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那个——我专门去网上查了,那些喜欢男的的男的原来都那么可怜啊……之前对不起啊。你喜欢男的要是实在不能改……就别改了吧,你自己、你自己一定要好好的呀。” 周临涯好像要在单方面生他气之后单方面原谅他了。他想了想,觉得也好,就没反驳。 “知道了,谢谢你。你先走吧,剩下的我来打扫就好。” 周临涯仍不甘心:“那我帮你买晚饭?” 他回:“谢谢。一定要的话买两份吧。” 文科的考室全部安排在一楼。考完许之枔先车棚去取车,付罗迦从四楼往下走,刚好在校门跟他碰面。 近几天他的话变多了,和许之枔之间的话却变少了。 可能因为局部氧气有限,说一句会少一点。 去了一个许之枔新找到的火锅店——那儿的虾滑是店主自己手工做的——吃了晚餐后又回学校拿书,抱的是明天就放假可以回家的心思,却在黑板上看到了板书写就的新通知:“18日晚到29日下午按周末课表上课。” 谁写的不知道,大家都是回教室以后才看见的。 付罗迦跟还在教室里呆着的其他人一样感到不可思议。七嘴八舌讨论一阵后有把包往肩上一扔装作什么也看见箭步离开教室的,还有串通一气齐声怂恿在场的班干部去问清楚的。 也有不恤风险过来问他的。 他说:去问叶琴。然而班干部还没被撺掇动身,叶老师就自己过来了,看着付罗迦说:“补课是自愿,觉得自己应该抓紧寒假时间努力超越的同学后天下午记得来报道。” 付罗迦看了眼鲁迪摆的日历,29号都腊月二十八了。 “你补吗?”唐诚用笔头戳了戳他。“你补我就补。” 他想唐诚什么时候跟他命运共同体了,当即否认:“我不补。” “啊,你不补啊?那我还是补吧,万一要讲知识点呢。” “你脑残吗,一轮复习的时候知识点就讲完了。”鲁迪话是跟唐诚说的,却睨着他,“我也不在这儿补。县中这些老师水平太垃圾了,我爸妈认识省实的特级教师。” 他拉上书包的拉链,站了起来。“又送假香水了?” 鲁迪为了反击连上下句的逻辑连贯性都不管了:“那你呢,又去跟某人搞了?” “你是暗恋许之枔吗,连他名字都不好意思提?” “我暗恋你妈——” “你该早点儿说,现在她都没法拒绝你了。” 叶老师在他经过时露出了一个自认为十分慈爱的笑容。他点头致意,转过身后收起了一切表情。 二诊成绩一周后才能出,网上已经查得到答案了。他把文科所有的客观题答案给许之枔念了一遍,然后问错了多少。 许之枔没直接说,只摇头:不妙。 “……给个底?”他忍不住追问。 许之枔又推拒,他直接扯过题卷自己看。 英语文理同卷,许之枔居然做得跟他差不多离谱——他完型错了快一半,许之枔还比他多错一道。 “其他的呢,地理选择题错八道……算差吗?” 许之枔小心翼翼:“算吧……?一共十一道。” “是不是题难?” “其实没有,我就是单纯不记得这几道考的知识点。” “能上520吗?” “……悬。” 他知道自己最近很古怪。自己翻车后许之枔跟着翻车他不但没松口气,反而更焦虑了,甚至拿出了叶老师的理论:“二诊看高考——” “对不起,我最近……状态实在不太好。”许之枔说。“如果我高考考得不好,你会不会失望?” 由于每次考得不理想他对叶老师用的是跟前一句差不多的句式,他第一反应是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 “我不会——我只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该是我来尽量跟你做到一致——算我的错。”他没资格“希望”许之枔去做到什么,也没资格“失望”。他不该以某个特定的结果去刻意束缚还处在过程中的人。说不定他根本不该去追求那个结果——重要的是许之枔得到他该得的,并且还能开开心心的。 他突然想把目之所及的一切纸张——试卷、课本、练习册——全部撕碎。 如果一切都可以停下来,那这些为什么一定要继续?只是因为除此之外,他没有任何理由让许之枔再多呆一会儿了。 “为什么状态不好?要怎么样……要怎么样你可以……开心一点儿?想做|爱吗,我去把后面弄干净……这次不戴|套好吗?” 许之枔在稀里糊涂点头前还是多说了一句:“你好像又变了一点儿。” 变好还是变差?他不敢问。他情愿自己没说过“爱”这个字——在距说“我爱你”的第五十个小时,他后悔了。 他凭什么敢这么说? 许之枔不提他就敢忘记、现在又假装没想起的那些事——他曾经是怎么看待许之枔的,对许之枔说过什么、做过什么。 如果许之枔因为那些事爱他,那许之枔的爱也是他的错——甚至他的罪。 ——今天我没空跟你玩跟踪游戏了,不准跟着我。 ——都说了不要跟着我!我家里人要是看见你我怎么解释?说我跟一个脑子有毛病的小孩在一起玩吗? ——你好烦啊!你怎么像块狗皮膏药一样?好吧就算你一定要跟,走开一点别让我看见行不行? 如果不是那把从裤腰里抽出的刀,如果不是那个突然从侧里冲出来的人,那天本该是很普通的一天,他跟许之枔进行着对他们来说再普通不过的对话。 抠开的伤疤流出腥臭的脓水,拔起的枯草展露腐烂的根系。 我们以前是怎么样的? 跟你想的不一样,但是你很好。 ——我带人来打你,意思就是说我讨厌你。 ——可是我喜欢你呀。 ——这样你还喜欢我?这样你还喜欢我?那这样呢?你是怪物吧,你怎么不喊痛啊? “你睁开眼呀。” 他拼命摇头。哪怕双眼紧闭着,冷汗还是渗了进来。 “不行。”许之枔掰正他的头,骤然俯低上身,在他眼睑上舔了一下。“再不看我我要咬了哦。” “求你……” 挨过了今天,接下来就是明天了。一切又会短暂地继续下去。 接下来就是—— “我妈在哪儿?我要去看她。” 第102章 第 102 章 付罗迦不知道坐了多久的车,从哪儿到了哪儿;他唯一感觉到真切的距离的时候是在从各式各样、有方有圆的一排排石块中间穿过那会儿。 实在太拥挤了,他想。但是又很安静。 他以前没来过墓园,因为县城根本没有——爷爷被葬在老家,他没去看;在临市时学校组织春游有条高速正在修建中,漫山遍野的凿岩机挖掘机忙着伐木辟岭,他在凸露的泥土坡边见到的几座无字无碑的野坟是他对“墓地”仅有的概念。 这处公墓景色一般,周围没有林木遮掩,过道不够宽敞,石碑密集。墓前泥地上长出的草叶又细小又蔫卷,像还没燃过的烟丝。 他妈的那块石头样式普通不出挑,上面的字还印得小,如果没人说他会径直路过不多看一眼。不过也幸好印得小。 他实在不想在上面看到自己的名字。 有张圆而小的黑白照片嵌在墓碑正中,不用凑近看他就知道用的是哪张照片。他妈不爱拍照,不过跟他合影除外。这张照片本身也是一张合影。把图缩小,再往旁边移一移就有他自己的脸。 墓园在山口,正当风。他往旁边看去,一个面部遮挡严实的老人弓着腰,一面走一面把经过的墓前的花束拾起来抱在怀里。 付罗迦退后一步让她。他妈墓前没花,老人还往他手里看了一眼。 当然也没有。 站了一会儿附近有块碑前面也来了人。小孩在哭闹,听他妈妈的意思是想吃快餐家里人不许。 最后小孩挂着几行鼻涕几行泪,翻着白眼给墓碑磕头。 “那是什么?”他指着远处的楼房问。那片建筑群风格统一,隐约还能看见运动场和国旗。像是学校,又比一般学校规模大得多,还面朝着公墓。 爸爸顺着看过去。“应该是s大的一个校区,我在导航上看见过。” “哦。”原来这都是c市了。他又环顾一周。 “你妈妈以后就在这儿了。” “嗯。”可是什么能证明呢?他滑稽地想,除非她从他看的那个方向走过来。 “什么时候走?这上边站着也冷。” “再过会儿。” 这对话好像已经进行过好几次了。爸爸终于说:“你今天是不是又——” “那走吧。”估计是怕林果然在车里等饿了。 他妈要是听到了可能又会刺爸爸几句,可惜死了就是死了,听不到了。他现在要做到的是相信她真的在这里。 墓园门口,刚刚的老人往捡来的花束上洒水,向来访者重新兜售。他从爸爸递来的遗物里拿回了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并无差错,却让他暗暗一惊。 这证明了人脑是一样多么差劲的器械。 “你有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透不过气。”爸爸说。“迦迦,我希望你放过自己,也放过其他人。” “我没有吗?”他偏头。 再接下来是跟外公外婆一起过年。 外公吊了几天水就回来了。做了全套的体检,问题还是原来的那些,只能拖没法治。不过他记性不好,很快就又乐呵呵的了。 外婆除了做饭就是走来走去,时常察觉不到屋子里多了个人。付罗迦在凌晨跟她撞见过几次。她说她是起夜上厕所,却打开电视看起了重播的古装剧。 另外她做的饭也开始难以下咽了。外公则一切如常,慢吞吞地把自己的米糊喝一半,再把另外一半吐在脖子上挂着的围兜里。 去年过年其实也一样,只是少了两个吵架的。春晚也跟去年差不多,外婆会因为同样的包袱笑上那么一笑。 春晚初一初二还会继续播,省得人换台找节目看。初中同学群在发红包,很热闹。他点了一次就被无数人圈,让发照片让唱歌的都有。他回了句新年快乐,发了88块然后退群了。 他给许之枔发:新年好呀新年好。 许之枔过了一分钟回:我一个人在家打游戏都找不到人。然后是一个随机数额的红包。 “恭喜发财。太险了,521。”许之枔发语音说,“我天天摸来福的爪子才求到的分数。” “……这有什么说法吗?” “她天然就开过光呀。对了,黑咪好像把她当成自己生的狗崽了。” 付罗迦难得感觉到心情上扬了一下。“为什么?” “可能是一种……心理上的代偿?她半岁多做绝育手术的时候都快哭了,估计还是想当妈妈的。” “……” “你家里有客人吗?” “没有。你等一下,”他看了眼时间,“我马上过来找你。” “啊?”许之枔听上去有些吃惊。 “你想吃什么?想出去玩吗,还是就在家打游戏?” 他一边换外套一边往门口走,外婆还坐在沙发上看重播。 “我先去趟超市——”打开防盗门的同一时刻新的语音消息跳了出来。 “你外婆是住在地税局家属院吗?” 他说是。 “那就好。我在门卫室这儿。是几楼啊?” 外婆听到开门声才看过来。他点开新的消息。 “我来拜年啦。” “你去哪儿呀?”外婆问。 “下楼接人。” “谁来了呀——”外婆的声音被挡到门后。 已经是七九天了,昨晚还是下了场雪。院子上有小孩玩鞭炮,青蓝色的烟气一蓬一蓬腾在半空,□□味浓郁。 付罗迦从一片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水泥地上踩过,还没走出头,一声巨响突然抵着耳朵炸响。 因为完全出乎意料,他直接懵在原地,好像被炸得身首分离了一样,除了诡异的呲啦声什么听不到,也完全动不了。 好像有小孩在笑? “付罗迦?” “啊。”他居然成功发出声了。 许之枔把他拉到旁边。“他们在那个易拉罐里放了好几个。吓到了?” “……没。” “你刚刚差点跳起来了。” “是吗。”他摸摸鼻子,挤出一个笑,“新年快乐。” “我带了年货,”许之枔快走几步,转过身面朝他:“活的龙虾!” 付罗迦接过购物袋,往里面看了看。 从还在动弹的钳子的尺寸可以看出,龙虾的体型绝对不小。 “小姑的日料店倒闭了。她准备开海鲜自助,门店装修好了带你过去。” 别说外婆了,他此前什么时候处理过活龙虾?只能先放着。 “我可以上去吗?” “当然。”他拉过许之枔的手。 外婆认出了许之枔,对他的到来有些不知所措。付罗迦把气氛往僵硬的方向推进了一步:“这就是我喜欢的那个男生。” 她满脸茫然,“啊……是他呀,那……先吃点水果吗?” 许之枔同样意外,但没见外婆有多排斥,也坦然了些。 外婆在厨房与客厅间来回折腾,好几次空手进空手出。付罗迦把切了块的水果给外公喂了点儿,进厨房开始做饭。 外婆站在他旁边发呆,突然问:“他耳垂上有痣没有?” 他正在给一块胡萝卜削皮,闻言愣了一下。 他有没有注意过? 废话。 “有,怎么了?” “那挺好……”外婆梳理了一下鬓角,洗了手抓来一把小葱。“适合结婚,将来感情美满。” “……你别弄,我来。他不吃葱。” 由于有瘫痪病人,几年前翻修的时候他妈特意让人打通了洗漱间和书房之间的一堵墙,让浴室更加宽敞,放得下大浴缸。 他给许之枔送浴巾时顺便留下来给许之枔洗头。泡沫还没冲干净,许之枔突然站了起来,跨出浴缸。 哪怕满室氤氲雾气,温度仍旧很低。付罗迦不作他想,把臂弯里的浴巾展开披到许之枔身上。 许之枔雾气中说了什么,又走过来抱他。 他揽着许之枔的腰,慢慢滑跪在地。 他最近有些沉迷这个赎罪一般的姿势了。 第103章 第 103 章 许之枔掰住他的脸,不自觉间就开始使力调整方向和深浅。鼻子里吸进来的浓重水汽呛得他有点想咳嗽,但此刻他的声带似乎被什么浇铸得无比牢固,声音无法从中间挣出。 因为身上湿了,他渐渐感觉到冷。但是许之枔在升温。高热的视线在他身上来回逡巡,最后终于在什么地方找到了锚点,露出一丝莫名的恍然。 付罗迦过了会儿才领会到许之枔动作的意图:他想让自己起来。 他又被拉进了点儿,跟许之枔面贴面站着。许之枔让他伸手他就伸手,让他握住哪儿他就握住哪儿,让他开始动作他就开始动作。 他很少看见许之枔这么兴奋。或许还有些缺氧了,许之枔本来很少脸红的。 他甚至站不太稳。付罗迦稍稍停了会儿,等他重新喘匀了气,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 尝到的味道有些苦。 许之枔张嘴跟他深吻。 “水都冷了,要重新换了。” “……不继续了吗?” 付罗迦把他眼睛上的泡沫抹开,“太久了外婆可能会敲门问。” 许之枔缩回浴缸里,斜靠着浴缸沿看他。“你还是不高兴吗?” “没有,怎么会这么想?真的没有……” 付罗迦又在他湿漉漉的头顶亲了亲。“看见你就好了。” 到高考还有一百来天,挨过了就行。 不参加自愿补课,寒假照样还是很短。高三的年初七就得返校,而这时县城两边山上还时不时有鞭炮响声。 城里明面上不准燃放烟花爆竹,不过查得不严。校门口的那条长坡铺了几层的红色鞭炮壳,有闲出屁的人在里面翻找哑炮。 付罗迦专程多看了一眼,发现闲出屁的人是唐诚。 唐诚跟许之枔打了招呼,还问他吃没吃早饭。 “我带了包子。” 许之枔显然跟唐诚不熟,但他以前很习惯应付跟他不熟的人:“谢了,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唐诚把包子放回书包,跟了上来。 “付罗迦我能跟你说说话吗?” “啊,”他转头看许之枔,许之枔眨了下眼睛,“你说吧。” 许之枔推着自行车走到了前边去。 “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题,背了那么多知识点,我分还是提不起来啊?我二诊那个名次比我一诊还低。你推荐的那个练习册——” 付罗迦澄清:“我没给你推荐过练习册。” “好吧,就是我看到你在做的那个练习册,怎么样,好用吗?” 说不知道感觉会很不负责任,所以他说:“还行。没什么特别的,跟其他参考书差别不大。” “你一般都怎么学啊?” 他想我学的成果不就是二诊成绩吗,真的有参考价值?“就……多看错题。” “我看了啊,其他的呢,就比如说你是早上背英语单词还是晚上背?” 早晚都不背。“这个,我觉得区别不大……” “你会紧张吗?我妈我爸天天在我旁边说高考有多重要有多重要,搞得我好焦虑。” “……还行。” “我想来想去,我应该就是笨。别人三分钟背下来的文言文,我要十分钟。讲了七八百次的题,我还是不会做。不像你和鲁迪,反应又快脑子又聪明,你还能一边谈恋爱一边学——哎,我真的都不想读了,跟我舅舅去打工算了。”他在鞭炮壳堆成的碎纸堆上踢了一脚。 付罗迦沉默片刻。“你其实可以去跟叶琴聊聊。”她挺会给人打鸡血的。 “我找过啊,她说她没空,让我自己先多调整。” 唐诚大概觉得也得不到有建设性的意见,就没再问什么了,拿出打火机把哑炮的引线点燃,抡圆胳膊扔了出去。 半空炸开一朵红花。他紧走几步跟上许之枔。 高二高一开学还有个典礼,高三一开学就是什么动员什么誓师,参与者把小拳头举在耳侧,拖声哑气跟读那些瘆人兮兮的誓词。 叶老师很喜欢这种场面。她本来是要让付罗迦去领誓,但他的二诊成绩实在没说服力,又拗不过陈锋,只有换了人。付罗迦在下面连嘴都没张,半闭着眼打瞌睡。 风太大,灌进衣领实在不舒服。 唐诚激情澎湃的吼声让他清醒过来。 “我将战无不胜——我将无坚不摧——这就是我!!无悔的!!青春!!!” 付罗迦左右看了看,意外地发现大家还都挺亢奋的,感觉像回到了临市八中中考宣誓那会儿。 人也比以往的什么活动到得齐了,不知道校领导见了该有多感动。 许之枔不知道领了什么任务,拿了个板子在队伍后面记东西。付罗迦刚找到他他就抬头,正好对视。 付罗迦此地无银地做口型说你不用过来,许之枔走到近前又说等会儿吃饭一起。 还好教室里的场景变化不大。上分的继续上分,看剧的——他看向周临涯那边——看得要低调一点了,客观地说。 毕竟一百天还是蛮长的。 而十天就足够叶老师把她儿子一到十八岁的成长历程事无巨细讲清楚。 “他高三的时候也跟你一样,特别不稳定,那时候我跟他爸爸之间也有一些矛盾——他呢,性格没你沉稳,比较躁,跟你比较像的一点可能就是喜欢和大人对着来。” 办公室浇花水壶好像不出水了。 “有次大考,考差了,特别差,绝对不是他该考出来的分数。第二天他班主任就给我打电话,说他旷课了。在网吧找到他的时候我都气疯了,但我没骂他也没打他,我就问了一句:你对得起你自己吗?” “我不说别的,你就要对得起你自己呀!你家长他们——不管他们怎么样,都是这么希望的。这么重要的时候,你必须专注专注再专注——” 还好,拍一拍又可以了,能用。 还是换一个吧。放学后去买。顺便要给来福买鸡胸。 许之枔想吃鱼了。 “你觉得是不是呢?我想听你自己说。” “……您说的没错。是我自己没找好方法,心态也有问题。寒假我因为……一些原因没能来上课,我是觉得很遗憾的,以后一定努力加倍补上。” 叶老师满意点头。“这就对了,精神起来嘛!明明一年轻小伙。” 倒计时牌终于又运转起来了,说是“仅有”多少天,其实在付罗迦这儿是“居然还有”多少天。他已经尽力延长自己吃饭睡觉甚至打哈欠的时间了,可是一天还是有那么长。 尤其是他实在找不到理由时时刻刻去看许之枔。 他更喜欢在没其他人的时候看许之枔。许之枔最好不要看他,他总觉得许之枔能从自己的眼睛里剜出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比如昨晚他做的那个很不错的梦:某一年的秋天,利如钢刃的枯叶漫天撒下,把他的喉管和身体各处全部割开,把他切碎。年幼的许之枔站在一边,安然无恙、饶有兴味地看着发生着的一切。 当然那只是梦。对于现在和将来,他的期待变了。 如果许之枔不认识他就好了,如果他是一厢情愿地暗恋就好了。 那一百天还算什么长?多看几眼就过去了。 “十分钟啦。”许之枔敲了敲厨房门。 他关上灶台的火,往鱼身上洒了几颗花椒,再淋下滚烫的辣油。 “你刚刚在做卷子?” “对啊,去年的真题。”许之枔伸了个懒腰,“第五遍了,题都快背下来了。” “不喜欢就别做了。” “还是会错啊,就当熟悉熟悉题型吧。我真怕到时候——” “没关系的。”付罗迦收汁起锅,垂着眼说,“都无所谓了。无论怎样我都和你一起。” “我还是希望我能跟你一样好。” 那就错了。他想,我很糟糕。 第104章 第 104 章 头次做鱼,出来的效果比想象中好一些。手机里的视频教程里还放着,成品滋拉滋拉冒着热气。付罗迦手指沾有油星,侧过手背用掌侧摁了暂停。 "尝尝吗" 许之枔拿来筷子,撮起带皮的一小块嫩白腹肉放进嘴里。付罗迦观察他的表情,松了口气。 “帮忙松一下后面。”这围裙结构还挺复杂的。 许之枔把他腰上的带子解了,然后双手环抱上来,带得他差点一头栽进锅里。“很好吃。我好高兴。” 这么安安静静谁也不说话地抱了几分钟后,付罗迦说:“不用让我先洗个手吗?” …… 许之枔睡得本来就晚,一闹了以后基本睡不到三个小时。即使这样,他居然还定了早起的闹钟。 付罗迦上了高三大多数时间在宿舍睡,跟其他住校生作息时间统一。昨天比较累,又在深眠时被震醒,起床气万分迅猛地来了。 许之枔那边窸窸窣窣的,应该是在穿衣服。他偏过头,在从浅色窗帘间透过来的晨光里看见对方胯骨上一个显眼的红印子。 恼火即刻去向不明。 “想吃什么?”他坐了起来,问得很没新意。 “今天不用做,我去买。顺便遛遛黑咪。” “……没问题吗?” 许之枔拉高裤腰,后边更多的红肿被一并盖住了。“你真的进步了。别再多想了,啊?” 他脑袋胀着,说好了知道了。 许之枔定闹铃不光是为了遛狗和买早餐,还为了挤出一上午来做数学题。在寒假里,没别的事的话他都会这么做。付罗迦也基本习惯跟他面对面坐着一起复习,还不能不认真,因为许之枔总是会察觉到自己在看他。 有时付罗迦会觉得许之枔是真的在其中找到了乐趣。 他翻开许之枔的语文总复习笔记。许之枔说是“共享”,放他这儿了就从没拿回去用过――从来只有一支笔的人竟然用四五种颜色给不同的知识点做了区分,字体是难得的正楷,内容和美观程度都是上乘。 相比之下付罗迦那个数学提纲做得就再敷衍不过了。 “你没带药?”许之枔在喝牛奶时想起了这事。“今天不想吃?” “……我忘了。” “寒假那几天你也没有。是没再继续吃了吗?” 付罗迦想,吃不吃关系真的大吗。嘴上却在辩解:“就只有那几天没有。” 于是许之枔罚他喝完剩下的加糖牛奶。 高三到了这会儿,有些进度快的科目已经直接开始自主复习了,学校不再统一印试卷发给学生做。 要继续找罪受怎么办?自己花钱买。 市面上的总复习资料花样繁多,打出的宣传字样也很唬人:要么大吹大擂,仿佛随书附赠清北录取通知书;要么大肆贩卖焦虑——如若错过此书,残酷制度的淘汰者之一便就是你。 之前唐诚问的那套资料付罗迦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厚度变成了新买时的三倍,起码有十几只笔的墨水耗在了这上面。随意打开一页,铺天盖地无孔不入的字让他自己都直犯恶心。 教材跟这些教辅的现状差不多,日复一日的重复翻阅让每一页都泛黄变卷,最终像个巨人观的尸体一样膨胀变厚。 他完全是在许之枔心平气和的态度的熏陶下才能继续写、记。 高考,在叶老师的形容里,更多是一个过程,一个通道。“要脚踏实地走好每一步,因为每一步都是在为未来的结果奠定基础。” 付罗迦顺着这个思维想,如果高考是一种通道,那显然是个越来越狭窄的通道,最终出口是一个母指大的孔。人在上面最开始是走着,然后就要弯腰、慢慢地得蹲下,随后连趴着都寸步难行。必须学会缩骨,或者是借用一点非自然力,最终让自己坍塌成一个高密度的点从孔里钻过去。 而且谁也说不清那个孔通向的是哪儿。他自己本来是知道的,结果题做多了就也说不清了。 不过许之枔不在他的这个理论体系里面。今天的香辣酥皮鱼和牛奶也不在。只有当他一个人坐着,辛辛苦苦渴盼挨完这些日子的时候,他会感觉到自己身处于这个所谓的通道里。 高考应该设置个陪考位——他的想法逐渐颠三倒四——他自己其实也可以不考的。那天能坐在许之枔的旁边就好了,他可以忍住三个小时不跟许之枔说话。 但是说了要跟许之枔一起拿一个好一点的结果。那么多事都做完了,没必要前功尽弃。 一切都会过去。外婆哪怕因为妈妈的死伤心到失了魂,现在还是好起来了;爸爸如今也不再计较他周末一般去哪儿、跟什么人睡在一起;连小姨都可以在他记不清日期的一天连夜坐火车去一个之前谁也没听说的城市。 班里有人早早地开始写同学录了。付罗迦前后左右桌都拿到了一张同学录活页。由于自己没有,他不知道是谁在发这个让人填。 有一个人开始发就有很多人跟着一起发。三天后付罗迦终于收到了一张:周临涯的。 付罗迦写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写了前程似锦。周临涯怪他写太少,他就抄了一首必考宋词。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2 “怎么没人懂你了,你不要总是这么丧里丧气的!”结果周临涯看了那首词,立刻把背的赏析里几千字的词人的悲苦心境给他套了上来。“大家都知道你很厉害啊,那些嫉妒你的最后肯定都是炮灰!你只是二诊没考好而已嘛,高考人品一定能爆发!” 唐诚:“那这么说我也是啊,我这几次考试能攒好多好多人品。” “你那智商还是别说话了。” 班里倒还是有些临考气氛,一说起高考结果都既激动又紧张。出于某些玄学考量,不太敢说自己,只说别人的分数到时一定怎样怎样。 付罗迦听到很多讨论自己的,心里没什么感觉。 “我们班也就付罗迦到时候也许能上985吧。” “我也觉得,他不是考过一两次年级第一吗。以前县中第一不就是去的f大?” “对对对,我认识,我妈单位同事的儿子,现在在大学可厉害了,年年奖学金。” “我觉得他多半可以吧。叶琴说不定还指望他上清华,然后她就在年级组扬眉吐气了。” 鲁迪循声反驳:“谁说的?你又知道了?哪有什么一定的事,高考什么结果都有可能。” “哎哟哟,看来鲁迪是要给我们考个状元啊——” “横幅可以去印一个了,挂校门上,热烈祝贺县中高三九班鲁迪同学蟾宫折桂,勇夺理科全省第一!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争相录取!场面一度僵持不下!” 付罗迦跟他们一起笑了两声。有点像挑衅,但其实不是。 不过鲁迪就不会这么以为了。 “说起来要毕业了,我还有点儿舍不得你。”周临涯看着他说,“你是我同桌里人最好的一个。” “啊,谢谢啊。” “我十年以后变成大美女再来见你的时候,你对我的话要是还是这么少,我就掐你。” “……” 他转头看了眼倒计时牌。 冬季校服早就换了,春天都过了一大半。冷的感觉被身体遗忘了,好像世界从来都是阳光普照,万物舒展的。许之枔换上那件白云一样的T恤的时候,地球就结束了一周的公转,夏天又来了。 现在离高考还有六十八天。 听说一跌下了五十,这个数字变化就会加快,五四三二一零,砰。 第105章 第 105 章 学校把晚自习加长了三十分钟,也就是说付罗迦在办公室要坐到快十一点。叶老师总是挑这个时候给他安排事做:四大页的完形填空练习。她自己则坐在电脑后做第二天要用的ppt。 他并不认为用这种时候做完形能有什么提高。事实上这么点儿时间,不管做什么能提高的程度都有限。还不如回寝室多睡会儿。 但费这个时间又很必要,因为大家都需要一些努力事迹来感动自己。 过了十点,办公室里有人打起了哈欠。电脑散热的声音变大了,同时饮水机咕咚一响。他闻到一股潮味。 窗户右上角有白光一闪而过。 “诶,刚刚那是闪电?” 还没人回答雨就来了。一阵比一阵大,像是有一个巨大无比的簸箕在筛米,天地间全是回音。 叶老师起身去捡被风掀走的试卷,另一个老师关上了窗。“这叫什么,春夜喜雨?” 雨来得太大太急,猛地戳破了笼罩着教学楼的那层死气沉沉的壳。湿汽侵入了走廊、教室,隔壁的一个班跟见了水的泡腾片似的扑腾了起来。 癫狂一传十十传百,楼上的几个班没多久就开始集体狼嚎。 “又干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浮躁成这样——”德育主任拿着伞和哨子出去了。 雨一直下到了放学。付罗迦只用回宿舍还好,要回家的多数没有带伞,全部挤在一楼楼道口。他在人堆穿来穿去,怎么也找不到许之枔,最后还卡在几个书包中间动弹不了了。 每有一个把校服披在头顶的人冲进雨幕他都要慌一次,其中一个看着瘦瘦高高的背影跑出去的时候,他没忍住挤开身前的几个人跟了上去。 光线很昏暗,雨比目测到的还大,跑出去几步,眼镜在鼻梁上直打滑。 视野一片模糊。 他突然慢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又认错人了。 许之枔今天穿的鞋是这个颜色吗? 那个背影很快消失不见。他算是完全没了目标,在雨里兜了一圈后灰头土脸往寝室走。 他把眼镜摘下来甩了甩,又重新戴上。到寝室的路在这种雨天里变得很长。几个顶着书包的很快从他身边跑过,他依旧不急不慢地走着――主要是还在走神想许之枔是不是淋着雨骑车回家了。 前面依稀有个头上什么也没顶,没穿校服上衣的同学也在慢吞吞地挪着。没过多久,路上往宿舍方向去的人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付罗迦不由得多看了同行人一眼。 这一眼还没过去,那边就转头送了一眼过来。 付罗迦愣愣的,“我正在找你……” “哎呀,”许之枔的校服在他自己的怀里,裹着什么东西,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托着。“你快过来。”他低下头,示意付罗迦看他的裤脚。“帮我卷起来一下。太长了,都要拖到地上了。” 许之枔很烦泥水沾到衣物上——他托着的那东西金贵到了他连干净都不顾的地步。 付罗迦俯身给他卷,但裤脚汲了水变重了,卷几次趴下来几次。 “你要去哪儿?” “去你寝室啊。我借住一晚,行不行?” 付罗迦实在对那个裤脚没法了。“那我帮你提着裤腰,你走前面吧。” 姿势看起来可能傻了点儿,好在也没剩下多远的路了。许之枔像被点了笑穴一样笑个不停,老是用腰故意挨他的手指。 进了门,许之枔亮出校服里面的大方盒子。方盒子很粉嫩,还缠了明黄色的丝带。 付罗迦再没见过也知道这是生日蛋糕。 他打开手机看日历,明天四月五号。他想原来许之枔还有过清明节的习惯,看到许之枔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明天是自己的生日。 “下雨之前就送到门卫室了,刚刚才去拿。还好,冰袋没化。”许之枔去解丝带的结,解不开。他摸摸口袋,拿出了打火机。 “……别烧,我来。” 蛋糕没有特别大,花式也不复杂,慕斯上是层层叠叠的新鲜草莓,香气清甜。 挺快的,感觉许之枔刚过完生日没多久就是自己过生日。 上次自己怎么过的都忘了。好多事排着队挤在这一年里发生,还没反应过来就什么都变了。 “我可以拍照吗?” 付罗迦晕晕乎乎地答:“啊,什么?拍照?啊,哦。你拍吧。” 许之枔没说要摆什么姿势,他就坐在椅子上把蛋糕干看着。过了两秒他问:“好了吗?” 许之枔在手机后面说:“我在录。” 付罗迦转过身,正对着镜头又说不出“别录了”三个字,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许之枔喜欢这样,那他就应该全力配合而不是这么畏畏缩缩。 “坐这么端正是等我来亲你吗?” “……” “我骗你的,我只是拍了张照。” 付罗迦还没放松,许之枔突然一个弯腰亲了上来。 “先吃个草莓。” 他被喂了半颗草莓,果肉进了食管汁水还没咽,许之枔卡着这个点继续来吮他的舌头。 舌底蓄着的那点甜没一会儿也被刮干净了。 许之枔一边调整呼吸一边问:“你今年满几岁?” “……我想想啊。” “你十八了。” “哦,是。” “是什么是?明天才是。” “……对。”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 睡醒过后付罗迦就发现,十八岁的天没有更蓝,草没有更绿,许之枔不总是在的生活也没有更有趣。 在备考的这段时间里,除了日期里数字的变化,每一天都没什么区别。谈得上节点的只有存在感不大的三诊。 三诊试卷不批改,按正式考试的形式做完了后老师就把答案发了下来,让自己改错。题目总体比一二诊简单,“就是让你们长点儿信心的”。 唐诚说有道生物选择题的答案不对,又被鲁迪顶了:“是教育局教研组行还是你行?” 付罗迦在旁边不出声地听,觉得唐诚说的还是有道理。 唐诚去问生物老师,生物老师让他自己好好看答案上的解析。 付罗迦也看了一遍。解析上怎么说的呢,易知ABD都不对,所以选C。 跟他敷衍数学证明题似的。 许之枔也跟他讲过文综某些选择题的奇特之处,说很多时候解析比题目看着更费解。 “你觉得答案错了,你就去考师范,以后自己出题,大家就能都听你的,行不行?下去下去。” 这话唐诚不会接,就自己回来了。付罗迦翻开教材,找到他提到的那个知识点,旁批了个“注意”。 主干知识都还好,这种细碎到极点的边角内容很容易遗漏,偏偏出题的还爱逮着考。三天两头被各种奇形怪状的题目提醒还有教材附录哪一页哪一个注释没看真的很烦。 十八岁了,复习还是十分枯燥。 许之枔说要在周末补一个正式的生日会,他自然没意见,周六背着书包就上门了。他以为就是两个人一起吃一顿好的,最多加上刘杉桐;被许之枔的小姑、许久不见的林焱和刘杉桐这三个人夹道欢迎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大日子,我们来福还特地换了新裙子!” 他差点以为来福穿了寿衣,定睛一看,庆幸只是水手服——刘杉桐给猫买了不少衣服,因为怕影响她舔毛很少给她穿。水手服还附带个帽子,对于来福来说型号有点大,一戴上就套住了大半个脑袋。 来福认识他,但跟小姑和林焱不熟,被刘杉桐放下来以后怯生生溜过来扒他裤脚。黑咪在她后面用鼻子顶她屁股,因为之前听过许之枔的描述,他还真就在黑咪眼里看出了舐犊之情。 “阿姨、林焱哥好……” “嘭”地一声,彩色纸带从天而降。小姑貌似对礼花炮用不太熟,慢了林焱半拍。“哎呀,你看我,都没弄整齐——” “小朋友又长大一岁咯——”刘杉桐朝他张开手臂。 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抱了抱她。 然后看向小姑。 小姑笑眯眯的,“我没有抱抱了嘛?” 第106章 第 106 章 她个子很高挑,穿了高跟鞋比许之枔矮不了多少,付罗迦跟她拥抱的时候稍微偏头就会与她对视,难免有些拘谨。 她身上有股很平和的香气。 “真好。小枔的姑父也想来看看你呢,但是他只能等你们毕业以后才请得了假回来了。”她说,“我们都很高兴你能接纳小枔……” “妈你快别用那个语气了。”刘杉桐比个打住的手势。 “不是这样……”这话确实让他慌了。“不是我在接纳他。”是许之枔一直在容忍自己。 “不管怎么样都谢谢你。你是个好孩子。” 许之枔把他拉回来。“差不多行了。你今天怎么不忙?” 他听出来许之枔语气不太好,但从表情又没看出来什么。 林焱一直没说话。后来付罗迦才发现他今天除了放礼花炮,还是来做饭的。 “居然用过了——”林焱捏着一个调料瓶的细颈把它举高,在灯下晃了晃——仿佛里面正在发生什么奇妙的化学反应。“难道这个厨房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解封了吗? 他手里动作一停。“不可以用吗?” “那也不是,不过太不可思议了,一般来说他们姐弟两个进厨房的结局会一个比一个壮烈……” 付罗迦对此不做出评价。 “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你去跟小老板玩吧。我们其实是瞒着他来的,”林焱压低声音,“他这会儿估计在跟他姐发脾气。对了,还没说,祝你生日快乐。” 许之枔真的在生气?他还以为刚刚是自己搞错了。 所以为什么? 他走出厨房又折回来,把忘关的冰箱门关上。 客厅有三个人,在他出来后一下安静得就像此前从未有人说过话一样。 “那这样的话,我还是先回店里了吧。”小姑首先出声。 刘杉桐皱眉,“你店里哪有什么事?不是专门腾出这么点儿时间才过来的吗,你现在又要回去?” “怎么没事,你不是才说我日理万机?你们好好玩儿就好了,不用惦记我啊。小迦——会不会觉得怪怪的,你家里人是这么叫你吗——”他摇摇头,说都没关系。 “——祝你生日快乐。礼物在那边,我先走啦。” 老实说他一头雾水。去问许之枔怎么了,许之枔反手就把来福搁到了他膝头上。 “多摸摸她,深厚的感情是培养出来的。” 许之枔不说他就不多问,只要许之枔没再不高兴就好。他按捺下心里的疑惑,开始专心撸猫。 林焱在日料店是主厨,做中式菜系的手艺也出乎意料的好。之前付罗迦还不清楚他跟刘杉桐的关系,吃饭时他俩自然的亲昵感才让他明白过来:他们是情侣。 也有可能是夫妻?但刘杉桐看起来太年轻了。 他们一家人都是。 大概是为了突显寿星,餐桌上有很多话柄都是递给他的。可惜他不怎么会接茬,容易扫人兴。 林焱带了红酒。相比起太过甜腻的果汁,付罗迦对酒的接受度相对高一些。刘杉桐和林焱都十分反对许之枔喝酒,给他另找了个长饮杯倒碳酸饮料喝。 饭吃着吃着,许之枔状似拿错,端起他面前的酒喝了一口。 他假装没看见。 许之枔可能是觉得酒太涩,过了会儿把自己杯子里的雪碧倒了进来,就着原来那个位置又喝了一口。 “许之枔!”刘杉桐看见了。“信不信等会儿你发酒疯的时候我把你锁门外去!” 酒不会一秒就上头——或许有可能一秒就上头。 许之枔拦腰把他抱住,脸转过去冲着刘杉桐,大言不惭:“付罗迦不让。你问他、你问他舍不舍得。” 付罗迦顿时想钻到桌子下面去。 几天内第二次过生日,蛋糕还是要吃,不过这次是一人份的红丝绒。他吃自己那份的时候许之枔过来吃他的,吃完后许之枔又把自己那份给他,然后又跟他一起吃,还一定要跟他用同一根勺子。 刘杉桐给他唱了生日歌,许之枔捂着耳朵表示非常难听,屡次打断。 没有吹蜡烛许愿的环节。他舒了口气。 “今晚还要复习吗,既然是生日,要不要看个电影什么的放松放松?我那边的主卧装了家庭影院。本来在外面订了个包房唱歌,看某人现在那样也不可能了……” 许之枔在他腿上翻了个身。右手被压麻了,他慢慢抽出来,换用左手给许之枔垫头。 说他睡着了,有时又能接一两句话;说他没睡,眼睛又闭着,一个姿势维持好久也不动。 “去床上睡?”付罗迦低头问。 许之枔忽然一个仰卧起坐。他避之不及,下巴上多了道湿漉漉的印子。一愣神的功夫许之枔就撩开了他衬衣后摆,一路往上摸到肩胛骨。 “别……”刘杉桐的目光都快化成实质了。 许之枔另一只手挂在他脖子上。付罗迦努力直起腰,“……困的话我们去睡觉好不好?” “这里不行吗?”单说声音倒是并无醉意。 刘杉桐咳了咳。 “你怎么还没走?我都说了他不需要你们在这儿,你们总是让他不舒服――” 他掩住许之枔的嘴。“不是,我没有不舒服。先去睡吧,好吗?” “可是你不开心!”许之枔说话时嘴唇擦着他手掌,他有点痒。“你别想骗我,我就是知道!” “……我不开心是因为你刚刚在生气。” “我生气是因为――”许之枔卡住了。可能他也忘了自己为什么生气。 他换了个方向。“那我开心的话你就开心吗?你听我的?” “对。” “那你再也不准不开心了。现在唱一首生日快乐给我听。” “……”今天到底是谁的生日?他酝酿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唱了。 刘杉桐牙酸的表情不知是多久前消失的,取而代之的是些许怅惘。知道她有话说,等许之枔睡熟,他挺自觉地回了客厅。 “你是不是不太喜欢我们这种,特别自来熟的人?我理解,因为我也很讨厌一厢情愿还自我陶醉的人……但是希望你相信,我妈她就是想过来看看你,希望你不要讨厌我们。”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们,你们都很好,还是我这么说才对,明明是我一直在给你们添麻烦……” “哎,你脾气真的太好了。我该给你道歉。”她叹气。“我们不打招呼就过来打扰你们,许之枔自己应该本来是有安排的……他不高兴也正常。我早该想到的。他长大了就不让我们参与他自己的事了。我妈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什么情况,还觉得他没有朋友、受人欺负……谁多嘴他的事他跟谁急,脾气可爆了。” “许之枔他爸妈除了拿钱和偶尔带他去玩,从来不管他。我爸妈也忙,他小时候除了我就没人照看了,我那时还在读高中,懂什么啊?没人引导也没人关心,他可能就有些……怎么说呢,性格缺陷吧。你应该会有这种感觉吧?他跟其他人不一样,好像天生就要冷血一点,很少有同理心……” “他上了中学之后莫名有了不少狐朋狗友。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轻轻松松就把同龄人呼来唤去的。甚至还有社会上的人,就是那会儿我知道他喜欢男生――他还跟社会上的同性恋来往。他呢,从来没把这一帮绕着他转的人放在心上。” “我挺担心他的。去喜欢去爱这是一种能力,我原本怀疑他根本没有。” “直到这么多年后,他又把你带回家。” 第107章 第 107 章 付罗迦在刘杉桐投来的热切目光中瑟缩了一下。 “其实我……” 也没什么好多说的了。到了现在,他自欺欺人该很熟练了才对。“你这么说,我很荣幸。” “你怎么这么可爱,比小时候还可爱——我超喜欢你的。也不知道这么说过不过分:以后你能把我们当成你的家人就再好不过了。” 他努力朝她笑笑。“谢谢。” 许之枔不到十点就睡熟了。他站在床边看了会儿,轻轻把许之枔从床沿垂到地面上的胳膊捞了上去。黑咪在外边呜呜呜地小声叫着。 刘杉桐抱着来福回去了,落下了她。付罗迦从卧室里出来喝水,她立刻一甩尾巴往门口一趴,昂首吐舌。 “这么晚了还想出去玩?” 黑咪耳朵动了动。她听懂了“出去玩”,更兴奋了。 白天气温虽然高,晚上还是比较凉的。付罗迦把卧室的空调关上,打开了窗户,给黑咪套上牵引绳后换鞋出了门。 他本想去以前夜跑的地方遛狗,可黑咪老是爱往路边的草丛里钻。他只能随便她撒欢,路线一偏再偏,最后偏到了滨河路。 前几天下过雨,护栏下河水湍急,携裹上游冲下来的泥浆。桥墩吃水处聚集了大大小小的漩涡,“禁止下水”四个红字的最后一划被细浪尖的白沫啮咬着。黑咪没耐心等他多看几眼,牵着他绕着桥墩跑了一圈,吃了几朵路边小野花就带他回去了。 许之枔早已骑着枕头与卧室木地板难舍难分。 …… 进度最拖沓的英语也讲完了最后一个模块,全面自主复习总算开始了。叶老师用了一些方法搞到了一间空闲的办公室,面积没多大,但是有空调。付罗迦把书全搬了过去。等他安顿好,跟叶老师同一个办公室的李姓老师又带了两个学生过来。 两个学生都很面熟。那老师叫了他俩的名字,付罗迦立刻能对上号了:是叶老师提到过的一诊二诊的年级第一。那俩人好像也认识他,但具有好学生的沉稳个性,知道要和这个人共处一室、度过接下来的几十天后没有当着老师的面表露喜恶。 他们两个有模拟大考的好名次傍身,受优待天经地义。以名次这一硬性标准,付罗迦是不该跟他们比肩的,自然不配享受同等待遇——付罗迦猜他们会这么想,后来实践证明他们确实是这么想的。要不是叶老师让他习惯了搞特殊,他说不定还真会羞愧。 好学生就是好学生,表达“你不配”的花样比鲁迪他们丰富多了。不过同样也要感谢鲁迪,跟鲁迪坐同桌的日子他大大锻炼了过滤交流中无效对话的能力。 在哪儿都是做题,没什么不一样。周临涯却觉得他这么一走就等于是提前毕业,感触颇多,不仅主动帮他搬东西,还热心替他疏通人情。 她跟人聊了半晌,突然长吁一口气。付罗迦以为她又是什么情绪上来了,结果她说: “妈的好凉快,我都不想走了。” 理科班这么做了以后文科班也跟上了,征用的是同一层的小会议室,有空调,而且座椅更软。在叶老师外出办事的几天里他了溜过去,跟许之枔在最宽敞的最后一排一起上自习。 小会议室的另外几个人都是女生,虽然会有意无意观察他们,但都不带恶意。许之枔在她们眼里很好说话,什么都可以问,包括她们最关心的感情生活。 “这么多人都被叫去谈话了诶,你们没有过吗?” “找过啊。找过我家里人。”更多的许之枔就没说了,推推付罗迦的胳膊肘,要他接着往下讲题。 即便女生没有追问,付罗迦也讲不下去了——他完全没听说过这么一回事。 之后许之枔跟他解释:“你记不记得那个咖啡厅?我带你去过。那个咖啡厅是小姑和杨琦他妈妈合资开的,她们关系还行,有空会一起自驾游什么的。杨琦他爸是杨连生,你知道的吧?” 杨连生,这学校目前的校长,正的。 许之枔可能是觉得他的表情很好玩,笑出了声。“那些传言又不全是假的,我真的认识一两个校领导,你该信一点儿啊。当时是龚校长——她刚来不久,我还不怎么熟——打电话让小姑来的。小姑还见过叶琴。那个时候她就想看看你了,但你当时不在教室,她没找到你。” “她就算反对也无所谓,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许之枔托着下巴说完了这段再幼稚不过的话,摇了摇笔杆。“用点斜式表示,然后呢?” 像这种两个人凑在一起说话的机会渐渐减少,到了后期,唯一能拿来小作放松的只有一个月快结束时的那个假期了。那间只有三个人的临时自习室——其实从根本的功能上来说它更像间隔离室——气氛愈发沉重,里面的人逐渐被未知的焦虑推向崩溃边缘:付罗迦眼睁睁地看见那位一诊校状元在一片安静中突然暴起,把几指宽的草稿本一页页扯烂,跺脚、哭嚎,然后搬起一本牛津高阶辞典猛砸自己的鼻梁。 老师不会时刻看守,他这么砸了有七八下也没人拦。付罗迦是惊到了所以没动,二诊状元则抬起手捂住耳朵,扬声背起了生物知识点。 “那个……” “你他妈不懂!!你们他妈一个也不会懂!!!他们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笑话!!!我就这么没用——没用——没用——!!!”每说一声没用,辞典就落下一次。“我死了算了——” 付罗迦轻而易举地从他手里抢走了辞典。状元拿出圆规,用尖头对准他的鼻子:“你敢拦我?!你敢拦我?!我跟你一起死——” “……这是我的东西。”这其实就是许之枔送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有点过于特别,但有一说一,他还真缺一本。 “要吵滚出去啊!不要打扰别人行不行?”二诊状元扔书了。 他这么一闹,付罗迦更担心许之枔的境遇了。不过经他观察,那几个女生和许之枔本人都没有露出这种苗头。 “互相体谅一下嘛,”他跟叶老师反应这事时李老师打圆场,“大家都有情绪不好的时候,尤其现在,心理压力大发泄一下也很正常……” “他拿着圆规对着我。跟他一起呆着,我不舒服。” “男孩子心胸要宽广一点嘛,都这么大了。你们自己原来班上什么学习氛围你也知道,他回去的话怕是要被影响——” “我要去文科那边上自习。” 李老师挺乐意的,剩下两个都是他班上的学生,更不耽误事了。 “你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叶老师敲起了桌子。“我坚决不同意。” “我怕被他们影响。我压力真的很大,我怕往前走只有我一个人,我坚持不了了。我不想再辜负……”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睛也不眨地说道,“我都不敢停下来,我怕我一停下来就会想到她。” 这是真的最后一次拿这个来要挟。下次绝对不会了。 叶老师看着他,片刻后长叹一口气,放柔声音:“别放弃好吗?还没到最后,只要努力会有好结果的。我比你更深信这一点。” 他在离高考三十多天的时候又给许之枔做了一次饭。还挺丰盛的,几乎囊括了他生平所学。半夜他爬起来摸到客厅,找了半天没找到自己的书包。 “你找什么?” 他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片漆黑里有道人影。 “你失眠了?是又不舒服了吗?” “不是……”他扬起一个笑,随后想起这样许之枔看不见,于是换上了活泼的语气。“吃撑了,找健胃消食片呢。” 第108章 第 108 章 许之枔“噢”了声,往卫生间去了。他端着杯子去接了水,坐到沙发上。 “几点了?”许之枔出来后他问。 “快两点了。——你习惯就着水咽健胃消食片?” 付罗迦放下水杯,“不是,就是口渴。” “真的吗?” “……” 他就不该心存侥幸。“假的。我就是……睡不着。” “你枕头都湿了。”许之枔坐到他旁边,握住他左手手腕。“为什么会出这么多冷汗?” “……我停了一种药。其他的不吃根本就没什么问题,我以为这种也是……它只是助眠的,我以为关系不大。” 哪知道会这么严重的戒断反应。 “为什么不吃?” “不吃的话白天会轻松一点。”做题脑子就没那么木了。“没多大事,你先去睡吧。” 许之枔说不。“我在这儿陪你,你什么时候进去我就什么时候进去。” 付罗迦肩头一重。 “……好。”他又想说对不起了。 “很快了,就只有一个月多一点儿。考完了我们就出去玩儿吧,不用管成绩了。玩久一点儿——志愿手机上能不能填?不能就带台电脑,要不然就让刘杉桐或者谁帮我们填。”许之枔居然知道有填志愿这回事,说明陈锋宣传得不错。 他也靠过去,跟许之枔头叠着头。“好啊。你想怎么填?” “就跟你填一样的。你填哪儿我就填哪儿。好像能一次填好多个,我把你要去的那个地方的学校都填上。” 好像很简单。不过在许之枔那儿说不定就这么简单。“不想吃药就不吃,但是慢慢来,一次不要减太多。以后出去玩一圈,你就能完完全全好起来了。” 他接着说,“好。” 跟文科生一起复习的体验还蛮神奇。虽然经常会看到有人嘴里念念有词,但大多不会真的出声,反倒更安静一些——至少不会有人像那位二诊状元一样跟台机关木仓似的背元素周期。 许之枔也从来不张嘴读背,要么就是看,要么就是盯着天花板默记。付罗迦抬头发现他用这么个虔诚的神情望着黑板上方的校徽,没忍住好好观察了一番。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3 “时间到了哦。”许之枔侧过脸。“一次只能看十秒。学习的时候要专注,别分心。” 高二的一些活动正在举行,操场上很吵,模模糊糊能听到一点音乐。到了课间不少人离开座位出门透气,会议室里响起一片椅子的拖动声。 许之枔和着外边的音乐哼歌,以自己的方式进行放松:把一张草稿纸熟练地折成了鸡的形状,再拈起来放进付罗迦的笔筒里。 “这次该是鸡外公了。”这是从许之枔学会以来付罗迦收到的第五只,笔筒有点挤了。 “是鸡姐姐。你没发现她跟鸡哥哥的大小一样吗。” “你上次说要收集这个,”付罗迦忽然想起来这事,拿出从蛋糕包装取下来的裹着金箔纸的铁丝圈。“这个能用来——” “我愿意。” 付罗迦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半天。“好傻。” “你说我吗?”许之枔还真把那个圈套到了小指上。 “……我说我自己。” “没关系,我们很配。”许之枔那只戴了圈的手伸了过来,跟他手心对手心。“比一比。看吧,大小都差不多。” “没喝吧?”付罗迦还真有点怀疑。 “我没喝,但我记得我喝了的时候你答应了什么。你要配合我。比如我爱你,那么你就该爱我。我说我愿意,那么你要说——” “——我也是。” “乖,这才对。” 学校在很多方面给高三开了绿灯,譬如家长可以到校送饭送水果,中午教室不关门、不断电,食堂开辟高三专用窗口等等。从每个窗口望出去都能看到写有冲刺口号的横幅,因为位数减少,倒计时上的数字似乎也醒目了一些。 前排一个女生的妈妈在某天的课间提着大袋的零食和切好的水果摸到了会议室。付罗迦分到了一盒红心火龙果和她自己做的曲奇饼,顺带得到了一份“吃了就考文状元”的祝福。 气氛最初很融洽。没多久后女生抱着妈妈哭了起来,说好害怕好焦虑,考差了怎么办。 付罗迦拿起盒子给许之枔喂了一口火龙果,想起许之枔说过“要配合”,起了开玩笑的心思:“怕不怕考差?” 女生的妈妈说没关系,宝宝在妈妈这里永远是最棒的。 许之枔舔舔嘴角,“啊,什么考差?” “没关系,你在我这里永远是最棒的。”付罗迦强行接了下去。 女生和妈妈相拥而泣。 许之枔笑着摊开一本书挡住脖子以上,揽过他亲在他右半边脸上。 他记得那本书是历史必修一。 五月在不知不觉中就过去了——付罗迦原先以为不会这么容易,其实是低估了许之枔对自己起的作用。 夏天到来也不过就是暖风在树顶拍打几下,树荫变得更加浓重而已。 除此以外,学校花草和上了新漆的教学楼颜色更加鲜艳了,历经日晒风吹的横幅反倒褪了色。在阳光炙烤数天后,树林里的第一声蝉鸣破土而出。 跟许之枔在一起呆太久,他差点以为自己一点儿也不紧张高考了。“没多重要”,他这么想,“结束了。”然而到了最后一周,每一个深夜里他都是听着鼓噪如雷的心跳无法入眠。 他已经想不清楚自己再惧怕什么焦虑什么了,对着没做完的题没看完的清单也没了以往的专注,注意力一点点漏到了虚浮的地方去。 “准备好了吧?”叶老师等他说“好了”,然而他却说:“我不知道。” 她露出无比担忧的神情。“……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对自己有信心,好吗?不要焦虑,都到这个时候了,你已经准备得比大多数人好了。以后的事也暂时别去想了,专注现在……搏一搏,好吗?” 他现在完全不关心结果,倒是思考起了考试本身的意义。 阵仗真大啊,新闻都会播,好像全国人民都在关注这个事情。而且他自己还花时间准备了这么久。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他需要借助许之枔来理解。 许之枔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地方了。 他真替这个地方感到难过。 “拿到准考证以后,看好考场和座位号,最好记一下。等会儿我还得收,免得到时候又不知扔哪儿了,到时候考场都进不了。” 理科生大多数就在本校考,付罗迦则被分到了城东的职中。很巧的,许之枔也在那个考点。 他仔细看了看许之枔的准考证。文科都在第一教学楼考,他是理科,在二教。 提前去看了考场,那边的各种设施比县中还破旧,让人无法相信它的广播居然能正常运转。由于想象中高考这种规格的考试考场不说庄严肃穆、至少也窗明几净,付罗迦心里的不真实感更甚。 他有点想喊声停,让时间停滞、一切停止运转,等他慢慢反应过来再继续。 可惜他没这个能耐。 第109章 第 109 章 “最近注意别弄感冒,不要再熬夜看书了,要休息好。还有,很重要的一点:这几天不要吃太辣了!你们这些年纪小的就是口味重,无辣不欢……到时候闹肚子跑厕所又耽误时间又影响心态,划不来。也最好别在外边吃——你是在食堂吃吧,那周末呢?” “在家里吃。”许之枔家里。 “啊,那不错,你外婆做的饭你应该吃习惯了。”叶老师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今天晚上和明天不会再统一要求上自习了,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可能不会在学校。” “回家休息调整也好,有什么困难就给我打电话。你外婆年纪大了,很多事不方便。记住,这个时候所有人所有事都会为你们让位,你们现在是社会最重要、最用心保护的人。” “……嗯。” 听她这么说感触还不深,看到满街的出租车车身上贴有“免费接送高考生”的标志、考点外支起的遮阳伞和遮阳伞底下成箱的免费发放给过往学生的矿泉水,他心里才有了一点点波澜。 早先的形容是准确的,他的确感觉到自己趴在拇指那么大的一个洞口前,妄图把自己从这个地方挤出去。稍微动一下,全身各个关节就会发出崩裂声。 明天不在学校上自习的要回教室把书搬走。 他把高中用了三年的背包扔了,扔之前翻了好久,找出了他妈买给他的那只不怎么好用的钢笔。齐好一本又一本的试卷,教材按顺序放进收纳箱里。他看着那一排书脊,才发现各科教材的出版社原来略有不同。 “还有谁没交准考证啊?说了半天了还有几个人没交,聋了吗?”李文嘉不耐烦道。“再过一分钟不交的我不收了,后果自负。” “李鑫和孙奇亚你算没算?没有他们的,他们两个一月份的时候名都没报。” “哦。那还有谁不考?” 付罗迦在千里之一秒内有举手示意自己也不考了的冲动,虽然他明白这种冲动很神经。 “还有 ,叶主任让我通知,下午四点拍班级毕业照。你们爱来不来吧。”最后这句多半是李文嘉自己加的。 他还真就没去。许之枔也没参加班级合影以及学生会成员合影,理由是拍照要站的那个台子太晒。 他把许之枔的书箱垒到自己的箱子上边,拿着一条许之枔给的、疑似黑咪狗绳的东西捆紧,放在自行车后座上。 许之枔摇摇晃晃骑出去几米,转过身正要对他笑,箱子里的书本就噼里啪啦砸到了铺满人行道的落叶上面。 他叹了口气去捡书。许之枔一开始在帮着捡,怀里抱不下后就站到一边,在他翻开语文的封皮查看名字的时候弯下腰来亲他——这就导致了他后来存放多年的高中教材有相当一部分是许之枔的。 旁边不是没有路人,近日来如同梗在咽喉的心脏却随着这个吻一点点落回原处。 他吞了口唾沫。鼓膜发出轻响,蝉鸣更为清晰地灌了进来。 …… 职中离许之枔家不是很远,打出租几分钟就到,中途会路过珍珍面馆。 因为起得早,他们直接骑自行车过去了。 珍珍面馆在高考当天生意并不好。付罗迦起床不久没什么食欲,看到门口桌子上的筷筒突然动了心,鬼使神差之下拉着许之枔进去了。 老板娘不在。老板娘的女儿在案板前忙碌,抬眼看到付罗迦,露出一丝惊讶来。 “你是夏阿姨的儿子吧?这么变了这么多——对了今天考试!”她拍了拍手上的面,打开了风扇的开关。“不紧张吧?这样热不热?没有对着吹吧,对着吹容易头晕——” 他跟许之枔很久没这么相对坐着在这里吃面了。改进后面里的牛肉没以前那么柴,汤变得更鲜。 珍珍来回踱步,“没什么的,不用紧张,考完了你会发现就那么回事。再说你成绩也好,比我强多了——你肯定会考得特别好的。” 付罗迦吃了几口就没吃了,另拿了双干净筷子帮许之枔捡汤里的葱花。 结账时珍珍握拳冲他道:“加油!” “……谢谢。” 这顿早饭以外,其余的事他后来印象都不是特别深刻。在一片屏息凝神的庄穆氛围中传到手里的、据说是凝聚无数出题人心血的卷子就是普通的卷子,印刷、纸张、内容无一不普通,跟平常的成百上千套题目似乎不同,又似乎一样。 他唯一感觉出来的不同是:这套题比他做的其他题要简单一些。 但简单不等于他能做对,有些地方实在记不起来。总之他尽力了。 作文写完了还剩几分钟。前边有个一直抖腿的,也有趴着睡的。 终场铃声很醒神。 许之枔在一众哭丧脸中分外突出,乐颠颠地过来牵他:“那个小说阅读我以前看过。” 周围人瞬间齐刷刷看向他,然而他根本没有往下说的打算。“中午吃什么?” 第一堂可以当作尝鲜,剩下的科目就有些煎熬。数学他做完后感觉不是特别好,但是也没办法了。最后的英语结束后整栋楼都在欢呼,监考老师的脸上也有了笑意。 最后的题卷被收走,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发现腿软得厉害,缓了又缓才能迈步。 就……结束了? 完了吧。 职中警戒线外等了很多家长,门口的通道都有些拥挤了。人太多,他没能找到许之枔。走着走着有人捉住他胳膊往一边拉,他转头,是李淑仪。 “有个散伙饭全班都要参加,先过来集一下合!” “我……”他不想去。 “哎呀,二班的跟我们在一家饭馆,许之枔也会来的。” 他昏头昏脑被带到一家中餐厅。餐厅大堂里放眼望过去全是考完试的学生,气氛火热。 九班分散坐了有七八桌。他挑了人少且靠窗的一桌坐下,坐了不出两分钟身边的空座位就满了。举目环视,没一个是熟一点的。 刚考完,他和许之枔都没带手机,暂时联系不上。右边的男生在跟人对答案,动作和嗓音都异常浮夸。 他更加烦躁。 李淑仪搬来了酒,还是白的,玻璃瓶在纸箱里哗啦响。 “二班在哪边?”他问。然而太吵了,她还在跟其他人打招呼,完全没听见。 他站了起来。坐在过道口的女生积极询问:“你要什么?现在不方便出去吧,我递给你。” 说了也递不了。他无可奈何坐下,按捺心思老实等菜上桌。 这餐厅空调功率不行,付罗迦热得直淌汗。 男生已经在起哄拼酒了。 有个平时挺低调的女生抢先站起,右手拿酒瓶左手端酒杯,绕着桌子挨个倒酒敬酒。轮到自己时他也不好拒绝,碰过杯后意思着抿了一小口。 她一口闷了,还朝他亮了杯底。 付罗迦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两年了,今天我才有勇气对你说——”女生拿着杯子的那只手剧烈地晃着,抬眼与他对视,又低头看向地面。“我——” “哦哦哦——”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起哄声中有道很疑惑也很冷静的声音:“他是同性恋啊,居然还有人不知道?” 声浪蔓延出去,最后整个大厅齐呼“在一起”,连服务员也驻足打听。而热闹的内围,也就是他面前的这一桌人,此时却异常安静。应该都是跟他一样,听清了那句话。 女生忽然把酒杯往桌上一杵:“是不是同性恋关你屁事?!他喜欢什么人跟我喜欢他有什么关系?我今天就是要说我喜欢他!怎么了,有意见?有意见也他妈给我闭嘴!付罗迦!” 他茫然应声:“嗯?” “我喜欢你,你现在听到了?” “嗯,谢谢你。” 她揉了揉眼,把头偏到另一边去。“我就知道你是这个反应。一点意思也没有。” 反正饭也吃了酒也喝了,该走了。天都暗了——他从打开一半的落地窗往外瞥一眼,然后一愣。 “……我有事先走了。” “诶你——门又不远!” …… 许之枔之前提过高考结束后要庆祝,实际上考完那天晚上两个人都累得不行——许之枔格外强调自己“滴酒未沾”——回来后直接倒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第三天其实还有个口语考试,只不过很水,没人放在心上。倒是有人借此返校搞一些很具仪式性的活动,比如撕书。 杜燃跟他迎面碰上,朝他绽开一个和善的笑容,然后冲进他身后空无一人的年级办公室,指着女校长的办公桌破口大骂。 有点好笑也有点心酸。 高一高二还在上课。有人在教学楼前鬼叫,然后跟被从教室里闹出来的老师对吵。 “你有本事记我过啊?老子毕业了你知不知道!” “一群社会渣滓!以后别说是县中出来的!” 学校里的树正在大把大把掉叶子,秃得人揪心。砂石堆被铲去了,羽毛球场后面的一栋新楼有了雏形,听说是栋实验楼。 他收回目光,“我们走吧。” 第110章 第 110 章 十多天后付罗迦在两千多米的宣山峰顶接到了林果然打来的视频电话。 他拢住雨衣两襟,在沿着崖壁源源不断往上升腾、翻涌,最终把来路吞食殆尽的雾潮中扯着嗓子喊:“喂?” 林果然的脸离镜头太近,看不到那边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哥你那边好吵啊!” 他把扬声器开到最大才听到这一句。 “风很大!” 许之枔脑袋上的宽沿帽在刚被狂风吹离的一刹那被他手疾眼快接住了。他随即把许之枔从岩堆上拉回平地,“有什么事?” “你和小许哥哥暑假还有空档期吗?我跟我三个同学要去西北玩!爸爸说可以把你们叫上——” 极有可能是爸爸不同意几个未成年单独跑到又远又荒的地方去,所以她来找自己了。 还有五天才出成绩,他和许之枔已经把中部几个省的标志景点大致踩过一次,再往东走就是江南地区。 许之枔喜欢山。明明就是从山区出来的,却一路都在看山,尤其喜欢端着他那个机身和镜头加起来重逾三斤的单反拍云涌、拍日出、拍对着云涌日出发呆的付罗迦。 最先去的是离县城三百公里远的一座雪山。的确美得让人耳目一新,然而付罗迦有高原反应,整个人差点化在山峦上连绵不尽的白雪里。后来他们就挑三千米以下的爬了。 “我听不见了,下山给你回电。”他放回手机,许之枔镜头正巧转过来。 他习惯性地僵笑了一下。 因为天气原因,在山里露营的计划必须取消,他们背着并不轻的装备乘索道下山。 旺季还没真正到,下山的排队时间并不需要很长。许之枔看到这个就特别兴奋,要不是有点晚了他可能会再买两张往返票坐一把。 山间有雨,轿厢透明的四壁裹满了水珠,惊险体验大打折扣。许之枔不再盯着外面,给他看刚拍的一棵树。 一匹红色长帛挂在苍青的树干树枝之间,一端披拂在风里,与山岚纠缠;另外一端较细,悬有数十把有新有旧的锁。 许之枔很愿意相信这些,上面最新的那把是他挂的。 宣山靠近一个著名旅游城市,城中心留存有某几朝的古建筑。虽然对被现代灯光从内到外照了个透的砖瓦无感,他们还是把酒店订在了古建筑对面。 付罗迦洗完澡后坐在房间的全景窗台前,很认真地看对面的炫彩城墙。 这地方的确都跟县城很不一样。它是大一点儿,人多一点儿的城市的样子。c市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先前路过的那几个省会也是。再往东估计也没什么不同——可能楼会更高,人会更多,灯光会更炫彩。 他本来应该感到新鲜,因为看到了这么多此前只在电视和网络上看到的东西。但是不可否认,这些实物跟它们在电视网络上的形象一样无趣。 他在心里很赞同许之枔的欣赏眼光。深山老林要比城市要精彩多了。 目前为止他最喜欢的地方是Y市。有山有水,东西好吃。蹦极也很好玩。 主要是许之枔尖叫起来很好玩。 许之枔脖子上搭根毛巾过来了,拿着两听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雪碧。 他给许之枔让位置,许之枔却偏要坐他身上。 许之枔伸手把窗帘拉上,然后跟他调换了一下位置。付罗迦按照他的意思分开双腿。“……你不累?” “不累呀。”许之枔的牙在他包着锁骨的那层皮肉上碾了碾。 他虚搂着许之枔的头,梳理起了后脑勺处的头发。过了会儿他闷哼出声,手上不由自主用了力。 他对那撮头发有奇怪的执着,下巴搁在许之枔头顶休息的时候还在拿手指不停揉按那处头皮。 “有电话。” “谁?” 手机摆在小圆桌上充电。许之枔伸腿把桌子勾过来,瞟了一眼。“叶琴。” “……接吧。” 还是说估分的事。付罗迦到现在为止答案也没看,当然估不出来什么。 “我的意思还是,你过几天回学校一趟……填志愿是大事。把这件事做好,再出去玩不是更安心吗?” 没过多久爸爸也打来了,说了一样的事。叶老师多半也找了他。 “填志愿有什么——写一个就行了,你写清华我写北大,考不上就算了,大不了不接着读了。”他这么逗许之枔,许之枔一脸严肃:“要写一样的。” “那清华还是北大?” 许之枔继续严肃:“我先两个都了解一下。” 他笑出声。 “刘杉桐说来福在店里住了三天就长胖了一大圈——那些客人老是偷偷摸摸喂她。她现在圆得像个球。” “……那就回去看看吧。” 回到县城付罗迦才清楚县城给自己的感觉究竟哪点特殊:它小且拥挤,被屏障一样的山围堵着。也就是说,在思考“空间”这个概念时脑子完全不会过载,感知高度浓缩且边限清晰。 而在那些平原里的大型城市里,空间没有疆界,无边无际铺展开去,要感觉到它变得相当困难,甚至“感觉”本身也失去了边限。 回到这个地方,散开的回忆、由回忆产生的情绪也被聚拢,让他避无可避。 因此他心情明显低落了一些,许之枔也看出来了,就想着给他找点事。 “我想学做菜。” 何苦呢。付罗迦脸上的表情清楚地表明了这个想法。 许之枔真跟在他后头捣鼓了起来。他不顾付罗迦反对,着手就要学难度相对较大的清蒸鲈鱼。一天过后许之枔宣布出师,把他和黑咪从家里撵出去说要独立完成一次晚餐。 他还嫌付罗迦在家里磨蹭太久不走,影响他正常发挥。付罗迦把收拾出来的垃圾用黑色塑料袋装起来放在腿边——出门时可以顺便带下楼。他一边换鞋一边想这一天还真是挺凑巧的。 黑咪如他所想,照旧往滨河路跑。路边的野菊花被糟蹋得厉害,没几朵幸存下来。 河水早就退了,岸边的石子裸露在外,光滑圆润。他牵着黑咪涉过浅滩,在桥墩的阴影里停了下来。 站在这个位置看不到滨河路,根据光路可逆原理,滨河路上经过的车辆行人也看不到这里。 他把黑咪的牵引绳放开了。 “禁止下水”底下半米才是水面,漩涡已经消失,显得平静而幽深。 他看见禁止下水下边一行更细小的字:1998年5月22日竣工,说的应该是修这座桥的时间。 这个日期怎么看怎么眼熟,以至于水淹过两肋的时候他还要转头去看。想不起来他就放弃了,把头转向另一边看临岸的群山。 这里的山比起他在其他地方看见的名山比起来不够高也不够险,却胜在密不透风。 水里也有座山。苍翠、庄重,还映着一片泛出玫瑰红的天空。 他踩着的那块石头突然摇晃起来,水中的山和岸上的山霎时一齐发出巨响声。 它们要朝他倒下来了。 第111章 正文完结 什么能证明时间已经流逝,过去的事其实真正发生过呢? 在双眼仍在水面之上时付罗迦低头看向自己的腿。它们被暗绿色的水波扭曲,十分幼稚地蹬踏两下,最后在悬浮在了从石缝间腾起的泥沙之中。 在被有些混浊的河水完全包裹起来之后,他好像忽然失聪一样什么也听不到了。四面八方的压力都推进过来。胸腔的感受尤为明显,像是有一只手在把心脏往肺叶里揉。 他一点点把肺里留存的气体吐出来,下意识地要调整姿势让自己上浮。 抑制本能非常辛苦,但他知道自己可以做到。他放松四肢,任由水流托举,微仰着缓缓下沉。 水面离他已经有了一定的距离。无数块光点飞速散开又飞速聚集,最后形成一个稳定的、渐渐远离他的圆斑。 还有一个步骤是停止憋气。 这不辛苦,但是很痛苦。 一瞬间他就拼命挣扎起来,朝着视野里的圆斑伸出手。 但是太远了。够不到。 如果死这种事是分区域发生的,他想他最先阵亡的应该是肺。 如同卷入了涡轮机的叶片,它被极为迅猛地撕碎了。如果能剖开看的话,它或许已经变成了兜在肋骨里的一团血沫。 还在下落。 “需要我们推你吗?”景区工作人员问。“不用太害怕,我们这里其实也不是特别高——” 前一个跳完被拉回来的女生语气忿忿:“还不高?我差点人都没了……哎哟扶我一把,我腿全软了……” 他摸了摸腰上的装备,往塔台之下看了一眼。 “准备好了吗?我喊一二三——一,二——” 他当时没听到“三”就跳了下去,五脏六腑被猛然袭来的重力扯向一处,双手为了在空气中抓住什么东西险些痉挛。 也是一样,仿佛永无止境的下落—— 只是当时包裹住他的是风。 水为什么不能像福尔马林那样保持尸体的面貌呢? “这次又考了多少分?” 这个声音让他愣了很久。期间视野里那点儿模模糊糊的光亮静止下来,水也停止流动。肺部的剧痛一并消失,他甚至能出声说话:“……不知道。成绩还没出来。” “想好去哪儿了吗?” 他垂下头。“没有。” “你都成年了还一点儿规划都没有?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没一点儿长进。你看你那个样子——” “我不是……” 他还想辩解,然而下落停止了。 ……好冷啊,妈妈。 他想闭眼。 “……你确定事情做完了?” “……” “你都不看看我吗?” “你看看我——你不是说爱我吗?” “你怎么骗我呢,付罗迦?” “你说你欠我。就是这样的啊。你说对不起的时候,我哪次说过没关系?你就是欠我。” “我要你从现在开始赔,我要你把什么都给我。” “我要你活着来满足我,哪天我想犯法了,你再去死。” “可以了可以了!!不用按了——” “头朝下头朝下——” “把那只狗牵远点儿,怎么老是过来碍事——” 一大口带着血腥气的河水被呕了出来。冰冷扭曲的五官一点点复位,染上温度。 …… 蛾子或者蜻蜓之类的东西在树下四处乱飞。 天上云层很低,太阳时隐时现。许之枔盯了很久仍不觉眼睛刺痛,直到有人叫他。 “枔哥!” 他回过头,“干嘛?” “好久没看见你了!你填的哪儿?”男生三两步跳过来,犹豫了一下,没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我第一志愿d大,陈老师说了我半天。f大我也不是看不上,关键是我就是想读d大法学啊……” 许之枔笑了笑,“不错啊,挺好的。” “你分在班里最高吧,陈老师没劝你冲那几个牛逼学校?” 他没回答这个问题。“我去s大。” “啊?这有点儿……低就吧?” “因为付罗迦要去s大学医。”他说,“我陪他嘛。” “……牛逼。”男生抱了抱拳,“话说理科那边挺厉害啊,那个唐什么……唐诚是吧?平时没听过他啊,居然一来就考个市状元——” “我也不熟。应该算不错吧,叶琴刚还在接受市上那个晚报的采访。” “这届这么出成绩,看来龚校长要转正了?” “杨连生本来就该下来了。”他耸耸肩。 “那——付罗迦人呢,他没来学校吗?”男生四处张望。 “付罗迦在家里等我回去。”许之枔一提到这个名字就会非常认真。 这个男生跟他平时不熟,来找他说话纯粹是因为考好了太激动,兜不住话。不过他不在乎别人找自己搭话是出于什么动机,只要有人跟他聊付罗迦他就很开心了。 他哼着歌,故意绕远,从年级办公室的窗口经过。 叶琴又一次叫住他:人还是没来? “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反正都是一样的。” 她皱眉。 “s大医学部对他来说就一般,就算因为他妈妈的事,一定要去学医,他也可以去更好的……” “我们不考虑复读。”许之枔说。 “你能对他的未来负责吗?”她很不满他的语气。“我要当面跟他说。” 终于可以说这句了。“他都听我的。” 她冷哼一声。“我会给他爸爸打电话。” 许之枔随意摆摆手,转身走了。 见了陈锋,他又回了趟付罗迦的寝室,把落在那儿的东西拿走了,包括他原来的手机。 果然,跟他电脑硬盘的待遇一样,照片被删空了。他瘪瘪嘴。 付罗迦扔掉的东西还好找一点——那天他捏着鼻子在小区垃圾桶翻了半天才找到装着那些东西的垃圾袋。但是删掉的要找回来就很麻烦了。 得回去再严肃批评他一次。 甜品店老板急着把冰淇淋车收回室内。许之枔一条腿踏地减速,说姐姐我要两个甜筒。 “你还要骑车,拿得下吗?”老板忍不住关心。 他想了想,确实拿不下,就站在甜品店的雨棚底下吃了一个。 没吃完就开始下雨了。他生气地把另一个没碰过的甜筒扔了。 扔完他又很可惜——付罗迦吃了这个甜筒说不定就能好一点呢。 电话通了。 那边一片沉默,只有与这边如出一辙的雨声。 “你在阳台?”许之枔嗓音柔和,“不要淋雨呀,进客厅等我回来好吗?” “好。”然后才是解释,“我没在阳台。窗户锁了,我出不去。” “吃药了吗?” 那边“嗯”了一声,蛮乖巧的样子。 许之枔换了只手拿手机。“你没有骗我吧?” “没有呀。”还笑了一下。 “现在去开电视吧,你看的纪录片不是在播了吗。” 《今天依旧不想上学呢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34 “好。”窸窣声后男主播浑厚的旁白响起,付罗迦很开心:“真的在播了。” “那就坐在沙发上等我回来。” 许之枔看看天又看看树,挂了电话走到雨里,骑上车离开了。 ————全文完———— 第112章 六一番外 许之枔又来晚了。 舞蹈室门口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吵吵嚷嚷的。后排的想让前排的蹲下别挡眼,前排的却只恨自己身量还不够高、脖子还不够长。没过多久前后就爆发了矛盾,推搡和拉扯波及到了人堆都没挤进的许之枔。 一个老师把过来关了门。四周抱怨迭起——这下连音乐声都快听不到了。 “你看到了吗?你看到了吗?他穿的是电视上的那种衣服——” “那崔丽丽穿的什么?” “也是电视上的那种——他们就像、就像王子和公主——” “你胡说!崔丽丽才没有公主好看!”班长气愤地跺脚,“她根本不配!” 许之枔听得心里很急:他不知道什么叫“电视上的那种衣服”,根本插不上嘴。不过他真的很想看看付罗迦。 因为这个六一汇演,付罗迦好多天放学都不跟他一起走了。他只有天天跟着女生们过来偷看他排练。今天的排练现场尤其火爆——因为是彩排,表演者们都会穿上正式的演出服装。 付罗迦将和班上一个歌喉“像百灵鸟一样婉转动听”的女生崔丽丽合作演唱《我们的阳光六一》,在六一汇演上压轴登场。 许之枔已经偷偷把这首歌学会了。每次唱到高音部分刘杉桐都会从房间里冲出来,把他脸朝下按在沙发枕头里。 “赶紧回家去,看什么看?明天就表演,又不是看不见——”老师开始赶人。 班长很听老师的话,她一走其他女生也跟着走了。 “许之枔你干嘛不走?” 他撒谎说:“付罗迦要我等他呀。”大家果然投来羡慕的眼神。 他绕到舞蹈室另外一边——那边的窗户更低矮。正巧窗户开着,窗帘又是拉上的。于是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往窗台上爬。 还好音乐声可以盖住他弄出的声音。 窗框有点硌屁股。他垂下小腿坐踏实了,小心地从两片窗帘间勾出一条缝隙,把一只眼睛凑了过去。 里面好亮堂呀。 崔丽丽穿的不过是一条很普通的白纱裙而已。这就叫电视上的衣服?他撇撇嘴。 付罗迦在哪儿呢——找到了。 付罗迦看起来成熟了些,他身上那件衣服蛮像许之枔在爸爸衣柜里翻出来的那套好多年不穿的衣服的缩小版,只是在领口那里多了一个黑色蝴蝶结。 他精神似乎不是很好,手背在背后,低着头听老师讲话。 许之枔把缝拉大了一点。 “一定要注意眼神——嘴角要提高,酒窝要亮出来——” 老师正在教付罗迦笑。 许之枔更好奇了。付罗迦的笑他见过好多次,印象也很深刻:大而圆的眼型稍微拉长一点,再在边角勾起来—— 谁看了都会心情超好。 为什么还要特意教他笑呢? “迦迦你最近表现不太好啊。”老师好像对教学成果不满意。“强调好多次了,明天就要正式表演了,到时候你爸爸你妈妈都要来看你,陪你过六一,结果你僵着张脸,笑都笑不好——” “老师对不起。”付罗迦说。“我会改正的。” 许之枔看见他用左手狠狠掐着右手手背。 “那今天再过最后一遍。从头开始。丽丽,这次不要再站错了。” 在许之枔看来,他们的节目从头到尾都十分完美——除了崔丽丽这个人;付罗迦带着一点小难过的笑容给了这首歌一种非常独特的味道。 可是老师还是不满意。 “迦迦,你去对着镜子练练笑。” 舞蹈室里的其他人都走了,但没人叫还在镜子前傻站着的付罗迦。也不知道他对着他自己那张脸在想什么——等付罗迦回头,连总是故意磨蹭的崔丽丽都不在了。 许之枔本来想立刻掀开窗帘跳下去,但又突然想看看付罗迦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嘴角提高——”付罗迦转过身,继续看镜子,嘴里念念有词,“要开心——” 许之枔忍无可忍了:“你不要像她教的那样笑,真的好难看。” 然后他得意地发现他把付罗迦吓着了。 “翻窗是不对的——”付罗迦脸红红的。“你再这样我就不跟你玩了!” 许之枔有些怕,“我就是想进来看你……”随后又问,“你今天为什么笑不出来呀?” “关你什么事?”付罗迦还是气哼哼的,伸手拉了拉脖子上的小领结。“我要走了,你自己玩吧。” “你是不开心吧?”许之枔把他拉住,推理了起来,“你开心的时候才会笑。” 付罗迦眉头皱起,“我没有不开心!明天就是六一,我为什么不开心?” “那你陪我玩。” “我不。我要回家了。” “你撒谎,你明明就是不开心。你开心的话会陪我玩。” 付罗迦瞪了他几秒,然后勉勉强强答应了。 当时在男生中流行一种卡牌游戏,付罗迦一度十分沉迷。许之枔在旁边偷师了半学期才完全掌握规则,揣着压岁钱去把对一个小学生来说价格不菲的正版套装买了下来。 在赢了他很多局后付罗迦不那么沮丧了,直到他妈妈来学校接他。 付罗迦的妈妈很漂亮,对他也很客气,就是冷冰冰的。付罗迦很怕她,因为她管他管的很严。 他看着付罗迦无声地把原本爱不释手的牌一张张放回盒子里,小跑着过去牵住妈妈的手。 他妈妈说:“以后排练完了就马上回家,听到没有。” 许之枔有点担心付罗迦明天的表演了。 六一那天校门口挂满了小彩旗,许之枔和化着妆穿着演出服的女孩们一起排队接受值日生的检查——哪怕是六一,也不能留长指甲、不戴红领巾。 教室早早地被布置好了,等学校的汇演结束就有班级里同学的表演。许之枔看着被粘在窗户上的气球,心里有些痒。 “别碰!”老师吼他。“别的同学好不容易才弄好的,就知道给人添麻烦——” 许之枔悻悻收手。 他只是想摸一摸那个突出来的耳朵。 操场上搭起的舞台背景板上也有好多好多气球,比教室里的种类还多,还能漂浮在空中。 许之枔趁老师不注意摸了过去。付罗迦冷着脸在底下候场,崔丽丽一个人在喋喋不休。 还很早。他们的节目在整场汇演的最后,一个小时以内都轮不到。这又是正午,又热又无聊。 许之枔就过去了:“我们去玩吧。” 他挺自信的——付罗迦跟自己玩总该会开心。付罗迦犹疑一会儿,往观众席那边看了一眼。 “走吧。”最后他下定决心。“你带卡牌没有?” “没有!”许之枔牵着他的手跑起来,以免被守在附近的老师叫住。“我想去买气球和□□!” 付罗迦露出嫌弃的表情。 “你陪我打气球,我送你一套牌。” “……那好吧。你说话算话啊。” 他们一路疯跑,从彩旗和“六一节快乐”的横幅底下钻出去,穿过校门口的街道。因为是节日,汽车对疯跑的小孩宽容了一点,不再一个劲儿地鸣笛了。 远远的,学校里传来歌声。 “今天就是很普通的一天,”踩着气泵蹦两下一个气球就打好了。付罗迦中途停下来说话,“为什么每个人都必须那么开心?” 许之枔听不懂,说:“是啊。” 付罗迦忘了正在打气的这个已经满了,又蹦了一下。气球砰的一声爆了。 许之枔笑出声,付罗迦拿起一个气球对准他的头扔过来。 气球很快堆满了半个房间。付罗迦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 许之枔玩气球玩得也有些累了,况且他已经发现气球还不如付罗迦的领结好玩。“你可以我腿上睡一会儿。我叫你。” 付罗迦“嗯”一声,歪过来躺在了他怀里。 一个粉红色的气球慢慢地飘起来。许之枔盯着盯着,眼皮突然一沉。 气球轻轻地碰了碰付罗迦的头,再碰了碰他的头,最后飘走了。 第113章 第 113 章 在出院前两天,郁宁拔掉手背上的针头走出了病房。 现在是上午九点半,天完全亮了。因为设置了额外的床位,走廊有些拥挤,她不得不慢下速度。 有一对老夫妻才刚醒。妻子一手端着搪瓷盆,另一只手拿着濡湿的毛巾给丈夫擦脸,腾腾的热气在他们之间氤氲。 没人在意她去什么地方。她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可以去哪儿,而且走动起来她其实很不舒服。所以她随意找了一扇窗,但窗户推到一半就卡住了。 她不肯放弃,靠着墙壁,双手撑住窗框,咬牙往另一边使力。“吱”地一声窗户又滑动了几厘米,她痛呼一声收回右手。 短短一秒内血还来不及涌出来,但剧痛却告诉她手背上的那条线不是压痕。弯弯手指,压痕深处的深红色就溢了出来。她又抬眼,看到窗框处伸出了一截尖锐铁片。 她边抽气边后退,左手手指抖抖索索想要碰碰那道看起来十分骇人的伤,却又不敢。 明明她想做的事比被划出一道口子要痛得多,她现在却害怕得直接哭了出来。源源不断流出来的血让她浑身发软,她开始呼喊:“救命……” 她觉得她要一个人死在这儿了。 她让血就这么流了几分钟,动动腿脚,发现没有变得更软,甚至还恢复了一些。求生意志促使她迈开腿,朝医生办公室挪去。 医生是能救命的吧?虽然他们要收不少钱。 她又开始担心已经欠了那么多费用了,医生会不会不救她了。 一个男人从走廊那头过来。她用左手擦掉眼泪,等他走近后哽咽着说:“你能不能帮我叫叫医生……我要死了……我的手……” 男人站住了,然后问了一句:“三号床?” 她看着那双眼睛,慢慢把人认了出来——主要是医生没戴口罩而且穿着便服,跟平时完全不同。 “付医生——”她眼泪又开始大滴大滴往下掉,“你怎么不穿白衣服了?我都不认识你了……” “……我刚下班。你的手怎么了?” 付医生平时不负责郁宁,她知道他完全是因为那些护士的闲聊和她曾经远远瞥见的线条优越的侧脸。 “你看——”不管怎样,他现在对郁宁来说是个能救命的医生。“血流得停不下来——我就要失血过多了……” 付医生在她手背上扫了一眼。“你先按住它。” “我不敢……”她泣不成声。“医生你能不能救我……好痛啊……” 付医生还是把她的手接了过去。她一瞬间松了口气,又在他用力按压在她伤口上时尖叫起来。 “就这么按着。应该没伤到血管,但是还是要缝针。”他平静地说。“我松开了,你自己按。去那边找一下蔡医生,他现在应该有空。” 她咬着下唇瞪他。 付医生被她这么看着,神情并未松动,只轻轻叹了口气。“那边那个小手术室空着,让护士带你过去。” 她依旧惶恐:“那你呢?” “去拿东西,还有,”他转过身,“换衣服。” 郁宁一个人在冰冷的手术室里坐了不过半分钟,却体会到了千百种绝望的滋味。她总怀疑自己被忘在这儿了——付医生那淡漠的态度并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在她快要忍不住冲出去重新把人找回来的时候护士端着治疗盘进来了。她听着器械互相碰撞时发出的冰冷的响,想起了一周前自己躺在手术台上,被一群看不清面部的人环绕,然后被蓝绿色的布料覆盖住面部时陡然升起的那种不适。 她看了眼手上的伤口,血还在流,被划开的皮肉边缘颜色已经变暗了。 付医生终于来了。她又激动起来,话都听不太明白。护士替他重复:“手放那上面。哎,对了。” “你紧张的话就转过去。”付医生说。“不用看。” 她心虚地偏过头:自己明明经历过大型手术,对伤口和疼痛却还是无比敏感。 一阵撕包装的声音。过了会儿付医生开始带手套,护士把无影灯灯头拉到了她的斜上方。 她感觉到好多冰凉的液体浇到了伤口附近,还有一个湿润的棉布一样的玩意在皮肤上游走。疼还没多剧烈,但是莫名有些痒。好几次她不自觉地就开始挣扎,然后被一只有力的手重新摁回去。 随后更多的液体直接淋进了伤口里。她惨叫一声,“付医生——” “你吃早餐了吗?” 她被突如其来的奇怪问题弄懵了,顾不上喊痛,半张着嘴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付医生拿起了一支注射器。“等会儿可能有点不舒服。你早餐吃的什么?” “喝了米粥——啊啊啊!!”她猛抽一口气,“好痛——!!” 那不是“不舒服”,而是剧痛。还不止一下——针头毫不客气地戳进伤口,把皮肤挑起。 “什么粥?”付医生接着问。“很快就好了。” 她眼周通红。“小米粥……啊痛……医生你吃了吗?” “我还没。” 真的没那么痛了。“医生你……昨晚值班?” “嗯。” 最后伤口完全失去了痛感,但又能感觉到有尖锐的东西在皮肤穿来穿去。她逐渐习惯,鼓足勇气低头看了一眼。 伤口上已经长出了黑色的线头。 “医生你……刚刚本来是要回家的吧。”她低声说。 “是啊。”手腕旋转,钳子牵着线转了一圈。 “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危机感过去,她变得很愧疚。“你是回家吃早饭吗?” “家里人准备了。”仍然言简意赅。 “啊……那真好。回家就能吃到热饭菜。”她又有些想哭。 “没你想的好吃。”他沉默片刻后说。 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会儿话,郁宁完全放松了下来。看见付医生灯光也遮不住的黑眼圈,她更加愧疚了。 医生也是很鲜活的人,她这才想到。他看起来好疲惫。她熟悉这种疲惫。 “医生,我有时候觉得……活着好累啊。”她鼻子又有些酸,“工作没有房子没有本事也没有,就算病到死了收尸的都找不到一个——” 然而共情失败了。“你就是个胆结石,不至于病到死。” “我也想有个家,想家里有个人等我回去——” “去谈个恋爱吧。”开始包扎了。 “恋爱?”她苦笑,“医生,你没经历过,你不会懂——” “我结婚了。” 她一愣,“啊?!” “伤口别沾水,动作的时候注意一点。十天后过来拆线。继续吃清淡的东西。” 郁宁脑子乱糟糟的:医生那么忙也有时间谈恋爱结婚——重点是付医生为什么要英年早婚? 她有点替护士们婉惜。 他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看她,眼神平静。 “你运气挺好。那窗户只能拉到那么大。” 第114章 番外 (大学) 字幕一行行浮现在幕布上,被骤然亮起的暖色灯光模糊。观众三三两两站了起来,往出口处走去。 窝在最末一排角落的两个人却没动。 许之枔晃了晃爆米花,纸筒发出的轻微哗啦声并没有把人叫醒。 片尾曲没多久就播完了,然后是彩蛋。许之枔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认真看完了一分多钟的小花絮。 看完后他又转过头,这时付罗迦眼睛刚刚睁开。 他等付罗迦缓过神。“睡着冷不冷?” “……不冷。”付罗迦揉了揉脖子。“电影很好,是我昨天晚上赶了一个小组作业……” 许之枔喂给他一颗糖衣最完整的爆米花。 从影院出来就是六点半了。许之枔说要吃焖面。那边人挺多,付罗迦去前台排队拿号单。他端着食盘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不知什么时候坐到窗边的许之枔。 “扇贝和龙利鱼的。”其中一盘被推到他面前。 许之枔拿起叉子,感受到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低头解锁。微信收到提醒:您的13142积分已到账,请您及时完成服务评价。 是关注了还不到半天的珠宝门店公众号发的。 ——买下那对戒指的动作虽然迅速,但并不是临时起意。尺码和各个方面的偏好他早就摸得再清楚不过。 付罗迦垂下眼,认真吃面。他开始想象那根松松蜷着的无名指要是多一横亮眼的银色会是什么样。 一股电流般的兴奋劲从脚底冲向头顶。许之枔戳着盘子里的扇贝壳,两侧嘴角止不住地向上扬。 “那么激动?”付罗迦没抬头。“不是已经吃过很多次了。” “我好想告诉你一件事。”许之枔语气乐滋滋的,“但是我必须先忍着。那件事不能在这里说。” 付罗迦手腕顿住,一番冥思苦想后问,“校队过复赛了?” “不是,你别猜了。”这么说了他又画蛇添足:“肯定跟你有关系啊。” “嗯,好。” 付罗迦什么事都听他的。有时候他觉得这很好,有时候又有些遗憾。 本来还订了八点半的一场音乐剧的票,就在不远处的大剧院。由于付罗迦坐着坐着就会开始犯困,这项行程就被取消了。许之枔到路边扫了两辆单车,用支架把手机托好,输入目的地“S大御行校区东门”。 导航嗓音甜美:“准备出发。请向南行驶到万德路口。” “骑回去?”付罗迦推着车往前走两步又回过头,“有多远?” “八公里,四十多分钟应该能到。” 机动车道堵得厉害,汽车尾灯好像一路连到了天边。过了三条街车流总算通畅了,左后侧一辆公交加速超过他们。 人行道的交通灯由绿转红。许之枔单脚撑地,偏过头,发现一位推着婴儿车的妇人站到了他们之间。 他忍不住了。 “付罗迦。” “怎么了?”付罗迦往前移半米以便能看到他。 还有十五秒可以通行。 “手给我。” 付罗迦看了看妇人又看了看婴儿车,挑了个不会挡住人视线的角度朝他伸手,什么都没问。 五、四、三、二—— “好了。”他把手松开。没等付罗迦作出任何回应,他一蹬脚踏,和几辆小电瓶一起冲向对面。 骑出了五十米再回头,他看到付罗迦被过马路的行人裹在中间,慢吞吞地挪着。 他笑着低头,把自己的那只也戴上。 这个点学校附近正热闹。最近有某冠比赛,大堂有电视的烧烤店里挤着不少学生,欢呼和唏嘘声此起彼伏。情侣跟商家的吉祥物合影,24小时便利店临窗坐着自习的学生。 进校门后周围都清净了,路边草丛里传出虫鸣。 第五食堂还亮着灯。许之枔在食堂前等了十分钟付罗迦才出现在门禁处。付罗迦默不作声骑过来,动作稍显不自然。 “手。” 他像之前一样把手伸给许之枔。 戴得很稳固,不用力应该是褪不下来。许之枔满意了,“可以一直戴着吗?” 付罗迦点头又摇头,“有些课不让戴。” “啊,对哦。”他给忘了。“那你喜欢吗?” 付罗迦把手摊在面前,神情有些茫然。看了很久他又抓起许之枔的手,似乎是在比较两只戒指有什么不同。 “你的更好看。” 许之枔没有预料到他这个反应。“那我们换?” “不。”他翻过手背,又开始端详戒指的正面。 其实两只戒指只是颜色不一样。都是一个款式,不带钻也没刻名字,唯一的纹路是内侧的花体品牌名。 “就放在我这儿了吗?” “不是放在你这儿,这就是给你的。”许之枔耐心强调,“我永远不会收回去。” 付罗迦点点头。许之枔走近了点儿,确认自己刚刚在他眼睛里看到的那点光亮真的是眼泪。 “别哭呀。” “我没……”付罗迦笑笑,“我没控制好。以后我都会戴着。” 许之枔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复又松开。“我去买冰淇淋。” 食堂冷饮和甜品窗口还开着。许之枔结了帐,顺便帮一个大一的充了热水卡。那个大一的貌似认识他,说是在院庆上跟他说过话。 他没像平时那样多聊。 “明天是早八?” 付罗迦接过冰淇淋。“对,明天满课。” 他叹气。“晚上呢,去一教自习?” “下周要考组胚。你们辩论队不训练了?” “老队长还在跟新来的那几个磨,没空管我们。你室友都在寝室?” 付罗迦说不知道。 “今晚要不要去外边睡?”房子上学期就租好了,然而出于种种原因两个人都很少去住。 “那我先回去拿电脑。” 宿舍门禁前竖着一盏孤独的路灯。付罗迦脚下被拉长的影子突然停下。 许之枔被撞得后退一步。刚刚吃过冰淇淋,他分不清是谁在给谁的口腔降温。 三分钟后付罗迦进了宿舍楼。 从许之枔站的地方能看到楼道的窗户。他用目光追逐着一层接一层亮起的声控灯,在所有灯光完全熄灭后拿出手机,在公众号发的反馈表上留了好评。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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